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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二十一日(二十七号)晴。庄心安丈寄赠《蒙兀儿史记》一部。武进屠敬山同年(寄)所撰元史,最为疏舛。前人竞议其失,然无敢为之修订者,则以蒙古记载简略,书阙无传,难得依据也。至近代秘籍始出,往往得诸欧西。于是邵阳魏氏作《类传》,吴县洪氏作《译文证补》,顺德李氏注《元秘史》,光泽何愿船注《圣武亲征记》。寄渥温开国武功,版图式廓,足补旧史所未详。屠氏复依据各书,参以新得,拾遗订坠,粲然可观。
专门之学,于斯足贵。饭后会臣来作半日谈。傍晚至大观楼赴何绣章之约,啖新鲜鳆鱼、江瑶柱,异味初尝,足夸口福。
同人以东坡生日集悦宾楼忆亡友何梅叟停觞忽不乐,忆我生死交。年年坡仙节,常与共尊匏。旧俦集杖履,佳辰陈核肴。
此翁独何处,古刹晨钟敲。焦螟哄蚊睫,芥蚁浮堂坳。念逝行自伤,抚时清泪抛。风消月簃竹,梁空春燕巢。诗魂倘归来,计期当不淆。(阴历十二月十九日为阳历一月廿五日矣。)
二十二日(二十八号)晴。《学报》第三期出版,登余《读十六国春秋》一篇。此册选材精美,有益学问不浅。校东三边董狐狸传,计九叶,校讫出城,问何二嫂近况。在梅叟灵前一揖,默通结想之诚。还乾祥米账百金。风大作,寒甚,冒风赴南园之约。归后注《金匮》一叶。
二十三日(二十九号)晴。午前诣学报社。饭后思随意出门访友,珩甫适来,遂辍驾。看《学报》全册。读《昌黎集》数篇。张廉卿古文,传曾文正之学,论治古文,皆以朗诵为本。看似皮毛,实是透髓之论。即如昌黎文遒健雄奇,若不朗诵数过,安能得其妙处。入夜祀灶,仍循旧历也。市里间无不用旧历,当阳历十二月廿三时,凡送灶过年品物,无一陈于市者,可知人心趋向矣。灯下授二、三、四、五、六女珠算加减乘除法,并指授杂字为簿记之学。
二十四日(三十号)晴。接惠禀,随手快信复之。何绣章来谈。未刻赴辅仁小学校考试诸童,汀、振随往附试。灯下注《金匮》二叶。接娴女禀。书贾以旧书求售,有古香书屋钞本《东坡编年诗选》,乃边随园、纪文达合批本。随园为吾乡诗家,号与袁简斋同,而涛格过袁远甚(〔眉〕边连宝,字赵珍,直隶任邱拔贡,亦号随园)。纪评多为王氏编年诗案所采录,边评仅见此本,甚可宝贵。索价一百八十元,无力得之,且不值此价,乃割爱还之。
二十五日(三十一号)晴。子厚、卿和、厚卿、孟禄皆来。饭后答拜庄秉衡、孙叔久、丁芝屿。访隐公,请观其新注古本《大学》,书名《大学格物一贯之论》,凡数万言。
隐公自言四十八岁始悟此理,其乐不可名状。当作注起草时,寝兴、饮食、行止、俯仰,无非此理。篝灯沉思,往往闻鸡鸣,其苦心如此,可谓笃信好学矣。清本尚未脱稿,略观数条,得其大概,须专静读之,非可躁心求也。晚饭后写屏对数件。宝惠自津归。督署幕僚改官制,惠仍回禁卫军。
二十六日(二月一号)晴。晨起循旧历祭神谢宅。复新嘉坡吴翘云、陈紫波二函交邮寄(邮费一角)。傍晚偕丹丈、锡兄、惠儿饭于龙海轩。又在理发所推头。归后注《金匮》一叶半。绍儒、质庸来,遂纵歌至夜分。
