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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眼录
其记赵秉钧祠云:“梁格庄有赵公祠,赵公为赵秉钧智庵,赵曾监崇陵工程,殁葬梁格庄。祠当系赵氏家庙,祠内悬挽联甚夥,内有项城手书挽联:‘弼时盛烈追皋益,匡夏殊勋楙管箫。’字殊豪放,项城书公牍外罕见,楹帖则仅睹抱存处一联。袁赵交深,挽联故新笔书之。智庵之死,传闻为项城所酖,殆一疑案。”赵秉钧饶智略,久从袁世凯,多参与其阴事(宋教仁被刺一案,尤为世所注意),驯见畏忌。其卒于直隶都督任,说者颇疑袁氏有以致之。死耗甫传,即由总统府医官处发表症状经过,送各报登载,盖袁亦以人言可畏,藉防物议耳。(后营帝制,先颁爵封之制,追封赵一等忠襄公。忠襄颇似予谥也。)严复与熊纯如书,论及袁氏有云:“项城之败著夥矣,而莫厉于暗杀,……生性好用诡谋以锄异己。往者勿论,乃革命军动,再行出山。至今,若吴禄贞,若宋教仁,若赵秉钧,若应桂馨,最后若郑汝成,若张思仁,若黄远庸。海宇哗然,皆以为项城主之。夫杀吴宋,虽公孙子阳而外之所不为,然犹可为说,至于赵秉钧、郑汝成,皆平日所谓心腹股肱,徒以杜泄秘密之口,忍于出此,又况段祺瑞以不同意称帝,杜门不动,数见危机,人间口语,怪怪奇奇,则群下几何其不解体乎。”赵郑并举,以著袁之喜暗杀焉。(其实郑之被刺,非袁主使)袁不工书,故罕为人书联,余所见者,为挽郑汝成一联,文曰:“沪海竟失岑彭,衔悲千古;苍天再生吉甫,佐治四方。 ”殆即袁氏最后所书之联矣。辞甚粗豪,而饶有雄健挺拔之致。(咸丰间官文、胡林翼奏报李续宾三河镇阵亡情形,文宗硃批云:“详览奏牍,不觉陨涕,惜我良将,不克令终。尚冀其忠灵不昧,他年生申甫以佐予也。”故曾国藩挽李联云:“八月妖星,半壁东南摧上将;九重温语,再生申甫佐中兴。”袁挽郑下联,似由此及汉高帝《大风歌》“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语而出)。书法犷率,似败笔蘸淡墨所书,亦深具悍霸之气,肖其为人。并书一额,为“河山壮气”四字,若由“气”字逆读,即常用之“气壮山河”一语也,化熟为生,亦见倔强。此额盖可称为回文体。(袁氏追封郑为一等彰威候,其柩抵京,治丧仪节极隆重,承袁命也。在先农坛追悼,吊者云集,盛极一时。未几袁卒,亦追悼于先农坛,则所亲昵者多星散,余人亦率避嫌弗往,景象殊凄凉萧瑟。炎凉异态,益足令人兴“一世之雄”之感。)
赵秉钧之卒,挽词中忆有丁某一联云:“盖世功名工策画,一生论定是权谋。”意寓不满,而赵氏智略过人,固为不虚。(赵氏少年以走卒隶张曜部曲,获保武弁,后弃之而入赀为文职,以佐杂微员官直隶,受知于袁世凯,洊至大用。既贵,不能自道其世系,而又无子,或戏称为“空前绝后。)
