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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十二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五卷(起十年夏,迄十六年)。批韩文六篇。看《经韵楼集》卷二《且字考》一篇,至为精密,可以正诸刻本之误,可以析自来说礼家之疑。愚按且字之见于《仪礼》注者凡四,《礼记》注者四,《公羊传》注者三,今照段氏所引备录之,以资考据。《乡饮酒礼》“司正升相旅,曰某子受酬”注云:“某者,众宾姓也。同姓则以伯仲别之,又同则以且字别之。”《少牢馈食礼》“皇祖伯某”注云:“伯某,且字也。”《士丧礼》“父某甫”注云:“某甫,且字也。”《士虞礼》“适尔皇祖某甫”注云:“某甫,且字也。”《檀弓》“乌呼哀哉尼甫”注云:“因且字以为之谥。”《杂记》“阳童某甫”注云:“某甫,且字也。”
《曲礼》“有天王某甫”注云:“某甫,且字也。”《坊记》“其死曰孟子卒”注云:“孟子,盖其且字。”《公羊》宣十五年“王札子杀召伯、毛伯”注云:“札者,冠且字也。”定四年“刘卷卒”注云:“刘卷氏采,不名且字。”桓四年“天王使宰渠伯纠来聘”注云:“宰渠伯纠,天子下大夫,系官(宰)氏(渠)且字(纠)称伯者,(伯)上敬老也。”(以上随手摘入,无次序)。愚又按古者有姓、氏、族、字、且字、谥之分,今以孔子一人证之:子为姓(孔子出于商,姓子),孔为氏(宋大夫孔父以字为谥,后人因以为氏,孙以王父字为氏,故孔子氏孔),即为族(郑君曰族者氏之别名),尼为且字(段按:《说文》:且,荐也。凡承藉于下曰且。凡冠而字只一字耳。必五十而后以伯仲,故下一字所以承藉伯仲也。言伯某仲某是称其字,单言某甫,是称其且字),加仲称仲尼为字。鲁哀公因以尼为孔子谥(孔子谥尼,故汉封孔子后为褒成侯,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君。愚按使尼不为谥,则汉称宣尼加谥于且字之上,不成文法)。以字为谥,见于《左传》隐七年、《穀梁》桓二年(本作“孔父字谥也”,今本孔下衍一氏字,不可通)。
十三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六卷(起贞元十七年,迄顺宗永贞元年)。批韩文七篇。
十四日往天井巷口本家处贺君硕大令爱出阁之喜,抵晚方归。灯下看《经韵楼集》卷三,论丧服多得礼意辨,舅祖宜称太舅,见《后汉书》不得有祖之称,舅非同姓不得称父,姑非异姓不得称母,足正世俗之谬。
十五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七卷(起宪宗元和元年,迄三年)。饭后往天井巷口陪新,二鼓后归。
十六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八卷(起元和四年),未毕。
十七日往三叔婆及纪六舅处,均拜寿。遂往吊董四舅公丧并襄题主,抵晚归。灯下看《经韵楼集》卷三,多考正《礼记》文阙误,其事甚微,所关甚巨。
