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爝火录
贼迁帝后殡于昌平;昌平士民启田贵妃幽宫,奉帝后合葬。
署昌平州吏目赵一桂状中州,略曰:『职于三月二十五日奉顺天府伪官李檄:昌平州官吏即动帑银雇夫穿田妃圹,葬崇祯帝后梓宫(一作崇祯帝及周皇后梓宫)。四月初三日发引,初四日下窆。时会州库如洗,又葬日促,监葬官礼部主事许作梅束手无策。职与义士孙繁祉、刘汝朴等十八人敛钱三百四十千,僦夫穿故妃圹。方中羡道长十三丈五尺,广一丈,深三丈五尺。督工四昼夜,至于四日寅时,羡道开通,始见圹宫石门;工匠以拐子锁匙启门入。享殿三间,陈祭器。中设石案一,悬万寿灯,二旁列红紫缯绵绮缯币五色具。左右列宫嫔生存所用器服物袭衣奁具,皆贮以木笥,朱红之。左旁石床一、床上迭氍毹五采龙凤衾褥龙枕。又启中羡门,内大殿九间。正中石床,高一尺五寸、阔一丈,陈设衾褥如前殿;田妃棺椁厝其上。申时,先帝、后梓宫至陵,停席棚,陈猪羊、金银纸锞祭品,率众伏谒,哭尽哀,奉梓宫下。职躬领夫役奉移田妃柩于石床右次、奉周皇后梓宫石床左,然后奉安帝梓宫居其中。田妃葬于无事之日,棺椁如制;职见先帝有棺无椁,遂移田妃椁用之。梓宫前各设香案祭器,职手然万年灯,度不灭。久之事毕,掩中羡、闭外羡门,复土与地平。初六日,又率诸人祭奠,号哭震天者移时;呼集西山口居民百余人,畚土起冢。又筑冢墙,高五尺有奇。幸本朝定鼎,为先帝建陵殿三间,缭以周垣,使故主陵寝不侵樵牧;虽三代开国,无以复加。窃记一时敛银钱诸人,皆属义士:孙繁祉系生员,捐钱五十千;耆民刘汝朴五十千,白绅三十千,徐魁三十千,李某五十千,邓科五十千,赵水健二十千,刘应元二十千,杨道二十千,王政行二十千。
许作梅时为伪礼政府从事,一桂不知贼伪署官号,故仍称礼部主事。伪顺天府李,不详何人。
按杨士聪「核真略」:『田妃殡在金山,贼于黎明命仵作数人舁去。有云遣东宫送出者、有云遣内臣数员送者、有云自成令顺天府行文昌平开田妃坟葬者,皆非。盖累朝嫔妃皆葬金山,不葬昌平也』。田贵妃本传云:『葬昌平天寿山。即思陵也』。赵一桂状见谭吉璁「肃松录」,云得之州署故吏。牍中语不虚可信,且与「明史」合。再考「日下旧闻」、「广舆记」诸书皆云:『崇祯葬田妃坟在天寿山』。则知自成令顺天府行文昌平开田妃坟葬为真,而杨士聪之「核真略」为不真矣。
邵长蘅曰:『呜呼!甲申之祸,天崩地塌。传闻烈皇帝大行舁至东华门,贼敛以柳木、覆以蓬厂,老宫监三、四人坐其旁。诸臣皇皇然,方投谒报名,翘足新命;梓宫咫尺,无一人往谒。甚者扬扬得意,挥鞭疾驱过,曾不足当一睨者。而赵一桂胥吏末员,孙繁祉、刘汝朴等草莽布衣,相率敛钱营葬,奠醊号哭;令诸臣闻之,当咋舌愧死矣!入地矣』!
