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黄四十八砦纪事

　　刘侨，字东卿，麻城人。以武举，中式万历壬辰武进士。天启时，袭祖天和荫，掌锦衣卫职，授北镇抚司、太子太傅（「府志」作宫保，误）。魏忠贤属陷汪文言，以株累正人；侨不从，削籍归。崇祯初，起用为五城都督，命讯乔允升、易应倡之狱。侨素知二人端方，保全之。后委缉六部十三省事，侨极言耳目难信；忤旨，谪戍。冯元扬疏侨忠直，宜还职；报可。未用，献贼入麻城，献二妾、金器玉杯古玩数万金，由周文江贿献忠；受伪命，为锦衣指挥使（「明季北略」作都督）。旋与马士英所遣生员黄鼎合诸砦谋反正，斩贼将汤志；全县应之。及左良玉复蕲、黄，侨削发逃去；巡按御史黄澍持之急。会马士英纳侨贿，令讦澍；遂复侨官，削澍职：士论薄之。

　　王■〈火鼎〉（「黄州府志」「科贡表」云：「湖广通志」作鼎，「罗田县志」间亦作鼎），字定安（「国史」「名臣马国柱列传」，称湖广人王定安，称其字也。传中称为流贼。案国初官书多据当时军中奏报，于明季起义诸臣多称逆贼或称伪官，系一时之称。至「御批通鉴辑览」，乃悉改之。后如「小腆纪年」、「明通鉴」，皆因之。又王氏谱称其号少参。案明人称参议副使，有大参、少参之称，非号也；今不从）。罗田多云乡人也（■〈火鼎〉里居，以历世祖茔考之，疑在闻斯冲。鼎革后，子孙迁居英山闻家冲，见族谱）。其先代居进士河（■〈火鼎〉高祖沼居此，官崇王府审理正。当时号所居曰王进士河。俗称乡贡，亦曰进士；沼与其长子华亭知县德懋、从弟淑、从子峨眉知县德盛，均岁贡；从弟澄，正德甲戌进士。五人皆同堂昆从，澄尤开罗田甲第之先；故以名之）。高祖沼官汝宁崇王府审理所审理正。崇藩累世有贤名，沼居官断狱，有平决称。明世王官多沈滞，沼得晋阶奉议大夫，告归。其子六皆弟子员；次德彰，■〈火鼎〉曾祖也。当时服亲中多领州佐县之官，尤能以义烈着。德彰子，栋；栋二子：邦欣、邦族；欣、妻闻氏，■〈火鼎〉父母也。三世例皆赠如其官，妻皆夫人。■〈火鼎〉以诸生与族孙梓潼知县增，同举天启七年乡试（增字美子，由湖广辰溪教谕，擢四川梓潼知县。献贼入蜀，屠城无算；惟梓潼以文昌氏张，故获全。增子文宏，年十四；不获父耗，冒贼锋奔视，涂遇寇死之。入国初，增归自蜀，寿终。先是，崇祯十六年，增家梁燕成巢；二雀入，争踞之；角力两昼夜，燕弗胜，巢为雀有。增作「燕巢赋」以志怪。增没，无嗣，产为婿叶得仁所有；卒符其异。文宏，十二补诸生，十三饩于庠；卒以孝死，祀忠义孝弟祠。越十年，有庐江张振祺亦寻亲入蜀，巡抚李国英拔署梓潼县。同时盖两孝子，皆与梓潼有关云），里居十余年。知县白乃忠、沈寿岳、汪洋识皆倚以防御流贼，缮城郭，治砦堡；以其暇续辑方志。■〈火鼎〉以举人，赞画其列；罗田官民御流寇，最有声焉。崇祯十六年，补官河南洧川知县。县当前知县柴庆禋殉乱之后，民物凋废（案■〈火鼎〉官洧川，其年月无考。「河南通志」「职官表」作王鼎，湖广罗田人，举人；名列柴庆禋下。柴氏，「明史」「忠义」有传；■〈火鼎〉继之，当在十六年。入国朝顺治元年，知县王国辅继其任。又按刘继盛、王固统「白侯筑城碑记」、刘宗祥「汪侯建立关庙碑记」，其题名皆称举人王■〈火鼎〉。白碑在崇祯八年、汪碑在十六年秋，以此推知■〈火鼎〉官洧川在十六年后，无疑。举人盛世彦，官永嘉知县，白碑亦题举人；疑尔时盛亦未仕。至汪碑列盛名乡绅中，则已仕矣。可知并非■〈火鼎〉已有官，但书其举人也。