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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下,有御史纠仪;侍上前者,不敢斥言纠字,故名为侍仪),不因摄政王而废其事,其名上下可通。若起居注官专记皇上言动,上既不亲临,即无言动可记,断不能侍王之班而记王之言动也。礼部此议,庶几不失礼意焉。
初七日阴。大女生日。巳刻至戈景韩太守处为其先世点主(庚子因乱失之,补成三代六主)。主分内外,而内主又有孔,古人制作之意,所以备遭乱奔走时尽弃外椟外主,独携内主,以绳穿孔佩于身,以免遗失。大凡古人制礼,虽微细之事均有深意,研求极有味也。
讲新学者务欲举中国古礼而尽废之,不特五天良,亦无意识也。景林留饭。未刻出城至宗显堂,赴大兴宛平唐佩卿(则瑀)、章寿生(师程)两邑尊之约,筹议调查选举人,预备地方自治,到者十馀人,余为领袖。吾两邑地大人杂,散漫无稽,官与绅不习,绅与绅不洽,恐不能如外州县之易于筹措耳。余议先委调查于各区区官,较有头绪。归寓,桂月亭、田介臣两同年来谈。看《汉纪•章帝下》。两日又圊白冻,大孔剧痛,诊系寒结,以温药散之。前人论诗,或谓得少陵句法,或谓得黄、陈句法(少陵、山谷能萃句法之正变,他家只是一家法耳),大抵学造句自是一番功夫,未可以皮毛而忽之,即作文何独不然。《左传》、《史记》、《汉书》、昌黎文皆有句法可学。
赠番禺梁长明比部违俗存吾道,南宗得替人。江河终不废,光景固常新。对酒风帘夜,论文客馆春。
驱车成独往,惆怅隔重闉。
初八日晴。半日会客,独与少泉、俊臣畅谈。未刻出城谒寿州师商办起居注、编书处公事。至医学堂答访新聘教习周雪樵(维翰)。雪樵吾邑人,熟于泰西历史,曾撰《两史纲目》初、二编(至中古止)。申刻至福隆堂赴杨艺孙之约,冒风而归,殊不适。绶金代向日客中田买《外台秘要》四十卷二十四巨册,价洋十二元。此书刻于明末,而中国尤传本,日本延享年翻雕《千金方》全本,亦梓于日本,中国向来所见者不过陕西石刻《干金举要》耳。
二书为医学大宗,皆赖东国而传。士生今日读书,实逸于古人,不第医学为然也。书贾何姓以曹氏《宋百家诗存》求售,选录精详,为宋诗佳本,合之吴氏《宋诗钞》,两宋名家略备矣。
初九日晴。患痢甚剧,且苦寒热,一日拒客谢事,唯随意看书自遣。病躯枯卧,百念皆空。看《汉纪•和帝》上。
初十日晴。疾仍不减,延周雪樵来诊,疑为内痔。余因脓与粪分道而出,亦疑其患在肛头肠末,与内体无关,故眠食均胜常也。翰林院崇主事奉寿州师之命来谈进书分合办法。
编书处自去冬未进书,此次扫数进呈,共四大函,余拟并为一次,作一大结束,即可奏请撤局,嘱崇君向懋勤殿太监商之(向来进书费每节八十八两)。延子澄、何润夫、阔安甫三公合邀太升堂,辞之。看《汉纪•和帝》下。宝惠三年奏留赴内阁验放,奉旨准其留部(明日述旨)。草谢恩折稿,请袁先生誊真。发次寅信。
十一日晴。患仍不减,看书亦无头绪。朱竹垞先生论文以经史为根柢,而取法于宋人之文。余向持此论,颇喜暗合前贤,盖宋文如刘原父、贡父、魏了翁、叶水心、陈止斋诸家,根柢槃深,气体闳茂,实文家正宗也。
