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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传选集
雍正四年,公列为九卿;以侍皇子,廷议多不与。八年秋,以族人事牵连,吏议降一级调补;及上特命复故职,而公疾已不可振矣。卒,年五十有二。所着「二希堂文集」十五卷、「鳌峰学约」、「朱子家礼辑要」、「合族家规」各一卷,所编「性理精要」、「历代名臣言行录」、「论定古文雅正」、「汉魏六朝四唐诗」若干卷;惟「学约」、「家礼」、「古文雅正」及与高安朱相国共订,「历代名臣名儒循吏传」已刻行于世。蔡氏世居漳浦之梁山,故学者称「梁村先生」。
铭曰:其材天植,其学不迷;其志不欺,其数非奇。而不竟其所施,匪予之私,众心所凄!
--见「碑传集」卷二十三「雍正朝部院大臣」(上)。
·觉罗满保
兵部尚书总督浙闽觉罗公满保墓表蔡新
乌虖!是惟觉罗凫山公灵魂之藏。
公讳满保,满洲正黄旗人。系出天潢,自高、曾以上,代着旗常。考少詹事讳僧参,负时望;公其季子也。年二十二,登康熙甲戌进士,改庶吉士。丁丑,授检讨。戊寅春,以词臣副刑部尚书传公,左都御史张公赴陕西清理粮册,盖异数也。迁侍讲,两典试事,擢授国子监祭酒。奉命册封朝鲜嗣王、祭告禹陵;陞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加经筵讲官。
时圣祖仁皇帝御极五十余年,寰宇奠安,恺泽翔洽。独东南濒海之区,久为奸宄逋薮;旧染宜新而民困甫苏,凡所以调护扶植之者尤亟。公以懿亲侍从,叠被殊恩,入襄机务;天子知公才可大用,遂被以福建巡抚之任。下车浃日,首劾阃帅之纵盗市功与夫剧盗之恃抚暴横、凌虐乡里者。遂悉擒群盗,歼其魁,剿灭党羽,闾阎乐生;农耕于野、士兴于学,蒸蒸乎易俗移风矣。乃请遴才能以居剧地,百废俱修,辑宁五载。天子益信公果可大用,特命总督浙、闽两省。公职重身劳,几丛虑密。不惮暑烈,躬按七郡之灾,全活亿万。亲度环海要地,自浙江乍浦至闽、粤南澳之交,上下五千余里,建墩台、水寨一百二十七所,安炮位一千一百七十有八;海洋至今赖之。所至鸿施茂绩,若广储蓄、均粮饷、厘漕弊、勘关征,各有条法;大率两省民生之厚、兵防之周、庶务之详,实自公筹之始究也。
台湾新隶版图,孤悬海外,其处者庞且梗;公按图考迹,增北路淡水一营以扼其后。时乱犹未萌也,辛丑五月奸民朱一贵倡乱,戕杀镇将、焚府治,全台尽陷。警报一日夜至省会,公声色不动,密召同城文武计议。以次日具海舟,声言运米下游。次日,大阅兵,老弱尽令入城;丁壮登舟,刻期顺流南下,于是众始知有台变。公乃由陆路大张榜示,凡有技勇超群、剽悍不羁之徒,咸许投军门充伍;虽旧日过恶,悉与湔涤。于是漳、泉群不逞之徒思乘间窃发者,咸归幕府,内地始安。公亲驻厦门,所檄召之兵先期运集,米积如山;以六月十二日命将出师,密授机宜,尽锐攻鹿耳门,水高数尺,扬帆直进。十六日,克安平镇,转战七鲲身;皆大捷。二十三日,遂定府治。贼惶骇奔窜北路,而淡水一营厄险以待,与官军夹击;贼进退狼狈,束手受缚,凶渠献俘。七日而台地悉平,公之方略素定,迅奏肤功如此。捷闻,天子下诏褒美;而公惟以不能消弭未然,自引咎。
