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史藏
- 志存记录
- 朝野新谭
朝野新谭
哈兰女士又问曰:“然则满人能复兴乎?”
答曰:“吾恐其不能。且满人亦无此志,吾与吾母曾进言于西太后求其改革,不可谓不力矣。吾侪能操数国语言与西太后接近,忌者甚多,谣诼蜂起,谓吾侪将诱西太后学外国人。吾侪有特别好友乃曰:那桐者曾对众人言语吾毋乃女康有为也,要之满人果欲有为,须改良教养子弟之法,使就学于外,否则无可望也。命满宗室之后辈如摄政王,其血统本不良,载澧、载涛、载洵之母乃醇亲王之妾,本奴婢也。少受恶习惯,绝无教育。醇亲王死时,三兄弟皆年幼,更失于教训,且其母血统既不良,即有其母之遗传性。然此辈皇族,殆皆出于婢妾。故苟有蓄妾之制,终无改良之日,妾之种必不良。吾以为欲求改良,宜禁止蓄妾。满洲官吏固多生女者,然不欲其女作妾。所谓妾者,非奴隶即败类耳。但皇室之妃妾,则以满洲官吏之女充之,且皆一二品大官之女。此辈入宫即作奴隶,永世不见天日。当时西太后亦由妾出身,十七岁即选入宫中,复生一子,乃由此得权势。其子即同治,十九岁而死。吾深知西太后未嫁时之情状。他日当别记之,彼入宫后,备尝艰苦,其后乃得势力。”
问:“中国若求改良当以何者为先务?”
答曰:“当从家族改良为始第一,当废蓄妾之制,外若官制改良亦属要务。政府重敛于民,然政府所得者实不过四分之一,其四分之三皆为官吏所中饱。若能改良官制,则以中饱之资施行新政,固绰有余裕矣。外如中国财政,亦须改良,宜厘定币制,本位统归划一,亦大有益于商民也。”
问:“宣统尚幼,可施以教诲,使成英主否?”
答曰:“此视其教诲之法如何,若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则所见者无非太监一物。不知安能望其有成。”
问:“君意应用何法教之?”
答曰:“此宜从幼训炼,稍长则无及矣。太监辈方日进谄媚之言,以锢蔽其聪明,惟恐不及。今宣统已五岁矣,以中历计之已六岁矣,吾深为之惧。所以然者,以其血统不良,易于堕落故也。宣统之母声名,平常人所共知。宣统之外祖荣禄曾专大权。其人姑不论,宣统之外祖母乃荣禄从扬州所买得之奴婢。宣统之母,即其所出。故宣统之母甚得遗传之恶性,更以遗传之恶性更传于宣统。故吾谓血统不良,职是故也。论人固不能专论其血统,然须知血统既劣,更受宫中之恶习惯固不可救药也。”
问:“中国若改民主,则满洲人之地位将如何?”
答曰:“吾意民主派势力既如此强盛,满人必退避静处,此吾一人之私见,人或不以为然,然吾议满洲人决无争斗之思想,必退避贤路而后已。满人中固无反对此举者,乃若有之,则退位之摄政王及其两弟耳。然外观若其势汹汹,其实胆小如鼠,要之满宗室中,绝无强有力者,皆谓之懦夫可也。故吾谓宣统决无长进,亦此故也。”
问:“君意何种政体最宜于中国?”
答曰:“吾意不如暂用立宪君主。若用民主,恐有党派之倾轧,省界之纠葛。现在民主派固联络一气,然偶一得手,或起内讧,此中国人之根性。如是但他日教育普及自可用民主政体。”
问:“宣统帝既系满汉杂种,其中果有几分汉种,几分满种?”
答曰:“宣统为摄政王之子,摄政王即为半满半汉之种,因其父为满种而其母为汉种也。宣统之母则有四分之三为汉种,四分之一为满种,因宣统外祖母全为汉种。而外祖父则为半汉半满之种。故合外祖父外祖母计之实为半满半汉,加半汉半汉即为汉三而满二。由此观之,则宣统之种汉多而满少,因其母既有四分之三为汉种,而四分之一为满种,其父有四分之二为汉种,而其他四分之二为满种。是以宣统计之,乃八分之五为汉种,而八分之三为满种也。此四十年内,满种相杂者甚多,皆由买妾故也。摄政王之兄光绪则为醇亲王之嫡妻,即西太后之姊妹。”
问:“袁世凯爱满人乎?”
答曰:“彼为西太后所宠任,西太后倚之如左右手。然彼实不爱满人。”问:“若用君主立宪,则满洲宫庭如何改良?”