贼改伪兵政府侍郎杨观光伪礼政府右侍郎兼弘文馆侍读学士;召入文华殿,问『郊天何以不茹荤酒、不近女色、不行刑』?观光叩首云:『天,人气所感。不茹荤酒,欲其心志清明;不近女色,欲其呼吸灵爽;不行刑,欲养天地慈和之气,以感格上穹」。自成云:『有理、有理,先生说的是!以后先生常进来讲讲』!留坐待茶。辞出打恭;自成送至檐下,亦答躬。
故河东兵备杨国柱为大行皇帝、大行皇后位哭奠尽哀,绝粒七日,家人强食之,遯入空同山中,牧羊死(国柱,字叔坚,泾阳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绍兴孔四郎随父候选主簿入京,父死主勋卫常守经家。贼索守经金,不得,杀守经;掠四郎去。夜半,四郎起,拔贼刀斫同卧贼中足,贼惊叫;四郎知事败,大骂贼,自刎死。
贼虽破京师,而兵力渐分,食亦不足。既要守城,又要防边、又要留镇,支吾不来。不得已,只以四、五百人随一伪果毅将军白姓者虚号数千,往沿河一带诡称催粮;以七、八十人随一伪将虚号千人,往德州等处;以一、二百人随一伪将往济南等处,诡称安抚;又以七、八百人随一伪制将军董姓者虚号二万,遣牌至宿迁,诡云镇守淮扬。
总兵左光先,枭将也;与贼角陕西,功最多。自辽左迁还,遂废不用。后闻白广恩降贼,亦诣贼降。
山海关总兵马科从李建泰西征,建泰败,科亦降贼;封怀仁伯。
初六日(癸亥)
街市有奸情,执送刘宗敏。宗敏一一质审后,乃问其妇曰:『汝欲从本夫乎?欲从奸夫乎』?其妇愿从奸夫。宗敏令凌迟其妇而并杀二夫。其听断多类此。
淮扬巡按御史王燮执伪官巩克顺,诛之。克顺选伪淮安府尹,至清口,为漕抚路振飞所设防守兵执之以献,燮即以徇众。
总兵高杰率其部下李成栋、杨绳武等十三总兵、四十万众渡河大掠晋中,鼓行南下。邳、泗之间惊曰:『高兵至矣』!居人夺魄。颍守将张上仪发巨炮遮击之,始却。
贼命各营刑系中有鸿胪寺官者,尽释之,复其原官;以即位仪节无人谙习也。又命伪礼政府选序班多员。巩焴、杨观光督各管本衙门习仪;街市之人声音洪亮者,皆得与选。如德州山人陈可教,亦选序班。
贼以各戚畹妇女给配各营队长,按册给之,不拘老幼(一作少);有子者一并随养。其得少且美者,不胜欣欣;抱之马上,夸示同侣。得丑妪,亦扶之去。
吴三桂闻京师陷,犹豫不进。李自成劫其父襄作书招之,三桂欲降;至滦州,闻爱姬陈沅被贼刘宗敏掠去,愤甚,疾归山海关,袭破贼将。
三桂闻宗敏围其宅系襄,索其妾陈沅不得,拷掠酷甚;即杀自成守边兵二万,贼将负创逃回。自成因使唐通赍犒师银四万两,并襄手书招三桂;书曰:『事机已失,天命难回。吾君已死,尔父须臾。识时务者当知所变计』。又云:『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书系牛金星所作,使襄书者。三桂得书,怒曰:『吴三桂堂堂丈夫,岂肯降此逆贼,受万世唾骂;忠孝不能两全』!叱斩来使。参将冯有威进曰:『不如收其金币散犒士卒;然后起兵,使彼不及备』。三桂从之;佯喜曰:『愿一见东宫即降』!报书复命。贼即日遣将挈定王赴通营。初四日,三桂破山海关;通降,奉定王至三桂营。三桂檄自成云:『必得太子而后止兵』。致书绝其父云:『儿以父荫,熟闻义训,得待罪戎行;日夜励心(一作志),冀得一当以酬圣眷。属边警方急,宁远巨镇为国门户,沦陷几尽。儿方力图恢复,以为李贼猖獗,不久即当扑灭,恐往复道路,两失事机,故尔暂羁时日。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吾父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万雉,何至一、二日内便已失堕!