二十七日(二号)晴。王友三来取承领枪支保证。未刻赴公益会议助赈所擅以低价出售滦矿股票结果。入会已晚,不及更待联合会开会而行,祝贞盦六十四岁生日。又至三圣庵朱处行吊,不设拜垫,客立而鞠躬。又至恒裕取子金。灯下注《金匮》一叶,正文已毕,作《澄斋附论》。接大兄书。又接苏门答腊吴质钦书。
二十八日(三号)晴。东风和暖,大有春意矣。午前至学报社。竟日坐簃中注《金匮》三叶。本诸经验以正诸家之误,欣然自得。朱绩臣自沪来。朗轩晚来剧论,夜深乃去。
又读《魏志•邓艾传》一篇,始就枕。此传既有经国大谟,史文亦闳整,与事相称。近日作五言古诗二首,矜炼太过,遂致无语不涩,固胜于摇笔即来而病浅俗者。昔人谓宁律不谐而意晦,不使甜俗,自是诗文要着。若沉涩而能圆亮郁茂,则能成家矣。
二十九日(四号)晴。余因度岁窘迫,忧形于色。采涧劝我云:譬如为乱兵剽掠,或仓猝避地,旅费侨资之所糜耗,其数何可数计。人贵知足,今得若是完全保存,其为幸福大矣。君宜乐,反忧何也。所言极有理,为之冁然。午后至恒裕一行。帖贾携东坡小字《圆觉经》求售,以银四两得之。乃道光间海昌蒋氏石刻本,半叶六行,凡三十叶。石久损失,此为孤本矣。字体纯仿唐人写经法,古茂萧散,别具风格。天仙化人,诚不可测。
余数年中,每值十二月十九日,必悬公像而祀之。阅十日,必有所获。盖已三次矣,皆小除夕也。岂诚意所感,果蒙髯仙默佑耶?立春节,以春卷荐先人。
壬子十二月廿九日立春
风景河山举目新,乾坤犹是去年春。岁中屈指何多事,乱后惊魂末上身。薄暖初回除夕小,粗安足慰隐居贫。菜盘花胜皆生色,仍听农家话建寅。
三十日(五号)大风。命宝铭清理账目,只银元一百七十馀圆而已。宝惠翎顶补褂,恭诣长春宫辞岁。午正两宫升殿受礼,赐春条一幅,黄绣荷包、银锞。文武官到者约六十馀员,乘舆卤簿导从,无异当年也。效述堂五兄遣大郎文铭来,请为其夫人诊病,因附马车至豆腐池胡同,留午餐而归。病势颇危,煞费斟酌。上灯时恭迎祖先神影,合家行礼辞岁,妇孺嬉戏甚喧。余独坐簃中看《庸言报》半册,作诗一首。子夜接灶。
除夕作万马光阴挽不还,又随烛影照衰颜。妻能知足家门乐,儿解分劳老境闲。故国遗踪轻似叶,一年今夜重于山。永和癸丑明朝是,水竹何时却闭关。
澄斋日记癸丑年正月初一日(二月六号)晴。子夜焚香谢天。晨起向阙行三跪九叩礼。在至圣先师神位前行三跪九叩礼。在祖先神像前行礼。合家贺年。午后至南横街拜二世父母神影,为三兄拜年。午后禹门坐马车来迓,即偕往。病人服药后即得透汗,大便亦下,病势十去五六矣。为更定涤邪养阴一方。借效处马车至昆师母(送年敬八元),陆师相(送年敬四元),四叔岳、五叔岳母处贺岁。归已上灯,酬马夫酒资,固不受。可谓能守主戒矣。
灯下解《金匮》二叶,作序一篇。
初二日(七号)晴。一日不出门,解《金匮》二叶,梳栉《内经》,无一字放过,往往径路绝而风云通,为自来注家屐齿所未到,颇觉乐而忘倦。医学重实验,不能纯仗理想。
余论疟病,则从经文所见证象,以理想实之,自信无殊实验。接效处电,病势大退。脉之可据如是(此次治效五嫂病,全凭脉象)。锡兄来贺岁。汪省三来商校事。
