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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十五日晴。儿妇邪妄已退,而病犹不解。六弟妇史恭人生辰,命儿辈拜供。午后看《宪法》书,译笔之劣,令人烦闷。花农前辈请为其子妇成主。
十六日晴。病人大见弱状,夜间仍呕。连日抢攘,心绪为之不宁。朱曼伯世丈(寿镛,广东臬台)枉过久谈。周容阶年丈、张景韩、薛肇庆接踵而来,不暇午餐。饭后至编书处。又到景佩珂处复诊。出城至徐处行吊。
十七日晴。病势大轻,唯调和胃气而已。午前看《宪法》书,译笔陋劣不堪,几于无句无之字,余与痛加删节,稍觉可诵。再答景湘论书。午后诣那相久谈。又至宝瑞臣同年处,为其夫人诊疾。出城至天福堂,赴大德通孟馨斋之约。
十八日阴。翰林院值日。四点钟登车入宣武门,六点钟抵宫门外朝房少坐,事下,到内阁公所换衣服,午餐,倚枕小眠,始入城。沿湖而行,凉风徐拂,颇消热恼。
十九日阴雨,午后始止。为吴蔚若丈诊病。儿妇胃气犹逆,以旋覆代赭汤平之。诸城臧性甫(垣臣)来见,景傅年丈之弟,以热河知县改教职。其人朴戆能任事,不善说上官,致为廷用宾都统所劾。接孟庸生日本书并《广西边事旁记》一册,乃庸生兄莼孙(森)
所著。体势一仿《湘军志》,文笔遒健。庸生自游东瀛,为新说所动,颇变旧学宗旨。余年来浏览新学派各书,其发明主义往往足补旧说所未逮,以渐归于实用,其中诚有可取。固守门户之见,摈斥新学,是不通旧学者也;厌薄本来,尽弃所学而从之,是又不通新学者也。
二十日晴。畿辅学生不遵约束,屡次起衅,教戒不悛。余与诸公熟商,不可再行姑息,使诸生效尤,以后办理棘手。因至学堂择其尤不安分者四人,悬牌开除。余草谕数百言以劝诸生。士习日非,共趋嚣竞,真人心学界之忧也。入城祝桂月亭同年五十生日,观戏一出而归。又至广惠寺行吊。晚,邀云依,大、三兄食蟹。接八叔回信。
二十一日晴。景湘来谈,出所藏精帖共赏之。余近于字学所见颇深,而腕下不能副之,此殆伏案之功少耳。古人池尽黑,墨成冢,始有所成就。书虽小道,岂易言哉。看《宪法》书一卷。近人文,其法佳者,条分缕析,善搜剔,工往复,亦自有可喜处。所谓抽蕉剥茧,分风擘流之妙,时复见之。其根底仍在先通中文耳。申刻至醉琼林赴张景韩之约,仅一宾一主而已。复贾子咏信。
二十二日晴。半日会客。午后答拜朱曼丈。申刻与大兄在醉琼林同作主人,吃番菜,颇可口。
二十三日晴。祝那相五十寿,听戏一出。在兰泉处午餐。沪宁铁路火车开行。自镇迄沪,厘金水卡岁收二百万金,其利尽失。苏抚添设火车税捐,值百抽二五,然所收远不敌厘金。又铁路合同有优免之例(胶济路全免捐税,则以德人强权故也),利源尤匮,乃行文户部,议抵补之策。余与兰泉谈及,因检芦汉章程、公牍遍观之。然直豫本系陆卡,以火车税抵厘税,数尚相当,若镇沪则水卡林立,所以取诸商货者至纤且巨,其情事迥不相同也。
又访午帅,贺督两江之喜,亦未值。出城至云山别墅,赴张采南之约。臧性甫以清爱堂正续帖见赠,大书、小楷毕备,心摹指画,颇有领悟。文清书,本自东坡来,亦频频仿之。余习
坡书,见文清墨迹而大进。文清精于用墨亦苏法也。