十二日晴。卯刻入内谢恩。辰正二刻事下乃行,力疾坐车,仅能支拄。延安立甘医院西医韩大夫来视,徐季龙与偕。韩君断为肛门内生疮,患处距肛三寸馀,与肠胃无涉,家人稍觉放心,定于明日携药水治之(治此种有形象证,西医实有专长)。朗轩来夜谈。
患滞下谢耿伯齐邀饮
春来成滞下,一饭矢三遗(廉颇一饭三遗矢)。名孰专扁鹊(扁鹊过邯郸,为带下医。带即古滞字,滞下今之痢疾也),污将嗀褚师(褚师挚子曰“若见之君将,嗀之”。杜注“嗀,呕吐也”。)愧虚求艾木,屡失看花期。恶湿难亲酒,从君乞上池。(题污俗诗须典雅。结二语难得面面俱到。)(〔眉〕师,古“狮”字,正可对“鹊”。此句对甚活,颇得使事之妙。)
十三日晴。圊污稍净,韩大夫复诊,以药水涤肠验之,无病。庄思缄僚婿自日本参观军操旋京。思缄素有才气,于广西南宁龙州办军务,名大著。相别十年,其识议更胜曩时。
留其午饭乃去。鲁卿亦患病,两期不到史馆,余只可力疾一行。归途又诣编书处,到家尻骨大痛。卧看《竹垞先生文集》一卷,上明史馆总裁书凡七通,不愧史识。本朝人文集,吾最喜曝书、鲒埼二集,皆长于经史掌故之学,极有实际,阅之不妄费日力精神。吾辈中年后,既少暇日,记忆力又减,看一卷书便须收一卷书之益。其泛滥因仍之籍,宜痛扫除之。看《汉纪•殇帝》、《安帝》上。殇帝即位时,生仅百馀日,古今人主无幼于帝者。就枕前为寿州师草补修记注折稿。
十四日阴。一夜狂风怒呜,振屋拔木,闻之不能安眠。上半日略减,薄暮复然,黄霾塞空,真蒙象也。圊污已净,韩大夫复来,仍以药水涤肠。一日随意看书,不成片段。曝书亭诸序跋,殊引人人胜。聂献廷太夫人七十七岁寿辰,遣宝铭代祝。梅叟来作竟夕谈,出示实南所作梅叟诗集骈文序,体兼唐宋,博赡工秀,自是才人之笔。此道在今日几成绝学矣。
梁长明赠余五古二十韵,以纨扇写之,推誉过当,殊可愧也。诗则深得古人体势。
十五日晴,大风。便污复见,烦闷殊甚。三兄新生男弥月,与采涧同车而往。午刻祀先,面后谒寿州师久谈。入城为荫墀丈令嫒诊疾。
十六日晴。韩医来。思缄来谈,午饭。汪子衡自湖南到京。看《汉纪•安帝》中、《安帝》下。
十七日晴。禹九弟自南来,畅谈南中近事。禹弟少余三岁,而下髯甚长且苍白,谈论宏阔,俨然八叔矣。袁珏生来,延入内室久话。看《汉纪•顺帝》上。北乡侯薨后,顺帝以诸侯礼葬之。而当其在位时,臣民固共帝之也。《通鉴》载孙程、江京二人语皆称曰北乡侯,恐非事实(史家以后来称号追改前说),当如崔瑗语称少帝为合。
十八日晴。便污日减,犹未净,仍卧而看书。看《四书辑释•孟子》数大章,意味殊胜。倪氏所辑各家说,颇能羽翼朱注,多所发明。得常镇道镇江府回信。
十九日晴。具折请假十日。看《汉纪•顺帝》中。
二十日阴,微雪。在家看史馆及书局书,知交过问,则卧而对谈。
二十一日晴。雪后微寒。今明两日,先后、先帝四满月大祭,臣病体不能行礼,故请假也。何梅叟、沈爱苍、顾渔溪三公过访。梅叟兼携素馔,为余解闷,可感也。看馆局书。
听涛园(爱苍别号)论诗法,极有可悟入处,真得此中三昧也。
