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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二十九日晴。三松学会第二十一期。李君实夫(四川人)讲奄论语》大义,多心得语。未刻至长吴馆赴姚石老之约。申初刻至蜀学堂旅京教育会,以常会为特别会。余充会长一年,轮应更换,由会员投票公举。余得票仍在多数,连任一年,与闽人张知庵太史(琴)
同充会长。夜饭后张燕谋来谈。客去读《汉书》一篇。吾辈作古文,欲窥雄茂妙境,断宜问津兰台。自唐以后,学马者多,学班者少,则以冷隽犹可貌似,雄茂非真积力久不能。鄙人笔性微觉近班,故独有深嗜耳(余之喜沈约《宋书》,亦因其颇得茂字诀也)。作文然,写字亦然。
九月初一日晴。光阴如梦,又深秋矣。辰初刻诣翰林院,行谒见大同李相到任礼。
为时太早,到者不及二十人。至顺直学堂特考三班学生,酌给前列奖品以鼓励之。发论题三道,应考者九十人。坐至午正始行,诣史馆。归寓颇困,与锡、珩闲话,买新印铅板《黄梨洲遗著》、《龚定庵全集》,价洋三元八角。梨洲先生书凡三十种,除宋、明两学案,零著略备于是矣,与新买《亭林遗书》廿六种,可称双璧。《定庵集》为吴江鹤风昌所增辑。龚集共有七刻本,此本为最足矣。资政院今日开幕,监国摄政王午刻莅院,议员参谒,王答训辞。中国二千年未有之巨典也。王驾清道而后行,警兵排列西城内外,几无隙地,一以肃观瞻,一以防暴动耳。闻刘次方师病殁于济南。一月之间,春秋两闱房师尽矣。庄荒陆氏,自省增惭。追怀文字之知,弥切山梁之感。
初二日晴。午初刻同乡集大街,湖广会馆路祭鹿文端公,直至未刻殡始到,行礼后在恒裕午餐。偕锡、珩至文明茶园观剧。剧散,偕润田赴崇文门东寓中为其夫人复诊,归已亥初矣。
初三日晴。前署寿春镇总兵陶渠林观察(森甲)来拜。午后金溎老过谈。梅叟借精舍觞余,约石荃、愚溪、润田、馨斋、锡、珩作陪。余于前岁得钞本《周慎斋医学全书》两巨函,署名江东周之干。刘龙伯为余考得慎斋,安徽太平县人,明嘉靖间名医。又从《古今医类案》中,见有慎斋治案十馀条。上月龙伯在厂肆买得旧刻医书四册,有《慎斋三书》,一曰《口授记录》,乃门弟子所编;二曰《内伤杂语》,三曰《医案》,乃武进石瑞章(震)
所辑。又《脉法》三卷,武进陈澍玉(嘉楚)作解(作序者周蓉湖〔清原〕,林仔庭〔栋,皆武进人〕)。又《正阳篇》一卷,乃慎斋高弟查了吾(万合)所著。又《释慎柔五书》,乃了吾弟子武进胡慎柔所著,一曰《师训》(慎柔述了吾之言),二曰《医劳历例》,三曰《虚损》,四曰《痨瘵》,五曰《医案》。又《笔谈》一卷,即陈澍玉所著。石瑞章为慎柔弟子,
乃慎斋四传也(三书又有顾元交序一篇,亦武进人)。慎斋之学世传吾邑,且有盛名,今竟不能举其姓氏,幸有此编孤本,弥可宝重,当付小史照钞。
初四日竟日阴雨。六弟、七弟忌日拜供。闻吴雅初妹婿逝世,驰往哭之。吾年未五十,每岁所哭老者、壮者,不可计数,真可感慨矣。润田约饭于玉楼春,晤张芝生太守(祖培),十五年前旧雨也。寿州朱瑞章来谒,字少山,山东候补道,其父曾任九江镇总兵。灯下作致张珍午民政、吴子明提法各一书,手腕欲脱。
