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史藏
- 志存记录
- 澄斋日记
澄斋日记
十八日(九日)晴湿。倦昏昏百事不振。丙女回津。申刻至广惠寺朱小汀昆仲处行吊。宝惠买林畏庐新译《深谷美人》小说,一日看毕。用意深厚,译笔雅饬,序文揭著书者之意,专为维持家庭孝友勤俭而作。吾中国家族主义,注重家教,严守女诫,实为泰西所不及,乃西人羡而欲效之,吾之维新家反立意欲破坏之。真万死不足蔽辜也。
十九日(十号)晴。午前读《通鉴•梁纪》五。未刻至农会特别会议。至二侄女处复诊。朗轩来夜谈。
二十日(十一号)晴。润泉来久谈。申刻在福兴居请刘叔南、史朗存,陪客赵叔泽、钮伯雅、赵剑秋、史振九、益三。客散,又至楼上赴贻来年之局。归途电掣如蛇行,至王公厂雨大至,淋漓襟袖。接江西吴士宜侄婿书。思缄夫人避青岛之乱,迁居潍县,明日可抵京。夫人至顾宅照料蘅侄女生产,一夜未归。次早六钟举一男。
二十一日(十二号)晨雨始止,润泽、卿和、德波均来。五钟偕锡兄至馀庆堂洗浴。
在农会借得《清外史》一册,撰者不著姓名,但知其曾仕清朝,为刑部司员。今日粗阅一过,其事之偏僻失实不必论,且以义例言之,凡后代人为前朝修史,所修者某朝,即以某
朝为主人翁,如梁、陈、齐、周四史,皆出唐人手,而客主各不同,称其君曰天子,曰上,曰朝廷;称他国曰入寇,曰陷。内其国而外他国,义例当然也。故不以所修之朝为胜朝,而以所修朝之前一朝为胜朝。又如清朝人作一书叙明朝事,必称之曰太祖、成祖、庄烈帝,决不段段加明字,曰明太祖、明成祖、明庄烈帝,且直斥曰元璋、棣、由榔也。今观《清外史》于列圣庙号上皆标一清字,甚至直呼帝名,而满朝、满帝、清廷等字满纸,可议处必丑诋之不遗馀力,而善处则一字不书,其不公平如此!若使此种人执笔而修清史,则是非倒置不堪问矣。呜呼!史事岂可轻畀耶!
二十二日(十三号)晴。晨六钟,卿和拍电以病情告,即起驾马车而往,日初出即无凉意,知今日热度必高矣。二侄女家务丛杂,小孩交哄,是增病也,安望其日减耶?始知外国医院养病及看护妇立法之善。归寓稍眠,十二钟赴孔道会,会中无人主持,如一盘散沙,竟无下手处,办事得人之难如此!少谈即归。炎熇昏倦,一事不可为。为珩甫跋所藏寿阳祁文端草稿真迹(共四册)。家计日艰,将倚行医为生活。此后在家专致力于古今医书。吾道若行,活人即以自活。求之在我,岂不胜于仰人鼻息哉。林畏庐译小说有两语云:“天下事正难预料,安知不绝处逢生。”余更为下一转语云:必吾之行事,忠厚能吃亏,为人留馀地,克勤克俭,居易以俟命,然后可望绝处逢生。若吾先刻薄绝人,未有不自绝者。
二十三日(十四号)晴。午后热甚,微雨一阵,暑气仍不减。傍晚至太平湖散步。
