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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栈,朱姓曾收押租银千两,须由接管绅士承认,而月收客栈房租,作自治会经费(月租本四十金,今可增租)。盖朱姓决不肯再还押租,客栈有押租及铺底,于律不得驱逐,只可以馆栈为馆中产业,而别赁屋以开自治会,亦万不得已之办法也。大宛两邑尊拟以馆交余,余尚须商之同乡。至武阳馆访管达如表弟未晤。归寓评阅札记全份。伯葭来夜谈,并将折扇书成,凡中西格言约三十馀则,时时手头把玩,大可砭顽策懦。雷电而雨。自初一一日以后,每夜灯下必读《伤寒论辑义》数叶,以此为常,后不备记。吾于医学只是浏览工夫,究竟根柢不足。此番专心细读,不令一字轻放过,其味甚长。
二十五日晴。王次篯感余再生之惠,三次来谢。巳刻诣讲习馆。午刻至省馆答拜福茨亲家,即赴润田局。答访吴雷川表弟,未晤。至云山别墅,赴何梅叟、杨康侯之约。
读有用书一字不轻放;处难办事三思而后行。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未刻将赴荫北局,觉头昏恶心,虑其受暑,遂作柬谢之。
奉天连述三(德英,度支部主事)介李师葛来见。晚,在聚魁坊请刘心斋、曹仲衡,余未往,惠、铭代作主人。校正史馆《贵州地理志》,府与附郭之县分界而治,乃他省所无。又如石阡府,出城门一步,皆属他县所治;而府治之地,转隔在数十里外,尤不可解。志中叙山川,只能据地形而隶于府城,否则无从措手矣。余尝语李子伟太史(贵州人),黔中地多插花,赋税词讼皆不便,何以三百年不加厘正。子伟云,必先均州县公费,而后疆界可得而均也。真切要语。《孟子》均疆界与平谷禄并称,圣贤之言固无所不包也。
二十七日晴。三松学会第九期,到者十六人。隐公讲《论语》“志于道”一章。子恕讲“无极而太极”,须在“而”字上着眼。午后访孙仲山、何澄清。又为何颂圻之孙诊病。赴松筠庵农工学会,同乡到会四十四人,投票公举正副会长(正会长徐中堂,副李嗣香、史康侯),又各认职事,余任水利。灯下校正史馆大臣忠义八传。
二十八日阴。校正史馆《地理志》一卷。写小屏二幅,扇二柄,俱临坡帖,自谓颇得书家满字诀,画无怯墨,撇无虚长,竖无偏笔,转折无缺锋。坡公书所以仰窥右军处在此。世人但以肥侧貌之,真本领全然不见矣。吾学苏十三年,以此求之古人,无不吻合。
午后闷燥殊甚。静坐话兰簃,读《三国志》邓艾、钟会二传,不觉日之夕也。余三十年来,于经治《春秋穀梁传》钟氏补注,于史治《三国志》、《资治通鉴》,于性理书治《理学宗传》、梁钞《明儒学案>),于笔记治《日知录》,殆将乐以终身。戌刻赴颂圻福兴居局。夜微雨。
作点必三面俱足。作横画必起、中、收粗细一样。作竖必逆起平拖。作撇必笔与力俱送到尖。作捺必取努势而后平放。作转折必平如折尺,圆如转环。字中小画小点必有起有讫,无一丝苟且。此吾所谓满字诀也(坡书《养生论》、《天际乌云》两段,七法俱全,欲学满字,于此求之。若《烟江叠嶂歌》,唯看墨迹始得之,石刻不逮也)。至若顿挫其笔,凝聚其墨,以求雄厚,尤坡书之所擅长。吾近年之所得也。