梅叟携蔬馔邀顾渔溪、沈爱苍二公雪后见访愧无肉相管城子,幸有心交灵石翁。帘外花痕春霁雪,豆间蔬食古馀风。光阴宛转迟三月(今年二月闰),天地萧寥只数公。犹听雅音追正始,论诗挥麈小梅红。
涛园(沈爱苍别号)善论诗,深得古人三昧。余屡受其益。尝称余诗有法,不苟作。顷话及昔年与郑苏盦、林暾谷在上海,大雨,宴妓楼,宴罢即放舟。次晨达苏州。苏盦首倡一诗,暾谷继之,语甚奇。涛园最后成一绝云:“楼上笙歌彻夜阑,四围花影泥人看。人声如沸潮如酒,侵晓吴江雨作寒。”前三语力写繁华,结语冷冷七宇,化尽烟云之迹,自谓意境
超绝。后读放翁一绝云:“绕檐点滴如琴筑,支枕萧斋听始奇。记得锦城歌吹海,七年夜雨不曾知。”乃是倒戟而入,意境更高一层。无端第二句著一“始”字,令人捉摸不着。后二句写尽昏天黑地,时至今日而始泠然有悟也。涛园费力作前三句,放翁只以“歌吹海”三字括之,用笔乃透馀地。因知古名人诗,断非后人所及也。
题梅叟江亭玩月图卷子寻常见惯长安月,看到江亭月倍宽。宫阙排云金辨影,蒹葭如海碧澄澜。何人斗室方焚烛,大地秋光入倚栏。即此便成清净境,好从画理证蒲团。
伯兄去夏南行,余曾赋诗送别。今年二月,梅叟以江亭话别图为伯兄征诗。诸君子珠玉甚富,余亦补录前作,缀名其间十年宦海共浮家,搔首乾坤事可嗟。今日一麾南剑去,午风开遍蜀葵花。
绕亭葭菼添离思,醉不成欢奈酒何。莫怪临歧难制泪,中年兄弟已无多。
花砖日影驻宫门,天语犹劳问弟昆(兄京察记名召见,慈圣垂询毓鼎是兄是弟,房分亲疏若何,且有忠君爱国之褒)。誓欲从兄励名节,各将忠爱答深恩。
二十三日阴。寒甚,无异深冬。题诗两卷,书法甚为得意,颇入坡公堂室矣。经仲、新甫、新吾编书处来问余病,且言编书告成将具折请奖,传寿州师命,命余主其事且撰折稿。
三年之中,进书七百七十七卷,皆余一手督理,若非寿州深信而专任之,不能蒇事若是之速也。看《汉纪•顺帝》下、《冲帝》、《质帝》。接次寅信并抄来黄蘗禅师《烧饼歌》十馀首。
二十四日阴,大雪厚三寸许。节近春分,殊可异也。亚蘧。禹九来内室畅谈。静中细读《孟子》,以蔡氏(模。九峰次子。朱学再传)《集疏》为主(通志堂本甚精工),以倪氏《通释》为辅,时时觉有会心处,为政为学,体用兼备矣。《楞严经》有一段云:“如重睡人,眠熟床枕,其家有人,于彼睡时捣练舂米,其人梦中闻舂捣声,别作他物,或为击鼓,或为撞钟。”此段意境奉自超妙。山谷乃用其意作《六月十七日昼寝》一绝云:“红尘席帽乌靴里,想见沧洲白鸟双。马龁枯萁喧午枕,梦成风雨浪翻江。”盖谓处尘嚣烦苦之中,深想江湖之乐。午寝就枕,适值马因草罄而龁枯槽,其声隆隆然,梦中认为风雨翻江之声,不啻身在沧洲也。脱胎之妙,不可思议。任注云:“兼想与因,遂成此梦。”二语尤有神。余昔过定州古中山国东坡曾为刺史碑,作一绝云:“雄城百雉控南畿,战国君臣亦一时。故土空留三字碣,行人竟拜大苏祠。”正从《论语》“齐景公有马千驷”一章脱胎。自谓稍窥古法也。
二十五日晴。请顾伯寅、范俊臣至编书处编前后进呈书总目。万、耆二主事来议公事。看《汉纪•桓帝》上。为梅叟写易实甫所作《灵樵山馆诗序》二叶。
