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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十六日晴。午后阴,微雨一阵复晴。数日来凉爽宜人,较之端节前大有苦乐之别矣。
饭后诣编书处阅书一卷。西儒论教育颇多至理名言,其防流弊亦甚切。中朝所推为通晓学务者,事事摹仿泰西,而于西人建学之意懵乎未之解也。自去秋以来,余为学宗旨,在以中理印西理,复以西理辅中理,就中煞有会通处,自谓所见异乎时髦。然余不喜表操,知交多笃实君子,又无人为余标榜,无言自芳,聊独娱耳。出城为三兄诊病,天色骤变,亟驰归。云依约福兴居,辞之。兰泉自天津来,下榻于此,剪烛夜谈。
十七日晴。门人黄叔权孝廉自蜀来。二世父忌日,午刻诣南横街拜供。为三兄复诊。
答访费芝云丈。编书处加班,看书三卷。出城至嵩阳别业,赴乙酉销夏局,由西城归。
十九日阴。午后雨,不及一时即止,虽未霑足,然清润凉爽,已涤枯燥压炎尘矣。晨诣史馆。归路诣编书处。酉刻在寓请客(朱德清、三六桥、李经宜、冯聃生、陈梦丈、严范老、李新吾)。散后杨振甫来,久谈始去。
二十日晴。看书局书数卷(欧介持所编《英国历史》)。未刻至云山别墅赴李荫丈之约,余居首座,谢医也。云阴如墨,雷电交作,而雨竟不成。归至宣武门,则涂泥沾滑,入城则
路有积水矣。是日,雨势自东北来,至西南而渐杀。登西爽阁,见白鸽数十,盘旋于水墨云中,白点闪闪,弥见皎洁。因思唐人春阴诗“白鸟去边明”五字真得体物之妙。徐少良来久谈,作谢杨帅书托其携去。
廿一日晴。梁温甫世兄(世纶)自江西解饷来,云入徐州境后无县不求雨断屠,山东、直隶麦苗皆槁。旱地之广如此,闻之深以为忧。饭后至编书处校阅进呈正本。出城为三兄复诊。访徐花农前辈,值患病未愈,在内室略谈。至高碑胡同赴陈梦丈之约。交永年人寿保险公司戊申保险费京足五百七十两,付第八期,再付一期即全矣。
廿二日晴。体不适,杜门养疴。汪颂年邀饮,辞之。宽仲、衡叔两侄南旋。上次远伯书。卧榻看《憨山年谱》凡四卷。憨山法名澄印,明万历天启时为僧,开道场于曹溪,挂锡于匡山九乳,所著书甚多,贯彻儒释,苦修妙证,善开发人,周海门、钱受之及一时名士皆礼敬之,钱居弟子之列,手辑文集行世。
廿三日晴。腹胀特甚。午后勉至编书处一行,与朱桂老对谈。桂老因嗝证吸烟,曾两次戒断,则不能进食。今年六十有七,断烟则有性命之忧。拟具疏陈明,请开缺。不欺之学,深可敬佩。亚蘧来久谈。杨莲帅札委宝惠充北洋督练处议员。
廿四日晴。一日静养,不出门。风雨门将军、刘聚卿参议两局,均辞之。溧阳王宗佑(字绍庵,直隶知县)介费芝云丈,曲阳赵如山(字奠川,安徽知县)介钮叔文,均来见。
发笏斋书。又发次弟书。云依来别。
廿五日晴。午初至顺直学堂放暑假,率教习、管理员、学生谒至圣先师。天甚热,袁宝珊约陶然亭,辞之。阅梁纂《私德篇》,痛诋本朝汉学家之汩没心性,败坏道德,不成为学。余深服其言。又深诋貌为朱学,如安溪、当湖、仪封诸儒,论虽太过,然亦有慨乎其言之(当湖有治行,是能实践者,唯毁斥姚江、门户太分耳)。盖欲救今日无天良无气节之人心风俗,非提倡王学不为功。明洪武、永乐两君,摧抑士气殆尽。而末造士气转振者,不能不归功于姚江门下也。而当湖反谓明之亡亡于姚江,慎矣。
