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北偶谈


  ◎二尹成化间,历城尹恭简公()为小人所挤。尹直著《琐缀录》,尤极诽谤,其书久行于世,至有不辨二尹邪正者。一日,阅李文凤《月山丛谈》,公道较然,因录于左方:李云“成化末,小人用事,南昌李孜省,挟左道干进,位尚书,掌通政司,托言神降,有‘江西人赤心报国’之语。以太宰历城尹公,不右江西人,乃计谋极力挤罢,而用丰城李裕代之。及荐泰和尹直入内阁,起永新刘敷长宪台,高安黄景贰礼部,四人皆世称寡廉鲜耻者。而新建谢一夔、安成刘宣,俱不保晚节。一夔进工部尚书,宣贰吏部,物议沸然不平。独服于江何公乔新,节行介特。未几孜省诛死,直等相继免,公论始明”云。当时谣曰:“公道不如王恕,选法不如尹。”

  ◎张昭张昭,济南蒲台人,忠义前卫右千户所司吏。英宗复辟,石亨、曹吉祥等恃宠卖官,至三千馀员,昭奏之。直隶、山东大饥,复上书言六事,上皆从之。后任南昌府司狱,学士张元祯谓之曰:“君昔三疏,位卑而议论甚高,官小而事业则大。已写入金,令名无穷矣。”《蒲志》出庸手,恐遗此公。因读《月山丛谈》,录之以存其人。

  ◎图文襄厚德大学士谥文襄图海公,既定平凉,军中论功,取诸将偏裨士卒记功牌报部;记过牌悉聚焚之,不以语人。其厚德如此。子诺敏公,今为刑部尚书,人以为阴德之报。前宝鸡令高君某云,在军前亲见之。

  ◎钧阳二老一日,与客谈及逆瑾时阁老刘宇、曹元、不知何许人?及考列卿年表:元,南直隶含山人;宇,则河南钧州人,与马端肃公同时同里。马公勋德如泰山北斗,至今人称钧阳公;而宇曾不得比于蚍蜉之细。官位之不足重人如此。

  ◎光孝寺铁塔文广州府光孝寺有铁塔一,乃刘钅长所造。上有文曰:“大汉皇帝以大宝十年丁卯岁,敕有司乌金铸造千佛宝塔一所,七层并相轮莲花座,高二丈二尺。保龙□有庆,祈凤历无疆。万方咸底于清平,八表永承于交泰。善资三有,福被四恩。

  以四月乾德节,设斋庆赞。谨记。“后列中官姓名(予《广州游览小志》别详之)。

  ◎三帝陵诗“一路荒山秋草里,行人惟拜汉文陵。”唐人诗也。“四十二年如梦觉,春风吹泪过昭陵。”宋人诗也。“祠官如可乞,长奉泰陵园。”“先帝侍臣空洒泪,泰陵春望已模糊。”明人诗也。文帝、仁宗、孝宗三君,德泽感人之深如此。

  ◎至诚古来名臣多矣,然千百年后,读史至诸葛忠武侯、司马文正公之薨,辄感动流涕者,至诚为之也。

  ◎朱忠庄公遗疏明中丞朱忠庄公,讳之冯,本名之裔,字德止,号勉斋,京师人。金忠洁公铉,其妹之夫也。二公平日以理学相砥砺,后皆死甲申之变。公子丁未进士敦厚,示公殉节时遗疏及家书各一通,敬录之。疏云:“我国家金瓯全盛,不谓人心离散,财用困穷,一至于此。此臣之所为痛哭流涕也。臣力已竭,臣罪滋深。南望九叩,一死以报我皇上。念我太祖高皇帝功德高厚,我皇上忧勤独深,历数无疆,中兴可待。唯以收人心、培节义,二者为先务而已。收人心在爱民力,爱民力在拔廉官,此《大学》所以反复于用人理财也。我朝士气原振,自逆摧折,遂致廉耻风微。从来仗节死义之士,多在敢言极谏之中,此宋朝所以待士仁厚也。”

  云云。遗书云:“吾弟吾儿,读书须读经世书,占毕之学无用也。吕新吾先生《呻吟语》,不可不读。我以死报国,此心慊然,朝闻夕死,原无二也,勿以为念。”公死时,有宣府诸生姚时中,同日自经于学宫。

  ◎在疚记忠庄朱公著《在疚记》一卷,语多精诣。略载数条于左。

  深山静坐十年,使习与性离;尘世顺应十年,使外与内合;为学之事,或几化矣。

  人自昼至夜,当知何所事?知者,则性命生死俱了。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即是仕止久速。

  古之人修身见于世,非诚不能,诚则贯微显、通天人;一世不尽见,百世必有见者。

  纪纲之坏,存乎风化;气节之坏,存乎培养;人心之坏,补偏救弊,存乎执中;约言之,存乎朝廷。

  圣人之死,还之太虚。贤人即不能无物,而况众人乎?

  实变气质,方是修身。

  士憎兹多口,则何以故?曰:持介行者不周世缘,务独立者不协众志;小人相仇,同类相忌,一人扇谤,百人吠声。予尝身试其苦者数矣。故君子观人,则众恶必察。自修,惟正己而不求于人。

  待小人尤宜宽,乃君子之有容。不然,反欲小人容我哉!