二十九日清晨大雨如注,建瓴奔溜,须臾水深一尺。至朗轩处吊其弟妇之丧。申刻在精舍请丁少兰京尹、王仲芗厅丞,姚石老、丁问槎、冯润田、吴雷川作陪,傍晚散。余复至太升堂赴田凌之约。偶思《论语》“子疾病”一章,恍然有得。盖圣人致严于名分之间,死生不贰,有如此者。曾子易箦,真能得师门心法也(有何等名,即为何等事,谓之名分)。
三十日晴。巳刻诣讲习馆,携正续碑传录存馆中,与同事诸公共读之,殊有益于掌故之学也。伯葭病余考古之功过于知今,力劝余看新译各书。余实恶其文笔太劣,展卷辄生厌。若东西新史能以班、范、韩、欧之文为之,余且有耽读而忘寝食者矣(如康之《意
法游记》,梁之《新民》,《国风》,管、商、王三子,则反复不厌,以其文笔佳也。严几道之《天演论》最有名,然不免以艰深文浅陋,看似精奥,细按之枵然无物,仍不耐看耳)。
伯葭因开示善本数种,如《明治四十年维新史》、《血史》之类,当购阅之,以副吾友之期望。饭后至恒裕久坐。灯下写字。评阅札记全份。
六月初一日晴。已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暑天赴饭肆易受饮食之害,唯此间物皆鲜洁,甚有益于卫生。至大德通久坐,朗轩亦至,相与剧谈避暑。自五月初至今,复看《通鉴》汉、魏、晋一遍(起汉献帝,迄晋武帝),温理三国史事。吾于陈志,治之不止十反,触处贯通,更以《通鉴》联属之,真觉头头是道矣。内而行己,外而经世,无古今一也。接家中汇款五百金。伯葭见吾日记而美其修己之功。其实余好色好货之心颇重,私欲沉锢,湔除极难,所讲之学皆欺人语耳。愧不可言。
初二日阴。谒荣相商办起居注公事。林、徐二君来见(〔眉〕林介钰,字子襄,山东知县,朗轩之表弟。徐儴,字云槎,翔溪拔贡,子展先生第五子)。未刻赴医学堂,余与龙伯议于后殿设医学先师神位,中祀天师歧伯,左祀先圣张仲景,右祀历代名医为总位,春秋二季开学放学率教员学生而释奠焉。亦典礼所不可少也。夜大雷雨。写信三封,均交宝骏带回。
初三日晴。巳刻至吴公卫赴任振釆之约。未刻出城至丞相胡同赴李符曾昆仲之约。
石曾学农学于法国,发明大豆浆之功用,其资养与牛乳同,亦可储罐以行远,而点而为腐,舂而为粉,制而为面,其用至广,皆可以机器为之。乃在巴黎创立豆腐公司,泰西人始知有食豆腐之事。回国后招集股本,拟在天津设分局焉。今日肴馔,俱以豆腐变化各品,于暑天尤清洁养人。嗣芗学士素与康侯侍御不相能,尤不理于天津谘议员之口。廿七日议员投票,颇有意举史以排李,故康侯得票最多,嗣老遂力辞副会长,以学会事让康侯,康侯亦不受。今日之局,欲作调人,嗣老知之,辞疾不到。宝骏起身南旋。
初四日晴。午后忽阵雨。三松学会第十集,到者十六人。汪君巩庵讲辨志说。门人丁麟圃大令(唯彬)自安徽来。马俊卿中翰(士杰)自高邮来。傍晚保之师枉过久谈。作《玉机征义》书后。
凡学皆可以一家言为专门,独医学不宜。人之受病多端,证虽同而有内外因之分,表里、虚实、寒热之别,差以毫里,谬以千里,欲以一法施之,可乎哉?洞垣一方之无人也,辨之于其证与脉,此以一说揣之,彼以一说度之,言各成理,理各有据,脏腑不能语,果孰是而孰非,而欲以一家之说概之,可乎哉?初五日晴。巳刻诣讲习馆,见荣相评阅札记,余所加驳正金君各签,皆深以为然。
