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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轩随录
◎五斗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王无功嗜酒,饮至五斗不乱,乃作《五斗先生传》。皆隐逸中具真性情者。
◎五十以学易“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刘聘君见元城刘忠定公,自言尝读他《论》,“加”作“假”,“五十”作“卒”,朱子是之,且引《史记》“假我数年”为证。按:何晏注云:“《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年五十而知天命,以知命之年,读至命之书,故可以无大过。”此论甚明晰。又按:《说文》:“加,语言加增也。”即曰增我数年解,亦无不可。
◎杨六郎宋杨业子延昭以善战著,在边二十年,契丹惮之,呼为杨六郎。此《杨家将》小说之张本。
◎乱字乱字作治解,惟《书经。皋陶谟》、《盘庚》、《梓材》、《洛诰》,此外无闻。马融注“予有乱臣十人”,亦训乱为治。朱子虽引马氏解,而下复注曰:“乱本作[1234],古治字也。”似朱子亦颇疑之。按:《论语》二十篇,凡用乱字者,如“不好犯上而好作乱”、“子不语怪力乱神”、“勇而无礼则乱”、“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关雎》之乱”、“唯酒无量不及乱”、“巧言乱德”、“恶郑声之乱雅乐”、“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皆从本字,何独于“乱臣”乱字别有假借?明系[1234]字错书耳。至《关雎》之乱,郑康成曰:“周道衰微,郑、卫之音作。正乐废而失节,太师挚识《关雎》之声,而首理其乱者,故洋洋盈耳,听而美之。”是乐之卒章解,亦不确。
◎粤东舟人挽篙屈翁山《广东新语》曰:“江自凌、浈、湟、武诸水以下至清远,一路滩高峡峭,水多乱石。其船食水浅,率以樟木为之,底薄而平,无横木以为之骨。放之顺流,遇及硪大石,一折而过,势如矢激,故曰纸船。其逆崩流而上者,触崖,随石回旋,扌堂者、钩者数人,牵者数人。牵者在隈岸或怪石间,为深林密箐所蔽,前后不相顾。舟子虑其或过、或不及,冲陷石棱,则终日大叫。叫且如哭、如相杀声,一一凄酸郁怒,或于石告哀,或与石拒敌。其船乍前乍却,前者如暴虎,后者如搏熊。一篙失势,舟破碎漂没,入于涡盘矣。故舟子非强有力者不能胜,故曰铁船。”张瘦铜中翰诗曰:“群山万壑峡门通,一路沿洄地势穷。小杜无心诗宛合,人歌人哭水声中。”予往来西、北两江,方知此诗之妙。
◎自娱儿戏“老臣妄窃尊号,聊以自娱。”此南越尉佗语也。辽道宗咸雍三年,有司奏新城县民杨从谋反,伪署官吏。上曰:“小人无知,此儿戏耳。”僭号而曰自娱,谋反而曰儿戏,大奇。
◎和凝衣钵《宋书。范质传》:“和凝典贡举,重质文,遂以自昔登第名在十三,即擢质第十三,贡闱中谓之传衣钵。盖五代时故事如此。”按:《五代史》云:“唐故事,知贡举者所放进士,以己及第时名次为重。凝及第第五,是科第五范质也。”一作十三,一作第五,未知孰误。
