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皇小识


是年正月,贼高迎祥、李万庆、张献忠等连营数十万攻滁州,南京太仆寺卿李觉斯、知州刘大巩督率士民固守,贼百道环攻,城上连发巨炮击贼,死者甚众。而卢象升援兵适至,副总兵祖宽以关辽健卒为前锋,象升以火攻三管为后劲,躬率麾下五百骑,居中督战。昧爽,至城下,贼方空营出掠,官兵至,不觉也。祖宽大呼直入,贼群起接战,战于城东五里桥,贼大败,象升麾诸军追之,北逐三十里,斩三千二百级。漕抚朱大典令参将杨世恩复截之于定远,斩三百余级。总兵刘良佐扼之于广武,贼遂西突池河。次日,贼自池河别道出东冈,守备刘光耀孤军格斗,力竭赴水死,一军皆没,贼袭其甲裳旗帜,渡河夺路而走,江浦总兵杜引域追之不及。五里桥之战,祖宽杀贼近万人,卢疑为平民,有无辜之叹。祖宽大怒,拉卢欲同往验,委是流贼与否。卢乃以巽语谢之,祖惟冷笑,终不释然也。一说:卢督兵剿贼,特招死士为冲锋陷阵之选,贼令奸细混入其中,对垒时,奸细内应缚卢,将献贼矣,中军李某救之得免。西走之贼,复陷凤阳。朱大典同总兵杨御蕃列营陵墙下,贼不敢攻,遂掠淮、远,陷之,朱大典摄兵至,贼焚庐舍北渡,陷灵璧,进逼泗州,祖宽再破之,东破宿州,突入沛县,焚戳妇竖,靡有孑遗,丁壮尽掠入营中。

贼迎祥,合扫地王、紫金梁等二十四营攻徐州,不克,遂西陷虞城,入河南。而曹操、一字王五营,由归德趋开封。总兵祖大乐潜师归德截其前,分兵设伏,而以轻兵诱之,遇贼于雪园。即接战,官军佯败,争先驰逐,大乐鸣鼓,麾东西两翼,突出攻贼,贼掠大乱,官军三面奋击,斩首四千二百余级。

二月,江北贼陷潜山,又陷太湖。

湖广贼九条龙、张胖子等攻竹山,知县黄应鹏弃城走,县有徵粮六百石,贼遂奄有之。食尽,焚县治而去,东掠南漳,陷谷城,西陷竹溪、房山,知保康空城不入。卢象升统诸将追贼至谷城,贼走郧阳。官兵三路并进,适大雾,贼不知兵至,仓卒接战,官兵逐之,大败,杀贼首黑煞神、飞山虎,追奔数十里。祖宽、李重镇先驰赴荆州,防其奔轶,秦翼明、杨世臣等搜山,祖大乐由光、邓夹击之,贼大溃,尽遁入万山中。

李自成出河南,欲攻固始,左良玉遇于阌乡,相持六日,总兵陈永福援之,败之,自成走登封。土贼廖三、袁世儒、李玉石等以牛酒相迎,张乐大燕,连夥入营。自成即令廖三等驻河南当官军,而自率部贼走郧阳,循南山险厄,遵商雒而行,复出延西,官军败绩于罗家山。自成自邠州走延安,而高迎祥、蝎子块亦自兴安趋汉中。陕西巡抚甘学阔以纵贼削籍听勘,以孙传庭代之。

四月,贼过天星复叛于延安,而老犭回犭回、混十万等自汝、郧入商雒大岭。李自成欲往绥德渡河入山西,定边副总兵张天机力战却之。贼沿河犯朝邑,将围绥德,延安总兵俞冲霄引兵逐贼,恃捷轻进,陷贼伏中,冲霄被执,延绥精锐俱尽,贼遂陷绥德、米脂、延长。七月,高迎祥、蝎子块攻汉中不克,遂趋西安,秦抚孙传庭设伏于周至邀击,大破之,擒贼首高迎祥及刘哲等,献俘阙下,磔于市。蝎子块即刘哲,高迎祥即闯王也。是时,群贼夺气,潜迹郧阳山中,卢像方合大兵逐之。九月,以勤王率关辽之兵北去,老犭回犭回乃以全军合曹操、闯塌天诸贼,合二十余万,沿江长驱而下,蕲黄、安庆、江浦、六合,所在告警,烽火及于仪、扬矣。郧阳府治宋祖舜,追贼败绩,失其符印,削籍听勘,以苗胙土代之。未几,胙土复罢去,以陈良训代之。