午后卿和来,为写小横披一幅,扇一柄,皆临坡书,颇有得心应手之乐。灯下评札记全份。
为白翎(俗呼如此。似蚊而小,其翅纯白)、跳蚤所虐,彻夜不成眠。
初六日阴。起稍晏。巳刻入署,答拜新授职后辈,本十三人,有三人已出都,行礼如式。午初诣史馆,出至朗轩处行吊,久坐始归。少泉赠余《豫医双璧》八册。宋郭白云(雍)《伤寒补亡论》四册,金张子和(从正)《儒门事亲》四册,皆豫人也。乃吴仲怿中丞校刊者。《儒门》有《王氏医统》刻本(吾友朱梦霆有复刻本)。《补亡》则唯见《伤寒辑义》引之,今始睹全书也。乃治仲景先师学者所必当读之书。看明儒《蕺山学案》,欣然会心。吾于此书终身以之。华升自津回。宝骏已于今晨附普济船南下。
初七日阴。植之族叔枉谈(名彭,叔畬叔祖之子)。午刻与萧小渔饭于聚魁坊。评阅札记五份。伯葭来夜谈。
初八日晴。一日清闲。评阅札记讫。为刘小山作张珍午民政使书。张宾臣(国光)
自延平来京,携有大兄信件,其父现任延平协副将,余详询延郡近况。
初九日晴。巳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偕返伯葭寓久谈。又访石荃,流连至暮始归。灯下写大屏八幅。宽仲侄钦点甘肃、新疆考试法官襄校官。
初十日晴。午刻至太升堂,赴崇敬亭之约。出城答访李石曾,详究大豆功用及法国实业。申刻至嵩阳别业,赴吴经才昆仲之约。祝黄敏仲夫人生日。夜,大雷雨,顷刻沟浍皆盈。
十一日晴。三松学会第十一期,到者二十人。余讲《论语》“子疾病”一章,发明圣人致严名分之义,为今之卑逾尊、贱凌贵者痛下针砭。余又阐发阳明先生致良知宗旨,期与诸同志究竟此事。今日世衰道微,良心丧失殆尽。国未亡而人心将亡,思之可惧。此吾辈讲学第一事也。客散即赴张景韩同和居之约,余兼约锡兄、珩弟,率惠儿、铭侄同往。
饭罢偕游农事试验场,乘舟穿荷荡,至豳风堂前茗憩,饱看荷花。遇园总办诚玉如,邀游温室,奇花异卉,多不知名,玉如一一指点。栀子、白兰、珠兰排列,清芬满院,不啻世外仙源矣。又步行浏览景物。大雨将至,乃归。如能每七日讲学一次,游园一次,其为身心之益大矣。寄五弟妇信件,托林子相大令带。
十二日晴。门人屈问兰自蜀来京。饭后至邹紫东同年处贺娶侄妇喜,余为傧相。夜复大雷雨。仆人自延平送二侄女来京,略知大兄宦况,岁入不及六千元,清苦无异京曹。
今春朗轩为余言,大兄星命畏行火运,今年又合火局,恐有再被回禄之虑。五月间,延郡果然大火,衙署大门大堂均延烧,幸救护人多,拆去二门,上房获免,家人已受虚惊。星命之说,盖有不尽诬者。
十三日阴。午刻至陶然亭,赴袁保三约。又至医学堂与龙伯商定数事。又至醉琼林应三兄之召。归途访朗轩,彼此相左。
十四日晴。王麟振自江右转饷来京(棣珊仁弟之胞侄)。会客甚多。饭后为王小东同年之夫人诊疾。访史康侯商农会事。归寓草疏稿(浚长淮以苏民困),甫十馀行,伯葭来谈,遂辍笔。夜复雷雨。
十五日晴。巳刻诣史馆,散,直出地安门,至会贤堂,赴梅叟之约。红裳翠盖,香扑重阑。年年胜游,差为不负。归寓评阅札记全份。石曾来谈。元和顾竹庵通判(元昌)