使儿卷甲赴阙,事已后期,可悲可恨!侧闻圣主晏驾,臣民僇辱,不胜眦裂。犹意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椎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头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缟素号恸,仗甲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媿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
陈沅,南都名妓,田皇亲弘遇挈之来京;弘遇病死,三桂以千金购得者。三桂初闻京师陷,已遣将投降在道;及闻沅被魏宗敏拽去,遂发奋兴兵(「后盐录」)。
吴江钮琇「觚剩」云:陈沅,名圆圆,出于邢氏;养母曰陈,故姓从陈;吴中梨园弟子也。嘉定伯周奎以营葬归苏,出重赀购得之;由母后纳之椒庭,以分田妃之宠。帝制于田妃,不甚顾,遣还周邸。三桂出镇山海关,周奎饯之甲第,出女乐佐觞,圆圆在列;三桂悦之,以御赐三千金分千金为聘,奎诺之。行限甚迫,未及娶;奎具奁媵送其父襄家。后闻闯贼执襄以招三桂,家人潜至帐前约降;三桂;忽问圆圆何在?使不能隐,以籍入告。三挂大怒,即勒军入关。贼杀襄家三十八口,三桂妻亦遇害:而圆圆翻以籍入,无恙。
初七日(甲子)
贼李自成就刘宗敏寓议事。宗敏庭中凡三院,每院夹者百余人;有哀号者、有不能哀号者,惨不忍闻。自成将去,问宗敏凡得银若干?宗敏以数对。自成云:『天象示警,宋军师云:「当省刑清狱」;此辈宜斟酌放之』!宗敏唯唯,释三百人。前死者不止千余人;死,则以绳钓而出之。是日,宗敏进所追银若干。有西伪李都督者,以己所进较之,不及宗敏之半,恐得罪;又知诸人囊橐已尽,因派本营众将人二百金,始得盈其半(西李即李牟,「明史」作李岩。宗敏日杀人,岩于士大夫无所拷掠)。
武定州东南市皆贼。
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淮扬路振飞遣将金声桓等十七人分道防河,由徐、泗、宿迁至安东、沭阳;且团练乡兵,犒以牛酒,得两淮间劲卒数万。福、周、潞、崇四王避贼,同日抵淮;大将刘泽清、高杰等亦弃汛地南下,振飞悉延接之(振飞,字见白,曲周人;天启五年进土)。
是时,各镇兵南下,江北震恐。巡按王燮自任守河,漕抚路振飞自任守淮。振飞令副将金声桓守徐州、周士凤守泗州、周原敬守清口,各分兵防堵。又会淮安七十二坊各集义兵,每坊学生员二人,一为坊长、一为副;躬自操演,日则团练、夜则巡逻,以备非常。士民恃以无恐。
诸藩南奔,振飞亲驻河干,以令箭约诸藩王,舟鱼贯而进;周王出行赀,给赏淮安各坊义士。
故广灵知县阮泰开京师陷,不食死。妻朱氏从之(泰,洛阳人)。
畿内诸府县悉附,山东、河南遍设官吏,所至无违者。
贼传伪牌至大名府,副使朱廷焕碎之,与绅土分城而守。寻贼至攻陷,不屈死(廷焕,山东人)。
初八日(乙丑)
贼放诸系者,独方拱干、杨昌祚、林增志、杨士聪四人尚系。