十年丁丑正月,外计,浙江左布政姚承济贪污众著,兼以钱粮积欠,已列为民中。浙省诸绅温体仁、姜逢元、王业浩等五十余人,公疏保留,谓:“承济居身廉慎,剔弊清明,为从来方伯之冠。”有旨:下部议覆。覆上,准降级管事。后庚辰外计,姚贪声大著,计察为民。使皇上追论前次保荐之罪,不知体仁等何以置对?

二月,会试天下士,命大学士张至发、孔贞运为考试官,取中吴贞启等三百名。

下户部尚书侯恂于狱。劳永嘉之推登抚也,实辇金入兵科宋之普家,代为营干。德州复三过宋学显,谆谆戒以言路交章,而登抚另推。之普辈怀恨,未尝须臾忘也。至是,之普以马豆事参恂及学显。学显以科臣巡视,而恂则乌程所久侧目者。乌程票旨:以恂“徇私养奸,革职提问。学显以从未经手,免议。”之普与学显,同年同官,修私怨,悦当轴,不难用出弹章,人心叵测,亦已甚矣。左佥都宋鸣梧以之普参恂与学显也,终身以为大垢,遂谢归里。

三月,廷试策士,赐刘同升、陈之遴、赵士春等进士及第出身有差。

例转给事中宋学显为湖广副使,御史张盛美为河南右参议。抚宁侯朱国弼流言:“温体仁受霍维华厚贿,谋为出山,假令唐世济发其端。”又以言路之纠参为宋学显主使,密谕吏部,挤令外转。有旨:责其“诬捏首辅,革职候俸。”

四月,改河南巡按张任学为河南总兵。任学觊得巡抚,且欲荐原任丹徒知县张文光,因极诋诸总兵不足恃,而盛称文吏中有奇材,可以御寇。上竟以总兵授之,意大沮悔。

太仓民陆文声疏言:“风俗之弊,皆起于士子。”因参太仓庶吉士张溥、前任临川知县张采倡立复社以乱天下。有旨:“着提学御史倪元珙核奏。”既而,元珙回奏,极斥文声之妄,而申详者,苏松道冯元也。有旨:“元珙、元,着该部从重议处。”后部覆上,俱降三级调用。去岁,张汉儒疏参虞山,以致逮问,故一时谗小得意,告讦四起。先是,苏州推官周之夔以争军储事,与溥、采相忤,盖溥欲利尽归于太仓,而之夔欲公普之合郡,事本甚公甚正。后之夔密揭溥等于漕抚,并伤知州刘士斗,于是众议沸然,皆归罪于之夔,之夔与士斗俱不安其位以去。至是,之夔亦讦奏溥等树党挟持,则曲甚矣。

上命太监杨显名总理两淮盐课,显名抵任,查参前任巡盐张养、高钦舜各侵匿税额几十万。有旨:“逮问。”时养已卒,命籍其家。永平兵备刘景耀、关内兵备杨于国,各降三级管事。时总监太监高起潜行部,景耀、于国耻行属礼,俱上疏求罢。乌程票旨:“总监着照总督体统行事,申饬已久,景耀、于国徇私赡顾,殊属藐玩,姑着降三级管事。”以后监司皆俯首屈膝,莫敢争矣。

七月,工部员外方玺疏:

“皇上亲擒魏忠贤而手刃之,岂溺情奄竖者。止以外廷诸臣,无一可用,而借才及之。况人臣感恩图报,何论内外?每见廷臣处地悬绝,不若宫廷执御,效忠倍易。凡此内臣徼兹旷典,孰不愿弃捐顶踵以酬皇上者,不必鳃鳃过虑也!

