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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二十日晴。至次伯处贺福承、福鸿两侄入泮之喜,饭后归。盛旭翁枉过,为重宴鹿鸣事,乡绅具呈,约余列衔。旭老年八十六矣,步履康强,精神矍铄,吾乡之耆硕也。虞树荪送来酒席一桌,邀椒舅、怀冰、朗存在园中共啖之。灯下作致采涧书。
二十一日晴。次伯、佳翁枉过。午刻祭家庙。二分二至因大宗祠行礼向例改后一天,此次则因麻巷开贺又展一天。祭毕享胙(吴让之亦在座,吴名荣,金匮人,精刻碑版,颇有钱梅清之风。家庙所有碑志皆吴手镌也)。步行而归,得大兄及采涧信,两宅安好。因添复大兄书两纸,封交邮局递寄。出门拜客。阳邑尊庆少甫(多。代理县篆)未晤。晤武邑尊施润斋(沛霖,汉军靖海侯之后。己丑、庚寅联捷进士)谈甚久,于政务极为练达。申刻赴朗存之约,与吕幼舲同年畅论别后事。
二十二日晴。接京电,平姬廿日(后得京信乃系廿一日九点钟)得一女。步行诣岳母处。傍晚,杨怀冰移尊园中畅谈。
二十三日晴。庄思潜来访。午刻至局前赴吕嘉生、刘护生两丈之约。傍晚,史季超来别,交还前欠三十金。宋致德来拜。
二十四日晴。步行诣岳母处。午后至椒舅处品画,次伯、汤润丈已先在。椒老收藏颇富,且多精品。王石谷立轴,南田翁山水、花卉扇面各一,文待诏扇面,仇实父山水扇面,皆无上上品也。仇画清超苍秀,为生平目所未见。下视世间赝作,真有天壤之分。又有董文敏手书朱国盛告身一巨轴,字迹的真。展玩未尽,天已向暝,椒舅出酒点坐谈。步行而返。
施邑尊答拜,未值。
二十五日晴。杨桂士(敏)来答拜。次伯、嘉丈、金桂生均来,同步行至府西横街赴屠敬山之约。肴有熊掌,烹调极烂而佳。席散偕诸老步游府学一带。访兴文井古迹,井已眢,有碣在焉。题曰:“太乙泉碣。井上仙人风水木,敬而护之诒尔福。刻斯碣兮永无极。天台山人题。”系宋人手迹也。灯下作致墨缘信。又为岳母作致效曾、景苏丈两信。
二十六日晴。天颇寒,须御棉衣。竟日拜客。晤德乾一太尊(元),谈甚久。见钱松生所辑学轨中有姬传先生尺牍数十条,皆论学论文之语,极精到有益,拟录出附于《惜抱文
集》之后。
二十七日晴。接墨缘信。沈森甫丈来久谈。其人虽老而倔强有奇气。客去,在园林徘徊半日,悠然会心。诸兄弟清福不浅哉。傍晚,诣岳母处,代作内姑母信两纸。至顺昌赴吕翰卿之约。
二十八日晴。晨起三兄邀迎风楼吃蟹肉馒头,弟侄均往。至婆罗若为季超丈送行,未值。晤恒甫略谈,归寓。季超来辞行。钱季增(荣)以其季父松生大令(祝祺)《归求集》见赠,中有《学轨》四卷,辑录王阮亭、刘海峰、姚惜抱、梅伯言、梁小舟、曾文正、张香涛前辈诸公论文论诗论书之说,阅之殊有益。灯下作致采涧书。
二十九日晴。敬山、重光、恒甫、澄甫兄均来谈。午刻至西下塘赴伍润芝之约。
三十日晴。安生、新铭约西小河沿宝斋花叙。召琳宝并挈桂贞,皆常产之翘楚也。晚眠不适。
九月初一日晴。一日养疴。翰卿来作手谈,未终局而卧。发京信。