二十四日晴。博泉丈枉顾,同拟京尹处呈稿,请改金台校士馆为顺直学堂,兼请月款。午间至寿州师处,下廿九团拜请柬,侍坐略谈。诣编书处校阅《宪法》二卷,上灯始归。得门人庭陵令赵用侯(锡蕃)书。
二十五日阴。半日会客。午后至大兄处看病。写屏对六件。晚膳后又至吴雅初处为其戚屠氏女诊病,肝胃大热至于唇焦出血,舌苔黑刺,腹痛面青,其候甚危,医人犹以浮泛药应付。余乃用大剂羚膏、元、芍(三味各一两)、黄治之。癸巳同年闽人陈仲起吏部(震)
偕何默庵(讷)来见,门人何少逸(谌)胞弟也。少逸天才俊发,因朝考违格用知县,家中一贫如洗,衣食不继。癸卯闱后来见,至不能备贽敬。在顺天候补数年,始得三河县篆,迎母、妻及弟北来。入署甫十日而少逸病殁,年仅三十有三。眷属流寓京师,去住无路,公亏千馀金,思集赙以弥之。老弱生计,一无足倚。读书寒士,结局如此,闻之酸鼻。少逸临危神识湛然,语其弟以生平知己之感唯恽师一人,大恩未酬,死不瞑目,命其弟以遗嘱来谒,求列门墙,以续师生未了之愿。余挥涕受之,且思设法慰其存殁也。夜雨。
二十六日晨雨犹滴,辰刻启晴,西风萧瑟,不胜摇落之感。卧榻间忆昔筹今,身世悲凉,不堪回首。午刻至编书处。散后访朗轩不遇。又至宝瑞臣处,为其夫人诊病。儿妇因病愈,设酒肴请大嫂及余夫妇饮啖。我山同年来作半夜谈,畅论经学,今日几成绝调矣。
近见厂肆一古铜觚,式方,有双环,色斑斓作黝碧,自是唐以前物,乃新出土者,或竟系汉器,亦未可知。臧性甫见余之爱之也,买以相赠,置之案头,足供赏鉴。
二十七日晴。伯母吕夫人忌日,在大兄处拜供。饮后至门楼胡同复诊,热大减,然舌黑犹未退也。仍用大剂清之。余前闻病者作泻,断为中有燥屎,乃是协热旁流。服药后,今早果见燥屎数枚,坚黑如石。众惊为神。又至幼樵处复诊。张冕唐太守(祖笏)来拜。
汉川何勤仿孝廉(世谦)来谒,癸卯荐卷门人也。灯下检阅文毅任江督时,整顿盐务,改定票盐诸疏,细阅之。
二十九日晴。壬午科团拜,在湖广馆演玉成部(江西省团拜为主,壬午分地之半),公请座主寿州相国,同年端午桥制府,刘益斋观察,赵芝珊太守,午后均到。余与陈梦陶丈、云依大兄在上场搭桌,请朱曼伯廉访(寿镛)、何小雅太守(刚德)。夜戏有惠兴女士两本,乃演杭州驻防瓜尔佳女士,为兴办贞文女学堂,经费不继,为人激辱,服鸦片自尽事本末。始尔演说;次经费被窃;次呈控将军府且请发款,为门丁索贿,格,不得上;次债主索逋;次一老学究冷辞讥刺;次女士仰药后携呈再控,仍格于门丁,毒发卒于辕门;次将军瑞兴审讯,惩责学究及门丁;次遣佐领致祭,有祝文挽联,并据情实奏,颁发公帑,兴复女学堂,改名惠兴,以为纪念。戏之曲折,皆事之曲折也。观者耳目一新,且有拍掌者,可谓文明新戏矣。又汪桂芬演关帝华容道,力摹老伶陈长庚,神情音节俱胜,在今日诚独出冠时矣。世衰才乏,即梨园中亦有人往风微之感。如桂芬者,犹老成典型也。忆吴子蔚五兄在时,雅不欲观剧,谓人才卑下,不胜今昔之慨。执今日以较予幼时所闻见,即此一端,洵不堪回首也。次儿宝襄去夏承嗣瑾叔九弟为子,憎其顽劣,不受教,遣归本宗,于今日到京。承嗣大事也,出尔反尔,有同儿戏,可叹可笑!瑾叔有书来,因泛言答之。
八月初一日晴。祖妣生辰,在大兄处拜供。宝惠蒙那相(新放崇文门正监督)派充前门车栈查税委员。
