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十二日(三十号)阴。邹燮臣来访,造门不下十次矣,为写段少抢一书。午后至顺邸诊病。朗轩来,偕诣西便门内面粉公司调查一切。朗邀益锠晚餐。甫抵家,聂献廷遣急足请为其次孙小重诊病,脉甚不吉。夜雨,邱福病殁。庚寅秋挈眷入都,即来事余,在吾处二十五年矣,赏以二十元为殓。
津门度重九,风雨萧然,杜门竟日,回忆十年前旧游,倍增感触,吟此寄示南园空庭落叶雨如烟,似此重阳剧可怜。世界新奇吾辈老,风霜惨淡菊花妍。凉秋易下穷愁泪,佳节难追壮盛年。欲上高台何处是,羞搔秃鬓问青天。
十三日(三十一号)竟日雨。管夫人生辰拜供。两次赴聂处,病势传变甚速,入夜即殇去。大侄女挈幼子小虎来余处避传染。夜雨极大。澜翁来京下榻簃中。
十四日(十一月一号)雨竟日未止。与澜翁剧谈。未刻冒雨至顺邸复诊。又赴农会,议决事颇多。灯下为新甫写屏联。
十五日(二号)雨竟日未止。李子香三次拍电迎诊。三钟冒雨登车,与澜翁同赴津。夜窗听雨,一灯荧荧,读慎斋医书数叶始就枕。大风振撼,彻夜不能安眠。
十六日(三号)晨竟开霁,西北风顿寒,皮裘嫌轻矣。午前为子香开方。饭后访幼香于洋楼,适有说相声者阎德山,坐听两段,即赴澜翁处晚饭。津人今夕过年祀神,家家鸣鞭炮,自寅刻至天明,声不绝于耳。相传同治甲子秋,津郡大疫,死亡接踵,白幡比户相望,路绝行人,乃创过年之说以禳之。于是以九月十七日为乙丑元旦,祀神换桃符以迎
新气,疫渐减,由津传至京,死亡亦如之。闻澜翁述姚诗岑之母夫人染疫,率族党相戒不入门。先君子独与小山族曾叔祖挺身出,为经纪其丧,疫竟不染。而津郡九月十七日过年,遂沿袭至今,亦莫明其所以然矣。
十七日(四号)晴,寒甚。斌孟博之小世兄来就诊。澜翁枉过,偕至桐华楼晚餐,嗣翁作主人。寄夫人信。每日李、卞两处诊脉改方,不琐记。
十八日(五号)晴。三钟至中华书馆,在明阳楼晚餐,皆新甫作主人。夜,大风。
至四品里王金子处茶坐。
十九日(六号)晴。天冷无异三九,余又连四夜不能成眠,倦甚,遂不出门。刘性庵同年来谈。接锡兄信。夜眠较酣。
二十日(七号)阴,寒特甚。三钟至中华听乐,嗣、性二公协资,由余点王金子戏,并以资点诸妓,戏尽,戏乃已。此津规也。散后至义和成赴孙妓玉福局,谢医也。归为典臣写屏匾。接夫人信。
二十一日(八号)立冬。沉阴微雨,寒甚。夫人寄来厚棉裤,丝棉套裤。卞氏虚劳,逢节颇有反复,节令之不爽如此。人身与天地之气息息相通,洵不虚也。傍晚独坐室中,冷冷清清,思闺中人綦切,即拈笔复夫人信,定后日言旋。检《唐宋诗醇》放翁诗,与嗣翁互读之,稍解寂寞。澜翁亦来,挈姑婆就诊,畅谈至夜分始去。大风又起,自重阳至今,无一日好天气也。
二十二日(九号)晴。晚偕澜、嗣二公明阳楼吃羊肉,澜作东。
二十三日(十号)阴。李子香已全愈。卞非久诊不为功,乃托津医陈鹤洲接手,随证增损药方。然今日脉象殊不佳,终恐前功尽弃耳。三钟附快车回京,车中遇王叔掖。
二十四日(十一号)晴。晨醒见檐瓦微白,知夜中有雪矣。饭后偕锡兄赴文明观剧,在益锠晚餐。朗轩来,不值。
