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杂记

朝廷威重下玷衣冠体面后之当事斯土者可以鉴已变在万历十九年

  一百

吏部掣签选官于古无考云自孙公丕扬始非良法成法也不意十年余因仍不改本欲示公而实济其私至被蒙选下僚面加讽剌朱夫子所谓欲诈为善而卒不可诈欲揜其恶而卒不可揜殆今日之谓矣少宰杨公 【时乔】 本清修士也一入世纲遂艰超脱手不能措口不能言深为可惜

  一百一

徐文贞公 【阶】 由编修谪延平推官只当进士初选一般下牢实做推官事非专谓
世宗英明不敢闲坐在家人臣之谊本如是□前辈人心肠在家眠坐不稳王阳明先生谪龙场驲丞久居其官讲学过日意亦如此今日贬秋诸公百无十九在官在家读书赋诗作善事的固多饮酒游荡嘱托公事的也有贤不肖之相去公论具在也然律以靖共匪懈之谊均之为偷惰不軄矣请问诸公设以身处
世宗朝也敢如此无忌惮否

  一百二

张江陵当万历丁丑戊寅间铸钱之念甚切铸钱便民行使贫人受益不可谓其无策但地方原有钱处则不必开局费事余廵延平地方自有旧钱余不敢迎江陵意虗开一局然□不闻嗔恼可见仕君子还以自守为正不必曲学阿世

  一百三

薛方山先生考校乌程诸生某自谓杰才考居二等前未见其为屈也手捧花红纸币而出嗔怒之气达于面目口尤谇语识者知其非受用器矣后果黜革幸以寿终○自古及今天下更无毁谤父师毁谤郡邑官的秀才日后会长 进成就者何也纔毁谤则其心术便不良心术一不良则天地鬼神必不佑之即有成就时□必不永于世余往验之○秀才读书作文如人医自巳病痛一般真知病症从某经络上受亏用药不差病自痊可阮了峰先生甲寅年三月岁考湖学余名在三等第七俗人见谓不是知巳然先生批余文三篇清而未裕切中余病余将此四字粘置座右蚤夜以思如何到得裕处真有寝食不皇之念读之踰年为明年乙卯自觉讨得些裕来纔裕便见文字不单薄清空至八月遂叨中乡试先生为余之恩师固不在考列一等一二三名也先生余不及补报及见其子自华孙以鼎竭力崇厚报之视犹骨肉不枉生平

  一百四

予为延平廵道闻前道毛公鄞人也而延平守林君 【怀玊】 仁和人入见既见骤雨集毛自应差人持伞以送毛不言林伞夫会意执伞盖其守闻毛微有言林不悦回首云汝分巡岂贵为天子乎两君大不相怡如毛公自处处人胥失之矣○乡同年冯小山 【敏功平湖人】 余仕淦为令公巳作江右少参矣移书不佞曰凡初入仕不可有立异心不可有好名心纔好名便要立异纔立异不久便要破败唯平易二字可终身行之余佩服其教

  一百四又一

裴晋公豁达大度报失印不介意既获亦无喜色是巳
文渊阁印惟 【阁臣密揭方用】 万历某年曾失则或以银铸而盗者利之奏闻改铸福建延平府少府署印渡水覆舟失竟不可觅此却无罪乃四川布政司万历间亦失印七日而获之榛莽中闻左使刘公在事万一终不可得左使何以自安其后不知
朝廷何以处治居官者岂可以不慎也哉

  一百五  


成祖皇帝朝有一大臣入见赐坐
上偶当饭大臣侍饭
上问曰卿颜色今日何故忿欝对曰臣妻不贤适来与臣相争故形于面容尔
上曰卿苐饭少顷一武卒提妇人首至矣即大臣妻也
圣主念贤臣则杀其妻而不顾
英断真超万世矣哉