◎苋陆《易》“苋陆”,子夏传:“木根草茎,刚上柔下也。”马氏、郑氏、王氏皆云苋陆一名商陆。方密之《通雅》:“《尔雅》‘{艹}{艹富}’,毛曰恶菜,郑曰商陆”。查毛、郑笺注,司农并无以{艹}为商陆解。按:《玉篇》:“{艹商}陆,{艹逐}也,{艹易}也({艹易}即所谓枝枝相对,叶叶相当者)。{艹陆}亦作陆。程传:”苋陆感阴气之多,九五当决之时,为决之主,而又不为暴合于中行。“此正合刚上柔下义,特专以今马齿苋属之苋陆,恐亦未当。不如正义直以草之柔脆者为断,较更精确。盖苋有白苋、赤苋、人苋、五色苋等名,种于园圃,生于野田,随处有之,似不必拘定马齿苋一种。董遇独谓:”苋,人苋;陆,商陆“。分为二物。按:苋之名见于《本草》,有六。而《博雅》之{艹ぁ},《尔雅》之蒉,皆为苋。至菜名连虫陆,草名薰陆,又陆之实证也。鄙意浑苋、陆而统名之,则”草之柔脆者“五字最明豁。别苋、陆而分名之,则董氏之说亦不为无见。毛检讨《仲氏易》以苋为菜,以陆作高原,究涉牵强。若惠定宇本《虞氏易》苋读如莞尔而笑之莞,陆为和睦之睦,且引汉、《唐扶颂》、《严举碑》、《郭仲奇碑》作陆字的据,穿凿附会,以之解经,入魔道矣。
◎驱鳄伯益掌火烈出泽而焚之,但云禽兽逃匿耳。禹治水,掘地而注之海,但云驱蛇龙而放之菹耳。韩昌黎作《鳄鱼文》,运其雷霆斧钺之笔,而鳄鱼竟徙。盖浩然中存,足慑丑类。《易》所谓“信格豚鱼”也。宋陈文惠(尧佐)判潮州,有张氏子随其母濯于江,鳄鱼尾而食之,母弗能救。尧佐命吏拿小舟操网捕鳄。鳄至暴,非网可得,及是竟弭首受网。因作文,肆诸市而烹之。明夏侍郎(原吉)时鳄鱼复出,夏令渔舟五百只,各载矿灰,以击鼓为令。闻鼓声,渔人齐覆其舟,奔窜远避。少顷如山崩龙战,至暮寂然无声,鳄鱼种类,皆死于海滨。此二事,夏之殄除,容或有之,陈能使鳄鱼俯首就网,恐未必然。自来为贤哲作传,多傅会其奇行异闻,以为不如此不足表其气慨。然而为益、禹所窃笑矣。
◎外江寇莱公谓晏元献为外江人,真宗顾元献曰:“张九龄非江外人耶?”今广东转称各省人为外江老。
◎仙词杨升庵曰:“世传《沁园春》及《解红》二词为吕洞宾作。按:《沁园春》词宋驸马王晋卿初制此腔。解红儿则五代和凝歌童,凝为制《解红》一曲,初止五句,见陈氏《乐书》,后乃衍为《解红儿幔》。焉有洞宾在唐,预知其腔而填为此曲乎?”此论驳得极痛快。近侯官林芗老辑《海天琴思录》,载关帝降乩《西江月》词一阕,亦无稽之甚也。
◎水神明编修戚澜为鄱阳湖水神,曾见梦于丘文庄公夫人,得免溺舟之厄。文庄有文祭之。乾隆间,新建裘文达公卒,托梦其家人,云为燕子矶水神。故随园老人有诗云:“江神如识我,应送好风多。”
◎晚晚吾皖桐城人呼叔曰椒椒。按:明史《痛余杂录》:“辰州俗呼叔曰晚晚,言晚得也。有称父为晚晚者,认为伯之子,言易长养,无刑克也。”
◎瓦氏兵明石硅秦良玉屡立战功,夫人而知之矣。嘉靖时倭寇作乱,有田州瓦氏兵甚骁勇。瓦氏,土司岑彭妾也,以妇人将兵,颇饶纪律,所至秋毫无犯。
◎王振永乐末,诏许学官考满乏功绩者,审有子嗣,愿自净身入宫中训女官辈。时有十余人,后独王振官太监。正统初,居中得宠。至张太后崩,权倾中外。岁己巳,也先犯边,劝上亲征,乃没土木之难。世莫知其由教职,故识之以示后。见明黄溥《闲中古今录》。今《明史。宦官传》亦不载。
◎使穷百姓有饭吃汉申公曰:“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明崇祯间,昆山蔡忠襄(德懋)巡抚山西,召对时思陵问致治之要,对曰:“天下变乱,皆由民穷为盗。臣任抚绥,当使穷百姓有饭吃耳。然爱民先察吏,察吏莫先臣自察。臣不公不廉,何以服僚属心?愿正己率属,俾民不为盗,而臣无可见之功。不愿杀害百姓,以成一己之名。”云云。呜呼!如忠襄者,可谓言行相符者矣。按:《明史》忠襄事迹颇多脱略,当以魏叔子所撰《忠襄传》为详。