初二日晴。帖贾顾姓以淳化阁帖求售,系顺治时拓本,薛所蕴得残石于卫源,嘱王雪尼补廿七段,纸墨均旧,取肃府本比较,精彩迥殊,惜第九册有缺页。据顾贾言,此缺页在长寿康定张姓处可设法得而补之。乃以洋十元得之,与叔坤排比半日。晚,疾颇减。
初三日晴。老刘猝得寒疾几殆,幸鍼师挽回。作一纸书寄采涧。傍晚人颇倦,偕叔坤至杨天兴小酌,元直、重光、怀冰均作不速客。元、怀旋去,仍偕重、坤访琳。
初四日晴。寒露节。吴允生来谈。午刻至觅渡桥赴李静之、庄思潜之约。席散在岳母处久坐。复偕诸君访翠。在帖贾张姓处取来残阁帖廿八页,插配略全,惟第九册则尚多缺页。
接京信。
初五日晴。巳初偕三兄、五弟、翊侄出小北门上坟。中途与次伯会齐,先至黄塘乡秦村展谒本生七世祖匪庵公茔(讳徘,别号又騑,配刘孺人),次谒高祖讳耕方公茔(济桥公〔配项夫人〕居主穴,左昭因刑家言未葬,右穆为曾伯祖南陵公〔讳焯,字晴压,配陈夫人、杨夫人〕,次昭为曾祖南冈公〔讳煜,字景升工,配季夫人〕,次穆为曾叔祖南陔公〔讳冬寿〕,配陶夫人,又次昭为胞伯祖母金夫人、德夫人,又次穆为伯祖宠三公〔讳镐甲〕),配蓝夫人,伯祖扑之公〔讳梦甲〕,配王夫人、毛夫人。旁附一坟为次伯生母方夫人。茔外并列三冢为十太姑婆女〔守贞,未婚〕及晴厓公侧室徐婆、尚婆,又厝基二,一为胞伯祖豫生公〔讳保〕,次伯元配伯母盛夫人)。次谒金郎殿叔祖云巢公厝基(讳光烈)。此地厝基凡六:一为云巢公,一为次伯继配赵夫人,一为堂叔仲玉公(讳镐麟),配董孺人,一为姊二小姐(五伯之女),一为次伯侧室崔氏。其坟堂屋侧为三姑母冢。次第祭毕,在坟屋少憩,审理坟丁周灿林盗卖坟树,未结。归路诣郑王庙嘉善庵展谒六世祖铁船公茔(讳安宗),配刘宜人(铁船公居主穴;左昭为五世伯祖起潜公正讳钟仪),配庄孺人;右穆为五世伯祖天麒公U讳钟),配刘孺人;又次穆为五世祖苍书公〔讳钟僖〕,配刘夫人、强夫人〔在次穆穴下〕。茔外尚有两房)。
祭毕入城,归寓午饭。余复独出东门至三里庵展谒七世祖又骙公茔(讳骙),配毛孺人。茔向托稻香庵僧人照管,今僧名慧修。庙系明时所建,有万历年碑。归寓已夕阳在屋角矣。盛耔云丈再来访,未值。
初六日晴。清晨次伯来讯坟仆盗树事,地保、买树人秦福泉、周灿林俱集,议责议罚各有差。饭后偕六、七弟至岳母处,以酒点相待。归途访素。
初七日晴。半日写酬应各件。翰卿、朗存均来。饭后走访宋滋德,晤其兄善先。又访幼舲未值。在嘉生丈处小坐而返。又偕诸兄弟至隆兴馆小酌,三兄作东。归途访琳。灯下作致大兄书。得季兄明信片。
初八日晴。发常德汤温丈信(局寄),又发京信及季兄明信片(邮局寄)。诣岳母处,留我午饭。兼访思潜,思潜以尊甫《玉馀尺牍》、《滇事总录》见赠。在宛委山庄买《东坡书陶诗》一部(跋中有绍兴十年,毛氏房谓系翻雕苏本。记得《渔隐丛话》曾考此书,载有写