九月四日叔、季两弟忌日生非同命偏同死,七载依稀梦可寻。暮雨潇潇成独坐,九原应识阿兄心。
看《梨洲年谱》三卷,又《论文管见》九则。
初五日晴。西风甚凉,落叶满阶。评阅札记全份。饭后祝袁珏生太翁寿。至医学堂发第三学期文凭。至恒裕遇黄小农(署湖北巡警道)久谈。申刻赴梦陶丈之约。车中读《南雷文约》三篇。《华亭大学士机山钱公神道碑》:有明之亡,亡于党局。逆案小人借袁崇焕以倾钱,而谋翻旧案。钱虽未死,案虽未翻,而庄烈帝之疑东林,实从此案始。此是崇祯朝大关键。梨洲文通篇精神,全注于此。至机山生平历官事迹,只以三百字足之。真碑志文大结构也。余于古文嗜梨洲、谢山二家。
秋深忆延平大兄又是西风落叶天,碧云南去梦如烟。江湖雏雁摧残尽,忍被蛮山隔五年。
初六日晴。午刻诣史馆,顺至吴絅斋、张君立两处贺喜。申刻珩甫借精舍请客。灯下撰折稿。
初七日晴。王少泉明经欲祭叔西岑先生墓,余及聂婿同行。巳正出西便门,午初二刻抵靛厂,孟常已预备一切,因在墓前设祭。新种柳已成林,松尚短小。祭毕在孟常处午餐,少泉亦携肴八品。饭毕,随意在村陇散步,弥望皆白菜,所谓秋末晚菘也。天日清朗,山色极佳。未刻入广宁门归。灯下撰夹片稿。正折大意谓,日本灭韩,东三省已无可设防,京师亦难安枕。此正我君臣上下卧薪尝胆、全力保邦之时,而非创制显庸、文饰承平之时也。度支部预算宣统三年财用,出入相抵,亏三千馀万两,此后追加之数,尚不止此。不知九年筹备之案,将取资于何款?若再贪慕美名,厉行不已,恐功未见而国已亡矣。宜将新政浮费痛加裁汰,专注意于练兵、外交,为救危之策。夹片则弹章也。
初八日晴。巳刻诣保之先师处,衣冠端坐写神主。午饭后归。未刻在精舍请客(正客连仲甫、吴佩蔥、林梅桢、金溎生、张子晋)。伯葭畅谈至夜深乃去。为伯葭题所藏先南田翁画册。
初九日晴。以重阳糕荐祖先。二侄妇二十岁生日。闻南号源丰润、裕源等处倒闭,急检藏钞赴恒裕掉换。市面颇现恐慌。今年南方大商号屡见亏闭,富者骤贫、贫者益困,中国财计危险若此,岂能终日安乎?忧郁不怡者竟日。饭后偕锡兄至公善养济院清游,登吕祖阁远眺,平楚青蔚,大有乡村风景。又在蔬圃流连甚久。珩甫来夜谈。灯下又增一片。
附录正折总冒一段:窃维日韩合并以来,日本奸谋,终必进窥东省。此时就地布置,已觉无可设防。
东方若危,京师岂能安枕?臣愚以为,此正我君臣上下卧薪尝胆、亟图保邦之时,而
非创制显庸、文饰承平之时也。朝廷举行新政,已数年矣,朝订一章程,夕立一局所,立宪二字徒为私人耗蠹之资。闻度支部预算宣统三年财政,出入相抵,各省共亏七千馀万两,历年追加之数,尚数倍于此。臣不知九年筹备之案,将取资于何款?搜括及于毫末,挥霍等于泥沙。名目日增,民生益困。祸在眉睫,尽人皆知。若犹贪袭美名,厉行不已,恐功未见而国已亡矣。
初十日晴。评阅札记全份。饭后诣讲习馆。申刻张芝生借精舍觞余,座客不多,子婿辈皆与焉。
十一日晴。呈递封奏,共一折三片(京师市面扰乱,钱店一日关闭十八家,小民持纸币不能得一钱,生计大困,因增一片,请度支部拨数十万金,发交商会维持市面)。卯刻入内候事,在史馆略坐,事下即归。刘仲鲁同年来馆,稍谈,归寓会客。申刻赴北洋第一学堂同乡议事(开平赎矿)。访朗轩,为其夫人诊疾。第二片奉谕旨:法部知道,钦此。
