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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十二日晴。午初至松筠庵议事,筑室道谋,议论多而成功少,固书生通病也。祝寿州师生日。诣编书处校定正本。散尚早,因访会臣久谈。桐城张小船年丈以家刻聪训斋、澄怀园语录二种见贻(张文端、文和著),细阅一过,无语不从体味阅历而来,于处家、持躬、涉世、养生之道,深切著明,而又平易可行,不作高远语。吾辈苟能遵守此书,获益不浅。昔先世父赐谕,盛称其《恒产琐言》,谓读书人断不可不知其理。
十三日晴。壬午、己丑两科在湖广馆合办团拜,余以一身周旋于两科客主之间。戏甚佳。归寓已鸡啼矣。
十四日晴。起甚晏。会客二人。饭后访珩甫。至电灯公所与康侯、性甫、公度、心田诸君议定铁路草章程,周览其电灯机器,不能不叹服制造创始之人也。又至编书局一行。
十五日晴。半日会客。饭后府学老师任君来访,致占柱臣世兄之意,嘱为昆师备遗折。因访曹梅、访易丞午两枢部,求观格式。赴医学研究会,与子封丈同车归寓,坐肪斋密谈良久,同诣湖广馆赴史仙舫同年局。复门人黄补臣书。辽左设治,俨然析珪,北洋势力范围遂包万里。政府谋国之疏,可为寒心。又,近来疆臣权重势专,朝廷一意姑息,不复能制,尾大不掉,藩镇之祸时见于今。朗轩为我画策,欲得陪都方面一席而处之。然余衡量大局,此地不可居也。厕足其间,后将有悔,不如安我故步之为平稳耳。
十六日阴。午后诣编书处,顺至聂处诊疾。归寓少憩,步行访嗣芗前辈,适在家请客,因留入坐。又至沈酂廷处诊疾。夜半大雨。接袁慰帅复函。
十七日阴。雨后凉润宜人。梅叟柬招崇效寺访牡丹,今日酬应纷纭,竟无此清福矣。
午初诣松筠庵集议。午后至丁、朱二处道喜,又至崇文门东牛香山处行吊。答拜吴福茨亲家久谈,论新疆利害甚详。近来筹边者皆注意于英、俄之侵占,不知可忧者实在内患。盖新疆户口一百万,欲谋新疆,非通铁路不可。路通则商贾集,而后可谋生聚,驻兵可减,则经费节省,乃能徐议屯垦之方。昔罗景湘舍人力主斯策,其说不可易也。
(原稿此处空一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廿二日阴。午刻至云山别墅,赴润田之约。散后至崇效寺赴研究会,牡丹齐放,实为辇下之冠。客去,余独与子封丈对花吟赏。复忆笏斋不置花。花之好处全在光艳,风吹日晒则少减矣,女子亦然,此非可以脂粉增饰也。川督岑云阶不待宣召,即乘快车来京,其请陛见之疏同日而至,盖拜疏即行矣。同朝震悚,有疑其人清君侧者。连三日召对,留为邮传部尚书,今日谢恩,面劾侍郎朱宝奎,即奉旨革朱职。闻其弹劾甚多,尚未发作。
近日官以贿成,朝政污浊已甚,得此公一荡涤之,亦快事耳。
廿三日晴。辰刻,新留馆编检到任,毓鼎入署宣旨。午刻,梅廷卿娶子妇,请余赞礼。又至三圣庵行吊。未刻至江苏馆赴王午南榜诸君之约。
廿四日晴。未刻至崇效寺赴花农前辈约。花已离枝,尚有五六丛容光并丽。楸树三大株,花开正密,为他寺所无。在西来阁下访覃溪星伯旧迹,凭吊久之。闻昆师病势已危,篝灯代拟遗折,夜深始寝。
廿五日晴。巳刻携稿诣汪家胡同,与堃子岩年伯细意斟酌,方搁笔,而师已甍逝矣。
门生故吏数百人,唯不才得送师终,亦缘也。归路答访岑尚书。又访朱子文,留饭畅谈。
子文以候补道三年而晋侍郎,拜官甫十日即罢。宦途变幻无常如此,唯安分者能自立耳。
