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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遇此等实症,唯有放手攻下,不嫌峻也。
十八日晴而有风。王棣珊来,作半日谈,午后始去。弢老复来,傍晚偕至烂面胡同赴花农前辈之约。院小花木甚多,白丁香两大株,香气扑人。两日看潘四农先生《养一斋诗话》,门庭甚严,论唐宋人诗与时论迥然不同,煞有诗法。看此作诗,便长一格。余令善卿在悦生堂开浚旧井,以其地近西偏,为玉泉水脉所经,必有甘泉可饮可灌溉。乃开至二丈五尺,犹不见泉,恐其塌陷,或致伤人,废然将止矣。今日管丹云丈来,说日本开井法甚妙:用铁管凿土,以机器吸泥,可凿至四五丈之深,遇石亦用铁錾凿之,用力甚轻,见功甚易,见泉后用竹管接续吸水至上,不必泐井底,不必筑井盘,不烦深汲,取水极便。拟用此法试浚,当可成功。
十九日晴。一日未出门。看史馆进呈列传。弢老来夜谈。小南约便宜坊,辞之。
二十日晴。门人吴荩臣自闽来见。复李子书、张啸圃丈及适庞氏三妹各信。午后至弢处看竹。以二十元买三希堂内拓苏帖两本,钩勒捶拓,均系无上上品。弢老品余所藏苏帖,以《和陶诗帖》为最上,《春雨》、《凌虚》二记、郁冈本《九辨》次之,皆非世俗所传坡书
面目。今又得此二本,晨夕临摹,当可窥眉山笔妙也。
廿一日辰刻立夏。笔采斋以罗两峰采莲图求售,超逸神秀,独辟蹊径。世间伪本以两峰善画鬼,一例作怪恶面目,真不值一笑。唯索价六十金,殊不易得耳。弢老来作半日谈。
午后出行,吊又盦,拜数客。访小南畅论银行赋税利弊;此种非亲历其事不能洞达曲折,徒看纸上文章,所见究系隔膜也。予于各省官吏来见,必与之反复深论,详究事情,一则可以增长自己识见,将来临事,所见较真;一则可以留意人才,凡论一事,如能本未了然,有条有理,其人必能用心。如能平心静气,思虑周全,其人必能任事。将来用人时,即可因材器使,相与有成。若口给浮伪之徒,纵使说得十分好听,十分激昂,其中必有脱枝失节处,一经平心考察,无难立辨也。申刻至宗显堂,赴乔亦香之约。偶看《宋书•武帝本纪》,其中记兵事数处,叙次点缀之妙,直到史公,至如孟坚,且当让其出一头地,何论馀子。世徒以文士称休文,不知其实有史才也。
花农前辈招饮接叶亭看花不负芳辰酒一觞,为君珍重惜流光。东风未老留春久,细雨初晴向晚凉。亭外三弓花占地,江南一曲客思乡(花老于是日填《望江南》调七首)。重来更约看婪尾,待醉雕栏画烛旁。
廿二日午前吊惠厚圃前辈,又拜数客。午后至畿辅小学堂,与诸君商订课程。申刻至嵩云草堂,赴橘农同年之约。夜间内热大作,昏沉达旦。
廿三日炎风卷沙,天甚燥热,若有意于牡丹、芍药作对也。内热未清,一日不出门。
李肖峰约广和,辞之。接七弟信并银六百两。以银二两买旧本唐子西《眉山集》,其诗虽不入江西派,亦黄、陈之亚,语工而力劲,名家也。
三月二十三日病后作年逾四十难称老,春到重三渐向阑。赖有诗书能遣病,不缘门户肯为官。鬓颜飒飒愁看镜,樱笋匆匆又上盘。(尾联原缺。——整理者注)
(全用后山家法。起联及第三联皆以景对情,方虚谷谓之变体。其法创自少陵,而后山、简斋屡用之。)