来谒,壬午年侄也(其胞叔名承皋)。车中看《龙溪文集•会语》数则。吾于龙溪书,始摈之,继疑之,继渐好之,今则深思而笃嗜之,学境屡转手矣。昔人谓姚江之学为龙溪所累,今乃知姚江之学得龙溪而明。其诋之者,纯是门户之见,门面之言,与身心性命了无干涉。
十六日晴,热甚。世母吕夫人生辰拜供。作《毋自欺说》。饭后出城答拜客。至江苏馆祝吴亲家六十生日。至广和居赴医学堂公局,相与讨论医理。余因《伤寒论》“项背强几几”(音殊,鸟翼不舒,引颈而飞之象),忽悟《豳风》“赤鸟几几”即此几几(几字有钩,几字无钩),与胡字肤字协韵,以喻周公忧危顾虑,行步敛抑,且前且却之象。若作几字,便不得神。诸君皆拍掌称善。甫归寓,钱聪甫催请为其夫人诊疾,因易人力车而往,取其爽快也。风雨将至,疾驰而归。石荃、朗轩、润泽均坐话兰簃夜谈,震雷掣电,忽循电线入屋(平日电铃呼人之线),劈然作声,如小洋炮,电光四射。此电先在上房东隅大桃树根盘旋两匝,掣上树巅,向西南而去。其时锡、润皆在外屋,朗正搴帘,余及石对卧,幸为屋隅两面玻璃窗所格(玻璃能格电),光未外溢,否则锡、润必有及祸者,危险极矣。
十七日晴。与李毓如丈、秋丞、润田、三兄在试验场公祝吴亲家,请竹楼作陪,归余承办,准十一点钟会齐。先乘舟至豳风堂啜茗观荷,一点钟至来远楼燕春园西餐午饭,复至温室赏花,泛舟而出。五点钟抵家。八点钟复至高碑胡同赴梦陶丈之约。
十八日阴。三松学会第十二期,到者十一人(鲁卿新入会)。余讲毋自欺说,隐公又从而引申之。未刻赴世界教育会,酷热将雨,来人甚稀。因至吴雅初处祝二妹生日,且问雅疾。同年贾裕师自山东来。蕺山云:“无事时得一偷字,有事时得一乱字。”二语切中吾病。
十九日晨雨旋晴。一日不出门,评阅札记全份。申刻同乡诸公来精舍议事。量能南旋,致寅臣亲家书。
二十日晴,热甚酷,暑表恐逾百度矣。巳刻诣起居注,点收缮本讫。少坐即散。申刻在江苏馆己丑同年月团,余与钱新甫,熊经仲、连诒孙作主人,仅到两席。作《姚晏如医案》序(石荃侍郎之胞弟)。
二十一日晴,闷热,殆不可耐。午正在精舍饯汪伯唐星使(出使日本),石荃、朗轩、伯葭作陪。席散后三君坐话兰簃,与锡三随意谈笑以消暑,直至夜深始去。微雨轻风,稍解烦郁。冯宝颐(号子耆)来谒,蒋氏寿表妹之子也。余己亥道出姑苏,下榻王洗马巷外家,其时舅母病垂危,表妹宁家侍疾,此子甫七岁耳,今已卓然成人,而舅母及妹墓木拱矣,对此怆然,增今昔存亡之感。不孝最承外王母吕恭人之爱,慈煦过于诸孙,任宦羁身,迄未一修祭扫。生平嗜吟咏,曾以身后遗集见嘱,不孝再四索之表弟,竟未相付,不知稿本已零落否,念之抱憾曷极!天下最痴而无益者,无如外祖母之爱外孙,能得其报者有几人哉!不孝亦负恩之一也。
二十二日竟夜大雨如注,辰刻始止。坐话兰簃草导淮疏稿。申刻至太升堂赴杨艺孙之约,西长安街自邮传部至西长安门外一片汪洋,平墙拍岸,长二里,深一尺,车行水中,幸有两行柳树为标识,不致陷入沟中(皇城根向北一望无涯)。早散早归。夜复雷雨,大妹、二侄女均宿上房,余宿话兰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