二十四日(十五号)阴。新历中秋也。古今有如此炎暑郁蒸、挥汗如雨之秋节耶?违天违人,吾华之恨。午刻至畿辅学校开学。午餐后访绍儒。代豫太太回复讼事,法官索贿,明目张胆,与律师钩串而为之。审判新法,其弊一至于此!微雨如丝,一入宣武门即见大雨如注,水深数寸,一城之界限如此。行经太平湖畔,烟雨溟濛,水流澎湃,处处成渠。遥见一人持盖过小桥,真一幅江乡雨景也。入夜未霁,伯葭冒雨来访。伯葭笃嗜刘文清书,因出所藏册卷扇面数件共赏之。晚饭后久坐始去。长发酒店张承志,于吾书有嗜痂之癖,虽零缣寸楮,不惜出重价购之。昨丹云丈在此,携余前夜所写格言一纸,往赠承志,换得真陈竹叶青美酒二瓶,傍晚与锡、葭共尝之,真佳酿也。昔姚麟殿帅以东坡书换羊肉,今余书亦能换酒,传之异日,岂非一段佳话乎?二十五日(十六号)晴。饭后访绍儒。至社政会。又率惠赴湖广馆内国公债发起会,余在发起之列,宝惠则奉冯帅电,代表莅会,各界俱到,演说接踵,横跳八尺,竖跳一丈,非义气直客气耳。烦哄愈热,少立即出。在恒裕暂憩,提回利仁存款京足一千五百两。归寓衣可滤水矣。灯下与惠细玩石庵墨迹册卷。余年来作字,从文清得笔法十之六七,而自以右军法参之,遂于东坡书特有悟境,觉自来学坡书者,皆未得正法眼藏也。又写对两付。
清史馆送来聘书,聘余为名誉协修。赵次老不胜人情之迫,不能不以事徇人,乃设名誉一门,位置夙有物望而不屑营谋之士。既收名士,又不费金钱,计之得也。接大兄信。
二十六日(十七号)晴。门人万枋青来见。饭后符曾来谈,论欧洲战局极详晰。畏热,唯看《通鉴•梁纪》六。作小启谢赵馆长,中有一联云:“就第修书,愿附道原之列;白衣领职,敢希季野之踪。”贴切名誉史官,非就职者所能移用。珩甫来邀张先生、锡兄及余至龙海轩夜餐。发大兄信。犹忆光绪己卯年今日,先君子病势已亟,不孝祷于吕祖祠,得签云:“怕人只在五更头。”果至明日五更弃养。
二十七日(十八号)晴。先君子忌日拜供。祭后哀感正切,忽袁珏生赴告其尊人幼安亲家殁于赣州,即往唁之,相向恸哭,盖丧父之悲有所触而不能自已也。对面看三兄未晤,与德波略谈。至孔道会,适值警官逮捕薛正清,诘其何罪,何人告发,皆不肯明言。
会中有败类二人,昨因事与正清冲突,或谓警官之来,彼二人实诬陷而召之。此说不为无因,真圣门之大玷矣。归即作书,与赵芝山商办法。抵寓顾二兄在此,剧谈至暮始去。夜,大雨。接盛少怡表叔、吴允森书。车中读《史记•匈奴传》,稍窥拓笔之法。吾平日喜提
沉郁二字,作文、作诗、作字,皆须到此境,而郁字尤妙。
二十八日(十九号)一夜雨声滴沥,逮旦始止,西风骤爽,有秋意矣。中丞公生辰拜供。舒城孙幼平(德璋)来见,何金波表伯之婿,吾胞祖姑母之孙婿也,于余为表妹丈。
饭后访赵芝山同年,为营救薛正卿事,议定由宋芝田前辈、芝山及余联名,用孔道会名义函致警厅保释。归途答访幼平。又至广宁伯街答谒小初族叔,彼此相左。晚至同兴堂赴伯葭之约。宝惠以守护禁廷劳,由皇室内务府咨大总统策令进奖三等嘉禾章。
二十九日(二十号)晴。午前至观音院袁处行吊。饭后润泉来久谈。杨云史以马车延为其夫人诊病,车中看《通鉴•梁纪》七。警厅嘱薛正卿觅保,余及宋、赵二公保之,遂释放。告讦妄捕,是遂奸人报复之计也。罗钳吉网岂开国宽大之政所宜!以参须二两交邮局寄五弟妇。
七月初一日(二十一号)阴,微雨。小初叔过谈。饭后偕锡兄至文明观剧,兼约润田、润泉。戏散,润泉邀全聚德夜餐。朗轩来夜谈。
初二日(二十二号)晴。徐仁甫延诊,至门则棺在门外矣,亟回车。今日圊脓,心口痛,殊不适,静卧半日。存懋卿来就诊。万枋青来夜谈。接六太爷信。