十八日一日看大兄书寿屏,未观书。灯下看《经韵楼集》卷三又卷四数篇。《大学》
“此之谓自谦”,郑既云谦读为慊矣,而又云慊之言厌也者,正恐人读为“行有不慊于心”
之慊同惬,而以此足之。汉人嗛、谦、歉通用。子夏《易传》用嗛为谦,《大学》之篇用谦为嗛。唯歉字汉人少用,谦、嗛即歉也。嗛者口有所衔也。人有不自得于心,正如口有所衔未下于嗌,乃不快不足之反,而“心广体胖”乃是快足之境。章句所云“以自快足于己”,似预侵章末,语气重矣,愤乐参半而愤多乐少,用功全在愤处(摘《大学》“此之谓自谦”
郑注释)。
十九日大雪厚三寸许。晨起往园中冲寒小步,琼楼玉树,如入画图。补读《通鉴》第二百三十八卷(迄元和七年)。子禺复自鄂来,接伯父信并补到《明史》末本,少坐而去。
看《经韵楼集》卷四毕。
二十日重光来谈。看大兄写屏,仍未观书。偶翻徐孝穆传,有云:“为一代文宗,亦不以此矜物,未尝诋诃作者。”可以为法。世之恃才傲物者,正是才不足之象,非有馀之象。
味腴室读书日记
光绪十三年丁亥
闰四月初十日晴。今年虽将《资治通鉴》看毕,其馀则东翻西猎,坐废光阴,忽忽悠悠,一无心得。爱博而情不专,正是余之恶习,今将痛戒此弊,定一简约易守之程,每日读《明史》一二卷,写大字六十个,读韩文五六篇,先高声朗诵以取其气机音节,继沉心密咏以玩其意致条理。傍晚抄诗六七首,用曾文正公注。五古专取陶、谢,七古专取韩、苏,五律专取少陵,七律专取山谷,七绝专取放翁,庶几用志不纷,可期恒久。本日照程办讫。傍晚元直来。重光同年以余前为其封翁撰寿文,备礼来谢,再三却之不可,只得照收。然文甚不佳,当之殊有愧也。
十一日晴,燠热殊甚。做书院文,不看书。
十二日阴雨,略爽。晨将文誊毕。看史读韩如课。灯下阅《说文释例》,略有会。
十三日晴。做书院文,不看书。
十四日晴。功课照常。写字时,想余字结构太劣,或上重下轻,或左小右大,横竖尤不平直,今后当于体段上用功夫。因执此意作数十字,而手不从心,仍无一笔是处。
十五日晴。正看《明史》,叔畲叔祖及季申兄来,谈及将以安邱王氏《说文释例》付石印,因携写本来,嘱为校对。其写本长约二尺半,宽约三尺,每张三十四行,每行二十七字,字甚端好。客去,因先校第六卷同部重文一条,至晚对四张馀。按许书重文有二义:一可得同中见异之义,如茑之重文樢,则以茑系草本故从草,寄生于木,故又从木。遬之重文遬,则遬为行疾,警为言疾也。一可得古合今分之音,如逶之重文伪,知委从未声,在歌韵,为字亦在歌韵也。迁之重文栖,知西字古读在先韵也。此类甚多,细看极有益。灯下抄陶诗十馀首。
十六日早阴雨。接少甫信,看《明史》一卷。校《释例》四页,鱼豕之多,上方几满。
此书系照四川本写,原书板式极精,而中多误字(篆字尤佳,而笔画亦多不合)。余所有系山东刻本,字体颇恶,然讹误不多,非此次之两相核对,不知其善也。傍晚雨,至园中小立,一片清声,千林爽气,何止扑去俗尘数斗。灯下抄陶诗数首。
十七日阴,微雨。看《明史》一卷半。写字时悟信本笔意均从魏碑化出。又《曾文正公日记》云,褚书取横势,欧书取直势。细玩良然。校《释例》四页。灯下抄陶诗十馀首。
光绪十三年丁亥十八日晨起偕大兄至青果巷拜翁寅臣妹倩并送行,少坐,复至叔畲叔祖处,值其亦校《说文释例》,因助考订数字。在彼午饭,借张皋文先生手批《文选》一套而归。寅臣复来答拜。客去,校《释例》五页。或体不特取叠韵,亦有取双声者,如頻之或体鯧,撇之或体繫,皆同声,由此类推,可兼尽假借之法。灯下抄陶诗数首。