  一百六

隆庆壬申五月余与同年友汤君蒙 内召江右止吾两人汤先余北去诸同年会饯余于滕王阁谓余曰年兄与汤共事一时汤羌人往北不知几遭数年兄静坐一般也行取去一劳一逸同归如此余笑曰普天之下伶俐人也吃饭痴呆人也吃饭从古如此○余自少愚朴不谙机械徼幸中会试至腊月取选凭本部选出新淦知县至行取时江陵初在政府加意考选而太宰杨公虞坡又同心严试论一篇奏疏一篇绝与故事迥别至第三日始定衙门二大事余俱听命五更枕上皂隶来报始及知之抚今追往仅四十年尔乃今日自仓场廵务至五品以下各官无不先期谋及先期讲定行取两衙门未判争论纷然市朝真同市井臭秽万状
祖宗成规倒败如洗有志之士宁不抚膺长叹也哉○余既备员礼科太宰杨公谓其同乡赵御史仁斋曰昨日原要将李某注吏科却被刘应谷要荐汤某故李改礼科赵以语范屏麓云云太宰原意如此可憾山川遥隔太宰薨余不及生刍一拜巳而其郎君某以主政榷杭州南关税余非不知可惜余家贫乏通候仪物竟致缺情大约余于故人往往废礼不特一太宰也

  一百七

汉哀帝问尚书郑崇曰卿门何以如市对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此特取办口给话尔天下岂有其心如水而其门如市之大臣耶余乏书失考郑崇何如人品姑论其理如此

  一百八

凡为官诸公素不能自树立为士大夫所轻忽故士大夫敢于嘱托又从而听信之变乱是非贫人受害其品愈卑下矣或问何以为上曰能自树立使人不敢进一言为上若地方灾沴所言公公言之则郡邑先当请教商确不在此例

  一百九

一方上人姓包自称孝肃公拯之系或假托也稍知医为人诊太素脉服其药亦不见効又自谓一百几十岁曾见阎王放还有何证佐余晤之柞溪越月许来下顾坐间口呼王阳明先生名曰我吃了王守仁狗骨头的亏可憾可憾此等人若为守土之官决当以法治之遣之出境为士大夫当与绝交今两不然是笃信而不好学矣近闻老贼巳死于荒庙中

  一百十

嘉靖壬辰癸巳间浙督学汪白泉 【先生湖广崇阳县人】 藻鉴精明一经奖与必发高第公不待言也苐课士甚严入试之日凡犯规者必罚跪行责吾桐丘君嶅试首名因不记论题仍不免行责今人若既首名文宗必不割舍了何也虑其中后不以为恩而反以为怨也这念横生便欠光明正大所以今人终不如古人尔丘甲午年中浙乡试

  一百十一

里中沈果斋先生余先人友壻也尝诲余曰我做秀才时有一上司分廵八郡我失于迎接掣签不应名分廵怒时巳岁暮不敢回家行部长兴带去至正旦三四日试文义平通免责方发回此想是弘治正德间事一时严整气象可想也

  一百十二

高皇帝时宋讷为祭酒以严教诸监生诸监生成才者往往大用今日秀才先是觧说严字不真但遇主司拘检绳放肆之心不遂便说主司过刻夫严者礼法本然之体刻则礼法外用意烦苛令人手足无措二字不相通用者如何以严为刻吾浙十六七年不行岁考秀才恣意任情目无郡守家无父兄一旦督学陈先生 【大绶】 以严课之景星凤麟缙绅胥庆柰何积习风靡贤愚混杂回心向道者固多然而怨讟毁谤者□不少矣○余嘉靖己未入南雍马孟河先生动遵监规待监丞慱士以下等官无一毫阿狥软熟之气余以初入监遵制熟读监矢见亲赴慱士先生抽背一距今五十年矣不知举人背监矢见依然如故否

  一百十三

万历甲辰秋楚府以吕易嬴宗人华魆奏于朝楚王惧辇金宝入京为贿行达汉阳宗人疑有私书劫其扛副使周应治擒数十人縳绑以金鼓迎入省城痛捶之械于狱诸宗大哗抵督府欲击周周走免而抚台赵公可怀遂受惨祸后以谋反闻坐斩者四人革禄发高墙者甚多宗人以公愤戕地方大吏赵以轻取死至今啧啧未巳而楚宗(卒不可正尤近代大变也)