廿六日阴,时有微雨。巳刻诣翰林院,午刻诣史馆,堂餐后偕鲁卿至前总裁陆文慎处公祭,全馆仅到五人。归寓后梅叟来久谈。一日腹中甚不适,溏泄三次,腹时痛,积水积食,兼而有之。夜深人静,灯下听雨声,大有情趣,觉胸次诗味悠然,而坐诵古人“酒渴夜深闻雨滴”及“一雨书斋三日凉”句,流连不已。自试帖诗废,儿辈胸次遂无此段境界。
廿七日夜雨达旦。午后冒雨赴陶然亭公饯大兄。天顿凉,须御两夹衣。山色空蒙,林苇绿润,凭栏四顾,心旷神怡。题壁有《贺新郎》一词,激昂沉郁,倜傥不群,读之数过,欣赏不尽。张振丈录稿藏之。款署“南兰陵侠迦”,系丁未中秋后作。词中又有“名士官应丞尉”句,或是沈仲盍(湛钧)手笔。仲盍以才人屈为典史,无怪其触绪增愁,泪随声下也。
夜雨。
廿八日晴。采涧十馀日不更衣,余拟用下剂而不敢,乃折柬商之朱桂老,桂老既裁答,犹不放心,自来诊视,可感也。乙酉同年风雨门将军五十生日,生日会同人醵资在贵州馆演戏一日夜为祝。酉刻前往,子刻大雨复至,率两女绕正阳门而归,电光闪闪,车行沉暝中,境幽可惧。
廿九日阴。晨起无事,督花佣莳蜀葵(俗名熟萁,其音如此)。夹甬路种杜鹃花(又名铺地锦,俗名富贵不断头),五彩掩映,足为小园生色。都下夹竹桃最多,花鲜而久,南中所无。未刻至乡祠赴贵寿鋆之约,席半先行,赴朱桂老、缪子惠嵩阳别业约。又,至万福居赴姚石泉约,绕前门归,已三鼓后矣。
三十日晴。质钦、作霖、卓如均来谈,留其午饭。作霖深以余都下买屋不作南归之计,及儿辈以北音读书为非。北音读书诚非得已,因南师难得也。若卜居之计,则有激使然。人各有心,乌能相强乎(吾从前刻刻思南归,至去夏而始变计。吾无负于乡里,而乡人则待吾之情太薄。习俗浇漓,实不愿见此辈面也)。未刻至宗显堂赴余戟高之约。宾主相对,三人
而已。至大兄处为蘅侄女诊疾。晤胡锐生同年略谈,赶城门而归。作诗三首别大兄,灯下书扇奉呈。馀兴为婿、侄各写扇一柄。微雨滴蜀葵叶,清脆可爱。大兄衣冠枉过辞行。
六月初一日晴。辰正诣起居注。午初诣史馆。出城至大德通,与朗轩会齐,同至福寿堂观日本戏法,变幻不测,兼催眠术、障眼法而用之,胜吾国戏法远甚(有十馀龄幼女,以电气摄致空中,离地约七八尺,四无附丽,直与步虚无异矣)。凡演十种,两钟起,五钟散。
诣大兄处,借其厨人备酒肴话别。
苏斋大兄出守闽中,明日行矣。车中率成三绝句,书扇赠别十年联步谒东华,两宅追随似一家。记取横街分手处,南风开遍蜀葵花。
乱蝉声里听骊歌,千里征帆压海波。莫怪临歧增怅惘,中年兄弟已无多。
兄逾五十鬓毛斑,我亦全非少壮颜。老树婆娑风雨急,相期努力济时艰。
初二日阴。午初诣大兄处,饭后同至车栈,揖送登车。余悲从中来,涕不能仰视,恐汽笛鸣后尤难为情,乃与三兄不别而行。至大德通少坐,朗轩、珩甫继至,偕至东兴居便酌散闷,高仲瑊前辈作主人。雷雨骤至,雹子横飞,其大者如核桃,屋瓦皆震,半时许始止,乃归寓。新种蜀葵为雹击倒数株,命园丁扶植之。