申初刻,驰至大兄处,同作主人公请吴亲家及冯星岩、秦佩萼、朱晓南诸公。席散,复偕星岩前辈至瑞蚨祥西栈清宴,兼约高寿农年丈,与梅叟同作主人。阅邸抄,知御史赵启霖疏劾段芝贵以歌妓黄金献媚邸第而得巡抚,奉旨段开缺,庆邸振贝子交醇亲王、孙中堂查办。
廿六日,立夏节阴。午刻至编书处,看书甚多。出城答拜各客。至刘惺庵同年处复诊年伯病。晚,有两局,悉辞之。
廿七日阴。午前至松筠庵,在大兄处拜供(二伯母忌日)。饭后拟入城,北风扬沙,目不得开,乃止。罗景湘自鄂来,孙问卿同年自沪来,皆久谈。晚至福隆堂赴同人生日会(王鹤田、袁寄云、唐昭卿、史康侯、聂献廷、蒋惺甫、李静斋、汪星甫、冯公度、张心田)。
廿八日晴。风未止。午后谒陈梦陶副宪,面交常州府公呈正副各一件,为潘振声观察(民表)卓行可风,请代奏宣付史馆。因作半日谈,遍观收藏字画,以宋元人墨迹书札八册为最可宝。中有东坡三札共五开,笔法、墨法涌现纸上,习苏字十年,乃获见此墨宝,细玩其抽毫换颖之法,始知少游所论坡书用偃锋,良非虚语。自来论书皆以悬腕指拈管端为上,独坡书则不然。盖从古人“拨镫法”悟入,使正毫、副毫皆着力,墨气因此亦得融匀,使非目睹真迹,何能深信不疑耶。近人唯王梦楼深得此秘,故所书特遒秀有韵致。余又知戏鸿《快雪》钩刻之精,只下真迹一等。海岳、松雪书颇多,松雪纯用紫兼毫,以硬锋成肉采,百炼刚化绕指柔,所以为难。后人用软羊毫学赵,无怪平塌入俗,了无骨气矣。
然非墨迹亦不知也。文衡山书亦是以硬锋成肉采,真得松雪三昧。归途目想心追,快畅不可言状。自此学书当进一阶。酉刻至全蜀馆赴曾、余、陈三君之约。
廿九日晴。程孟常请至其乡,为太夫人成主。巳刻偕袁先生、胡干卿、宝惠同往。
出彰义门{一二里,地名靛厂,村名岳谷庄。题主毕,即送葬,助执绋。归城尚早,至余子厚处为其童子师诊疾。夜倦早眠,周揆一自南来,不能会矣。
四月初一日晴。春光草草,又入首夏矣。年年此数日辄觉感怅欲涕。禀此性情,安得好怀抱哉!得笏斋书,又增停云之感。桓伊每闻清歌,辄唤奈何,非个中人不能解也。
午刻衣冠答拜各客。晤周揆一、史仙舫。申刻至福隆堂赴汤艺荪之约。
初二日晴。翰林院引见汉讲官一缺,毓鼎帮同荣中堂带领递牌,九点半钟自内出,至刘博泉丈处诊疾,留午餐。诣昆师行吊。两世兄恭述皇太后恩礼甚渥,赐祭果、赐祭筵各一次,又遣中涓存问师母,谕以天热勿过哀,且命百日后入见。然礼臣今日具疏请易名,乃奉旨毋庸与谥。近年尚书间有无谥者,若大学士入贤良祠则必邀此典。昆师又系予告,与休致开缺不同,殊出意外(若江西万文敏则以休致尚书而予谥)。又至恩星五处为其夫人诊疾。
归寓已近申初,少憩,复至松筠庵集议。酉刻约少南、珩甫、寄云、献廷诸君饮于便宜坊。接次寅信。余急欲移寓,昨看西城羊肉胡同一大宅,屋八十馀间,新洁开爽,月租竟至七十金,赁值一昂至此,殊可骇怪,穷措大无力居之。然即此可观时局矣。
初三日晴。午刻赴编书处,傍晚始退。公事既毕,听新吾谈咸丰间湘淮名将战事,有声有色,不啻身在行间。同人环而听之,甚乐,如柳敬亭登场说评书也。所论人物事迹多与
官书不同,盖史册之不足传信久矣。即如南宋诸将战功,以《金史》对证多不合。史家作传,皆据碑志行状铺张点缀,本难尽信。今之国史,只录公牍,弥无据矣。接何志霄济南书,全为津镇路事。
初四日晴。杜少敭大令(惇咏)来执贽。南海人,其胞叔国赞,为己丑同年。少敭去秋来京,屡次晤谈。午后校定局书两卷,甚倦,颇动看花之兴。梅叟适来,因同游崇效寺,访芍药消息,乃俱含苞未放,无可流连。归至玉可接叶亭,则芍药已开,牡丹尚未全谢,兰花亦存数翦,吟赏久之。主人设樱笋款客,清脆悦口。灯下复笏斋书。