  一百十四

厌常喜新去朴从艳天下第一件不好事此在富贵中人之家且犹不可况下此而贱役长年分止衣布食蔬者乎余乡二三百里内自丁酉至丁未若辈皆好穿丝紬绉纱湖罗且色染大类妇人余每见惊心骇目必叹曰此乱象也未几为戊申自毘陵以南洪水骤溢米价腾涌插秧田十无一二冬必不获明年己酉不知荒歉作何状既荒恐有意外不测之变柰之何哉

  一百十五

唐先生常言本朝有人当
肃皇帝入继时
兄终
弟及事理颇不难断而诸公议论纷纷俾
圣意如何允从自张桂二公
继统不继嗣五字一出而霍又从而和之大礼遂定
本朝人物直超迈汉唐未易及也

  一百十六

善莫大于扬人之德恶莫甚于言人之非余少时访窓友某见其父伯辈聚首所谈只嗤笑人讥讪人若以为乐事也弟若兄不但暮年不得其所其死也皆从俗火化令子孙皆零落不振可鉴巳夫

  一百十七

湖郡伯栗公 【初山东夏津人壬戍进士】 绝尘之守临行衙内诸器物分毫不带一铜□日用洗面者亦弃去清莹可爱乡士大夫春元请酌皆赴但藉此有所嘱托众弗敢也尤不可及者尚书董公系其大座师家人稍有不循礼惩治不少贷今人一遇同年家有事便束手无策缄口不言卑矣若遇座师不知何以处分

  一百十八

隆菩萨 永乐中欲杜释源籍童行皆谪为边士吴僧隆菩萨表求焚身救之许焉积薪坐其上围以刀戟拥燧未至口吐三昧火自焚肉尽而枯骸直立节□不堕谪者由是皆赦今吴中有焚身图也
○古时士大夫病在率直粗傲顾无别肠容易医治今日士大夫病在细车谦卑顾多别肠不易医治得然却要以地方论不可云举世皆然○万历某年嘉郡大守龚公入觐还余访之有一士夫在宾馆余问要拜否对曰先四拜后复四拜余问何也曰先为久别后为复任此便是细软谦卑之症○宋人有言举朝皆须眉妇人余少不以为然今日看来悍然不顾肆无忌惮既似男身委婉听从人哭也哭人笑也笑人贪也贪毕竟像妇人者多易曰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能独立便与妇人杂居不妨然世界上容他不得故圣人又云遯世无闷

  一百十九

初潭集载汉朱慱为丞相临拜受策有大声如钟鸣上问杨雄李寻对曰洪范所谓皷妖者也人君不聦空名得进则有无形之声慱后果坐事自杀人君不聪四字汉去古未远故敢有此言君得闻之○顾雍累迁尚书令封阳遂乡侯拜侯还第家人不知李子曰何修何为有此懿行○仲尼曰史鳅有君 【子之】 道三不仕而敬上不祀而敬鬼直能曲于人李子曰直能曲于人非有大学问大涵飬不能若负直自矜曰吾性气如是其为直也浅矣何足以云君子○西门豹为邺令清克絜悫秋毫不私而甚简左右左右恶之期年上计君收其玺豹再求令邺因重敛百姓急事左右期年上计文侯迎而拜之豹对曰往年为君治邺而君夺臣玺今臣为左右治邺而君拜臣臣不治矣遂纳玺而去嗟嗟由今视魏文时一二千年矣吏风且然何恠乎今之奔兢趋利者众也○卢坦为河南尉杜黄裳为尹召坦立堂下曰某家子与恶人游破产公为捕盗盍察之坦曰凡居官廉虽大臣无厚蓄其能多积者必剥下以致之如其子孙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也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故不察客曰今之仕宦宁特在官贪婪而巳居乡务嘱托富增益惟日不足天道不加谴焉何即李子曰彼苍者网疏而不漏请君安意息目以待之