初三日晴。午后至编书处。酉刻至东安市场内东安番莱馆赴程伯嘉之约。归途凉风飒然。接许篆丈复书。
初四日晴。校改史馆春满、马盛治二传。子登、介持、缪子伟、沈韵石接踵来谈。西院新屋落成。与袁先生、量能、宝铭循马道登屋顶远眺(屋上为平顶,周以铁栏及花墙,若露台焉),西山一角映带丛树间,雉堞历历可数;东南则宣武门楼耸峙林表。西城本多大树,万绿绕屋,鲜翠欲上衣襟,几忘此身在城市矣。凡费银一千二百两。公私之暇,流连其中,庶几知足自娱,消仕宦躁竞之念矣。夜,微雨。接盛企贤表叔鹿步司(隶番禺县)书,随手作复。灯下写字数纸。
初五日阴雨竟日。胡锐生同年、戴仲卿大令来谈。锐生历守汝宁、怀庆,林赞帅以人才荐来京考验。饭后改削史馆连顺、黄万友二传,预备进呈。两日不出门,颇得静趣。接瑾叔弟信,随手作复。夜间明星朗照湿地,恐明日仍有雨也。
初六日晴。巳刻诣史馆。浙抚奏请以湖州陆心源付史馆列传,并咨送所著《潜庵丛书》四百二十卷,内有《宋史翼》四十卷,专补《宋史》之疏漏凡一百七十馀人,搜辑详备,实足辅正史以行,与厉樊榭补《辽史》功力相仿。午餐后出城,在恒裕久坐。申初至中和园观剧。雷电交作,大雨如注,杨明负余登车,至惠丰堂晚饭,均赵子登作主人。得次寅书并小照,欣慰甚至。
初七日阴。午后至陶然亭赴叶范予戎部(崇御)之约。散后在恒裕小坐,复至乡祠赴己丑月团。亥夜大雨倾盆,一时许始止,檐溜彻夜有声。闻两宫均欠安,甚为忧虑。
初八日阴。起甚晏,会两客,则传午饭矣。饭后至粤东馆祝陈香轮给谏六十寿,观戏两出。至云山别墅赴西号(合盛元志一堂)之约。访少南,不值。灯下写大斗方两件。静临苏帖,颇觉应手。得笏斋大同书,有人欲以九百金易吾《烟江叠嶂》手卷,余韫椟之不遑,肯求沽乎?然此卷之价值可想而知,而余之得之,实蒙坡仙默相矣。否则千金巨资,岂穷措大所能猝办耶?初九日阴晴各半。新选四川开县叶(春荣)来见,字尔生,玉书同年之堂侄,年六十有八矣,长髯过胸,执年家子礼甚恭。督花佣在西园篱内遍种杂花,五色缤纷,足供赏玩。
从此公馀又添一桩功课矣。以此自娱,真不复作高官之想。饭后至编书处,发缮《日本历史》。
与亚蘧同车而归。三兄已在此,朗轩踵至,遂相与瀹茗剧谈。经国大猷,肺腑真语,倾吐各
畅。同志无多,倍增怅恨。时事日艰,人才难得。日觑于东,法哄于滇。圣躬违和,药饵无效。而定兴鹿大军机唯专精疲神于禁烟一事,刻薄苛细,堕士气,坏政体,举群司员而盗贼视之,举朝愤愤,千夫所指,噫吁!三君夜深始去。
初十日阴。至工艺局祝黄敏仲生日。至南横街祝大兄生日。面后与杨、顾二君谈。未刻至怡园赴效述堂方伯之约。述堂于十年前以二十万金造此园,钩心斗角,极曲折隐见之妙。
拓地虽不宽,而楼榭亭石位置皆有别趣,花木繁茂,消暑胜境。傍晚,雨又大至,洒然生凉。
九句钟席散归寓。园在北城豆腐池胡同,距吾家十馀里矣。又写大斗方一件始寝。
十一日晴。荣掌院枉谈。午后至会贤堂赴荣锦堂之约。向来十刹海观荷之局,俱集于净业湖南岸之庆和堂(近改名曰会贤堂),自南皮枢相据堂为第,肆主乃移于湖北岸,面湖为楼九楹,观荷之胜乃过南岸。红裳翠盖,弥望数十亩,洵佳境也。附李新吾马车而归。