至「南疆绎史」、「南天痕」均称■〈火鼎〉乙酉归里，更可据其官洧川及擢监军道，必在癸未、甲申、乙酉三年中。考「国史」「贰臣王之纲列传」：福王时，史可法奏之纲镇开封。洧川开封属，■〈火鼎〉是时宜在官无恙，可知。顺治二年，豫亲王下河南，王之纲弃开封南下；■〈火鼎〉当于是时归里。与「绎史」亦合，亦据从之）。■〈火鼎〉继之，居官清廉方正，民谣曰王一筐。洊擢江南监军道（事见「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引「罗田县志」；今「府县志」、「王氏谱」皆佚其事）。顺治二年，豫亲王下河南，镇开封；王之纲弃城南下。■〈火鼎〉乃归里，连山砦、结义兵，与故福京兵部尚书麻城周损、嘉定知县曹胤昌相倚，统蕲、黄三百余砦；而四十八砦最有名（据「图书集成」引康熙「罗田志」称：英、霍、黄府之众，迫胁起义。可知当时蕲、黄、皖、鄂各砦，必■〈火鼎〉与损等主持而联络之也）。由此上接德安、汝、汉各名砦四百八十有九，皆通声息（案汉阳、德安主砦最有名者，今附考列之。袁启观，云梦诸生；贼据城，启观立砦自守。贼执之去，出题试之；启观曰：汝既知文，亦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乎？贼怒，杀之。时贼延蔓，乡民结砦自保。贼将白旺连破十余砦，安陆诸生廖应元守益坚；奸人执送旺，旺曰：汝欲何为？厉声曰：欲杀贼耳。贼怒，射杀之。应山举人刘申锡，养死士百人；城陷，谋恢复。兵败，为旺所杀，数百人皆战死。又程良筹，字持卿，孝感人；工部尚书注子也。天启五年进士；以父为太常少卿不附逆奄，并良筹除名锢之——未仕而除名，向来未有也。崇祯元年，起官，历文选员外郎，掌选事。麻城李长庚为尚书，以同乡故，甚倚之。长庚用推举失当，削籍；良筹亦下吏遣戍，久乃释归。十六年，李自成犯承天，孝感亦陷；良筹以白云山险峻，与同邑参政夏时亨筑垒聚守。贼使说降，良筹毁其书；贼怒，设长围攻之，相持四十余日，解去。时汉阳、武昌亦为张献忠所陷，四面俱贼；独白云孤处其间，贼颇患之。以武昌为官军所复，良筹号召远近诸砦，掎角进兵；其冬，遂复孝感、云梦。十二月，进薄德安；兵败，退保白莲砦。砦中人数通贼，以内应，良筹遂被执；说降不屈，羁之密室。明年正月，左良玉遣将攻德安；贼惧，拥良筹，令止外兵；不从。贼弃城去，逼良筹偕行；又不从，遂被杀。赠太常少卿。吾考德安、汉阳山砦兵事，多佚不传；特据「楚宝」存此）。至五年秋，同胤昌勼山兵东出，破庐州，不守；转战蕲、黄间，累有斩获。又与霍山侯应龙、张图容、杨国士谋攻霍山，不下。六年，下罗田，更结英山砦长陈元等谋再规霍山；出不意，突犯之，杀其守备徐志高、把总韩秀（顺治朝「东华录」称：六年某月，楚贼犯霍山。虽未书主名，以当时情事比合，知此事必■〈火鼎〉与陈元谋霍山之所为；人与时地皆合也）。既两江河南总督马国柱遣军中副将朱运亨击之，战于英山三尖山；败之。二月，三尖砦长张福寰奉石城王朱统锜居飞旗砦，■〈火鼎〉与周损等连蕲、黄四十八砦归之。统锜表达粤中，帝由榔进■〈火鼎〉兵部尚书，总督凤阳义军；■〈火鼎〉益感激图报。七年二月，誓师不返，置次子诸生光干于英山；悉室家旧旅，连战潜山、太湖间。兵败，俘至江宁不屈，死之；长子光富、继室汪氏从焉（参「南疆绎史」、「小腆纪年」、「明通鉴」、「续明史纪事本末」、「南天痕」、「杜溪文集」及「府县志」、王氏五次宗谱。按「图书集成」「闺媛典」引「罗田县志」：汪氏，举人王■〈火鼎〉继室；为贼所执，欲污之。