廿四日养病不出门。张寅生、孝禹、弢老相次来谈。复寅臣夫妇信,带去永年人寿公司保险单全份,托寅臣将本利收还。又以衣料、笔墨书研贺长甥入泮之喜。又复七弟信,均交寅生带。
廿五日至小学堂甄别诸生。未刻至广和,赴赵尧生、景湘之约,皆与弢老同载。赴其寓闲谈,觉体次不适而归。晚,未愈。
廿六日晴。八点钟至小学堂甄别高等学生,出题“立心以忠信不欺为主论(胡文定公语)”。午饭后归,为九女作弥月。
廿七日晴。辰刻至畿辅先哲祠演礼,余司读祝。午刻至大兄处拜供。二世母忌日。约王耜云、翁弢夫手谈,二鼓散。夜,微雨。
翁弢夫前辈宅看黄刺梅花美人晚背斜阳立,缀向金钗颤无力。三月东君尔许忙,花花相续争颜色。长卿善
病春愁多,怀抱与时殊臼科。倘无良友共晨夕,奈此春风春雨何。(弢评:艳绝,愁绝。)
廿八日晴。先哲祠祭乡贤,鹿芝轩尚书主祭。先是,乱后祠宇落成,同人议增祀先贤,佥推高阳李文正公,南皮张文达公。香涛制府欲列文正于名臣,而列文达于循吏,众议不谓然。返鄂后书来,忽径黜文达。祀有日矣,王卓声选郎(闻长)首发难端,谓当升文达而黜文正,而托辞于不合三十年后之功令(〔眉〕子孙身列九卿,祖父不得入祀乡贤)。鹿尚书、刘侍郎置不答。演礼之日,王卓声遽升寝堂,以指抹去文正名。众人尤之者半,主之者亦半,乃商之展、刘二公调停其间,并祀文达。余谓文正、文达皆奉诏崇祀贤良,可不拘三十年之限,唯是宛平相国沈文定公清操相业,过于二公,而祀典阙如,未惬公论,宜增祀。同人无异词。刘侍郎更推及宛平桑文恪公为司寇十馀年,用法平允,卓然为名卿,亦在当祀之列。
议遂定。祭毕午饭。至崇效寺,赴陈孟孚之约,寺中牡丹最盛,共六十馀本。寺僧云,花盛时可七八百朵,各色俱备,有绿色两本尤为异种。大者如盆,小者如盂,艳彩夺目,香风满庭,推为花王,不虚也。寺中有楸树两大株,作紫白花,繁密如剪碎锦。黄刺梅四株,花开正盛。芍药尚含苞未放。都中兰若花事之胜,以此寺为第一(亦名枣花寺。渔洋、竹垞、初白,覃溪集中均有题咏)。寺僧颇俗。房屋毁坏略尽,仅有西屋三间可供觞咏,然亦门窗不整矣。余独坐庭中玩赏至暮。又至烂面胡同,赴花农前辈之约。倦甚,略周旋即归。
廿九日晴。皇上中和殿阅祝版,臣毓鼎侍班(同事恩露芝、锡子常、支芰卿丈同班),辰刻归寓。弢老来作半日谈,偕访嗣香前辈。又至大兄处为颐官乳妈诊病。灯下看小学堂甄别卷。
四月初一日雨。吴生佩伯自冀州来。午后入署。归路至聂处诊寿女病,发热久不退,咳嗽口渴。医生误以瘵疾视之,余为诊脉,乃瘟热未清也。为开清热养肺方而去。
翁弢夫侍读于光绪初年得文休承为王百谷画半偈庵图,许隺巢舍人辨为先世故物,松禅相国夫子举以赠之,舍人奉汪巢林墨梅为报,侍读倩张雨生重摹一图以志鸿雪。相国旋归老虞山,舍人不久下世,文氏原本仍归虞山。甲辰三月侍读出张图索题,爰赋一律世外安禅境,灯前古佛身。一图关聚散,百虑孰冤亲。璧假何妨易,珠还更可珍。
钟山投老地,雪竹想重新。
初二日晴。聂婿来云,寿女服药已退烧,咳嗽略减。午后至小学堂查课。访弢老。酉刻至全福馆,赴林梅桢、曾奂如之约。日人冲桢介在京立文明学社,余去岁曾访之,与谈法律,以其为法学专家也。近因俄日开战,改易中国衣装至哈尔滨,谋招集胡匪断俄人归路,为敌所觉,以枪毙之。冲君此行并未奉其国家之命,乃蹈险出奇,思立功以报国,甚可敬也。