秋雨有怀笏斋秋心已寂寥,况复潇潇雨。枯叶喧如潮,孤灯悄无语。朱楼酒正酣,笙管暖歌舞。
焉知白日短,但觉华年贮。画梁筑燕雀,碧港鸣蟪蛄。颇疑秋风悲,不入达官腑。我生夙多病,沉忧徒自苦。黄华冒雨开,一醉忘今古。
残醉夜中醒,忽怀素心人。西风吹梦影,飞落晋河滨。结契同所嗜,知心贵一真。
岂无倾盖交,不如夫子亲。并门壮右辅,多绣称分巡。民力葆元气,士风追古醇。美哉山河间,长使功名新(〔眉〕笏斋以冀宁道领山西实业,近兼携提学使)。令闻传固喜,离情舍未申。君鉴碧玉影,应念东华尘。(总要字少意多,晦拙胜于浅滑也。)
十二日晴。午刻至广和居,赴王道溥(保山人,西岑先生堂弟)之约。归途诊吴氏甥病。到家检点行装,四点钟附火车赴津。七点钟抵新车站,澜翁已偕玉山侄以马车亲迓,同车至经司胡同寓中下榻焉。
十三日晴。晨赴对门李子赫家行吊。午后诣顺直咨议局为顺直学堂筹常款,晤王君古愚、谷君霭堂、张君祝笙,允于通省教育经费中匀拨常款,列为议案。访赵智庵侍郎,园林小景,曲折可喜。智庵宦情尽消,专为隐居计,殊难得也。申刻邵小汀、许仲衡约饮第一楼,散后赴天乐园观剧。观李子赫家出殡奇丽,为生平所未觏。
十四日晴。午刻谒陈制军,便衣出见,谈甚久。至巡警道署赴舒宾如之约。拜天津道洪翰香观察,未晤。访张芝生略谈。至聚和成赴大德通马春波之约。午后制军即来答拜。
偕澜翁至恒利买金饰数种,价银四百三十馀两,在大德通支用。讲习馆札记,在京未阅毕者,携之行笥,灯下评讫,始就枕,几四鼓矣。夜雨。
十五日阴雨。八点钟赴新车站,洪翰翁来送。九钟开车,与澜翁、玉山一揖而别,此次澜翁照应周挚,情意殷殷可感也。十一点钟三十五分抵前门,归寓午餐。诣讲习馆。
连日应酬征逐,夜不得眠,倦甚,夜早寝。
十六日晴。午后至北城,祝风禹门将军年伯母寿。至顺天府为丁少兰京尹如夫人诊疾。
十七日晴。门人黄补臣、廖子方来久谈。请隽丞代阅学堂试卷,余复阅加评。绶金以新得隋唐石志三种拓本见贻,乃洛潼铁路动工得自洛阳者,皆古北邙墓也。晚,至大德通还清天津用款。
十八日晴。午后至医学堂,执事员皆出门,在翁甥、铭侄宿舍中,查其近作课程。
又至津浦铁路公所公举董事员、稽查员。
十九日阴。管夫人忌日拜供。潍县郭鉴光(字镜溪,直隶河工通判)介田介臣来见,介臣之表弟也。其人颇伉爽。饭后诣史馆。又至顺天府复诊,以董希文叔岳切托于京尹。
又赴张君立赏秋局,夜分始归。大雾对面不见人,沿路电灯皆在朦胧中,雾气霑衣尽湿,人中之最易受病,急阖窗户避之。评阅札记全份。
二十日霜降节。阴。子方来就诊,论时局颇无顾忌。余揣中国大局,民气已伸,政府不合法理之政令,将不能行,恐廿一行省有变为联邦政体之势。饭后诣讲习馆。写对十二付,以备学堂奖品。
二十一日晴。一夜西风萧萧,叶落如雨。三松学会第二十五期,余讲“公山弗扰”、“佛肸”二章(“夫召我者”一节,自来注解苦不分明,而“岂徒哉”作必见用解,是与“如有用我”犯复,“其为东周乎”作不为东周解,亦无着落。余从《左传》公山不狃对齐侯曰“臣欲张公室也”,悟出此章。夫子盖谓:夫召我者,我岂徒欲张公室哉!如有用我者,吾其进而为东周正诸侯之僭以张王室乎?如此则“岂徒”语气方足)。同社咸首肯其说。龙子恕又讲《中庸》“博学之”五句。李石府又讲《孟子》大义。饭后赴世界教育会,到者三十馀人,东西洋人皆入席。子恕首演说一篇。余讲“攻乎异端”义。宋芸子前辈又演文质大义。