诸人多释,多伺隙而逃,如吴之瑞等是也;有赴吏政投职名选官者,吕兆龙等是也。贼先有示在大明门:「各官不投职名,即为负固』;然亦不甚督责。凡投职名选官者,大要为便于出城、便于行路耳,非真以此求自效也。即贼铨选,亦多以不相干涉之地潦草应付,与前被选用者亦是不同。又得释诸人,于刘宗敏寓为多。有业已释夹而身不能出,家人又不敢入;或一日、或二日仍毙于内,乃使人移出之。一千户须眉尽白,形容甚苦,贫人也;横尸路旁者数日。
滨州城外皆贼,杀人如麻,行乞不免。
鸡泽诸生殷渊闻京师陷,号恸,即约山中壮士诛贼所置官,伪令秦植踉跄走;渊乃入城发丧制服,行哭临礼,义声大振。为奸人所乘,被杀(渊,字仲弘。父大白,官监军副使,为杨嗣昌所杀;渊欲报仇,不果)。
嗣昌恶大白抗直,诬以违令,致流贼突围;坐法。渊破产营救不得,乃刺血上书,乞以身代,跪哭大明门外五日。天子以为封疆大事,朝廷法不能为孝子私,大白卒诛死。渊痛父冤,弃家隐广阳山中,日与武健子弟讲习战斗,从之者数百家,广阳山遂成雄镇。癸未春,大清兵攻之十五日,不下。京师陷,贼遣伪防御使瞿凤翥招之,不从;复遣伪权将军某率万骑攻之,不下。已闻贼尽锐出关,渊遂飞檄远近,广平申涵光、屈周王显祚(屈一作曲)各以兵来会。渊大享士卒,誓师城南。入城,邑中绅士皆募兵隶之。于是发兵出诸路擒斩伪官,悉除逆闯政令。时黄佑亦起兵顺德,出石冈;伪官乘夜窜去,遂复郡城。诸路皆擒杀伪官应佑、顺德九县皆复。佑入府城,率缙绅士庶为先皇帝发丧,行哭奠礼;毁伪龙牌、伪敕,榜逆闯罪状。置兵守阵,而身率兵会渊守鸡泽。先是,伪县令秦植、伪掌旅曹龙泉窜入广平;有伪将军郭某统兵三千自都门来,植、龙泉引之营城东,声言屠鸡泽。城中人大惧,复议降。渊下令:『言降者斩』;遣佑出城调诸路兵接战,而议降者已开门纳贼矣。渊闻变,急调兵,不集。或劝渊且去,图再举;渊曰:『先大夫不幸罹法、先皇帝又殉社稷,区区之心,欲杀贼复尺寸疆土以报君父;今无望矣,尚何狼狈全旦夕耶』!麾左右速去,俱死无益。贼至,执渊;渊叱曰:『吾殷渊也。即杀,何执为』?遂被害。渊死,鸡泽及诸路复陷;佑所复顺德一府九县亦陷。
肥乡诸生宋汤齐、郭珩、王无辰亦起兵讨贼,为贼将张汝行所杀。
总督王永吉与三十骑戎装乘马,间道南下。
兖州、登莱等处,坚壁自守。
史可法治兵于浦口。
初九日(丙寅)
贼得吴三桂报,惧而且怒(一作忿),下令十三日亲征。
徽人汪箕,居京师,家赀数十万;自分不保,乃奏一疏于闯贼,愿为先锋率兵下江南。自成大喜;宋献策云:『汪箕家赀数百万、典铺数十处、婢妾数十人,今托言领兵南下,是金蝉脱壳之计也』。自成悟,发伪刑官追赃十万,三夹一脑篐;箕不胜刑,饮水三碗而死。
剿贼总兵高杰顿兵徐州、刘泽清屯兵宿迁,各声言南侵,淮民大惧。巡按王燮与泽清有旧,轻身诣其营,劝其回辕北上;泽清不允,大声云:『即不扰淮安,请假道赴扬州』!燮不可,曰:『万不得已,迂道从天长、六合行,则非我所知也』!泽清允之。淮安得免涂炭。
新城土贼王铭盘以数千人横行韩家村一带,道路为梗。时韩、王、张三姓举义,合兵得数千人,闻贼猝至,乃掠舟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