氏怒骂，挠贼刀奋杀；群贼共击杀之。其事极诞——大抵当时不忍汪氏节烈泯没，故托词拒流贼被杀，不知于事实极悖也。同时有闻大成者，字子上，亦多云岁贡；愤周文江等之污伪命，弃家游湖、湘间，授监纪推官。于鄠县山中，招义旅；将起事，被执，与临武知县李兴玮同系衡州狱。大成因狱卒，沽酒与兴玮同饮，醉则悲歌慷慨相倡和；无纸，皆裂襟裳、袜布书之，多佚不传。惟「永历实录」载其题狱壁一首，与兴玮同日遇害。其人与诗，皆可与■〈火鼎〉并传者也。因方志不载，故附表出之；见王船山「永历实录」。又有拔贡黄惟锻者，以佥事参正总兵都督佥事黄朝宣军。朝宣镇袁、吉，为长沙东护；惟锻教之募兵，因之民颇受虐。惟锻，亦罗田人也；入本朝后，擢贵州按察使佥事。亦见「永历实录」，并参「罗田志」。同时罗田又有周室鼎，从桂王入滇，隶某军，累封至某国公。后降于本朝，平黎有功，亦擢至大同镇总兵官。今人亦无有知其在明曾封国公者；参「王氏壬辰谱」、「周氏谱」、「黄州府志」）。当时族中又有名少奭者，亦于崇祯十六年纠众抗贼，被杀。

　　案王■〈火鼎〉遗诗，直抒胸臆；廉悍英杰，称其为人。丧乱之余，仅有存者，与萧君（疑即萧熹，汪侯碑中人也；曾与剿流贼之役，与■〈火鼎〉有旧。又同时与熹兄弟行名鱼者，官登州知府；与诸生万全工医诸佚事：均见「广阳杂记」）游老塔山寺云：此山此水俱眼前，我来观化信前缘；松声万壑供醉耳，花影一缕张别筵。萧子王孙堪兴发，溪光禽语自长年；虎溪相送还相忆，今夜空山抱月眠。玉泉寺云：路歧千载尽西东，入寺还惊色界空；一派玉泉通地脉，千寻石壁见神功。疏帘析析弄明月，短褐萧萧吹野风；胜地登临意无极，白云回首更重重。石险河云：古罗此境自天开，险逼龙门亦快哉！老树悬崖星几换，怒涛激石月千回。米颠如遇因端拜，白傅何缘得再来！我欲枕流兼砺齿，夕阳未可放传杯。

　　周损，字远害，麻城人。少与刘侗游京师，共着「帝京景物略」。崇祯六年，寇氛日偪，与其兄若临、从子仲龙携家避贼武昌之葛山。己卯，举于乡；癸未会试，登副榜（「南疆绎史」作癸未进士，误），授饶州推官。值马士英兵过乐平，民苦其扰，聚众杀数人；士英怒，欲屠城。院司议执杀兵者以献，乐平民不听。上司檄损摄县事；损单骑往谕，民皆投戈乞命。损曰：随吾来，策汝以不死。从者数十万人。损白上司曰：兵民相杀，适足相当；复重戮吾民，恐激变。今国用告匮，若以偿金谕，必从；如不从，职敢任其咎。民闻，欢声震天。损首为捐俸，次视民贫富敛之，共得万金以报；且许续金若干，城得免屠。及索所许，损屡以空文婉谢；事遂寝。县有倪大恢、大登、大显兄弟，俱以勇力闻；损币致之，深得其力。旋以御史，行取入。闽绍宗立，建号隆武。时以饶、广巡抚难得人，擢损任之，颁给关防（「思文大纪」误作周扩）。旋饬损预先检料整理兵船各项，备不时进发。又以按臣朱盛浓屡请陛见，令损之任。后盛浓标下兵将尽由损代为调度，盛浓则令入关赴行在赐对。绍宗谕损等曰：关外百姓渴望王帅，李蘧、周损即星速前去，以慰徯思。五月，又以徽、宁一路，责损与制臣李蘧分任之。绍宗谓近臣曰：信抚五易而后得周损；今群臣称损不足用，才能试而后见，俟到任不效，别议未晚。信乎用人之难也！六月，兵部尚书吴春枝有「国务祇争呼吸、急先持危之疏」，绍宗乃力敕黄兴殚力扼关、吴闻礼严巡毖，饬损速设法早复广信；又谓春枝曰：守汀先援赣，赣固则汀安；俾抚臣杨廷麟、制臣郭维经、部镇臣于华玉力任之。