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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十六日晴。为大兄及颐官诊病。午后至编书处,灯前始归。《义烈阐微》序脱稿,连日暇辄修改,凡四易草矣,然犹不尽惬意,以笔意提空处少也。
十七日阴。赵思召来谈,俯仰今昔,有慨于中。为大兄诊病,阴分过伤,憔悴特甚。
未刻至江苏馆集议沪宁铁路事。在便宜坊请乡人北来者,客共九人。散后至梅叟处诊病,西风骤凉,借着棉袍而归。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十月初一日晴。京师人皆以是日上邱垅,不孝独远宦三千里外,不获携纸钱盂饭躬诣黄塘潘桥一拜松楸之次,南望白云,不胜於邑。又,吾乡今日盛行城隍会,舁神像出郊,仿
古人驱疠之义,士女杂沓,举国若狂。余去乡十六年,思之深慨。午后入城,至于、左两家诊疾。灯下复袁秉道书(寓泸州凝光门内慈善街)。秉道耿介朴诚,为县令有循名,今之君子也。半夜大风骤起。
初二日阴。北风怒号,落叶乱飞,枝柯顿净,天骤寒,须着两羊裘。午后偕李嗣香、刘益斋两前辈,许翥梅农部,李符曾驾部,同至直隶老馆踏勘房屋,将设畿辅中小学堂,宽整合用。至雅初处,为二妹诊疾。寒风萧索,意绪无聊。乃访孟延剧谈,兼招笏斋。忽黄仲弢前辈在便宜坊折柬来招,三人同往。罗景湘舍人以近作咏西北七律一首录示,雄浑深厚,杰作也。灯下作七言古诗一首(北风甚寒访孙孟延题)。
初三日晴。午刻至编书处。未刻赴刘子嘉前辈之招,半席偕笏同至燕春园赴沈子封、林诒书之约。
初四日阴。日本使臣内田康哉偕前宫内大臣三方久元在勤政殿觐见,臣毓鼎侍班(同事延学士、锡侍讲、翁侍读)。辰正至西苑门,为时尚早,徘徊湖畔,烟树溟濛,波光明瑟,遥望金鳌玉蝀长桥,仿佛西湖圣因寺前风景也。巳正,两宫升殿,起居注官序立于槛内西面南上,午刻归寓小憩。未刻至番禺馆赴陈香翰之约,谢医也。宝惠欲治经,余命其专习《公羊春秋传》,又命其以次看王文成、林文忠、胡文忠、曾文正诸公奏疏公牍,学为治事之文。
初五日晴。世父资政府君忌日,至放生园拜供。保之师过谈,为津镇铁路事,拟访同乡议之,病作,不克行。寒热交作,夜眠不安。
初六日晴。大风。养疴不出门。笏斋过谈。
初七日阴。大风。病少间。约嗣香前辈及笏斋至内室闲话。嗣香欲上疏筹集国民捐,清还庚辛国债,每人捐银一两,约可得三百馀兆。其议诚切要,然办法殊难妥善,任诸官则民必扰,任诸绅则又苦无权不得行。余久蓄此谋,亦思之不得其策也。(〔眉〕此即与赫德石建议同,而不知其实窒碍难行,不独扰民,且亦观成无望也。)通夜不眠,心血消耗尽矣。
以耳就枕,心隆隆如舂碓,乃知诗人下“如捣”二字,真善名状。此恙非药饵所能疗,唯有坐深山古庙,一事不闻,一念不起,澄空澈静,使方寸间了无挂碍,庶几有瘳耳。禅家工夫讲学有病,养生实有益。两日卧病,看明人冯宗伯(琦)《北海集奏议书牍》八卷,论事精审宏实,卓然经济之才。其可增益智虑,激发志气,与张江陵书牍相伯仲。读至快意时,真觉搔着痒处。