光绪十六年庚寅,名臣多逝世者,户部右侍郎曾纪泽,前兵部尚书彭玉麟,两江总督曾国荃相继卒。国荃谥忠襄,挽词有“辅国失三贤,去大司马少司农才数月;易名足千古,合胡文忠左文襄为一人。”一联,传诵一时。闻联出臬司陈某,似即江苏按察使陈湜。陈与曾同乡,关系素深也。曩为笔记,尝及之。江氏不谓然,据云:“陈湜字朗仙,已前卒,此联乃易实甫丈所撰,曾闻家父诵之。”按:陈字舫仙,湘军宿将,曾卒后,实犹健在。甲午之役,躬与军事,至光绪二十二年丙申始卒于山海关差次(时以江西布政使驻山海关办理湘军操防事宜),寿六十有六,赐恤如例,赠太子少保,荫子建祠距曾氏之卒,又六年矣。江氏《趋庭》所闻,疑亦有因,此联如是易顺鼎手笔,或代陈所撰,亦未可知。
其论记马其昶传吴汝纶云:“马通伯作《桐城耆旧传》,于其师吴挚甫云,张廉卿辞莲池书院院长,吴为冀州知州,谒合肥李相,李忧其继。吴曰:‘无若某矣。’李当欣许之,明日,吴即以院长名义拜李。此殆非事实,意欲扬吴,反涉于妄。闻家父云,旧制:藩司初擢巡抚,其见督抚,仍由甬道东角门入,坐官所,然后开暖阁门延之。吴任冀州知州,未交卸前固犹是督抚属吏也,况吴本师事李者乎。”所论甚允。文人纵笔,往往只图写得兴会,遂致乖于事实。马氏文颇谨饬,亦有此失。陈三立评其《抱润轩文集》云:“曾张而后,吴先生之文至矣。然过求壮观,稍涉矜气,作者之不逮吴先生,而淡简天素,或反掩吴先生者,以此也。
环堵私言,敢质诸天下后世。 ”如江氏所云,此作盖亦以过求壮观涉于矜气为累矣。《抱润轩文集》中有《吴先生墓志铭》一文,叙及此节,谓:“任冀州八年,方叙迁,一旦投劾去。
李公留之不可,则处以宾师,聘为莲池书院山长。”较传语为记实,未作张致。(书院主讲,旧称山长,乾隆三十年命改称院长。谕谓:“各省书院延师训课,向有山长之称,名义殊为未协。既曰书院,则主讲席者自应称为院长。 ”俗虽犹沿山长称谓,传志文字以称院长为宜。)
披览江氏此书,介述引申之余,间以管见略有商订,旨在壤流之助,藉副冲怀,非敢过督也。
南斋日记
仁和(今杭县)徐花农(琪),光绪庚辰翰林,颇著文誉,曾在南书房行走。(官至内阁学士,署兵部左侍郎,缘事褫职。以祝嘏赏三品职衔。)有手书日记曰《南斋日记》,凡若干册,卒后自其家流出,散佚不完。余仅获见其第十五(光绪二十五年己亥元旦至二月初九日)、第十九(己亥五月三十日至九月十七日)二册,有关掌故,可资循览,惜不克窥其全也。
己亥正月,徐由司经局洗马迁翰林院侍讲。第十五册是月二十五日云:“……退直回寓,已报至,内阁奉朱笔,圈出‘朱益藩转补翰林院侍读,徐琪补授翰林院侍讲。钦此。’跪聆之下,感愧难名。臣琪到洗马任甫六十四日,又蒙恩擢授斯职,天恩高厚,祖德绵长,感激欢欣,不知所报。惟当益加奋勉,以期无负鸿慈于万一。即日缮具谢恩折,(奏为:“叩谢天恩仰祈圣鉴事:本月二十五日内阁奉朱笔:‘徐琪补授翰林院侍讲。钦此。’跪聆之下,感悚交萦。伏念臣忝侍鹓联,叠承凤诏,班跻洗马,深蒙宠眷之优加。光觐仪鸾,仰荷慈恩之渥沛。东观睹藏书之富,职典群编;南斋增珥笔之辉,宠超常秩。备荷生成之逾格,时惭报称之无由。兹复特焕丹纶,荣颁青琐,玉律正逢夫元月,欣闻温旨之传。璇闱广被夫慈云,赏及从臣之近。抚六经之极博,贵阐真诠;邀九陛之殊施,愈形非分。愧乏涓埃之效,益征高厚之隆,臣惟有勉矢慎勤,力求详洽,溯渊源于伊洛,儒宗励进业之资,侍飏拜于蓬莱。夙夜备论思之献,以冀驽忱之稍竭,用酬鸿贶之频叨。所有微臣感激下忱,谨缮折叩谢天恩,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付杨苏拉明日递,发电致曲园师及如皋顾梅卿师。 ……”