  中者不落一物,庸者不遗一物。

  随事无私,皆可尽性至命,而忠孝其大者。

  平日操持,非实试之当境,决难自信。

  隐恶扬善,圣人也。好善恶恶,贤人也。分别善恶无当者,庸人也。颠倒善恶以快其谗谤者,小人也。

  赴大机者速断,成大功者善藏。

  同是中庸,而有君子小人之别,微矣哉!

  ●卷十。谈献六◎崇祯五十相崇祯朝,阁臣五十人:韩广、孙承宗、黄立极、张瑞图、李国普、施凤来、来宗道、杨景辰、李标、刘鸿训、周道登、钱龙锡、成基命、周延儒、何如宠、钱象坤、温体仁、吴宗达、郑以伟、徐光启、钱士升、王应熊、何吾驺、文震孟、张至发、(始由外僚入阁)、林钅干、孔贞运、黄士俊、贺逢圣、傅冠、刘宇亮、薛国观、杨嗣昌、程国祥、方逢年、蔡国用、范复粹、姚明恭、张四知、魏照乘、谢升、陈演、蒋德、黄景、吴、魏藻德、李建泰、方岳贡、范景文、丘瑜。

  ◎初夫人刘太夫人先始祖妣初夫人,诸城人,年始笄,一日,忽为大风吹至新城之曹村。时始祖琅琊公,方为某大姓佣作,未婚,遂作合焉。三世至颍川公,而读书仕官。四世至太仆公,始大其门。二百年来,科甲蝉连不绝,皆祖妣所出也。万历中,吴门伍袁萃著《林居漫录》记其事。后嘉兴贺灿然作《漫录驳正》于此条下云:“王氏之兴,必有阴德,此类语怪。”云云。不知此事乃实录也。

  又,先司徒公,万历间以终养告归,旧有抚楚时铜瓜二,命工熔之,忽成峰峦洞壑之状,及南极老人、西王母、八仙之形,无不酷肖。是日,先高祖妣一品刘太夫人九十寿辰也,观者皆悚异。此事载朱平涵相国(国桢)《涌幢小品》中。

  (伍以王氏发祥于司徒公,而不云太仆公,则误也。太仆公登嘉靖辛丑进士,司徒公登嘉靖壬戌进士,谓司徒公登丁未进士,亦误。朱公《小品》又记先太师公宣大出粟事,谓推之九边皆可行。然谓为王见庵中丞,误也。先司徒公别字见峰,太师公别字霁宇,朱笔误耳。)

  ◎溪州铜柱记五代楚王马希范复溪州铜柱记云:天策上将军江南诸道都统楚王希范。天策府学士江南诸道都统掌书记通议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赐紫金鱼袋李弘皋撰。粤以天福五年,岁在庚子,夏五月,楚王(凡空一字,碑皆另行)。召天策府学士李弘皋谓曰:“我烈祖昭灵王,汉建武十八年,平征侧于龙编,树铜柱于象浦,其铭曰:”金人汗出,铁马蹄坚,子孙相连,九九百年。‘是知吾祖宗之庆绪绵远,则九九百年昌于南夏者乎。今五溪初宁,郡帅内附,古者天子铭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必有刊勒,垂诸简编,将立标题,式昭恩信,敢继前烈,为吾纪焉。“弘皋承教濡毫,载叙厥事。

  盖闻羊可接境,盘瓠遗风,因六子以分居,入五溪而聚族。上古谓之要服,中古渐尔羁縻,洎帅号精夫,相名央氏,汉则宋均置吏,稍静溪山,唐则杨思兴师,遂开辰锦。迩来豪右,时恣陆梁,去就在心,否臧由己。溪州彭士愁(通鉴作仕愁,《五代史》作士然,吴任臣《十国春秋》作仕然),世传郡印,家总州兵,布惠立威,识恩知劝,故能历三四代,长千万夫,非德教之所加,岂简书而可畏?亦无辜于大国,亦不虐于小民,多自生知,因而善处。无何,忽承间隙,俄至动摇。我王每尔含宏,常加姑息,渐为边患,深入郊圻,剽掠耕桑,侵暴辰、澧,疆吏告逼,郡人失宁,非萌作孽之心,偶昧戢兵之法,焉知纵火,果至自焚。

  时晋天子肇造丕基,倚注雄德,以文皇帝之徽号,继武穆王之令谟,册命我王,开天策府,天人降止,备物在庭,方振声明,又当昭泰,眷言僻陋,可俟绥怀。而边鄙上言,各请效命。王乃以静江军都指挥使刘,率诸部将,付以偏师,钲鼓之声,震动溪谷。镇乃弃州保险,结砦凭高,唯有鸟飞,谓无人到。而刘虔遵庙算,密运神机,跨壑披崖,临危下瞰,梯冲既合,水泉无汲引之门;樵采莫通,粮糗乏转轮之路,固甘衿甲,岂暇投戈。彭师杲为父输诚,束身纳款,我王愍其通变,爰降招携,崇侯感德以归周,孟获畏威而事蜀。王曰:“古者叛而伐之,服而柔之,不夺其财,不贪其土。前王典故,后代蓍龟。吾伐叛怀柔,敢无师古?夺财贪地,实所不为。”乃依前奏,授彭士愁溪州刺史,就加检校太保。