人姓名。待考)。《纪评瀛奎律髓》一部,方虚谷守西江宗派所标举诗法,甚有渊源,阅之殊有益。唯分类太碎,所录诗亦未尽惬人意,故后人多致讥弹。要之不失诗家宗轨。纪文达抨击不留馀力。纪于诗学本未入微,所论不可尽凭也。晚间邹厨备肴点献余,怀冰适来,邀之同嚼。阅申报,恭读初五日祈雨,上谕有云:应天之实,首在恤民。令直隶清狱讼,缓钱粮及积谷捐。臣毓鼎因念此次刚相使苏使粤肆意诛求,掊克小民,剥削元气,上干天和,未始不由于此。(刚相之意反在力杜中饱,裁节浮费,不欲掊克小民。殊不知取之于官,官何所偿,仍取之于民耳。一一庚注)慕聆诏语,隐痛于心,惜远在江湖,不克乘时入告,爰作函致秦佩鹤前辈,请其斟酌疏陈,或可默感圣衷,稍纾民困也。整容匠魏姓推捏甚舒畅,胜于诸工,由其深谙穴道耳。
初九日晴。巳刻至钟家巷赴费惕臣之约,召琳,日暮始散。次伯、椒舅约红梅阁登高,不果往。顾姓又以绛帖残本求售,旧拓也。纸墨甚精,以四元得之。临卧眩晕,呕水数斗,惫甚。
初十日晴。服香砂六君汤,健脾理气,体次居然不甚倦。午刻勉赴史恒甫之约。散后访袁幼铨剧谈。杨永清自京转饷回里,畅讯日下近事。伯诚偕毛君云上来访,王先生有南旋之说,拟延其督课成儿,然亦未能定局也。庄思缄自粤西回,过访未晤。
十一日晴而有风,稍寒。晨诣岳母处。午饭后与思缄押衣饰至宋府。归寓与诸兄弟在园拍照。椒舅来访,偕至东门鼎昌小酌,兼约次伯。散后顺诣次伯处夜谈,肩舆而返。汪竹甫自京回,来访未晤,交到大兄信两封,采涧信一封。
十二日晴。巳刻至袁幼铨处,赴幼铨、幼舲、子谨之约,召琳,席半,偕思缄诣岳母处候宋府奁来。傍晚复返袁宅,则客、妓皆久候矣。乌镇厘局委员德令(恩)专足来信,随即作复交去。
十三日阴。晨起即诣岳母道喜。午初偕思缄押绿轿诣宋府少坐,即随轿而回。新人入门,即祭祖谒姑,亲戚见礼。新人貌仅中人,而苦志贞节,良堪敬悯,两代孤孀,相依为命。
至亲如效曾、景苏二丈,乃俱以陌路视之。人情之薄,可长叹也。此次岳母办事,里中本家竟无一人至者,尤可怪笑。傍晚微雨,肩舆至麻巷,赴次伯之约。座唯椒舅、怀冰,谈叙颇畅。与次伯议论国事,相对欷歔。归后作致采涧书(次日由邮局发)。
十四日阴雨。诣新塘乡潘家桥扫墓。晨餐后至北水关下船,次弟、翊侄同行。一路冒雨而行,晚泊虞桥。夜雨更甚。
十五日雨止,濛濛者犹未已也。午初至孙里木桥,水长桥低,易小舟而行,午正抵潘桥,未初展谒祖茔(祖父中丞公,祖妣盛太夫人,居主穴。左昭为伯父资政公。右穆为伯父赠中宪公,伯母董恭人。次昭为先考中翰府君,先妣蒋夫人)。松楸成列,气象郁然。又抚前室管夫人厝基,琴分钗断,瞬已六年。宿草犹青,不堪回首。(先嫂吴宜人、亡弟妇吕孺人厝基亦近焉。)三兄及诸弟近于丰东乡武城羌区得地一亩馀,可为吾兄弟五人归老之所,而地近九世祖膴原公佳城,坟仆张有贵可以兼顾此事尤便。拟于冬间诹日先奉三先嫂吴宜人、前室管夫人、六亡弟妇史宜人、七亡弟妇吕孺人四柩安葬云。坟仆周元率其妇及童养子媳来见。大先嫂吕宜人墓在前亭山,距潘桥二里馀,以雨不克往,唯翊虞乘肩舆往祭。申初回船,即开行。晚泊戴溪桥。
十六日天竟放晴。午正抵家。两日舟中无事,唯以《瀛奎律髓》消遣。方氏所选诸诗诚有未尽完美者,然荟萃名家,批郁导窾,学诗者自可于此问途。纪评于编内佳篇标举无遗,颇具卓识,唯性不喜西江派,而于虚谷又挟成见以相诋诃,遂有不必诋无可诋者而亦巧为诘驳,甚至举杜、黄、陈、陆之诗而痛抹之,此则偏之为害也。吕嘉义来访。傍晚与椒舅、朗存在园中手谈。中晚唐人诗,婉而多风,丽而有则,蕴藉得诗人之遗,其弊也格卑气靡,语易雷同;西江派诗,着想切,使事精,矫健而多变化,其弊也或至拙晦生硬不耐寻味。倘能去两短,集两长,庶几文质彬彬,尽诗家之妙用矣。彼偏袒互诋,皆未离门户之见者也。鄙