大雪,亚蘧过访,谈诗甚乐东皇不肯放春妍,云冻风凝欲暮天。飞絮忽成侵鬓雪,看梅还忆泛溪船。(〔眉〕次联屡改而后得之。前人雪诗云“斜漫潘岳鬓”,本是劣句,余用来却不恶。)病夫喜暖帘慵卷,佳客贪谈茗屡煎。吾党能诗推沈顾(沈谓涛园中丞),涪翁句律到今传。
二十六日晴。痛坠又剧,遂不能着意看书。耆、广二主事来回公事。未刻,李六先生来久谈,论种树法甚详。酉刻禹九借精舍请客(佛鹤汀、陆天池、张寅生、程咏清)。
二十七日复大雪,盈三寸许。梅叟冒雪来夜谈,兴味殊可思也。写诗序一叶。看《汉
纪•桓帝》上之下。范史叙外戚宦官专权纵恣处,淋漓曲尽。叙党锢诸君子,尤激昂慷慨,千载下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蔚宗自负文过孟坚,不虚也。吾子侄辈倘能熟读《后汉书》,不特作人有志节,作文亦有韵味矣。(〔眉〕吾之期望子侄,不知如何而后满意。乃宝惠官忙,不能专心读书。宝铭大能读书,而不肯用功。自襄以下,不知果有能担荷此事者否。后顾茫茫,不禁浩叹。〔乃自不肖以次,无一能继志者,读之愧汗,无地自容。男惠注。〕)拟草一疏,俟销假日上之,乃构思稍苦,即气坠不复能耐,遂搁笔。吁!吾年未老吾气先衰,奈何!奈何!怅然者一时许。
二十八日晴。雪积过五寸,旋即融化,清润宜人,惜病躯无清兴耳。写诗序一叶。看《汉纪•桓帝》中。发福州(许篆丈)、延平二信。前买《书传大全》十巨册,系朝鲜刻印本,字大纸绵,甚可爱。此书乃明胡广等所辑,颁行学官,为功令遵守之书。以蔡传为主,而杂采诸家,训释议论相发明,于微言大义,推阐颇为详尽。《四库提要》谓永乐所修诸经大全,此为最胜。余十日中每日必细看一篇,甚有味。余于经最好卫湜《礼记集说》,《钦定周官传说汇纂》,以为世间有用之书,莫过于此。有志治之,力竟未逮。丙戌岁在上海,得钟氏文烝《穀梁传补注》,叹为孤经绝业。阮文达称孔顨轩《公羊通义》为绝学,不能如斯编之纯粹以精也。然亦竟未卒业。是三经者,时时往来于心,每一展阅,心目为之开明。不知小辈中有能补余志者否。
二十九日晴。具黄绫折恭请圣安销假,在史馆坐待事下,出地安门祝庆邸生日(昨日正日)。归寓略眠,枕上闻檐溜琤琮如雨。饭后诣编书处编定总目录三卷,批发支款单,此为最后一次矣。邓禹诸子各执一业,刘殷诸子各授一经,吾现有八子,亦欲分为八类,姑写于此,以自愉快。一治《礼记》周官,一治孔《公羊》钟《穀梁》,一治班、范两史,一治新旧《唐书》(兼彭氏《五代史注》),一治《明史》,一治马氏《通考》、王氏《续通考》,一治《朱子文集•语类》、《宋元学案》,一治国朝掌故文献各书,而《资治通鉴》、《古文辞类纂》则为普通必读之书。所举各书皆吾所景仰流连深入寤寐者也。果能如此,天下学问大宗萃于吾门矣,岂非人间极乐世界乎?三十日晴。春分。午后约绶金、思缄、三兄、六弟来寓手谈,夜深乃去。复吕康生夫人信并洋百元。前室管夫人之胞姊也。看《汉纪•桓帝》下。东京权归台阁,三公徒取充位,多用安慎圆稳之人,观史所载,前后数十人,其人大半不知姓名,不著事实。本朝雍正以后,设军机处,殿阁大学士亦几同具员,皆以年资得之。故近百馀年,枢臣始为真相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