二十六日云:“六点钟,常服挂珠,进福华门,杨苏拉折已递,少停坐舟至瀛秀园门候。
适是日景东甫阁学署兵侍,李荫墀前辈署礼侍,三人同至仪鸾殿谢恩。由东甫口奏,臣景沣等叩谢皇太后天恩,各免冠叩头,兴,退出。是日也,慈颜温霁,龙衮辉煌。小臣获拜恩光,真感忭无已也。(按:德宗盖以病未出,《日记》连日言恭阅上脉按也。)……午回寓祀神拜祖先。是日报子赏四十千,内阁道喜十千,又加四千,吏部及各苏拉道喜均有赏。”
二十七日云:“翰林院送知会,请日坛陪祀,答以内廷有差不开送。又请示到任日期,定初二日午刻。……闻到任赏钱二十八千,是日茶房赏四千。”
二月初二日云:“午刻到侍讲任,补褂朝珠,到署门下车,隶入呵道请安。吏人导至清秘堂少坐,更朝服,诣至圣先师前,在阶下行三跪九叩礼(吏人赞拜,鸣钟鼓)。礼毕,至清秘堂,更补褂朝珠,进茶少坐,给吏人等酒资二十八千。随至昌黎祠前,行一跪三叩礼,进屋内。今日系春祭,是以陈设牲醴果品甚多,适于是日展谒,尤见与公文字之契深也。礼毕,即登车。回忆庚辰成进士到署,见读讲至登瀛门皆呵导,心窃艳之。今越二十年,亦蒙君恩超擢是阶,非祖德绵长,曷克臻此。感激之深,当为诗以记。……”侍讲记恩诗:“典数开元纪集贤,(《唐书》:元宗尝选耆儒日一人侍读,置集贤院侍讲学士、侍读直学士,讲读之称始此。)皇朝厘定记冯铨。(我朝顺治元年十一月以大学士冯铨等奏定翰林院为正三品衙门,设读讲各二员。)龙飞创制先三院,(国初天聪十年设国史、秘书、宏文为内三院。顺治元年二月增设三院学士,五月令京师各衙门照旧录用,翰林院之名始定。)鹓侣趋跄溯一员。(明初定翰林院侍讲二人、侍读二人。我朝顺治三年定侍读、侍讲各一员,十五年始设侍读、侍讲各三员,至今犹视此数。)品秩旧从端揆比,(明初设翰林院,为正三品衙门,洪武十四年改为正五品衙门,洪熙元年定凡大学士加三师则为一品,加尚书二品,侍郎三品,若未加升而止系大学士者则仍五品。我朝顺治十五年定翰林院大学士加殿阁衔,设满汉学士各一员,秩正五品,然则明之大学士与国初掌院学士,皆与今讲读品秩相同也。)科名还占状元前。(国初一甲第一名为状元及第,用六品冠服。按:明洪武十八年定侍读、侍讲学士各二人,从五品。侍读、侍讲二人,正六品。我朝顺治十五年定汉侍读学士三员,侍读学士三员,秩从五品,侍读三员,侍讲三员,秩正六品,盖沿明制,知当时服饰正与状元同也。)
彝章恪守先朝范,簪绂辉从乙巳年。(雍正三年乙巳十二月〔年〕晋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秩从四品,侍读、侍讲秩从五品,今学士读讲品秩皆视此也。)……”入翰林二十年,官至侍讲,感激欣幸,一至于此。(侍讲、洗马均从五品。由洗马迁侍讲,不过循资平转也。其由侍讲转补侍读之朱益藩,为光绪庚寅翰林,徐氏四科十年之后辈。)词曹品级,后经升改。