给事中何楷参玺通内,呈身请重治示戒。有旨:“方玺降三级,调外任用。”

大学士温体仁罢。乌程衔恨虞山,必杀之而后快。常熟陈履谦,臣奸也,特为献谋,唆张汉儒参虞山,并及瞿式耜,并逮问下锦衣卫狱。虞山为老高阳门下士,托高阳公子求援于大珰曹化淳。化淳系王安名下,以虞山所撰王安碑文为证,曹珰览之泣下,乃尽力为营救。虞山又令密友冯舒求援于冯铨,连伺三日不得见。第四日二鼓,始命入堂中,冯方欲有所言,铨曰:“钱谦益的事,我都晓得了,如今已不妨,你可回去,教他安心。”即挥之去。冯次日入都,局面一变矣,虞山县辩疏,将前后被陷事情,宛曲点破。上阅之首肯,淄川票语颇恶,上尽行抹去,止批:“不得渎陈!”乌程谋始阻。陈履谦复献“诡赃出首”之计,先具一匿名揭,有虞山款曹击温等语,随令王藩出首云:“虞山赍四万金,托周应璧求款于曹珰。”曹珰觳觫无地,自请穷究其事。先是,卫帅董琨定招,以匿揭为根据,以王藩为确证,周应璧坚执不让,董琨逼勒成招,事颇昭著。而曹珰奉旨严究,大家搜访,备悉陈履谦父子奸状,遂擒履谦父子到厂。次日,曹珰五更亲至外东厂审鞫,先后严讯,吊一吊,夹四夹,打二百,扛拶一日,招出张汉儒草疏,王藩出首,并伊父子捏造“款曹和温擒陈”六字,及改“和温”为“击温”等情,历历有据。凡领厂者,非重大事情,不亲审,不亲至外东厂。前年,厂役缉获逆犯董天王,赏银三十两,今缉获陈履谦,亦赏银三十两,则其郑重履谦可知已。前此首状中,引式耜弟瞿式谷初为陈履谦所愚,至是洞悉其奸,先后质对,语皆中款。曹珰温语谕之,令其尽言,无所驳问。于是逆案之谋翻,总宪之荐霍,与汉儒之疏,匿名之揭,王藩之首,俱出乌程一手握定,事状昭灼。狱上,虞山及式耜俱从宽送刑部拟罪,汉儒、履谦俱立枷一个月,而乌程允告之旨亦下。乌程每兴大狱,必称病以聚谋,谋定而后出。是时,修理湖州会馆,择日移居,上疏,邀宣谕之旨即出矣,淄川已票拟“宣谕,”御书大书三字云“放他去。”阁票有“人夫禄米。等项,御笔抹去。疏下,出其不意,方食失筋。长安中欢声雷动,虽妇人孺子皆举手相庆云。

乌程既去,复当枚卜,上点用绵竹刘宇亮、进贤傅冠、韩城薛国观。旨云:“着与辅臣张至发协同办事。”不称首辅。淄川有与善者,劝宜且称病。淄川沉吟久之,曰:“无奈贱体颇康。”昔宋蔡攸引其父京手作诊脉状,曰:“大人脉势舒缓,体中得无少倦乎?”京曰:“无有。”攸去,京语客曰:“此儿殆欲以疾罢我也。”淄川才智,万不堪京,作奴而不肯称病,则古今合辙矣。

山东民家垦地得数颗古凤印,有“明凤”年号,盖小明王时年号也。巡抚颜继祖具疏以进,极尽谄谀,若与玉玺凤麟,同一呈瑞。识者预占为不祥,谓分争从此起矣。

唐王之父为世子时,以世弟离间故,失爱于老唐王,郁郁以死。老王薨,唐王嗣位,即上疏列其冤。上遣大珰二人往唐府和解之。唐王所以媚二珰者,不遗余力。二珰甫出境,即悬父世子像,召两郡王至,数其罪,立棰杀之。事闻,于法应赐自尽,以大珰左右之,发入高墙。宏光即位,乃得赦出。乙酉,清兵南下,唐王走福建,抚镇张肯堂、郑芝龙等拥立称帝,改元隆武。说者谓既入高墙,似难复君临天下矣。