初三日(八号)晴,忽寒。丹丈、吉甫、珩甫、孟禄来贺岁。孟禄并交到由内务部领津海关协解公善养济院京足银三百七十八两五钱。饭后,禹门坐马车来接,即偕往改方,兼为述堂如夫人诊病,苏人也,与余操吴语甚熟。晚,祀先,落神影。绍儒偕质庸来纵歌。
解《金匮》脱稿,计廿一叶。从此为疟疾添一专书,阅者执此治疟,或不甚相远也。宝襄考取警务学校(内务部所立),岁交学宿膳衣装费银元一百四十四元,今日入校。
初四日(九号)晴,风寒。姚诗岑自山东来,儿时同在外家(诗岑为大舅母之胞弟),长吾一岁,墨缘外弟尚在怀抱中。今少甫、墨缘皆已物故,外家凋落殆尽,仅馀表侄书云,困约无以自立。相对话旧,不觉泫然。留客午餐。未刻赴廿四属联合会,乘人力车冒风往返,感寒不适。灯下校核《疟病正义》,付龙光斋写样本。余于《难经》亦有所得,暇当从事辑注,为学医者导之先路。此经出于扁鹊,为医家根本不移之书,其中妙义蕴含,引申无尽。看《通鉴•汉献帝纪》乙。
初五日(十号)晴。晨起祭神。定辅仁小学校大课榜。何绣章来谈。朗轩夜话。侯官陈石遗同年论文宜纡回蓄缩,词尽意不尽,甚至词意俱不尽。此正诀也。作诗亦然,作字亦然,即作人亦然。因看近人潘博秋游江亭诗,中二联颇蕴藉,而收笔乃云:“兴亡草草无人管,留付西山一抹愁。”则词意俱尽矣。余旧作《重九江亭独往》诗收笔云:“愁看直北浮云影,斜照苍凉语塔铃。”似较有味也。看《通鉴•汉献帝纪》丙。余读《三国志》将熟,于其间成败得失处,颇能察其真相,连日读《通鉴》,更觉了然。
初六日(十一号)晴。庄秉恒来谈。竟日懒出门,看《通鉴•汉献帝》丁。年景方新,更举纪念会(今日即前岁十二月廿五日清廷让位日也),喧腾烂熳,士女如狂。不虑将来,但夸既往。其与焦螟蟪蛄何以异?余枯坐簃中,不知此日为何日也。
初七日(十二号)晴。文六舟(述堂次子)坐新马车来迓。诊毕午餐,偕至方砖厂张姓处照相(物精而价极低)。归寓,隐公来论学,借《礼记》中郑注《大学》而去。自晦翁章句出,学者不复知有汉学《学》、《庸》。陈澔《礼记注》此二篇只存其目,不列全文,竟不知《大学》次第,与朱注大不同矣。车中看《通鉴•汉献帝纪》丁。当日天下大势,舍魏武无有能安汉室者(曹氏不出,汉久亡矣),其时中原士大夫,亦舍魏武无可共事者。孙氏僻处一隅,先主尚无立足处。而宋明迂儒,乃责士大夫不事蜀而事曹,岂足与论世事。况建安初年,即逆备曹氏之不忠,尤为眯目之论。复史益三信。又复顾渔渭信。
初八日(十三号)晴。午后至八大人胡同访陶月如未值,留下兰泉信一函。又访萧亲家,已回津矣。复崔子禺丈信。
初九日(十四号)晴。宝惠得万寿赏,入内谢恩,见项城进奉寿礼十二色,黄签署名“臣袁世凯恭进”。饭后偕锡兄,惠、纶、懿赴春仙观剧,并约朗轩弟。散后晚餐于兴隆轩茶馆。述堂赠羊毫大小笔数支,殊适用。归途至剃头棚修容。复五弟妇信。随意看《辍耕录》两卷(杨廉夫《正统辨》、《发陵记》)。铁崖以宋辽金三史并修为非,谓当以宋为主,附列辽金。所论极正当。后柯氏修《宋史新编》,即据此说。曩得景岳《类经》,甚善,以为从此《内经》可读矣。近注《金匮•疟病篇》,根据经义,乃知景岳所注,笼统凌驾、囫囵滑过之弊,兼而有之,而于经文所说病之来源,及所以见此证之故,皆不能析言之,第随文敷衍而已。又时时搀入生克盛衰门面语,更令人坠入三里雾中,乃知注书之难。余凡读书,皆喜求其所以然,故往往所得较深。得失寸心知,非自负也。