十九日晴。剃头。看《释例》卷五,有一段云:“《说文》:‘劈,治也。’引《周书》:‘我之不劈。’窃谓许君所言乃《尚书》正解也。劈,治也,推究流言所自起而治其罪也。
若云避位,则不应居东。《诗》‘驾言徂东’,《毛传》:‘东,洛邑也。’则周公居东,亦是洛邑。既居陪京,何言避位?且果系避位,则流言自东来,公反居东,并无尺柄以当馁虎之蹊,亦不智矣。业已避位,则王疑当释,何待风雷之警乎?‘罪人斯得’,斯者迟之也。以公之
智而须二年乃得,公之仁也,其事彰著而后云得也。此正嬖治之明验矣。故以居东为东征者误,罪人未得,无可征也。以为避位尤误。周公乃为流言所撼,忍置王室于不问,此后世不足者避嫌之伎俩耳。”余按此说甚确。《史记•鲁世家》周公曰:我之所以弗避而摄行政者,恐天下畔周,无以见太王、王季、文王。与此说略同,盖西汉古文师说也。又按《金縢》一篇,众说纷纭,迄无定论。愚意孝昭十四能辨燕旦之诬,成王一代圣君,岂明智不及孝昭乎?况霍光疏远之臣,周公亲则叔父,德为圣人,宜为王所亲信,孝昭不疑霍光而谓成王疑周公,无是理也。窃谓管蔡流言,周公以武王新崩,嗣王年幼,己身实系天下安危,若避嫌而去,恐奸计遂行,天下离畔,无以对三王在天之灵,故仍留辅成王摄行政事。成王亦知流言为诬,专任周公而不疑。管叔间无所施,遂挟武庚以畔。周公奉王命东征,勤劳二年,罪人斯得。
观于《大诰》,一则曰“王若曰”,再则曰“王若曰”,其为奉命出师无疑。迨三监既夷,周公恐王狃于太平,渐耽安逸,故作《鸱鸮》之诗。其词危,其情迫,冀以警动成王(《无逸》篇亦当作于此时)。而王以天下既平,公诗忧危过切,意谓过虑,心不以为然,亦未敢诮公者。“诮”当作“信”,《说文》:信,古文作“計”,与“诮”字省文相同,以形近而误。未敢信公者,未敢信公言为必然也。至“秋大熟”以下,西汉今古文说皆指为周公既没,成王葬公之事阙如,孙氏《尚书注疏》断此下为《亳姑》之逸文,传者以有“金縢”字样与前相同,乃并合为一篇,亦无不可。“王亦未敢诮公”以上,祷疾讨乱正文已毕,此下殆史因周公之事而并及见终。此篇盖统言生平,犹后世世家之体,其他《大诰》、《多方》等乃分事详言之耳。何以见其然也?国君十二而冠,王亦宜然。弁乃冠者之服,当武王崩时,成王年方十岁,次年救乱,又次年克殷(见《尚书大传•洛诰》,成王年才十二耳。若如马、郑诸家之说,因天变而迎公,迎公而后讨叛,则此一节尚在克殷之前,王年十一,其时未冠,安得爵弁以临事乎?况询史注书,亦非幼冲所解。《汉书》梅福传及儒林传皆云,昔成王以诸侯礼葬周公,而皇天动威,雷风著天。王充《论衡•感类篇》亦云,王狐疑于葬周公之间,天火雷雨动怒示变,以彰圣功。又曰开匱得书,觉悟泣过,决以天子礼葬公,出郊观变,天乃雨,反风,禾尽起。《史记•鲁世家》、《后汉书•周举传》、《汉纪》张奂疏、《白虎通•丧葬篇》、蔡邕《琴操》,虽有小异,而其旨皆同。此必师师相传之说,《金縢》后半篇之确解也。
亲迎者,“亲”当作“新”(《大学》“在新民”亦作“在亲民”),“迎”读平声,自新其意以上迎天意也。后人泥“亲迎”之语,谓成王亲迎周公。无论周公既在洛邑,道里辽远,非可朝发而夕至,诗之所咏,史之所书,皆无车驾徂东之事;即下文“国家礼亦宜之”之“礼”