初二日阴雨。午后至吴雅初处,祝其太翁生日。归寓吐水,甚狼狈。亡弟叔坤生辰,遣子侄辈拜供。
初三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吃丁祭胙肉。偕闰枝访寿州师处商榷《宪法书》体例,未见。议新政大臣奏陈改定官制大纲,留中不下,盖圣意犹欲审慎而后出也。
初四日晴。午刻至云山别墅,赴刘博丈、何梅叟之约,陪周子迪方伯(莲)、朱曼丈也。散后访闰枝,再偕谒寿州师,侍谈良久。陈松山侍御疏劾疆臣专擅,庸臣误国。太
后持示枢臣,旋即收回。闻疏辞甚切,直可谓朝阳鸣凤矣。惜不得读其全文。
初七日晴。(前两日失记)秋分节。至三圣庵吊何少逸,致赙仪三十金。午刻与二川友酌于便宜坊。归寓校改《宪法》书一卷。新裱成清爱堂帖六册。刘帖在今日已不可多得。此乃臧性甫所赠,犹原拓也。文清书致力颜、苏二家甚深,其高处乃逼钟太傅,可悟坡书全从魏晋来。余自戊戌始,学苏字,专守晚香堂,力求虚和入,门庭颇正,然有时亦用偏锋侧势以作态。嗣忽写景苏园观海堂摹拓本,几堕恶趣。甲辰年得旧《绛帖》及《戏鸿》、《快雪》初拓本,乃取其中平原《鹿脯帖》三本互证,各临百馀过,参以《送刘太冲序》(戏鸿本最佳),用笔始定。次年又得刘文清墨迹两册,寻其出入转换之妙,于坡书大有入。盖文清书实导源颜、苏以自成一家,余则祖颜而祢刘,于中窥取坡翁正法眼藏,就此专下工夫,当可为成体书耳。
初八日晴。写复亲友信三封,均交邮局。午后访经仲,交去戏价银壹百二十两。又至吴处复诊。又至会馆为同乡程蕴生(文灿)诊病,几为庸医所误。因申戒长班,此后寓馆诸君有病延医,须请余指挥,不得妄延市医。申刻赴吴少渠聚宝堂之约。
初九日晴。大宁县李(丕基,字少文)来谒。午刻性甫招饮广和。散后至编书处。
新吾同年携大蟹廿八只,围坐大嚼。趋公友朋之乐,异时可思也。出城至聂处诊病。晚,儿女辈设酒肴为余暖寿,颇极天伦之乐。朱子文、魏绍庭招饮,皆辞之。圆白梨、牛奶葡萄皆北方秋果之上品。梨能润肺,葡萄能滋胃液,西人啖煎炙物后必食鲜果以灭火气,活血管,得卫生之理。若华人食肴多清汤,则与鲜果并进为不宜。此立法所以当因地制宜也。
初十日晴。余四十四岁生日,亲友枉祝者四十馀人,一日络绎不绝,此足见人情之相爱矣。儿子于傍晚招伶演戏九出。笏斋自南方来,请其过舍略谈。
十一日晴。谢城外客。晚,访笏畅谈。
十二日晴。林诒书约正阳楼食蟹。散后与大兄访笏斋。出示《灵飞经》墨迹,共四十三行,内有十二行为石刻所无。经用细麻纸写,锋颖毕见,墨彩犹存。此乃陈氏《渤海藏真》祖本,真希世之宝也。后附香光跋并两札,即当日质于海宁陈氏及后来取赎时所作。
陈氏以此经归香光,而抽去此四十三行,香光竟未检知,随又质于他氏。唯陈氏刻《藏真帖》时,独遗十二行,殊不可解。翁氏藏此经始于文端公,文端传松禅相国,相国于光绪甲午中日开战时,授诸笏斋,而跋识其始末。笏斋慎秘不敢示人。余久知其事,亦未敢请观。今因将有大同之行,始出而示余。生平眼福,斯为最矣。归寓检《藏真帖》细观之,方知当日钩镌精审,毫发不遗,下真迹仅一等,若滋蕙刻本,则去之远矣。无怪渤海灵飞之见重宇内耳。《灵飞经》思翁断为钟绍京书。余观唐人写经字体多如此,余所藏《兜沙经》及安素轩所刻唐人写经数种,竟如出一手,《兜沙》尤与《灵飞》相近,然则思翁之说亦悬揣耳。《灵飞》著名以思翁及渤海一刻也。若《兜沙》则知者鲜矣。其实二经妙处不相上下,其中亦有幸有不幸也。