  一百二十

太守欧阳歙署郅恽为功曹汝南旧俗十月享会百里内县皆赍牛酒到府燕饮临享歙曰西都督邮繇延禀性公方摧破奸贼不严而理今与众儒共论延功显之于朝主簿读书教户曹引延受赐恽于下座愀然前曰司正举觥以君之罪告谢于天按延资性贪邪外方内圆朋党构奸罔上害人所在荒乱怨慝并作明府以恶为善股肱以曲为直此既无君又复无臣恽敢再拜奉觥歙色动不知所言问下掾郑敬进曰君明臣直功曹言切明府德也可无受觥哉歙意少觧曰实歙罪也敬受觥嗟乎此即今之乡饮也饮必有主而主未必择贤饮以为宾而宾不皆纯德司正虽设徒文具尔焉得直言谠论如恽勇于任过如歙者而仰追古道哉

  一百廿一

张江陵既败蒲州张公四维代之言官论劾居正子某某等王篆子某   某等科场夤缘蒲州公票
旨张某某某等不问进取公私悉革軄除名余不能记其全
旨而大意如此大手大笔力真西北人气魄也伟哉

  一百廿二

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宫人自侍帝病困卞太后出看疾见直侍皆昔所幸爱者问何时来云正伏魔时过因不复前而叹曰狗豕不食汝余死故应尔至山陵□竟不临○昭君有子曰世违单于卒世违继立胡俗父死子妻母昭君问世违曰汝为汉也为胡也世违曰欲为胡尔昭君乃吞药自杀

  一百廿三

马要沈封翁 【塾】 大寒下顾余生平惯夙兴纔兴未及栉发而门者报封翁至矣余迓迎问先生何时发舟曰鸡初鸣余不朦叹羡乃余壻南浔钱子人舟过我非午则未必经宿明日行余憾其无家法尝曰钱氏必败巳而田产家业不下万金果卖尽他徙次壻桐乡沈子为副宪邃庵公儿其过余家半浔路而近晏起晏来较钱尤甚吾没不及覩其败耳若沈封翁子孙贵显绵长宜哉

  一百廿四

谢安石与支遁书人生如寄尔顿风流得意之事殆为都尽终日戚戚触事惆怅惟遅君来以晤言消之一日当千载尔

  一百廿五

余请告还省停临清州数日同年于公 【有年】 以侍御飬疾在家屡过余寓只乘马不乘□家事亦萧然清也  浙缙云同年郑君 【汝璧】 语余曰弟等在家乘马出入道遇族人尊行或卖柴鱼菜生理者必下马作揖别十数步复乘余问假饶不下马如何郑曰他会骂亦相传旧矢见如此

  一百廿五又一

鲍宣妻桓少君初归宣装送甚盛宣谓妻曰少君生富贵习羙餙而吾实贫贱不敢当礼少君曰大人以先生修德守约故使贱妾侍巾栉既奉承君子唯命是从乃悉屏侍御服餙更短布裳与宣共挽鹿车归乡里拜姑礼毕提瓮出汲修行妇道乡邦称之○梁鸿字伯鸾势家慕其高节多欲女之鸿并不娶同县孟氏女肥丑而黑择对不嫁鸿闻而聘之始以装餙入门七日而鸿不荅妻跽床下请罪鸿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者今衣绮缟傅粉墨岂鸿所愿哉妻曰以观夫子之志尔乃更为椎髻着布衣操作而前鸿曰此真梁鸿妻也字之曰德耀名孟光久之同入霸陵山中业耕织咏诗弹琴以自娱多所著述至吴依皋伯通为人赁春妻具食举案齐眉伯通异之乃舍之于家疾且困伯通为求葬地于要离墓傍咸曰要离烈士伯鸾清高可令相近
李子曰鲍宣梁鸿清高绝俗少君德耀妇顺迈伦伯通□非寻常人矣彼鲍梁二君者生前生后何修何为而获此良配以流芳百世哉

  一百廿六

翰林方公 【从哲德清籍京师人】 大司成在告一日偶乘蹇骡行街坊而廵城御史某公门人也其跟随人不知为方公将鞭狠打骡一下骡跳奔方公堕地门人尾其行造宅请罪公曰无此事我不曾骑骡出谁妄说至此倘闻之市朝不雅我实未尝出也或跟官人误认耶此事虽小而公雅度宽弘善处师弟之间曲尽其妙矣迥未易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