  诸子将吏,咸复职员,锡命有差,俾安其土。仍颁廪粟,大赈贫民。乃迁州城于平岸。溪之将佐,感恩向化,请立柱以誓焉。

  於戏!王者之师,贵谋贱战,兵不染锷,士无告劳,肃清五溪,震百越,底平疆理,保邦家。尔宜无扰耕桑,无焚庐舍,无害樵牧,无阻川涂。勿矜激濑飞湍,勿恃悬崖绝壁。荷君亲之厚施,我不征求;感天地之至仁,尔怀宁抚。

  苟违诫誓,是昧神祗。垂于子孙,庇尔族类。铁碑可立,敢忘贤哲之踪;铜柱堪铭,愿奉祖宗之德。弘皋仰遵王命,谨作颂焉。其词曰:昭灵铸柱垂英烈,手执干戈征百越。我王铸柱庇黔黎,指画风雷开五溪。五溪之不足恃,我旅争先若平地。五溪之众不足凭,我师轻蹑如春冰。溪人畏威仍感惠,纳质归明求立誓。誓山川兮告鬼神,保子孙兮千万春。

  推诚奉节弘义功臣天策府都尉武安军节度副使判内外诸司事永州团练使光禄大夫检校太傅使持节永州诸军事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扶风县开国侯食邑一千户马希广奉教监临制造(按:希广即废王)。

  天福五年正月十九日,溪州刺史彭士愁,与五众归明,众具件状,饮血求誓。

  楚王略其词,镌于柱之一隅。

  右据状:溪州静边都,自占已来,代无违背,天福四年九月,蒙王庭发军,收讨不顺之人。当都头将本营诸团百姓军人及祖父本分田场土产,归明王化。当州大乡、三亭两县,苦无税课,归顺之后,请祗旧额供输,不许营界团保军人百姓乱入诸军四界劫掠,并盗逃去户人。凡是王庭差纲收买溪货,并都幕采伐土产,不许辄有庇占。其五姓主首州县职掌有罪,本州申上科惩。如别无罪名,请不降官军攻讨。若有违誓约,甘请准前差发大军诛伐。一心归顺王化,永事明庭。上对三十三天,下将宣祗为证者。

  王曰:“尔能恭顺,我无差徭,本州赋租,白为供赡本都,兵士亦不抽差,永五金革之虞,克保农桑之业。皇天后土,山川鬼神,吾之推诚,可以玄鉴。”

  静边都指挥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太保使持节溪州诸军事守溪州刺史上柱国陇西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彭士愁。武安军节度左押衙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前溪州诸军事守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师佐(此下有检校尚书左仆射龚明芝,检校尚书左仆射田弘ど,检校左散骑常侍覃彦仙,检校国子祭酒朱彦,检校太子宾客向宗彦,检校司徒彭允舀,检校司徒田伟晖)。武安军节度左押衙充溪州副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右仆射守溪州三亭县令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师俗。武安军节度左押衙左义胜第三都将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刑部尚书前守富州别驾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师杲(此下有检校太子宾客龚贵,检校左散骑常侍覃彦富,检校司马田弘佑)。武安军节度左押衙充砂井镇遏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大上柱国彭师庚。武安军节度讨击副使左归义第三都将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师晃(此下有检校尚书左仆射覃彦胜,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彭允臻,检校右散骑常侍田彦道)。

  铜柱高一丈二尺,内入地六尺,重五千斤,并石莲花台。维天禧元年十一月十五日移到,至十六日竖立记。

  予按陆游《南唐书》,谓彭师不知其世家,希萼与弟希崇争国,希萼败,见执。希崇避杀兄名,于是命师幽希萼于衡山,使甘心焉。师叹曰:“留后欲使我弑君耶,吾岂为是哉?”至衡山,与廖偃护视甚谨,遂筑行府,奉希萼为衡山王,请命金陵,元宗为出师定楚乱,希萼遂入朝,偃、师俱从行。马令《南唐书》云:希崇遣彭师、廖偃偃囚希萼于衡山,师奉希萼为衡山王,臣于南唐。《十国春秋》云:希萼入府视事,吴宏、彭师见,希萼皆释不杀,赐希广死。彭师葬之浏阳门外。师,疑即师杲也。然则彭氏虽溪蛮,乃马氏之忠臣与!周行逢据湖南时有谣云:“满天太保,满地司空。”观此碑所书,盖自马氏时已然矣。

  ◎杜公厚德宝坻杜文端公(立德),德器厚重,人不见其喜愠之色。京师有无赖子,偶与驺卒哄,乘醉随公舆后辱詈,公若不闻。无赖子随至邸第,詈不止,久之,公遣问曰:“詈可已乎?”无赖子归,酒既醒,或告以昨辱宰相,仓皇诣第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