二十五日(十二号)晴。至顾宅、存宅诊疾。夜坐簃中,清理十日之事。复王季老信,请其解散京师孔道会。宵小横行,不可一日居也。
二十六日(十三号)晴,稍暖。午刻至便宜坊,赴孙子玖之约。散后至松筠庵,为聂玉书诊疾。又折至文明观剧,亦子玖作东。朗轩来,又不值,遣孙福请其再来,畅谈而去。接二媳信,随手复之。
二十七日(十四号)晴。午刻与夫人同车祝五叔岳母寿,面后至存月坡处复诊,月坡患喘而两腿痛剧,不能屈伸,余治之,先控涎,次搜风,两剂而愈。又折回董处,与丙、恩同车而归。澜翁来京下榻簃中。关外大风雪,火车迟误。
二十八日(十五号)晴。午刻偕夫人同车至东城视二侄女病,又偕至汪家胡同祝衡小山三十正寿,改坐骡车而归。
立冬日以行医赴天津(补录)
廿年蜡泪满巾箱,老去忠州问药方(二语俱用翰林学士典)。残梦未忘侍铜荤,壮怀谁料付青囊。斗旋北陆星催岁,叶落西园夜有霜。食力娱生吾自足,胜他抗走误时光。
二十九日(十六号)阴。饭后至聂、顾两家复诊。又赴市政会。人城祝朗轩生日。
傍晚至浦信公所,赴江雨辰、沈雨人、王揖唐、雷朝彦之约。
十月初一日(十七号)晴。旧万年历推九月大建,十月小建,观象台订其误,以九月为小建,而十月为大建,好在未交冬至,不甚关出入也。澜翁忽吐血数口,甚惊惶。余诊脉,断为肺、胃受热所致,无预本原,为开一方,午后即回津,余送至车站。闻探访队会同警察于廿六日在孔道会捕去九人,萧隐公父子及万秉鉴、陈桂荪皆与焉,因赴嘉应馆
探之,晤婆媳二人,竟不得端倪。隐公坦白,不知人,与万、陈比附,余及锡兄屡规劝之,不以为然,且设文学馆于孔道会中,与群小共事,竟受池鱼之殃。吾之行医,虽为谋生计,然亦借以寄迹,翛然脱离是非场,聊避祸耳。
初二日(十八号)阴。缪筱珊丈过谈,盖膺清史馆之聘而来者。缪丈粹于考证之学,熟谙史例,互谈史事甚畅。丈谓修清史当以康雍间修《明史》为法。余虽不敢自命史学,然沉潜廿四史垂三十年,其中义例得失知之颇审。赵次老仅以名誉协修相待,不全与闻史事,亦无从强以相聒矣。三钟附快车赴津,应卞氏之请。下榻李宅,甫卸装即至卞宅诊脉,因饮食不节,病遂增剧,难以挽回。既已来此,姑住数日。闻宋芸子前辈亦被捕,探系劳玉初之同志,倡议复辟案中人物也。
初三日(十九号)阴雨。至卞处诊脉。访澜翁,知疾已平,大慰。留晚饭,并约新甫畅谈。寄润泽信,为汪济臣昆仲所托妙光阁事。酉儿伴送丙女回津。
初四日(二十号)晴,申刻静坐一小时,以定心气。傍晚玉山来邀第一楼晚餐,澜翁偕归夜谈。寄汪聘臣信,又锡兄信。
初五日(二十号)晴。饭后至卞处诊后,即赴中华听乐,并约澜、新二公在桐华楼晚餐。二公又来谈至夜分始去。
初六日(二十二号)晴。目红不克观书,饭后甫至丁公祠前,李升以丙女发病催归。
啼笑并作,俄顷而定,恐是痰为之也。澜翁、玉山均来。连日诊卞脉,病不可为,作书谢静涵。
初七日(二十三号)晴。本定晚车回京,因丙病留一日,拍电告夫人。嗣翁邀荟芳楼晚餐,餐未毕,窦五复以丙病催余及嗣翁归,至则仍旧态也。托张槐卿起农会详文稿,在巡按使署领开滦矿馀利五千元。与嗣翁斟酌妥协,因发信寄致史筱坪发缮。余又自作一书托朱经帅。