初三日晴,大风。德国阿刺贝尔亲王觐见,毓鼎侍班。巳刻皇太后升乾清官宝座,德使穆然及阿王水师提督以下文武官三十二员入见。阿举一黑漆匣呈御(远望不知何物),致词毕,群入西暖阁觐见皇上,佩刀铿然,杂沓而入。御前侍卫及起居注官均退出至檐外恭候约七分钟,德人退出至上书房赐宴,上亲往酬酢,毓鼎乃归。王重光自河南来谈良久。傍晚,复诣聂处诊脉改方。
初四日晴。弢老、正卿来久谈。接叔坤信并官照。
补录三月廿七日立夏后作:南风吹雨压纤尘,犹是韶华第九旬。景物自随人意改,满庭芳草不关春。(此意似未经人道及。弢评极似宋人。)
初五日晴。出门拜客。门人陈子绳自汴会试归,以闱作呈阅。近年于灯下读医书,略有所得。此道精深活泼,非沉笃而又聪颖者不能工也。而世俗识字未全之人乃亦悬牌市诊为煳口计,杀人如草,王法不能使之抵偿,岂不可哀可恨。吾意国家宜立医科,试入格者,方给文凭,许行道。否则以假冒法论。每季令其将所诊医案并病家甘结呈验,注明得失。得多失少者奖之,半者罚,失多者黜,以药杀人者论抵。或亦保全民命之一道乎?初六日晴。午后至弢处看竹。晚饭后归。寄叔弟书。
寿何润夫副宪暨尊阃乔夫人六十生日(补作)
东阁添春暖,南星应寿昌。不因辞宦日,那得养生方。斗韵晨催钵,看花夜举觞。
息心缘事省,耐老赖情长。世道怀何限,吾生乐未央。鹿车还共挽,同志在闺房。
(弢评:古淡得之寿诗为难。)
初七日晴。黄慎之丈以工艺局成效开复原官原衔,衣冠来谈,景旭林及弢老皆久坐。
寄次弟书。午刻壬午公局,在江苏馆请广西右江道张翼臣前辈(星吉),奉天知府孙幼谷同年(葆瑨)、赵芝珊学使(唯熙)。幼谷谈东事甚悉。日本连战皆捷,俄兵望风而溃,所占我奉天城隘,以次退出,日本即交还华官,而袒俄者犹谓日意叵测,俄之退让,自有军谋,真可谓别具肺肠矣。
初八日晴。
(原稿此处空二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四月廿三日吏部具奏: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之子宝惠,请给予荫生。奉旨:知道了。
钦此。廿六日专折谢恩,在仁寿殿碰头。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五月廿三日晴。至西苑门外朝房员递封奏正折一件。因广西抚匪复叛,陷据柳郡,军资帑饷劫掠一空,复窜陷柳城,有大股北扑桂林省城之信。桂事大坏,敬举知兵大员云南布政使刘春霖,请调抚广西,任以兵事,并劾粤督岑春煊、桂抚柯逢时,请加严谴。附片二件:一劾护理湖南巡抚张绍华贪庸衰迈,将偾湘事,请催抚臣陆元鼎速赴新任,别简藩司;一为抚宁县举人王维勤杀死李氏一家十二命,请饬刑部秉公定谳。九点半钟事下,乃行。旋知奉旨:刘春霖调补广西布政使。电催陆元鼎迅速赴湘。片交刑部严讯。边疆重寄,因微臣一言,乃蒙圣主采纳,即赐施行,同人咸谓见信之深云。出城至聂处看寿女病,病势已入膏肓,恐非药石所能疗矣。弢老得常熟电,知松禅师相于廿一日薨逝。两朝师傅,十载枢臣,未脱编管之条,遽应骑箕之兆,为之感伤不能已。访弢唁之。