世宗宪皇帝绍登大宝,录功加兵部尚书,赐一品封赠,仍畀以岩疆之寄。公次第经理浙东西,而水利、潮防、运道、鹾行及海塘柴石诸切务,无不尽心焉;民不扰而事毕集,至于今皆尸祝之。
惟公实被两朝之宠眷,受任总制一方,用能奉宣威德,使反侧毕安、疮痍获起,利赖施及无穷;历四十年,竟以勤事卒于官。乌虖!公文武壮猷,与方、召比烈;其不朽也夫!有子十二人:博良、阿那、哈吉、禄满、吉苏、金山、吉禧、金梁、衡山、嵩山、承福、吉善;咸禀公遗训。
吉善今为祭酒,树学懋勳,思纂就前绪;以新共事成均久、且闽人,知公熟也,因请表其隧道之碑。系以铭曰:锡维城,藩屏协;劬厥躬,东南摄。勒鼎钟,光玉牒。
--见「碑传集」卷六十八「康熙朝督抚」(下之下)。
·汪太君
贞节汪太君传蓝鼎元
汪太君,八旗名媛也。年及笄,归觉罗,为宫詹某公继室。抚丈夫子三,慈爱笃至。持家有礼法,戚族钦阃范焉。
觉罗天潢懿亲,宫詹弱冠授职,累迁詹事府少詹事。以刚获戾,遭籍产;荡析流离,至无立锥地。汪左右支撑,佐宫詹敦睦宗党,宴然若素。岁丁卯,宫詹卒,汪矢志殉亡,哀毁绝饮食。已复念死易、立孤难,恐藐诸无所倚赖,有负亡人临终丁宁之托;因强起襄葬事,含痛抚孤:时年二十有二也。家既中落,茹荼集蓼甚艰辛。惟望三子学业有成,勉强延名师,截所居斗室之半为家塾;鬻衣饰、市经书,楮墨、饔飧、修脯备极诚敬。已而贫益甚,渐不能支,命负笈就外傅;又不能,乃躬自课督,风雨篝灯,声泪俱下。其后并无赁屋资,栖身靡所;因赁地结篷编篱为屋以居;或晨炊不继朝夕。教诸孤,感动奋发读书,立志无替祖父家声。诸子偶失学嬉游,则号泣抢地痛刻责,如不欲生;皆哀惧,长跪请改,然后已。由是,大加愧励。癸酉秋闱,伯子逢泰、季满保同举于乡。甲戌、庚辰,先后成进士,官翰林。丙子,仲子元旦亦举于乡;三孤皆成名。辛卯冬,满保授福建巡抚;乙未,总制浙、闽。汪就养官舍,凡地方大事、民生休戚,惓惓询问;或拯溺救焚,减餐分食;冬则命仆妇制绵衣数百,给系狱者。戊戌,逢泰督学西秦,汪远赐手书,训以「公明」二字;克遵母教,赫然有声名。庚子秋,朝命博访八旗贞节;以汪氏青年守志、懿行可嘉,更从艰苦劳悴中阅历年岁者甚久,不可泯没,特加旌表;海内荣之。
辛丑夏,疾作;闻报台湾土贼朱一贵倡乱,急命满保星驰厦门,调水陆诸师征剿。复时时寄语,勉以竭力王事;且常作手札,示老人康强,无为汤药分心。六月,捷书至,喜动颜色,焚香告家庙、谢神庥;谓人曰:『台湾平,地方宁,社稷无疆之庆。儿能了此,吾无憾矣』!闰六月十三日,卒;享年五十有六。
论曰:乾坤不敝,赖有为之柱础者;匪独丈夫然,节妇亦其一也。顾立节各别,烈易而贞难;守贞者,富易而贫难。若汪太君,生长富贵,猝处穷约;则其难为更甚矣。铁骨凌霜,丹心贯石;虽有伟然大丈夫,未足方兹梗概也。重阴雨雪而后,复见丽日和风、景星卿云之美。又三子皆成名,能建非常之事业;造物者,亦以其难报之矣。当宁褒旌,流芳百世;人顾可不立节哉!