初八日(二十四号)晴。为丙病再留一天。其病发时觉中气上逆,目垂气短,殆不能言,吐黑痰数口。陈鹤洲诊其脉,关尺弦紧,断为阴厥,肾气上犯,以仲师乌梅丸原方改汤药服之,一剂知,二剂愈。鹤洲医学素不甚高,独此次断病之确,用药之合法,余自问不及也。慎斋三书谓黑痰乃肾水上泛,其言信而有征。夜饭于桐华楼。彻夜不能眠。
初九日(二十五号)晴。三钟半附快车回京,澜翁、玉山均送至车站。夜,倦甚,早寝。
初十日(二十六号)晴。闻卿和喉舌腐烂,急往视之,乃急火积劳所致,幸外科房星桥医治得法,可无虑。大兄有信来,知澍孙依嗣祖父母甚相安,此心大慰。因函告大媳,嘱其勿再至沪。
十一日(二十七号)晴。再看卿和。农会因模范团将占为操场,议抵制之策,余即在会室起草详大京兆,请其维持。会散,北行谒沈大京兆,未值。
十二日(二十八号)晴。闻思缄以千五百元买宋拓《淳化阁帖》十册,特往观赏。
此帖曾藏天籁阁,后归张叔未清仪阁,沈仲复鲽砚庐,戊戌秋常熟相国以八百金得之,不知何以落罗叔韵手而归思缄。细玩太傅、右军、大令、虞、褚各帖,回锋转颖,神采焕然,视通行明清各拓有仙凡之别,洵海内秘笈第一。曩在杨氏见宋拓《大观帖》一册,叹为神物,不意半百之龄复睹瑰宝。又见宋拓《十七帖》,乃张文襄家物,亦秘籍也。使余获旦夕展临,书法当骤进,惜乎穷措大无此福也。
十三日(二十九号)晴。
十四日(三十号)晴。宝惠自江南归。午后访王聘卿(模范团督办),偕诣农会测地。
十五日(一号)阴。午后与夫人同车访恩格斯,为夫人治牙,胡荃荪作舌人。恩格斯欲拔牙,夫人护痛不果。
十六日(二号)晴。午后乡人集松筠庵,议农会事。余报告王聘老测地情形,该地不合操场之用,余又力求其保存,或可作罢。澜翁早车来京,下榻簃中。六钟约张小松丈,饭于益锠,专为澜翁谋事,澜亦在座,并挈宝惠。
十七日(三号)晴。澜翁患病,为诊脉开方。竟日坐簃中闲话。
十八日(四号)晴。先妣生辰拜供,荐菊花鱼锅。表侄书云助祭。当同治年间照相法未盛行,先君子仅有一小照,为二十馀岁时像,影着玻璃上,且色深黑,不便晒片,四周饰以金边,托以锦袱。先妣亦仅有一照,外王母吕恭人居中坐,先妣侍于左,不孝依膝下,舅母姚恭人侍于右,少甫表兄依膝下。其时先妣亦年未满三十也。余托彤伯将外王母及先妣像放大寄来,悬之座前,时时瞻依,以补终天之恨。伯诚侄知江西新喻县事,因催征需索,滥刑毙命,为巡按使戚扬电劾,先行褫职,发交法庭惩办,即发电询叔明侄案情本末。
十九日(五号)晴。至米市胡同刘宅诊病。遣宝纶赴津祝李亲家生日。
二十日(六号)晴。访陈亮伯于西河沿,已移居数日矣。至刘处复诊。又至乡祠公请沈大京兆,主人九人,皆同乡也。傍晚始散。社政会会期,不克赴。至恒裕还秋节所举债洋三百元,利九元六角。又还朗轩洋百元。至便宜坊赴锡兄之约。
二十一日(七号)晴。午刻至南横街祝三兄生日,吃面后即归。晚,又至便宜坊赴润泽之约。思缄送来曾叔祖洁士府君山水十二开,以三十元得之。余所收先世手迹为不少矣。
二十二日(八号)晴。姚诗岑来谈。适杨介如请为其母诊病,系手足麻痹不仁。诗岑因谓曾得名医秘传,凡手足麻痹不能行动者,在左宜舒滞气,在右宜逐瘀血,切忌填补。