时当考选,行取各官俱鳞集都下。旧例止推敲台省,甲戌复增入词林,虽以官评为据,而营私者正自不少。时江南推毂建阳知县沈鼎科,而归县知县陆自岳必欲攘之,互相讦揭,陈启新疏论及之。奉旨:“着指名回话。”又旨下:“吏科取访册进览。”于是姜逢元、王业浩、孙晋等,皆以圈多,蒙旨诘责,有“何广知若此”之语,各降调有差。启新回奏,指泾县知县尹民兴、江都知县颜允绍,及同乡预定词林之陆自岳,部覆,三人俱降处。自岳即讦奏沈鼎科,鼎科亦不得考选。吏部尚书田唯嘉乃请先推部属,所共推二十三人,皆孤立寡援者,舆论哗然。诸受推者,亦各怀不平,惟成勇恬然无怨色。不数日,竟辞朝赴南京吏部之任。识者共服其雅量云。

逮福建兴泉兵备曾樱。厂役缉事,缉得曾樱营升事状,有旨逮问。樱力辩无此事,人役书礼皆伪也。既而漳泉副总兵郑芝龙疏:“曾樱廉明忠恕,龙感佩其德,特代为之营升,而来役疏虞,致蒙圣谴,其实与樱无干,愿以官赎罪。”有旨:“姑不究,曾樱仍还原职。”

是年正月,总兵秦翼明逐贼于麻城、黄冈间,败之。老犭回犭回、整齐王、张献忠等九营,分而为三:一走罗田,一走团风镇,一走蕲水。闯塌天等又分三路扰江北:一自桐城犯庐江、舒城,一自固水犯霍山、六合,一自颍州犯滁州,营火夜烛数十里。

李自成败官军于宝鸡,纵掠泾阳、三原等处,西安大震。

二月,左良玉大破贼于舒城、六安,三战三捷。秦翼明败闯塌天于细石岭,擒贼首一条葱、飞山虎。贼至英山,立营山巅,伐竹为筏,为渡江计。朱大典檄左良玉入山搜捕,良玉不应,屯舒城月余,大典三檄之,始自舒城进发,贼已饱掠出境矣。山西总兵王忠统兵剿贼,称疾数月不进,一军噪而归西,总事中凌义渠劾之。有旨:“王忠逮问,左良玉革职,杀贼自赎!”

闰四月,以熊文灿总督五省,以常道之巡抚河南,以孙传庭兼河南总督。时宣大总督杨嗣昌守制家居,上特起为兵部尚书。嗣昌具疏辞,不允,令以墨纟襄从事。嗣昌举文灿为总督,而大发兵剿贼。户部苦于无饷,嗣昌建议:每条银一两,加银三分,名“因粮纳饷。”共加赋二百万两,以济军需。下诏:有“暂累吾民一年,除此心腹大患”等语。

十月,陕西贼过天星同李自成陷宁羌,混天王、革里眼等会之,分三道入四川:自成自七盘关度朝天阁,戊戌至广元,壬寅陷昭化,癸卯过剑阁,甲辰陷剑州,乙巳陷梓潼、黎、雅。参将罗尚文,大败混、革二贼于广元,斩首千余级,贼自梓潼复分为三:一走潼州,一趋绵州,一入江油,遂陷青州、彰明、盐亭等县,进围绵州。巡抚王维章次保宁,畏贼不敢出。丙辰,贼焚郫县,渐逼成都。事闻,维章革职听勘,以傅宗龙巡抚四川。

王维章所至以贪墨著,备兵西宁,以克削致激兵变,巴县力护之,举为川抚,至公然形之揭奏,曰:“维章,臣畏友也,臣益友也”等语。及任四川,狼藉无比,至受番夷黄金四万两,擅将邛州界内地划以与之,合州士民,咸愤不平,迄无敢以入告者。次年,杨编修廷麟召对,乃指及之,真开人不敢开之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