◎土墼墼,古历切,又吉历切,音激。《说文》:“瓴适也。”一曰:土墼,未烧砖坯。宋群牧司,领内外坊监使、副、判官,比他司俸入最优,又岁收土墼钱颇多,以充公用。见欧阳文忠《归田录》。
◎不弃盲妻钮玉樵《豫觚》载项城韩眉不肯毁婚戚氏盲女,以为宋之刘廷式再见。吾郡凤台刘公(志本),其夫人亦双瞽也。初,夫人之父以其女无目,招刘公之太翁欲辞婚。太翁意未决,问公,公毅然对曰:“是何言欤?儿与若结发为夫妇,使我瞽,若亦将辞婚耶?”太翁首肯,遂迎娶如礼。未几,公成进士,出宰剧邑。今孙曾绳绳,皆夫人之所出也。公为先世父戊辰同年。
◎果然怪哉虽交州以南有果然兽,其鸣自呼,身如猿,犬面,通身白毛,体不过三尺,而尾长四尺余。见《南州异物志》。汉武帝幸甘泉坂,驰道有虫,蟠而伏地,赤如生肝,头、目、口、鼻、耳、齿尽具。东方朔曰:“此虫名怪哉,秦始皇拘系无罪,幽杀无辜,众庶愁怨,咸仰首叹曰:”怪哉!怪哉!‘愤气所生,此必秦故狱处。“公孙弘按地图,果秦狱地。见《东方朔别传》。傅弘业宰天台县,有人得一兽,形如豕,仰鼻,长尾有歧,谓之怪。傅识之,曰:”虽(以醉反),非怪也,雨则悬于树,以尾塞鼻。“后验之,信然。见唐于逖《闻奇录》。
◎七十二岁中试宋绍兴间,黄公度榜第三人陈修,福州人。唱名时,高宗问:“卿年几何?”对曰:“臣年七十三。”问:“卿有几子?”对曰:“臣未娶。”乃诏出内人施氏嫁之,年三十,赀奁甚厚。时人戏为语曰:“新人若问郎年几,五十年前二十三。”云云。见罗大经《鹤林玉露》。同治庚午,余提调粤闱,填榜时第二十四名顺德县恩贡生刘枢,阅其年七十二矣。李恢垣吏部与之交好,据云:“刘精神强健,犹航海北赴春官。”孰谓古今人不相及耶?
◎记慧能生卒之误《七修类稿》载:“六祖姓庐名慧能,唐贞观戊戌生,年七十六,开元三年八月十三日没。”《广东通志》载:“慧能生贞观十二年二月八日子时,先天二年八月初三日端坐至三更迁化,春秋七十有六。”《肇庆府志》所载与《通志》同,惟生于贞观十二年作二十年。按:贞观十二年戊戌,至先天二年癸丑,实七十六年,与寿七十六之数相符,当以生于戊戌,卒于癸丑为断。若云开元三年,则不止七十六岁矣。至五祖以达摩所传衣钵付慧能,中宗时诏内侍薛简驰迎,慧能不肯奉诏,遂送百衲袈裟及钱帛等,以供奉养。《七修类稿》谓玄宗赐织成淡山水衣,《志》亦不载,惟记上元二年肃宗遣使请衣钵供奉。永泰元年代宗梦师衣钵,敕制史杨缄曰“朕梦慧能禅师请传衣袈裟却归曹溪(即韶州宝林寺),今遣镇国将军刘景崇顶戴而送,可于本寺如法安置”云。其没时,《类稿》作八月十三,《通志》又作八月初三,应考。嘉庆戊寅,阮文达总制两广,增修《广东通志》,至道光壬午告成,编纂悉委之扬州监生江藩,舛误甚夥。惜咸丰辛酉重镂板时,陈兰浦诸君亦未能细加较正也。
◎杨妃体弱玉环体肥,而香山居士诗一则曰:“贵妃宛转侍君侧,体弱不胜珠翠繁。”再则曰:“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蓝面唐卢杞面蓝,宋丁大全面亦蓝色,皆奸臣也。
◎彭祖寿《寰宇记》:“殷贤臣彭祖,颛帝玄孙,至殷末寿七百六十七岁。”据此,则世称八百岁者,亦举成数而言之耳。
◎不通时务金兵再下,唐恪请驾西幸洛,连据秦、雍,以图兴复。开封尹何入见,引苏轼所论周之失未有如东迁之甚者,帝遂决计死守,已而城陷。明甲申之变,李建泰请驾南迁,大学士范景文等请先奉太子抚军江南,兵科给事中光时亨以诸臣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景文等不敢复言,已而国亡。读书不通时务。足致误事,彼何、光时亨者,非宋、明之罪人耶?