--见「碑传集」卷一百四十九「列女」(一)「贤明」。
·费俊
荣禄大夫福建福宁总兵官加赠左都督费公俊神道碑铭杭世骏
圣祖深仁厚泽积六十一年,当弃群臣之日,薄海内外罔不号擗欲绝;爪牙心膂之臣远寄封疆、攀髯无路,有不胜贬瘁、竟至毁灭者,则福宁大总戎费公其人是也。公感先帝殊遇,请得一泥首梓官前,即溘先,犬马无憾;戴星而奔,不自訾省,及中道而疾作,抵京师遂剧不起。上闻震悼,赠加左都督,赐四世一品,予全祭葬;诚异数也。孤孙我衡奉匶还,某年月日克葬公于菁山之支宝明山之原,来乞碑铭。
按状:公讳俊,字慧先,号鹘峰。宋端明殿学士讳若者,始居湖州归安县之射村,继迁郡城南道场山。曾祖考某、祖考某、考永澜,均以公贵,赠荣禄大夫、昭勇将军。
公少有大志,上世皆以文学名,而公独用武功显。既成进士,出居庸并塞垣,西至右卫,历览山川厄塞;道紫荆而归。每与宾从燕谈,洞如指掌;穷日夕不厌也。初授温州镇标中营游击,继调河标左营,晋严州协镇副将,积功至福建福宁镇总兵官。温州负山倚海,贼王大顺等出没海上,为民害;公设方略招之,卒就抚,余党解散。比岁大祲,米价踊贵,温人耸惧;公请于督、抚,凡商人由海运赴闽者悉遮留之,民食遂裕。河标驻营济宁,饷米败恶不堪食,兵以为苦;前事者遵例不敢同异。公申请改给自买,利贻至今。兵贫有不能备衣甲者,出钱资助之:士气为之一新。圣祖阅视河工,顾见所部严整,垂问姓名;遂蒙知遇。严州山水暴至,漂没庐舍,沈溺者不可胜纪;公悬重赏募舟数十济之,凡活数千百人。去严之日,严人绘「攀辕图」以进,为树碑于岘山之阳,立石本郡;称仅事云。福宁妇女有茶会相约结,群聚游戏,迭为主宾;公力禁之,惩其夫男,俗为衰止。州南隅长溪,水自万山中出,迅疾湍悍;旧有桥名「太平」,岁久而圮。公为重新之,民不病涉。台湾事起,公方病暑卧;闻警,力疾起,治兵事,发卒诣厦门以资声援。亲视海口诸汛,飓风陡作,舟几覆者数矣,幸而获济;遂得呕疾。
公长身丰髯,兼资文武。书法文董,为诗操笔立就;相国李文贞公许其熟于声病、精于律切。所着「玉树堂艹」、「瓯鲁诗存」,可覆也。奉命制府编辑兵书,分阅操、督战、阵法、兵械为四卷,立可施设;人谓戚继光、俞大猷不能过也。
公生于顺治丙申某月日,薨于雍正癸卯某月日,年六十有八。配顾夫人。子男四人:启昭,岁贡生,即我衡之父也,顾夫人出;先公卒。岱昭、泗昭、建昭,皆侧室沈氏出。公既殁,三孤尚幼,我衡官户部员外郎,翼之以至于长;泗昭,今成进士。
铭曰:弁峰嶵嵬,苕水清利;蕴灵坤舆,诞产国器。驯以虎韬,施此猿臂;蔚为儒风,专阃攸寄。甫莅东瓯,化刚为柔。■〈豸契〉貐封狼,负嵎炰烋;一矢不遗,卒抗其酋。碻磝徙营,钓台弭节;水无溺人,士不艰食。帝嘉乃庸,喜见颜色。建牙海疆,化行其乡;菰寮菁厂,流人侜张。畏公严重,孰能不臧!潢池弄兵,劳我挞伐;饱帆高张,破浪爰发。风伯肆饕,朋比海若;震惊我师,几不得脱。恃公福星,重险斯拔。自公之生,际时永清;鹰扬横海,隐然长城。暨公之死,素车北指;一弓堕号,龙辔殊驶。秉驭不迷,帝心用凄;封其高塚,与菁山齐。丰碑屹屹,俾无颠跻。公后宜炽,有孙绳武;谓我知公,揭铭于墓。我铭不诬,「国史」可补;镌公兵谋,照耀千古。
--见「碑传集」卷一百十五「武臣」(中)。
·蓝鼎元
蓝鼎元传(陈梦林附见)陈寿祺
蓝鼎元,字玉霖;漳州漳浦人。蓝氏之族,多将帅才。鼎元少孤独学,泛滥诸子百家,意气豪岸。年十七,观海厦门,浮舟泝闽、越岛屿,过浙江之舟山;乘风而南,沿南澳、海门,浩然以归。自谓此行多所得,人莫能测也。逾冠,补县诸生。仪封张伯行巡抚福建,表洛、闽之学,善礼士,尤重蔡世远及鼎元;致之幕下,益肆力于宋、明先儒之书,周览世务,慷慨多大略。伯行尝曰:『蓝生,经世之良材、吾道之羽翼也』。久之,比遭大父母及母丧,杜门十余载。岁荐饥,作「饿乡记」以自广。