四点半钟散会。因至东城赴蔚若侍郎之约,兼为其儿妇诊疾。
二十二日晴。饭后出城至梅延卿处贺喜。答拜徐子展先生、刘葆良,均未值。申刻赴朗轩天福堂之约。车中撰速开国会疏,构定大意,灯下纵笔成之。共分三段,皆辨正反对党之言。当士民之初次陈请也(在光绪三十四年),余颇病其骤。今年觉内治之凌杂腐败,外患之迫近鸱张,实有儳焉不能终日之势,更不能待九年。闻各督抚欲联衔电请,而京朝堂上官尚无发其端者,余将以此疏为先声也。锡三兄通夜不眠,将折缮毕。
二十三日晴。写山西范氏墓碑百馀字。饭后诣史馆。又谒荣相,商起居注公事。荣相在东邻荣心庄处,招往共谈。聂婿购上好羊肉十斤,携傲盘火炉来寓,同炙食之。
二十四日晴。呈递封奏,七点二刻到史馆候事,八钟事下,即回寓。此折必留以有待也。约穆、杨二主事来,余草更正补缺折(满主事广裔育凯出缺在前,耆昌服满在后,为吏部所驳),送荣相阅。董绶金来久谈,出示影写唐人《文选集注》十六册(日本金泽文库本,已残缺不全),注中各家多宋以后所未见者,洵珍秘之籍也。申刻王嗣升邀饮,辞之。
二十五日晴。昨夜八点仲即就枕,睡至今日十点钟始觉,凡睡十四点钟,吾真不愧睡翁矣。饭后诣讲习馆。四钟赴长椿寺行吊。杨荫北告余昨折留上未下,当是待资政院公折上后一并发表矣。至粤东馆赴尹翔墀、欧介持之约。又至嵩阳别业赴李新吾、幼珊之约。
闻次寅柩初七日至常城姑幕城边柳,于今大十围。当年双桨去,暮雨一棺归。梦觉真俄顷,魂随果是非。
纥干孤冻雀,折翅怯南飞。
二十六日晴。饭后诣史馆。复诣起居注调查文卷。访朗轩,易便衣偕至天福堂,赴大兴范邑尊之约。评阅札记全份。周衡甫同年札记有导淮议,主张挑挖云梯关故道。余闻云梯关旧河身久成平陆,沙土厚而且坚,施工甚难。不如前议由旧盐河海口入海为便。然余未亲历河干,无从悬揣也。
二十七日晴。巳刻祝董五叔岳母六十正寿,午面后归寓,写范碑百馀字。申刻出城至福隆堂,赴林耀亭之约。正客陶矩林(森甲),江南候补道,曾摄常镇道及寿春镇总兵,亦一时人才也。昨日资政院具公折,请速开国会。各省督抚联衔电奏,请责任内阁召集国会(东三省总督锡良领衔。江督张人骏、陕督长庚、豫抚宝棻均不列名)。又直督陈夔龙、
陕抚恩寿另有电奏。均奉旨交政务处王大臣阅看后预备召见(次日宝棻又有专电)。
二十八日阴。三松学会第二十六期。劳玉初讲“天下之本在国”章。余与李石府痛论今日学术人心之害,石府愤激不欲生。噫!谁生厉阶,不能不归咎于南北二张也。湖北黄海峰(士鹏)携所著医书介李西垣同年来见,余与静谈医理,所得颇深。自设研究所及学堂,同志响应,余几欲执医坛牛耳矣。可愧,可愧!饭后评阅札记全份。傍晚访沈雨人侍郎,略询苏皖筹赈所办法(盛杏荪宫保、袁行南方伯实主其事)。灯下又评阅厅员札记全份,写对十付,终日未稍暇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