初三日(二十三号)晴。
初四日(二十四号)晴。江西新建人邹燮丞大令(炎)来拜,其大父讳树壬,道光壬辰举人,与先大父同年。燮丞言,大父提刑江西时,曾延主西席,课先君子读。先大父以道光庚戌授江臬,至咸丰丙辰始升藩司。先君年十二岁至十六岁,或正在家塾中。余一时检丁卯朱卷不得,无从考证矣。五钟率惠至织云公所,祝冯公度太夫人寿,余亦登台,一钟始归。
初五日(二十五号)晴。赵芝山同年来谈。四钟至西北城拣果厂为存松乔(寿)诊疾。穿地安门至东城禄米仓为杨云史夫人复诊。又至金鱼胡同赴沈雨人之约。二侄女患伏梁证甚剧,此心气积也。据《难经》,伏梁证以秋庚辛日得之。查二侄女之疾,由上月廿一日夜起,廿二晨顿剧。是月十七日立秋,廿一为庚午日,廿二为辛末日,其应合若此。
中国医学之神,岂泰西所能望其分寸。唯遍检古今方书,但有是证,而无药方以治之。恐无从施治也。
初六日(二十六号)晴。饭后至二侄女处一诊。庸生、朗轩来夜谈。知比利时全国沦亡,德兵已抵法都巴黎城下。德意志若霸欧洲,则印度将脱英,越南将脱法,南洋群岛或归中朝,世界大势将为之一变。
初七日(二十七号)晴。张宜之来议公事。饭后至新建馆答拜邹燮丞,又访伯葭,均未晤,因访润泉久谈。思《左传》孔疏有云: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统其正朔,服其眼色。
故杞宋各行其祖正朔。是即今皇室仍用阴历之义也。《毛诗》所纪岁月,俱用夏正,是即今民间仍沿用阴历之义也。宛溪顾氏云,王朝之发号施令,列国之聘享会盟,与史官之编年纪月,较若画一,其馀田狩祭享,犹用夏时,然则今礼制馆定礼,所有四时节令祭祀仪文,必当用阴历为是。若以诗人纪事之法例之,吾辈私家著述,诗文载笔用阳历矣。
初八日(二十八号)晴。伯葭来谈。留午饭。饭后余赴农会,伯葭附车至门外而别。
唤照相馆为区田摄影,以备送部。又照学生试验区诸生各作耕状,余亦戴笠荷锄斜立其间,一幅田家景也。陆风师全眷自青岛归,谒见略谈。伯葭在车中诵其近作汽车中望涿州绝句云:“双塔悠然望里收,旧游如梦六年秋。汉皇老去关张死,千古论交说涿州。”余为改定云:“双塔悠然夕照秋,旧游如梦到城头。楼桑老去关张死,千载论交说涿州。”意味较胜,伯葭叹服。孔生公择继续学医,每日八钟来受业,余为讲王朴庄先生《伤寒新注》,日以为常,后不琐记。公择敏悟专一,异日必有成就,且习西医、化学,可望其青出于蓝,余甚喜之。
初九日(二十九号)晴。门人吴厚安(丙炎)自鄂来,谈及官书局板片竟一无损失,
黎宋卿保存之功大矣。崇毅才亦来见。饭后评阅潇鸣诗钟,计分咏、嵌字两种,共八百卷,可谓盛矣。诗钟虽小道,而法律至严,忌假借,忌添凑,忌改字,必能工确浑成,方为及格。诸卷知此者颇鲜,因知词章一道,今日几成绝业矣。噫!是谁之过欤!(南皮、长沙二张不得辞其责。)阅久沉闷不堪,乃偕张师、锡兄步太平湖畔,坐茶馆听清客坐唱,茶钱、座钱各二枚,便可听戏五出,消三小时之闲,座客皆近邻,大半相识,颇似乡居乐境。
诵放翁“斜阳疏柳赵家庄”诗,怡然者久之。