余往视,此证系属左体,因如其说,用舒气之剂,果得神效。申刻澜翁回津。
二十三日(九号)阴。午后再访亮伯于香炉营头条,未值。至刘处复诊。在恒裕唤瑞记送肴四味晚餐。朗轩来夜谈。
二十四日(十号)晴。徐献廷(家保)来见。仲虎先生之子,以制造学世其家。拟往徐州谒张帅,为作禹九书介绍。饭后至杨处复诊。
二十五日(十一号)晴。饭后至刘处复诊。入东城至八大人胡同陶处诊病。又出城至福兴居赴李滋园之约。刘益斋前辈偕杜蕴珊来访。接澜翁信,拟迁居北京。
二十六日(十二号)晴。李搢臣自山西来。至杨处复诊。宝惠赴津,携去复澜翁信。
王紫珊刻《圣哲画像记》二册,就曾文正原记绘像补传,其中马贵舆先生,《宋史》、《元史》皆不为立传,无可征录,不得已录《宋元学案》以足之。紫珊托宝惠代搜纪载。余告以邵氏《续宏简录》有马先生传,宝惠检书果得之。邵氏列马于儒学类,与熊勿轩(禾)、胡梅涧(三省)相次,仿《宋史》周三臣例,注其下曰宋三臣,皆宋元二史所遗漏也。观此足见邵氏编辑之善。三先生皆终于元,《宋史》自不能为立传,然如马氏之《文献通考》,胡氏之《资治通鉴注》,衰然巨帙。熊氏礼学专家,多不刊之作,且皆心存故国,不仕元朝,《元史》隐逸、儒林传中,俱当为贤人位置一席,而竟付阙如。王、宋二公修史之疏漏,诚不免为世所讥矣。张文襄《书目答问•正续宏简录》下注云,无力购宋辽金元四史者,可此代之。诚为有益之书。犹忆乙未、丙申间,与曹根荪亲家游厂肆,坐书业堂,根荪劝余买《文献通考》(明刻本价仅九两),而自买《正续宏简录》(价七两),余始知有是书。余旋买扫叶山房《十七史》,遂兼得之。良友切磋之力如此。去年十一月右耳忽鸣,久而不愈,渐成聋矣,聆音皆以左耳。不意昨日右颊骨忽拗作响,耳中震如裂帛者三,其鸣顿歇,试听倍聪。年馀沉锢,一旦而开,快哉!
二十七日(十三号)晴和。巳刻至潘家河沿为合肥张寿蘅之太夫人成主,丧礼均用旧式。答拜张荟甄晤谈。至八大人胡同陶处复诊。出城至大观楼答访景枫。命马车赴车站接宝惠,亦至大观楼,景枫留吃西餐。接何子霄常州信,为魏宅明岁完姻事,子霄乃原媒
也。又接大女信。又接门人范隽丞济南信,王部畇嘉兴信。
二十八日(十四号)晴,有风。老姨太太生辰拜供。饭后至杨处复诊,大功告竣矣。
夜饭后陶处电请复诊,十二钟始归。燮尹自南来,与思缄同过访。
二十九日(十五号)晴。饭后至什锦花园,为延葵臣诊疾。赴农会例会。归途饭于益锠,招惠同餐。归写屏对多件。今日行医、卖字,所获几及四十元。
三十日(十六号)晴。未刻赴市政会。在恒裕划银一千二百两。又吊刘年伯之丧。
晚在寓请陈亮伯、方燮尹、庄思缄、史顨甫晚餐,李搢臣辞未到。为澜翁看定报子街屋,月租十四元。因发信告澜翁。又接澜翁信。宝惠南行。发大女信。
十一月初一日(十七号)晴。饭前访亮伯密商镇宁铁路之事,决意谢绝。败名累身之财,不可贪也。归即拍电复前途。饭后看《东方杂志》,大小文字颇入味。复范隽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