初十日(十五号)晴。皇太后万寿,项城遣梁士诒代行祝礼。国务员皆入祝,用民国新冠,其旧曾供职者,则蟒袍补褂,唯乘马车直至上驷院始下,则用外国使臣觐见礼也。
饭后文六舟乘马车来迓,为开调理方。车中看《通鉴•汉献帝纪》戊。酉刻在广和居请姚诗岑,儿时征逐处也。钮伯雅、叔闻、锡三作陪,皆诗岑旧交也。杯酒话旧,真有“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之感。归寓会臣来谈。会臣目能视鬼,说所见甚娓娓,儿辈咸侍围而听焉。十二钟后始去。
十一日(十六号)晴。孟、常千里来见,二生与润泽皆十五年前童子门人也,今皆能自立矣,不禁顾而色喜。饭后至松筠庵一行。独游厂甸,景象萧索,书画无一足观,废然而返。灯下为会臣及朱季珍各写送人寿联一付。会臣旋来,坐簃中说鬼谈狐,间及盗贼。
又详述山东鞫狱本末,条理秩然,大增知识。惠、铭、纶、懿听之忘倦。散又十二钟。
为效述堂题金拱北山水册绘家逸品老东园,瑶草仙禽话冷元。八幅苕溪新画本,不知卷外有乾坤。(画多冷隽派)
邓尉西泠我旧游,时从画里得扁舟。春城草木深如许,为问江山似昔不?(述堂曾抚苏,拱北浙人,故首句云然。)(〔眉〕此首寓故国之思,妙在蕴藉。)
十二日(十七号)晴。午后乘人力车赴顺直学校,将至桥湾,车夫忽患腹痛,卧地不能兴,汗下如濯,其地冷僻,无从为之诊脉赎药,立视良久,给以洋二角,怅然别雇车而行,心甚念之,不知生死何如也。景岳注《内经•寒热篇》肾移热一条,句读误,注释遂误。其文云:“肾移热于脾(句)传为虚(句。注云,邪热在下,真阴必亏,故传为虚损。余按,肾既移热于脾,则邪犯中宫,不纯在下矣。真阴亏与脾何关?如系脾移热于肾,或能传为虚损也)。肠澼(句。注云,肾本水藏,而挟热侮脾,故为肠澼。余按此注顺文敷衍,依样画胡卢,何必多此一注!)(〔眉〕总之,注文皆不消说得,何贵费此笔墨!)死不可治”(句。注云,阴虚反克,则水土俱败,故死不治也。余按,此又牵入水土门面语。)
余谓此条当读为“肾移热于脾(句)传为虚肠澼(句)死(句)不可治(句)”。肠澼为下痢浓血,因于湿者利之,因于滞者攻之,久而成虚者涩之。此治法也。此条下焦邪盛,逆犯中宫,肾阴已涸,脾气又伤,气下坠而液实枯,朘剔脂膏,点滴下利,所谓虚肠澼也。与湿滞之变为脓血者,迥然不同,其痛苦亦必十倍。此时欲攻之,则肾已败。惧其洞脱,欲温涩,则中下两焦一团邪热,壅之为害滋深,医学束手,所以死不可治也。如此解,“治”字亦有着落。若如张注,则但云死足矣,何必赘“不可治”三字乎?凡注书,必使字字有着落,字字剔出真际,模糊囫囵,掇拾门面,最在所忌。不谓景岳有此肤浅语。
十三日(十八号)晴。雨水节。北城广化寺伊蒲馔最有名,午刻偕惠儿诣寺,访李秉安,具素席相款,品多制精,胜于他寺。若持较毗陵天宁寺、清凉寺素馔,则相去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