●卷五
◎杨赐碑刘舍人《文心雕龙》云:“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陈、郭二文,词无择言。”按:中郎集中《杨公碑》凡三首,一题曰《司空文烈侯杨公碑》,一题曰《汉太尉杨公碑》,一题曰《文烈侯杨公碑》,两书公讳赐字伯猷,而《后汉书》赐字则作伯献。
◎处士《荀子》云:“古之所谓处士者,德盛者也,能静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著是者也。今之所谓处士者,无能而云能者也,无知而云知者也,利心无足而佯无欲者也,行为险秽而强高言谨悫者也,以不俗为俗、离踪而訾者也。”此言切中士弊。昔三士以二桃自杀,秦散三千金而士斗,叔孙通以五百斤金赐诸生,诸生喜谓叔孙先生真圣人。甚矣,虚声之可鄙也。
◎归鹿放虎《武成》:“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宋袁文《瓮牖闲评》作“归鹿华山之阳,放虎桃林之野”,不知何据。
◎大风乾隆乙丑,袁简斋先生宰江宁。五月十日,天大风,白日晦冥。城中女子韩姓者,年十八,被风吹至铜井村,离城九十里。其村氓问明姓氏,次日送其还家。女婚东城李秀才子,李疑风无吹女子至九十里之理,必有奸约,控官退婚。先生曰:“古有风吹女子至六千里者,汝知之乎?”李不信,先生取元郝文忠《陵川集》示之。其诗云:“黑风当筵灭红烛,一朵仙桃落天外。梁家有子是新郎,{艹干}〔芈〕氏负从钟建背。争看灯下来鬼物,云鬓欹斜倒冠佩。”又云:“自说吴门六千里,恍惚不知来此地。甘心肯作梁家妇,诏起高门榜‘天赐’。几年夫婿作相公,满眼儿孙尽朝贵。”李无以应。先生复晓之曰:“郝文忠一代忠臣,岂肯诳语?但当年风吹吴门女,竟嫁宰相,恐此女无此福耳。”李大喜,两家婚配如初。制府尹公闻之曰:“可谓宰官必用读书人矣。”又纪文达《滦阳消夏录》载:“辟展土鲁番地有风穴,在南山,其大如井。风不时从中出,每出则数十里外先闻波涛声,迟一二刻,风乃至。所横径之路,阔不过三四里,可急行而避。避不及,则众车以巨绳连缀为一,尚鼓动颠簸如大江浪涌之舟。或一车独遇,则人马辎重皆轻若片叶,飘然莫知所往矣。风皆自南而北,越数日,自北而南,如呼吸之往返也。余在乌鲁木齐,接辟展移文云:”军校雷庭,于某日人马皆风吹过岭北,并无踪迹。‘又昌吉通判报:“某日午刻,有一人自天而下,乃特纳格尔遣犯徐吉,为风吹至。’俄特纳格尔县丞报徐吉是日逃,计其时刻,自巳正至午,已飞腾二百余里。此在彼不为怪,在他处则异闻矣。徐吉云:”被吹时,如醉如梦,身旋转如车轮,目不能开,耳如万鼓乱鸣,口鼻如有物拥蔽,气不得出,努力良久,始能一呼吸耳。“(按:韩女被风吹九十里,徐吉一时许二百里,此中国与沙漠形势不同。古称风灾鬼难之域,信然。又按:辽开泰七年,节度使勃鲁里至鼻洒河,遇雨,忽大风飘四十三人飞旋空中,良久堕数里外,勃鲁里幸免。时一酒壶在地,竟不移。袁、纪二公均未曾引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