宣统元年己酉八月定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均为正四品,侍读、侍讲均为从四品,撰文、秘书郎(均詹事府裁后所设)、修撰均正五品,编修、检讨均从五品。(叶昌炽《缘督庐日记》宣统二年庚戌正月廿二日云:“得凤相函,讲读升级,家居在任一律,可换四品服。即属仲侯购一青金石蓝顶,至瑞记照相馆摄衣冠影。”时叶以开缺侍讲在籍也。凤相谓大学士陆润庠凤石,原官而品秩忽晋,不可谓之升官,惟可谓之官升。清末颇多官升之事。)
第十九册己亥五月三十日记仪鸾殿召见云:“病尚未愈,五点钟策骑入直,家人见病甚,皆阻前往。琪知今日是翰林院直日,必召见,若偷闲不宜,乃扶病策骑,居然尚可支持。至斋稍坐,果命召见。乘舟至瀛秀园门五间房,又稍坐,晤苏子熙宫保军门(元春),一见如旧相识。是日三起:琪第一,苏元春第二,军机第三。有奏事太监导入瀛秀门,将至殿阶,见殿前陈设皆珠兰、茉莉、蕙花之属,盆皆细瓷五彩,香气扑人。中官导前,登殿中阶,启中扉,进殿向东行,见殿中陈设诸花与外同,但盆略小,因召对在即,不敢谛视。趋至东暖阁,有黄纱帘,中官向北面启帘,盖宝座近窗向北坐,臣等由北面上,是以由北启帘也。进暖阁,见近窗设御榻一,皇太后宝座在榻之东,中设一炕桌,皇上宝座在榻之西,前设御案一,案上黄缎罩,臣等履历片置案上。案下设一品垫,正一居正中,垫北有花数盆。臣等非一品不能上垫,乃在垫帝向东南迎皇太后御坐跪。移时皇太后问曰:‘你那里人?’臣对曰:‘臣浙江人。’又问曰:‘那一科进士?’臣对曰:‘臣庚辰科进士。’又问曰:‘浙江年岁多好?’臣对曰:‘是,浙江年岁多好。’又问曰:‘浙江雨水什么多调匀?’臣对曰:‘是,浙江雨水一切多见调匀。’又问曰:‘宁波有水勇,有人说可以练得,究竟如何?’臣对曰:‘宁波水勇亦可练得,然台州民情强悍,似乎台勇比宁波还强,然咸丰年间军务时宁波练绿头兵,亦颇得力。’又问曰:‘那是捻匪时否?’臣未及答,又问曰:‘是粤匪时?’臣对曰:‘是。’又问曰:‘浙江有教案否?’臣对曰:‘浙江教案尚不多,各省教案,全在州县得人,若有洋人来,即时见他,有教案立予讯结,决不致有多事。现在各处教案,总是不肯骤见洋人,平时又不将细情晓喻,于是愚民以无稽之词,或迫于公愤,亦有希图打抢,并非真是义民的。 ’皇太后曰:‘可不是。现在山东、四川各省,俱有教案,总要外头办得好,若闹到里面来,事情就不好办了。”臣对曰:‘是。若闹到里面来,事情就不好办。 ’又问曰:‘近来时事多艰,练兵以外,尚有何策应该举办?’臣对曰:‘方今以练兵为第一要义。练兵以外,惟有理财。
然本朝与前朝不同,从无加赋之名,若理财不得其法,民间即为受累。还是推广蚕桑,其利最溥。’皇太后曰:‘可不是,加赋万不可行。理财之事,地方官办理不得其法,则百姓爱累。 ’臣对曰:‘是。’又问曰:‘浙江多出丝?’臣对曰:‘是。浙江出丝。’又问曰:‘丝是湖州的好?’臣对曰:‘湖州的丝最好。杭州府属海宁州等处出丝亦多好。’又问曰:‘洋人亦来买丝?’臣对曰:‘洋人亦来买丝。伊等买丝必须丝货都齐,价钱欲落之时,始肯来买,是以中国商人,往往多吃其亏。’皇太后曰:‘洋人做生意,他多比中国商人精。’臣对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