人抱此宏愿,加以十馀年阅历之功,或践斯言乎?中晚诗自六朝来,西江诗自浣花来,各有命脉,各有精神,《才调》、《叩弹》(中晚)、《律髓》(西江)三选,虽未尽餍人意,要可见两家之一斑者也。学者从此问途,亦可得门而入矣。
十七日晴。午前诣岳母处。步行至西庙沟赴沈仲维、申甫、钱子明三丈之约,复偕三兄步行而归。接效曾丈信。
十八日阴。次伯在新城隍庙为毛夫人资百旬冥福,因往行礼。面后偕叔坤、伯诚侄步行而归。中途遇雨,买伞以行,顺路访琳。又在郎存处少坐。傍晚,怀冰复约隆兴。灯下为六、七弟作《书院赋》一篇,拟唐黄文江《秋色赋》。
十九日晴。诣北岸吊管研琴太叔岳之丧,见太叔岳母兼谒杨氏从母(二伯母董恭人之胞姊)。至天宁寺(堂嫂钦旌节烈余恭人十周年)、崇德寺(张啸圃丈之尊人阴寿)两处应酬。
归寓刘静之师枉别。未刻至致用精舍赴刘淮生、郑禾生两同年之约,中席作字六七联。傍晚,重光复来谈。接景苏丈信。
二十日晴。霜降节。德麟阁大令自乌镇宋见,思缄、重光均过谈。写对联十馀付。午后与诸兄弟侍伯母拍照。偕叔坤往大街买物,因诣岳母处。李经畦自京回,交到大兄书。阅邸抄,兴泉、永道已别简人,不知八叔作何下落,爰电询五伯。
二十一日晴。晨起朗存约长兴早点。归途登废季子庙旁荒阜,高可数丈,全城历历在目。季子为吾常先贤之冠,庙经兵燹焚毁,夷为平地,今承平近四十年,仙佛祠宇以次增缮,而兹庙无议及者,守土吏及邑绅皆与有责焉。在朗存处作竟日手谈。晚,老姨太太设酒肴相饷。
二十二日晴。经宜、恒甫、虞树荪、邵涂生均来谈。午刻赴伯申叔之约。接大兄及采涧信。老姨太太侍伯父三十馀年,襄理家政,劳怨不辞,视余兄弟尤有恩,年五十馀,膝下无一子女,伯母命以柔儿嗣之为孙,从前先妣临殁,曾有遗命,以七弟与老姨太太为子,老姨太太未敢承命。适癸巳七弟得隽侄,余适在家,因申此议,令其孙隽,老姨太太又以正出之男未敢承;柔儿为王姬所出,于事为宜。余亦义不容辞,爰驰函大兄妥商。兹得大兄回书,亦深以为然。此举遂定。
廿三日晴。早诣岳母。饭后写对二十付,腕力为疲。傍晚偕季弟、翊侄步行赴次伯之召,夜深持灯而归。得杭州回电,八叔因日人索虎头山事,坚请开缺也。
廿四日晴。甚热。一日衣冠至各处辞行。傍晚,伯母设酒肴薄饼作饯。次伯、椒舅来送。
廿五日晴。起身赴杭,且至苏州吊蒋氏舅母之丧。上月过苏,舅母病入膏肓,明知势将不起,距今不过一月耳。素书一纸,遽隔音容,殊感悲痛。而外家之家运凋落,尤可太息也。原坐周姓船适在常州,因仍雇之以行,价洋五元。翊侄赴京小试,五、六弟到苏吊丧,均同行。庄思潜、庄思缄、杨永清、史新铭、朗存、吕翰卿、史恒甫皆来送行。巳刻在尊长前叩辞,又叩谒家庙,即下船。张先生(号森疑,名士双。明隽之师也)、杨文照、谢芸孙均来送。午初解维,三十里至横林时,已向暝,因泊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