字,亦无着落矣。鄙意如此,附录之,以俟通经之君子焉。又按《史记》“王亦未敢诮公”,“诮”作“训”,恐亦是“計”字之误。即作“训”字,训,顺也。王未能顺公之意,说亦可通。校《释例》七页。灯下抄陶诗数首。
二十日阴雨。发礼叔、质甫信各一封。看《明史》一卷,摘《职官志序》人杂录中。
校《释例》四页,第六卷毕。灯下抄陶诗十馀首。
二十一日晴。看《明史》二卷。写大字,读韩,均如课。陶诗抄毕。先将谢集点勘一过,以便选录。
二十二日晴。看《明史》一卷。巳刻偕大兄应雪师之召,座间刘彬孙说及《俞民丛书》中有《六书说》一篇,讲音义最精晰,嘱余代觅此书,当为留心借阅。未刻归。叔畲叔祖、季申兄来,畅谈至晚。灯下抄谢诗数首。
二十三日晴,热甚。互校《说文释例》第十一卷。有“鄦”字一段云:“鄦读若许,第谓其音同耳,而经典无不借用。惟《史记•郑世家》尚有“鄦”字,且说解曰:炎帝太岳之胤甫侯所封。叙中溯其得姓之由曰:太岳佐夏,吕侯作藩,俾侯于许。许不作鄦者,以‘五经无双’之许君,而于其姓尚且从众,不敢擅改。可知考古义当严,适时用当通,譬诸草木区以别矣。世之好用古字者,良由所识本少也夫。”此最说得好,洞中今人症结。余因思不特作字宜然,凡署地名、官名皆宜直用今名,方合遵王之道。今人好奇炫博,地名、
官名必取秦汉唐宋。若以非是,则不免于俗者。人为本朝之人,而所处之地所居之官者皆前朝之地与官,名实相违,大不可也。且今之所谓雅者,皆前人恒称之辞,其时上自士大夫,下至农工商贾,悉以为口头言语,了不为奇。今乃取其口头语袭用之以为雅,不特为有识所嗤,古人有知,亦当笑其愚陋耳。黄昏校毕。灯下过热,未抄诗。
二十四日晴,稍有风。一日散漫殊甚,仅校得《释例》三页。是即肆之机也,求放心之难如此,可畏哉!发积山书局信,将校就《释例》两卷寄去。又发岳父信。
二十五日晴。看《明史》一卷。选《文选》五十六篇,以备朝夕讽诵。灯下抄谢诗数首。
二十六日晴。看《明史》两卷。写字,读《文选》。灯下抄谢诗数首。
二十七日晴。剃头。看《明史》两卷。写字,稍有得于瘦挺之致。校《释例》第十四卷四页。灯下读文。
二十八日阴雨。作窗课一篇。发叔来曾叔祖信。
二十九日一夜大雨,达旦乃止。看《明史》一卷《高皇后传》。“一日,问女史:‘黄老何教也,而窦太后好之?’女史曰:‘清净无为为本,若绝仁弃义,民复孝慈,是其教矣。’后曰:‘孝慈即仁义也,讵有绝仁义而为孝慈者哉!’”吴兴富民沈秀助筑都城三之一,又请犒军。帝怒,将诛之。后谏曰:“法者诛不法也,非以诛不祥。民富敌国,民自不祥。不祥之民,天将灾之,陛下何诛焉?”帝或告以赈恤,后曰:“赈恤不如蓄积之先备也。”克元都俘宝至,后曰:“元有是而不能守,意者帝王自有宝欤?”帝曰:“朕知后谓得贤为宝耳。”后拜谢曰:“诚如陛下言。妾与陛下起贫贱,至今日,恒恐骄纵生于奢侈,危亡起于细微,故愿得贤人共理天下。”又曰:“法屡更必弊,法弊则奸生;民数扰必困,民困则乱生。”皆名言也。写字如数。饭后段新畲来,久坐乃去。灯下抄谢诗数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