十三日晴。体甚倦,未至编书处。送去复辑数册。
十四日风雨交作,凉甚,可着三棉。惮雨不出门。遣李升诣昆、孙两师处敬送节敬。
十五日晴,西风特寒,似重阳天气。午前祀神。至大兄及保安寺街董处贺节。午后至保之师处贺节。上灯时两宅祀先。夜半在中庭赏月,徘徊久之。澄澈皎洁,清人肺腑。
月中黑影,相传为大地侧映之影,西人用千里镜测看,则谓其中有山有沙漠,唯无水无空气,故不生动植物,无人。余用小千里镜细观,其有质及空处颇与东半球相似(亚洲、欧洲、非洲及日本三岛隐约可辨,海洋方向亦颇似,唯无澳洲一块地耳)。其说究不能定也。
门人李硕辅自常来见。此节应还账目及支付一切,俱委惠儿经理,余不过问,颇觉省心。
十六日晴。叶玉书、朱祐三、马隽臣、苏济帆同时来谈。饭后至三圣庵吊吴荩臣之丧。十日之间两哭门人于此地,人生有足悲者。少逸、荩臣皆有老亲,皆无子,皆有胞弟自闽来治丧,亦奇事也。入城谢寿。至瑞臣处诊病。接董绶金同年日本书并近作诗十首。
又得门人朱颂青大令(远缮)兰州书并伴函。
十七日晴。午刻至北新桥王大人胡同景朴孙(贤)表侄处为其太夫人题主。顺答谢北城客。答拜吴子明,未值。至葛振老处诊病。夜,西风甚厉,落叶满庭。
十八日晴。至编书处。
十九日晴。发五弟信。晚,访笏斋,大、三兄亦接踵而至,谈至夜分始归。余于节前以廿四金买戴文节山水扇面,神韵秀远自在笔墨之外,静对良久,能令人悠然意远,翛然情怡。二王家数虽大,然以文节当之,别有一种神采,不能相压也。南皮文达师,专师文节,然只能得其简澹,神采迥不逮耳。携示笏斋,共欣赏不释。
二十日阴。北风惨淡,竟有酿雪景象,觉有无穷感慨触上心来。午刻至编书处,整理进呈正本。此次所进《宪法》九卷,乃隽臣一手所编,殊有条理,持择亦不苟。散后偕李新吾、唐秀峰谒寿州师,参议翰苑新规制。又为叶玉书事求师说项。即答访玉书达此意。归路至便宜坊赴梅叟、云依之约。嘱惠儿每日点看《谕折汇存》,定为灯下课程。遇有重要折件及文笔佳者则再三读之,借以学为公牍文字。昔顾亭林、曾文正皆于邸钞用功,盖以日之馀为之,看似轻闲之事,而获益则甚大。
二十五日晴。午刻至畿辅先哲祠赴朱祐三之约。散后入至瑞臣处,为太夫人诊病。上灯时至北洋公所赴瑞臣、仲鲁局,与午桥同年夜谈。
二十六日晴,甚暖。午后至北城答拜袁幼安亲翁(学昌),翊虞侄媳之胞伯,新自皖来过道班,与予不相见三十年矣。灯下随意玩赏《戏鸿堂帖》所收坡书,如《养生论》、《赤壁赋》、《黄州帖》,皆极佳。其馀零跋数种,均有韵味。又跋杨少师《韭花帖》一段,学书者不甚留心,其用笔颇近香光,恐是香光以己之笔法钩勒,遂改面目耳(自来钩帖者多有此病)。即《韭花帖》亦全是董意,岂董书固从少师此帖出乎?原《送刘太冲序》及《刘中使帖》,遒健郁茂,最当学。习坡书必先习此二种,以取雄厚之致。《鹿脯帖》似逊《快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