初五日阴。大风扬尘。周政伯前辈见访,因新得讲官也。为铁路同人拟复袁慰帅函稿。午饭后至湖广馆,丁卯、乙酉、王辰三科团拜,亥正归。前月廿五日,御史赵启霖疏劾新擢黑龙江巡抚段芝贵献歌妓杨翠喜于贝子载振,复向王竹林借银十万两,作庆亲王寿礼,钻营放缺。慈圣疑有人主使(西林北来,外间颇有入清君侧之疑,而此疏适在其后),庆邸力请查办,以杜众口,且谓如所劾属实,愿加等受罪,如查无其事,亦请以诬告反坐言官。遂派醇亲王、孙相国确查。越三日,御史江春霖复入一文字,言该妓可以退还天津,易于掩饰。而京报又讹传言官大会于嵩云草堂,谋联衔入告,为赵御史声援。此语上达禁中,上益疑外廷结党倾陷。今日两大臣复奏,派员密查,均无其事。上大怒,褫赵启霖职,并申戒言路,倘再妄言诬罔,定予严惩。闻者咸短气。臣谨按,此事有无不必论,赵启霖亦不足惜,唯国家设立言官,特许风闻言事,原欲其搏击权要,以警奸邪而肃朝纲,若科以反坐之罚,则此后谁复敢犯权贵,致蹈不测之诛乎?言路结舌,主听日蒙,恐非朝廷之福也。
初六日晴。天色昏蒙,日光不燿。表兄梁佶人同年(恩霈)来访(山西人,壬午同年),午刻诣编书局。出城至杨荫北处诊疾。酉刻与惠儿赴刘靖孙大令(景熙)之约,陪客唯李五丈一人。农工商部尚书振贝子请开差缺,奉懿旨允行,奖誉其父子甚至。贝子此举盖欲稍塞论者之口也。
(〔眉〕此下数日失记,特补录大事。)
初七日都御史陆宝忠疏言,言官语虽失实,心实无他。近来政府用人往往不洽舆论。
赵启霖所论未始无因,请开复原官,置之谏垣,以作直臣之气。
初八日御史赵炳麟疏言,言官不宜获罪,言路不宜沮遏,语尤激切。上虽不允其开复,然为之申谕言路,遇事仍当直言敢谏。两公此疏有功朝廷,可光日月矣。余亦草一疏,申救赵芷生,谓言官不当反坐。拟于初九日入告,乃迟一日而明谕已下,不及上陈。此余审缓之过也。寿州师因复奏一折,大为清议所薄。癸卯门人有欲上书请削弟子籍者。闻有一匿名书诋讥甚至。
十二日晴。同人因津镇路事,直隶推李嗣香前辈、张伯纳同年及余,山东推王爵生阁学、徐梧生国子丞偕赴天津谒袁慰帅,面商办法。八点钟早车开驶,十一点钟抵津,诣造币厂午餐,移行装下榻于旧东门内(今已无城)嗣老寓中。
(原稿此处空一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五月初六日具疏劾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瞿鸿禨居心巧诈,蠹政害民,交通报馆,漏泄机密。次日奉朱谕,着开缺回籍,以示薄惩,所援引之儿女亲家法部右参议余擘康革职。以小臣一言,不待查办,立予罢斥,自来所未有也。
初九日量能婿、娴女来京。
(原稿此处空八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七月初一日,立秋节刘正卿同年新充国史馆提调,病久不能出,余再署提调,而大兄因家难频仍,杜门不出,余遂兼摄两人之任。九点钟到馆,未初归寓。闭户自缮封奏,劾粤督岑春煊不奉朝旨,逗留上海,勾结康有为、梁启超、麦孟华,留之寓中,密谋掀翻朝局,
情节可疑,请密旨查办。康、梁皆自日本来,日本日以排满革命之说煽惑我留学生,使其内乱祖国,为渔翁取鹬蚌之计。近又迫韩皇内禅,攘其主权,狡狠实甚。余惧岑借日本以倾朝局,则中国危亡,不得不据实告变,冀朝廷密为之备也。蔡伯浩、顾亚蘧来久谈。夜,雷雨。