康熙六十年夏,台湾乱,总督觉罗满保檄南澳总兵蓝廷珍统师赴之;廷珍,鼎元从兄也,要鼎元与俱。风涛戎马之间,羽檄旁午,摇笔立就,条画无不中。七日贼破,则佐廷珍招降殄孽,绥番黎、抚流民;经营岁余而举郡平。鼎元尝论台湾治乱之局,以为『其地将数千里,其民几数百万,守土之官文有道府、县令、大小佐贰杂职,武有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守备、大小弁目额兵七千有奇,粮储、器甲、舟车足备;顾太平日久,文恬武嬉,兵有名而无人、民逸居而无教,官吏孳孳以为利薮,沈缅摴蒲,连宵达曙,本实先拨,贼未至而众心已离,虽不欲败,弗可得已。曩者台地止府治百余里,凤山、诸罗皆毒恶瘴地,令其色者尚不敢至;今则南尽郎峤、北穷淡水鸡笼以上千五百里,人民趋若骛矣。曩者大山之麓,人以野番嗜杀,莫敢近;今则群入深山,杂耕番地,甚者傀儡内山,台湾山后蛤子难、崇爻、卑南觅等社,亦有汉人至其地贸易。生聚日繁,渐廓渐远,虽属厉禁,不能止也。地大民稠,则绸缪不可不密。今郡治有水陆兵五千余人,足供调遣;凤山南路以四、五百里山海奥区、民番错杂之所,下淡水郎峤盗贼出没之地,而委之一营八百九十名之兵,固已难矣;诸罗地千余里,淡水守备僻处天末,自八里岔以下尚八、九百里,加冬、笨港、斗六门、半线皆奸宄纵横之区,沿海口岸皆当防汛戍守,近山又有野番出没,以八、九百里险阻丛杂之边地而委之北路一营八百九十名之兵,聚不足以及远、散不足以树威,此杞人所终夜思而不能寐者也。欲谋善后之策,非增兵、设官而措置之不可。今请划诸罗县地而两之,于半线以上更设一县,管辖六百里;其钱粮合之番饷,岁征银九千余两。草莱一辟,贡赋日增;数年间,巍然大邑也。半线县治设一守备、兵五百,淡水八里岔设一巡检,佐半线县令之所不及。罗汉门故贼薮,宜设一千总、兵三百驻其地,使千饬里幅员声息相通。又择实心任事之官,为台民培元气。寇乱、风灾、大兵、大役而后,民之憔悴极矣;然土沃而物产多,但勿加之刻剥,二、三年可复其故。惟化导整齐,均赋役、平狱讼、设义学、兴教化、奖孝弟力田之彦、行保甲民兵之法、听开垦以尽地力、建城池以资守御,一年而民气可静、二年而疆圉可固、三年而礼让可兴,生番化为熟番、熟番化为人民,而全台不久安长治,吾不信也!夫土地,有日辟,无日蹙。经营疆理,则为户口贡赋之区;废置空虚,则为盗贼倡乱之所。台湾山高土肥,最利垦辟。利之所在,人所必趋;不归之民,则归之番、归之贼。即使内贼不生、野番不作,又恐寇自外来,将有日本、荷兰之患;不可不早为措置者也』!又言:『台镇必不可移驻澎湖,哨船、更卒、舵缭、斗椗兵必不可易』。大吏采以入告,寻奉诏诸罗分置一县曰彰化、总兵官仍驻台湾,卒如鼎元议。其后复为台湾巡道条画,略曰:『信赏罚以固其本,惩讼师以息其争,除草窃以消乱源,崇节俭以正等威,禁恶俗以厚其生,儆胥吏以杜其奸,革规例以恤其苦,正婚嫁以遂家室,治客民以弭祸阶,兴学校以维风化,修武备以联其势,严守御以防不虞,教树畜以广其利,宽租赋以裕其财,行垦田以足其食,复官庄以养廉洁,恤澎民以壮门户,抚土番以循其法,招生番以结其心』。揆时度势,皆老成长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