初八日阴。大风。天顿寒,萧索惨冽,令我益动江南之思。直隶同乡在松筠庵公议争铁路、立学堂二事,力疾而往。鹿定兴之意,请刘博泉侍郎为总理,李嗣香前辈及余副之。
嗣香举刘幼樵编修(嘉琛)为监学,别举议员十余人先议章程,后任稽查,乃用投票之法普及同乡。笏斋在寓设席谢医,余居首座,不能不往,半席疾作,踉跄而归,心痛特甚。
初九日晴。大风。一日不出门。
初十日皇太后万寿,毓鼎患病未入内行礼。自通籍以来未祝嘏者,唯庚子、辛丑及今岁耳。是日天顿晴和,风日融美,知圣人之福宏矣。傍晚访笏解闷。
十一日晴。致赵次山将军书。公善堂暖厂开厂,收养贫民,约同志十人轮日监视。家望之二兄自湖北来。
十二日晴。立冬节。光阴迅速,又秋去冬来矣。一事无成,悠悠度日,思之慨然。午后正手移菊花,左右位置,梅叟忽来,拉至城内于氏看病,奔驰殊苦。出城夜饮于何氏,乘月而归。余自入春后喜看《宋元学案》,枕边车上,携以自随。方今儒道日轻,学绪将绝,余年逾四十,不能复随世俯仰以新学媚人,拟终身专治此书,研究玩味,为行己用世之资。
余向谓黄氏《学案》宋元不如明儒,今乃知宋元之难十倍于明,头绪既棼,源流又杂,派分栉比,煞费经营,全氏修补精详,不特与学统有关,往往足补《宋史》之阙。天水一代人物尽于是矣。
十三日晴。惠儿买新小说《哥仑波》一册,乃记哥泛海觅地,开辟美洲之事。从前西
人亦惑于地平之说,谓大地之外海水环之,陷入海界,不可复返(旧小说有名《希夷梦》者,亦有硬水围之说,谓舟陷围中,水低陆高,即难再返)。至哥仑波始悟地球体圆,周而复返,知极西必有大陆,可仍绕出东方。奉西班牙之命,觅得美洲为殖民地,即今之古巴诸岛也,其事在明宏治时。直隶、江苏京官卅馀人联名具呈商部,乞废英德银行津镇铁路草约,收回自办。由余领衔,其呈稿亦余所撰。然德人注意此路甚专,恐非口舌所能争耳。
十四日晴。午后至松筠庵,与刘博老、李、刘、华、许诸君拆投票封。蒋性甫太史得票最多,华瑞安、孟黼臣两太史次之。余与嗣香前辈虽各得十八票,然不在举列,因以得票多寡为次酌请议员十二人。笏斋觞午桥同年于便宜坊,因往剧谈。散已上灯,午桥邀往城内东长安街观蜡人及电光影戏,余惮夜行,未往。
十五日阴。午刻在寓请王仲培世丈(维翰)、劭予丈、仲弢前辈,季端、少泉、梅桢、诒书、笏斋,庞次淮妹婿作陪。王丈与先人至交,同受业于董坦生先生。余之生也,丈至八角琉璃井赴汤饼宴。道余幼时事及四十年前老辈甚悉。散后贺孙孟延续娶之喜,因留午宴。
十六日晴。会客甚多。望之二兄自鄂来。致内侄管亦仲信,托史益三带。午后至许颖初前辈、沈子封丈处道喜。晚至放生园,翊侄设小酒肴相款。今年看《宋元学案》,将次毕业,甚有味,唯苦不甚记忆。近觉讲学、作文皆当求实际,故于南宋学派最喜东莱、止斋、水心各家。于本朝人文集,最喜朱竹垞、汪尧峰、全谢山、钱衎石,不特文字之工,以其中多实际也。古文义法当师桐城派,而文境之厚薄,则视根柢之浅深,然培聚根柢,谈何容易,则有最妙之一法,熟看《困学纪闻》(翁注)、《日知录》(黄注)、《切问斋文钞》(亦名《皇朝经世文编》,在贺氏之前,文约而精),三书精心研究,不过一年工夫,便可毕业,而经史之精华,经济之原委,富积胸中,融洽贯穿,下笔便迥然不同,取精用宏,无逾此者。