南横街二侄女未刻生一女。夜四鼓忽来电话,云产后恶露不下,腹胀痛,腰(原文如此。
疑为“脬”之误一一整理者)肿,小便涓滴不通。欲余出前门往诊。余嘱其速服桃仁承气汤,即有奇效,无须诣诊也。
十二日晴。徐大令(振武)来谈,出示所拟条陈十馀叶,余逐字阅之,且阅且询。
大抵阅人条陈,必宜随机询问,一以达其笔墨不能达之理,一即可证其所见之明瞭或疑似,一又可验此条陈之是否自出心裁。最忌约绰看过,目注而意不注,他人呕心凝想而出者,我只以浮光掠影付之,真埋没人不少耳。其所言无甚新奇,要是颠扑不破之论。客去即出城至大嫂处。昨方骇其大黄、芒硝之过峻,仅服一小杯,然已便通,肿消、瘀行、痛减。
因药力太薄,馀瘀犹疑。瞩其再服一大剂。饭后至恒裕一行。申初刻至松筠庵赴严范老之约,座皆同乡,共议保全滦州煤矿事。先是,张翼以开平唐山矿售之英人,英人意犹未慊,思攘及滦矿,妄称此矿地名亦在张翼所售契约之内。其实别是一地,与开平绝不相干,英人涎其利而诡佔也。诸君推余起草作公函致北洋杨帅,请其坚持峻拒以保利权。散后入城至季龙处,见其伯母管氏,余前字之胞姐姑也。雷电风雨交作。叶玉澄叔侄约太升堂,未往。季龙委量婿代理裁判厅所官,秩八品,每月二十金。
十三日晴。巳刻诣史馆。出城至武阳馆,为乡人处置一事。入城诣编书处。归寓,李嗣翁、冯聃生相继来谈。灯下写大斗方一幅。夜复雨。
十五日连日阴雨。未刻在三松精舍(以后唯称精舍)请凌京尹、直隶同乡十人(李子深、严范孙、李嗣香、刘仲鲁、刘惺庵、李符曾、孟黼臣、史康侯、陈华甫、冯公度)。
此局每月一举行,轮作主人。凡遇地方公益应商之事,即于此局提议,酌量实行。实为有益之会,不第酒食征逐也。今日所商为滦州矿产及开办森林二事。傍晚始散。公度叹赏此屋结构精良,盛称余建筑之学。此盖经余及袁先生、李珩甫三人所经营,屡易稿而后成,非一人所能定也。
十六日阴雨。午刻至南横街拜供。归寓,朗、亚来作半日半夜之谈。同拟白简一纸。
西院嘱增景堂堆石山两处,颇玲珑,而以石笋置之松树侧,辅以窍石。着墨虽不多,特见清古入画。客去后与袁先生、成、铭徘徊廊下,久乃就寝。吴筱岩先生下榻精舍西厢,课宝铭治古文,兼为余料理笔墨账目(筱岩名家騄,其尊人岩生与余旧识)。
十七日晨雨甚大。午后范孙、嗣香两前辈偕嗣老之弟羲民过访,坐精舍斟酌公折,推余主笔,两公携前后案卷见示。客去,出城至天寿堂行吊。嵩山别业赴叶乐生之约,首座新放四川叙州府德封,字爱石。灯下拟疏稿,夜深脱稿,乃寝。西厅东北一间为书室,颜曰宝苏山房,以志坡公真迹。室中设巨案,列《庄子》、《史记》、《汉书》、杜诗四种,明窗净几,气静神清,必宜读古今第一等书,方称此境也。
十八日晴。午前会客八人。饭后出城祝吴氏二妹生日。为李仲卣夫人诊病。答拜陆荀友别驾(绥华),其令祖紫峰先生,先君子受业师也(先生又娶余祖姑母)。(〔眉〕按谱,耕方公之女适同里陆昭次远公,于祖姑母之殁为持服,是则府君之曾祖姑母矣)归寓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