初十日(三十号)晴。先妣忌日拜供。弃养于甲戌年,距今甲寅四十年,而孤儿衰病将老矣。饭后至社政会答访亚蘧,适愚溪二兄、夏闰枝均在座,畅谈甚久。又答访朱诚侯未值,天阴如墨,雷风交作,疾驰而归。俄顷大雨,伯葭冒雨来夜谈,论诗法极快,子夜始去。接常州信,隽侄初三日得一女,取名宁保,是为七房长孙女。
十一日(三十一号)晴。家中相传今日作中元节。晨起祭神谢宅。午刻祀先,荐茄饼。昨伯葭谈此,主张废俗尚之礼。余大不谓然。家风相传数百年,无论值何时,迁何地,存之犹可寓敬先保家之思,只可随家境为丰俭耳。饭后至恒裕久坐。又至乾祥还米欠三百元。孔生学医,心思眼光有时足补吾所不及,且读之烂熟,触处贯通,后生真可畏也。
十二日(九月一号)晴。宝铭、宝愉同生日。未刻赴农会,议行事甚多。朗轩来夜谈。铎尔孟告我,《崇陵传信录》初出,有法兰西学士数人,见而大重之,即用法文照译印行。使非欧洲战事,余此书将风行巴黎矣。读《难经》三十三难,论肺肝浮沉阴阳夫妇之说,理甚精奥,其云肝释其微阳而吸其微阴之气,其意乐金;肺释其微阴,婚而就火,其意乐火。大似养生家导引之书。余因生计日艰,行医酌收诊金,于今日登各报广告。朗轩谓余迫而出此,英雄末路,大可悲伤。其言洵知我者,然行医鬻字,道在自求,胜于仰人鼻息、踏人脚迹多矣。昨日孔生公择述有李君论脉,谓当统六部而诊其浮沉遁数,以定病在何藏。斯说也,尽揭二千年之云雾,以得脉法真诠,可谓神识。唯其义尚不完善,别作书与孔生详论之。
十三日(二号)晴。午后三钟诣顺天府,访沈大京兆,密谈甚久。谢作霖来夜谈。
十四日(三号)阴。裘家街冯姓来延诊,此开宗第一章也。归以诊金付夫人,司其槖钥,储为家用,不得挥霍,着为令。诊毕至福兴居赴润田之约,为其亲家洪玉山诊疾。
此局专为此举而设。饭罢偕锡三、珩甫、宝惠、润田、沂初步行至民乐茶园观剧。吾之意专在赏白牡丹(报纸盛称其色艺),不意花已开过,大为怅惘,勉坐看他戏三出而出,时仅四点钟耳。其实幼伶武功极惊人,遂匪我思存也。归评潇鸣社诗钟分咏格讫,录取七十卷,滥竿甚多。
十五日(四号)晴。国镕堂弟自南来(今名毓铭,字玕卿),专为谋事,虽使吾为总长,举一部大小司员尽唯吾意而安插之,恐亦无以餍望也。邹燮丞又来索齐巡按信,余告以与齐仅一面之交,犹喋喋不已,不得于苏,则于鄂于皖,以一江苏久断之知县,无端入他省而占其缺与差,真所谓纱帽满天飞也。呜呼!非分幸进之流毒一至于此,二十年前尚无此风气也。余起而辞客,始失望而去。饭后至白庙胡同公寓丁姓处诊疾,癫狂见鬼,又经误治,恐难见功。朗轩来夜谈。饶三嫂来哭诉求援,始知石顽昨夜为执法处拘去。八钟月食,九钟后食甚,仅存一钩,十一钟复圆(去岁中秋无月,今岁中元无月)。
十六日(五号)晴。晨起天津三次拍电,请至津为李亲家太太诊病。午后快车前往,即下榻李宅。病起外感,误服黄芪、党参,将邪封闭在内,以致神识不清,势欲发狂。余以大黄、芒硝连下之,众谤群疑,余俱不顾,竟奏奇功。
二十四日(十三号)阴。住津九日,亲家太太病已复原,乃于晚车回京。抵家大雨,晚饭后为脚踏所绊,全身跌倒,如颓玉山,右臂右膝均受重伤,彻夜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