十七日晴。菊花盛开,吟赏良久。养花须人之精神凝注花中,花之精神始出。培养得宜,以遂花之性情;位置得宜,以显花之姿态:艺菊之能事尽矣。午后梅叟来看花,叟盖深得花趣者。偕至于处诊脉,出城已灯火满街,同登万庆楼对酌。
次韵梅叟澄斋赏菊对花便作赏花诗,月助丰姿雪浣思。笔可传神无过熟,香能耐久不妨迟。马工枚速才何敌(叟日课一诗,成之极易,往往得佳句),燕瘦环肥态总宜(东坡诗:“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顾我愧非陶令手,苦吟篱下句难奇。(对花吟花双起。中二联皆一句对花,一句吟花。末又双结。)
十八日晴。先妣生辰拜供。未刻至云山别墅赴郭连城之约。申刻至福州馆公请尚会臣星使。
十九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出城至王叔掖处为其夫人看病。上灯至大兄处,大兄请客,余作陪。
二十日晴。遣宝惠赴济南,祝次寅弟夫妇四十双寿。弟思宝惠綦切,累函招之,余不忍拂其意也。晨附火车至顺德府,取陆路以行。己丑公局,在江苏馆请客(李符曾世兄,李木斋、刘仲鲁、周少朴、刘性庵四同年,皆出使外洋者)。巳刻往,酉刻始散。景湘来夜谈。
花农前辈以新刻《日边酬唱集》见贻,即次其堪字韵,赋呈一律,抚今怀昔,不自知其感之深也风物承平说不堪,醉吟诗卷感清谈。厄杨岂果逢阳九,赋芋只愁改暮三。垂老病中寻旧梦,故乡佳处忆茅庵。依然四海为家日,憔悴忧时陆剑南。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二十八日晴。壬午公局,在江苏馆公请李季皋星使,钱红云、陶杏南两观察(陶系年侄)。散后至宝庆馆,访门人万祖恕(字枋卿,湖南人,安徽知县,创设宣城垦荒公司)及其友人谢伯铭,详询新疆形势,风土所宜。谢君年六十馀,在新三十年,谙悉一切。余闻名访之,将疏陈西北大计也。灯下删订编书处农学书。三鼓人定,始就枕。
养菊闭门闲却经纶手,秋色安排栗里家。抱瓮慎侵低长叶,剪枝留养晚开花。大盆锄土携鸦嘴,小字签名镂象牙。绚烂十分供众赏,谁知费尽冷生涯。(纯用南宋诗法。“大盆”一联虽近纤巧,然字字入法律。“鸦嘴锄”、“象牙签”拆开,而“锄”字“签”字皆实者虚之。
此炼句炼字法。结笔感慨甚深:前人开创,泯然无名,而后人坐享成功者不知凡几也。)
二十九日晴。腹痛甚,未至编书处。沈封丈约三胜馆,亦辞之。无事读《左传》昭公、定公四卷。旧书重温,新知日启,较之童年伏案时尤为有味。左氏文采极佳,而论事害理者极多。如谓昭公之被逐为君臣无常位,苌弘志欲兴周,为违天当死,均未是。以此责苌弘,然则宋末文、张,明末东南诸君子皆犯违天之罪矣。偶检一二,此外尚不可胜数。《春秋》微言大义,断在公、穀二家也。
三十日晴。有旨设考察政治馆,参合中西政事编辑进呈(此昨日事)。又诏禁革命排满党人。此大题目也,而代言诸公殊不能畅其词义,甚矣内制乏才也。致冯梦华前辈书。午后至江苏馆公议沪宁铁路事。
十一月初一日晴。有风。腹痛仍不愈。午后诣寿州师谈。申刻至方壶斋赴杨荫北约。
斋中有绿菊一盆,花纯作绿色,远看与叶无别,实奇种也。荫北费银一两馀,得此一株。客散后,余独持烛玩赏良久。得宝惠济南信,廿五日到东。