初二日晴。呈递奏折。六点钟自家起行,七点二刻至宫门外,诣法部大理院公所,与两署值日诸公畅谈。九点钟事下乃行,到家略眠。因顺直水灾,被害者九州县,至松筠庵与同乡诸君商赈济之策。傍晚,探听知折留上,未发枢臣阅,但谕令发密电召湖广总督张之洞迅速来京面询要事。
初三日晴。半日会客(余定日行事件,自十点钟至一点钟为会客之时。午后或出门,或治公私各事,则不见客矣)。三兄嫁女请媒,余往同作主人(男媒李毓如,女媒顾亚蘧)。
散后至编书处。任觐枫偕其乡人王玉琳来见。
初四日晴。午后风雨顿凉。至长椿寺吊华允卿同年丧。申刻赴献廷聚宝堂局。奉上谕,两广总督岑春煊着开缺养病,以示体恤。张安帅升粤督,林赞虞侍郎由枢辅出为河南巡抚。
两月中,毓鼎所上两疏,皆立见施行,又皆重大之举,圣明过听,益当勉自收敛,以避嫌忌之乘。
初五日阴雨。门人盐山刘景梅(宝亭)来谢,优贡朝考得一等也。午后冒雨访珩甫,至松筠庵议事,拟联衔请赈帑,同人推余主稿。又至前门购物,上灯后始归。接次寅信,初三日至新城县受事。陆军部改官制,宝惠调承政厅行走,充秘书科一等科员。遭际逾分,以兢业勤慎勖之。秘书科专主奏稿,余命其熟读陆宣公、曾文正公奏议,余尝得力于此也。
初六日晴。巳刻诣史馆。两点钟至承春洲学士处,与沈丹箴、甘少南晤商张化铁路事。答谒吕镜宇年丈,未值。出城至陶然亭赴冯润田之约。丑刻彗星见于东方,在井度。
初七日晴。热甚酷。巳刻诣史馆,请诸公复校《皇清奏议》,余审核销签。迨出东华门,将下键矣。酷暑伏案竟日,头目昏眩,殆不能支。归路赴李光铠便宜坊之约(李号厚卿,安徽六安州人,介贡缉熙来见)。买《姑孰帖》残本一册,乃翁覃溪先生所镌,内有东坡帖,亦大开,钩刻甚精,上荆公诗古风一篇,作小行楷,它本所未见。
(次日此本忽失去,遍觅不得。今日偶检书架,忽得之。乃当日误入医书中,收入架上也。因从九月十二日接续记之。)
九月十二日晴。呈递封奏正折,为顾、黄、王三儒从祀,自三月间交部议,几及半年,尚未复奏,请饬礼部从速定议。圣庙东西两庑各十九间,现在仅馀三龛,若三儒列入,便无隙地。方今文化大启,岂可谓三儒而外,从此更无从祀之人。请饬学部酌量扩充,以俟来哲。两庑位次以时代先后为序,东西并计。近来续有增入,监员贪图简便,只就一面,以次推移,致使东西不齐,颠倒错乱,宜令国子丞重加厘正。附片请宽免奉天红粮、小米火车运脚及税厘,以轻顺直粮价而便灾黎。昨日缮封讫,交翰林院贾供事赴园呈递。余黎明起行,事下后在万兴堂午餐,顺至承泽园一行。归寓,吕表弟(葆宸)来访。浙抚冯星岩同年丈来拜,久谈。酉刻,壬午公局,在江苏馆公请徐督,冯抚,李幼山、李弼予两观察,鲍川如太守,冯、李到。复笏斋书,又寄五弟信。影宋本《坡门酬唱集》二卜三卷,内府藏本著录于《天禄琳琅》,庚子之乱为西军所得,归于丹徒刘氏,刘不能守,同年董绶金法部以巨价得之。是集为自来藏书家所未见。此本影写精整,下宋刻一等。又钞本八册,乃翰林院所藏江苏巡抚采进本,即四库所见本也,绶金以赠余。编集者邵洁,两本皆作洁,《四库书目提要》乃误作浩。洁自序云,绍兴戊寅(〔眉〕戊寅为宋高宗绍兴二十八年),时年未冠,隆兴辑是书。末署绍兴元年。提要因其纪年错乱,特加辨正,疑末行绍兴为绍熙之讹。今观影宋本,果是绍熙。旧本之可贵如此。余旧藏《宛陵集》,亦翰林院之书,当时四库校书诸公签识俱在,雕印俱精。近年余所得精钞精刻之书颇不少,皆积每岁俸银而购者,时一展赏,足娱心神。移居后当检列斋中,仿钱警石先生《曝书杂志》之例,各系数十语为检书偶识,庶不负频年心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