施福、黄兴与广抚周损、上游抚臣吴闻礼互相接济，恢复□山、永丰各县；不可专委周损，坐失事机（案以上参「思文大纪」、「楚风补」、光绪「黄州志」、「小腆纪年」等书；惟「思文大纪」大都当时据邸钞节录之书，多无首尾线索，姑辑存之。以尚书事实半佚，故不敢再遗一字也）。旋入福京，擢兵部尚书。本朝兵入，绍宗崩；损归麻城，与从子羽仪结砦县西之朱山，有卒三百人、马数十匹（「南疆绎史」作数千匹，误），与四十八砦合。张福寰以石城王命来招，遂联群砦归之。损谒王，进秩；以所部与陈胡子、范大、范二等（案范二疑即损诗中范小；范与方尔止，均桐城入也。诗为损系皖时作，见「楚风补」）鸟枪队合。久之，损见势渐不支，无恢复望，遁去，薙发为僧以终。损学问淹博，诗文皆有声，与诸生萧熙雅故。熙守堡，与贼斗死，损作诗哭之。

　　曹胤昌，字石霞、一字石癖，麻城人。文仿徐、庾，不事家产。崇祯己卯，举乡试第一；癸未，成进士。在都，预刘侗「帝京景物略」之辑。喜读书，不任吏事。授嘉定知县，左迁福建照磨；弃归，读书立浪园。时父为云南永昌府佐，卒于官；乃奔父丧于永昌。扶榇出顺宁府城，巷遇四龄童子攀舆大叫曰：曹某，系我楚闱首卷门生也。胤昌挽入密室中耳语，言予为浙江山阴章格庵投胎此地，相候久矣（石霞赠诗云：幕中堂上换投胎，谁把原封错用来；满口胡诌双脚跳，至人终是未曾孩。又考黄承增「广虞初新志」引林鹿庵璐有记楚人语云：一楚人，为予言，曹石霞胤昌道出某地，肆中一女子年可十四、五，与父独居；石霞骑马过其门，女子指谓父曰：是曹解元也，儿欲与语。若迫不能待者。父曰：吾虽贫贱，汝闺中女，安识若？女啼不止。父诣石霞白曰：小人有女，愿见府君！石霞即骑马至。女子忽南向坐，石霞东向侍；语刺刺不休，或彼此涕泗交横。父听其语，不可解；惊问故，两人俱不答。久之，女子趺坐而目瞑矣。石霞还寓，沐浴端坐，亦逝。岂前身浮屠师弟耶？姑笔之以质后人。按此与徐说异，其云石霞还寓逝，尤未可据。姑录之，以备异说）。是夕，童子归语其父母云：我与曹君共结莲胎去矣！遂坐化。故澜沧兵备道黄冈何闳中客死于滇，胤昌并挈其柩归；与闳中并未一面也。在里中，入山砦，与捐俱谒石城王；表达粤中，进佥都御史。秋，同王■〈火鼎〉勼山兵东出，破庐州，不守。未几，山砦解散，胤昌潜归里。八年，督师大学士洪承畴檄致军中。胤昌佯狂谩语，醉吐污承畴茵，又以诗诮之；遂遣归（葆心按：石霞佥都此事及邓扶风膀门诋执政事，乃吾乡明季诸老之风气，亦抑晚明士夫群趋之正的也。方望溪为钱田间编修墓表，特揭其当众溲溺御史车衣、昌言以诋一事；复书其后曰：杜先生苍略每言自杨、左罹祸，范阳三烈士声震海内，一时才士争思奋死，以立名义；因道钱先生为众所摧挫巡按，其始事也。余以巡按终不作难，为疑。杜先生亦未知，叩之方白麓先生云：御史咨革，督学难之而止。因叹诸生无礼而巡按不敢自治，督学畏清议以忤同官；一代风教所积，于斯可见。按苍略，黄冈茶村先生弟也。当时吾乡风节可慕，不让前之鹿正、孙奇逢、张果中及并时钱澄之也。又太原傅青主曾以诸生走北都，为提学袁公继咸辨诬；亦尔时事也。当时诸生，节侠如此）。胤昌诗雄奇伟岸，人争诵之；故当时有才子之目。所著有「蔬堂诗文集」若干卷及「纪异」十律。少与黄冈吏部尚书晏清之子仪制郎中霱明，以文誉颉颃。霱明为永历朝儒雅之臣，与兵部郎中孝感彭焱并称；皆楚士之健者也（案林鹿庵称胤昌卒于道中，「楚宝」称其以哀毁卒于昆明，均不确。今从「杜溪文集」「三湘从事录」及「府志」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