初二日晴。先考生辰拜供。林诒书来,留之午饭。饭后至西斜街,为杨康侯同年太夫人看病。访劭予丈,未值。至三圣庵周氏行吊。夜,腹痛甚剧,不能安眠。
初三日晴。访岷远,请其诊脉,同饭于德丰馆。岷远治《公羊春秋》,能明其义,与余宗旨同。岷远欲推明《春秋》大义,合之中国古今及泰西治体(泰西所主公理,与《春秋》多合者),专著一书以发挥之,将使圣道大行,合五洲而受治于《春秋》,所见甚伟,愿力甚宏。余谓今之公法书,特西儒所讲明耳,各国国家尚奉为准的。若使《春秋》之理得明,其能行也必矣。岷远又叹国粹将亡,欲纠合同志五六人,立一学会,专意研究经史有用之学,重在深切世事,发明新理。每十日一会,各出所得,著为学报,以饷学者,于学界、政界均大有实益。即如欧人格致之学,于天文、地理皆以实测而得其理。其实横渠、紫阳诸子早已说到,分析甚明。缘明儒专讲性命诚敬空理,于此等实测处概不置意。所摘录诸子语,亦专取其论道论学各条,如《朱子语录》前卷(论天文、地理类)、后卷(论政事),几无人寓目,遂使后世论宋儒,只目为迂阔头巾气,不复知其格致精、经济宏矣。余前岁评选直省乡墨,于批尾颇为阐发,倘能合成学会,将此等一一证明,不特为功甚大,亦醰醰乎有味也。散后至编书处。夜,笏斋来谈。
初四日晴。皖人何彝臣(秉宗。天津盐商)捐公善堂棉衣棉裤各五百件。余往监放,约笏同行。厂中穷民四百三十人,挟纩皆温,欣欣有生意,放毕,午饭。
咏荫北斋中绿菊
是花是叶不分明,阅遍东篱少此名。玉晕浮烟融晓润,湖天过雨漾春晴。黛眉已付佳人尽,青眼当为吾辈横。想萼绿华垂降处,偶从灯下见倾城。(用涪翁诗法。此种诗虽宜刻画,然以气体超妙为上。除“东篱”外无一菊典,正自移向他花不得。以“倾城”赠菊是澄斋独创。)
初五日晴。余夜梦与梅叟会谈,讶其憔悴,慰问殷殷。午后,梅叟特来谈,言昨夜亦梦见余,同登江亭,凭栏静话,诵其旧作“槛外芦花笑白头”之句,余吟赏甚至云。此真可谓同梦矣。灯下因作五古一首纪之。至南邻关帝庙吊同年章幼叔之丧。申刻至惠丰堂赴杨朗轩之约。
纪梦十六韵呈梅叟市巷鸡三鸣,邻寺钟初动。心随声尽处,飘然乃入梦。邂逅忽逢君,不知来何衖。
怪君憔悴甚,执手语倥偬。答言无它患,肝气但苦壅。自夸东篱菊,一一皆手种。其言曲折详,觉后犹可诵。高轩明见过,迎告语未纵。君掀髯大笑,兹梦与我共。相与上江亭,凭栏目遥送。槛外芦白头,佳句再三讽。梦亦寻常耳,斯事何巧中。当世侈交游,饮食成一哄。未许托性情,焉能关痒痛。印此沆瀣缘,增我友朋重。与子赋同心,愿言成伯仲。
初六日晴。暖甚,只着薄裘。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公折谢恩。辰初至六项公所候折下,同诣西苑门内行礼。振儿周晬,沿俗抓周,留子侄辈午饭。梅叟来谈,亦作纪梦七律一首。检元、白《桐花》诗共读之。元诗幽艳,白诗沉郁,断非吾辈所及。香山七律多鄙俚之累,若五言古,则真气独行,深远切挚,不袭古乐府面目,神味自长,卓然成一大家也。申刻至广和居赴李子湘之约。接宝惠第二书,随作复,函寄五弟。又复云南郑禾生同年书,托灿云侄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