廿四日晴。殿试传宣前十本。状元刘春霖,直隶肃宁人,本系第二人,拆封时,上特拔置第一。刘姓名与桂藩同。两日之间连见简拔,亦奇事也。榜眼朱汝珍,探花商衍鎏,皆广东人。发叔坤信。王叔掖来作半夕谈。
廿五日晴。状元归第,在畿辅先哲祠演戏,余往同作主人。因寿女病笃,心绪不佳,少坐即至聂处。盖旦暮事矣。
廿六日晴。晨至小学堂甄别学生,出题后即行。全家俱至聂处。寿女竟于申刻逝世。
此女幼失父母,依我时甫十龄,孤苦已极,余夫妇抚育较生女有加,唯恐稍有不至,伤孤女心。去秋适聂氏,得重闱欢心,伉俪亦笃,喜其得所,方慰予怀,不意未及一年,乃以瘵死,年甫十七耳。深可痛也!与献廷酌办各事,抵夜始归。弢来夜谈。
廿七日晴。公局请陆申甫观察、王聘三太守,在全福馆,主人二十人。余承办,午刻即往。三席并列,觥筹交错,尽欢而散。夜,访弢。微雨。
廿八日晴。寿女接三,余摘冠缨,素服,以其生时曾有为余夫妇服衰报恩之戏言,而余又不便行服,故以此待之。抚棺大恸,不能止,左胁牵掣作痛,勉抑哀而出。在彼午饭。
至南河泡赴乙酉同年公局。山清野旷,荷花盛开,独立田问,稍解悲郁。傍晚归。
廿九日晴。午刻往聂,为寿女成主。久坐乃行。答拜各客。在吴蔚若丈处久淡。夜雨。
六月初一日晴。寿女发引,殡于三圣庵。其婿命三,连日皆不出,亦未持一日服,唯远出以避之。其父母无如之何。余苦口劝导,亦不余应也。溺爱任性,蔑弃情义,一至于此!
晨,未起,大兄偕罗景湘来,栉沐而出。弢奇、蔼苍、振卿接踵至,遂作竟日酬对。薄暮客去,疲惫不支。昔卫叔宝以谈死羸弱之人,真有如此者。接皖省四兄信并百金。
初四日晴。复接四兄信,有学堂两学生来京肄业,持信求见,人皆恂恂。随作函复四兄。
初五日晴。新进士第一日引见,余帮同带领。向来新进士归翰林院带领。请大学士帮忙。此次王、孙二相奉旨免带,崇、徐二相感冒,敬相病假,唯裕相一人,本掌院也,乃奏请添派内阁学士二员并新章读讲学士二员合带(翰林院带引见,本系正少詹帮带。自裁缺后,于去年七月奏明由学士帮带)。四点半钟登车,七点钟到园,九点钟在仁寿殿恭带,裕相当头,希少甫、杨筱村二阁学次之,余及景佩珂学士又次之,从容毕事而出。在步年统领公所下榻,热甚,不能出外游玩,直待晚凉始至近处荷花塘侧小立,略领清趣。夜,早寝。饮食供给皆出于供事,以其办朝考颇有沾润也。
初六日晴。七点钟始起。衣冠至宫门外,率领新进士而入,仍系九点钟引见。退后易便衣入城。蘋侄女感暑患头晕发烧,神昏体倦,余为诊治处方,以清心利湿,一药而健。
初九日晴。晚至大兄处暖寿。
初十日晴。为大兄拜寿,吃面归。访弢略谈。晚,备肴移樽在弢处祝大兄,弢增肴酒,尽醉而散。
十一日晴。向李紫东买钞本《桐江集》凡八册,不甚分卷数,大约以一册为一卷。《虚谷集》无刻本,此本系从振绮堂汪氏传钞,卢抱经、鲍以文皆尝手校,其原本藏常熟瞿氏(见铁琴铜剑楼书目)。此又过录之本也。虚谷为人无足取,然论学论诗皆有宗旨,其集自不能废,况又传录无多,殊足贵耳。又向翰文斋买旧钞《宋遗民录》二本,纸墨的系明钞,录凡十一人(王鼎翁、谢皋羽、唐玉潜、张毅父、方韶卿、吴子善、龚圣子、汪水云、梁隆吉、郑新南、林景曦),感慨淋漓,读之增君国之重。梁、林二君诗尤格律沉雄,音节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