答曰:“隆裕尚须研究教养之法,方可着手改良。吾以为,教养宣统当用外人之法。教养之当时之教以爱民治国之道。然无论如何,须观其所娶之妻如何,若按旧例须娶满人,然满人之女要不足为皇后也。吾意满洲人,无论如何爱法终不能脱去旧习。昔有满人,任美国数年,然顽固如旧,不少变更。其明征也。吾亦满洲人,故深知满洲人。但自十一二岁时,即与众异,誓不愿受此辈之范围。他日如果改良,第一须将宫中妇女大加改良,此辈所谓公主福晋之类,皆一物,不知喜揽权而不能善用之。苟稍有教育者,殆莫不羞与。为伍又终日无所事事,但知诟谇谣诼。故吾在宫庭时,意颇不乐,诚羞与为伍也。中国政府之腐败与家族之腐败相等,而家族之腐败实为政治腐败之根原。以女子言,出嫁则受制于夫,受制于姑。中国教育但知教以服从、隐忍,此类无意识之语,吾素不欲闻,但此辈见就学于外国者,亦深恶之,因归国后,一变旧习,不从母命。故彼此不相能,吾有友人即如是。彼处境甚苦,诚不如不受外国教育之为愈也。”
◎章太炎轶事
《钏影楼丛话》载太炎前为苏州东吴大学堂掌教习,居于螺蛳桥头一小屋。太炎朝出暮归,在讲堂中上下古今,萃精聚神。于是归时,往往忘却己门,走入邻家,而太炎不觉也。某日,亦以学堂归忘跨一门槛,仆地伤臂,裹创者匝日。太炎好谑而又极滑稽。某日,见之于张氏味莼园,太炎衣一日本和尚之衣,冠一草冠,手挥团扇。儿童辈争聚视之,而太炎奚如也。继询余以住居何所,余以启秀编译局对(时叶浩吾君所办)。还询之,则曰:“我住刚毅印刷所。”问刚毅印刷所何在?则曰:“否。我以对君之启秀编译局也。”
◎辛亥武汉赤十字会日记
十一月初六日。赤十字会会长张竹君女士,在张园演说云:余自九月初三起程,初七到汉。时值两军开仗。到埠时,船主宣言,北军现攻武昌,所有泊近汉口各轮,均须远离。船中搭客须即登岸,因该轮须退出六十里外云。余早知此次到汉,人地生疏。原意到埠之日,先在中西旅馆,或商务印刷所小住。而两地均在中国界内,又因汉口失利,故与余之初意大为相反。
时适有红十字会马医生来,谓现时伤者极多,幸得君等来,极为欢迎。余即命会员二人,随伊先去,候其来迎。讵守候多时,迄未见来。余即另雇□船上岸,不知所向。人迹极稀,但闻炮声隆隆,弹如雨下。所遇之人皆是逃避者。时有一西人谦呜先生来,谓有屋一所,请余等先到暂驻。余等极□,即偕各会员押药料、行李以住少顷。马医生至,谓何以在此?已代觅得房屋,□□用药料等物。余以此次为慈善事业,而来何分畛域?但求尽我天职,故允其请。维时即有军政分府遣人前来,请余诊治受伤之某标统。分府距属所有五里之遥,余向不能走路,而当时亦不自知其苦。沿途求医者极多。既至分府,即为受伤兵士诊治,计有三十余人。轻者令自回营,重者送回圣公会。及余回寓则已有受伤者五十余候诊。施有税务司来,邀余至邮局设院,而无一切用物。幸于印字馆假得茶护,方可烧水,然亦仅饮白开水而已。至各会友之赴大智门抬受伤者,则饮食皆无矣。
初八日。流弹更多,马路遂无行人。
初九至十一日。无日不有受伤者送诊。称药量水,日夕大忙。
十二日夜。火势适近邮局,余适于是日赴武昌诊治受伤之某标统,未及见之。是日也,四钟起行渡江,在织呢厂登舟,至草湖门,方起岸入城。七钟至武昌诊毕,已夜深,不能渡江,又不愿扰军政府,故与一女医、一女会员于客栈。栈中人大为欢迎。虽寝具不洁,亦不计也。
十三日早。渡江回汉口,知局内病人以火势烧近,已移至旧设之大清红十字会。
十四日至十七日。连日皆有误伤者就诊,旋见火势更近,飞弹极多,故余等亦谋他徙。
十八日至念三日。俄领事时来探望,极力赞许,谓有一茶栈,能容多人(阔八丈五尺,深二十丈)。内有大厨五间,及自来冷热水管、蒸气炉。俄领事及俄商墨厘勤,时以肉食蔬菜及铜元等见赠。余深感之。自徙俄界,时入武昌。因无战事,故未有重伤者。后得司令部通告开仗,嘱备出队救伤。余等之最危险处,多在渡江时。虽武昌日有小轮来往,然仅每日一次。余不耐守候,故自备小划子渡江。自汉口失后,北军用招商趸船作炮台以轰过江者。
有一伙夫自茶栈出外买油,过华景街。北军见其臂有绘红十字之白布,谓是匪徒,而深责之。伙夫云:吾辈是行慈善事业,救受伤者。北军不信,连放三枪,一入肺部,一入脑部,一入腿,仆于路。旋有人送往天主教会医院,尚能言语,旋以伤重而死。余因赠以安家银三十元,并一切计之,共用一百十五元。此十五日事也。余即托马医生与冯国璋交涉,马医云:事在中国界,不能过问。念四日至武昌。凡自汉口四码头赴武昌者,北军必开枪乱击。余被北军连放七枪,幸未一中。渡江之人,日有受伤者。余等能避之,亦上帝所默佑也。念五日。闻知民军由汉阳街入汉口。故发队到汉阳,又连受数枪,幸未中。会员步行,余则坐轿。北军见之,故放炮相攻。幸为温医生所知,遂将余轿推倒,得免此劫。
二十七日到汉阳。借汉阳县署设一分院。该处一见“十字会”三字,频送受伤者来。自朝至夕,应接不暇。余又到总司令部,问有无被伤紧要人物。据云无之时,已夜深。路途不辨,且路广不满六尺,左是田,右是塘。余在马上十分惊恐,几陷塘中。又值军事紧急,艰苦万状,不可言喻。回院后,满地伤人,盖以棉胎,垫以稻草。十二钟后,始无伤者送来。炮火连天,一夜不绝。余是日因到战地,未带女员同行,该院后靠龟山,再往便是汉阳铁厂。余心甚怖,后觅得老妪作伴,余心始安。
二十八日。战事稍静,粗将分院布置。
廿九至十月初二等日。早,则渡江;夜回茶栈。
十月初三日。有人报告,清军逼近十里浦。各会友医生纷纷惊惧,多回茶栈。余即渡江。途次,又遇开花炮弹,幸在空中炸裂。到汉阳后,借得小轮一艘,尽将百余伤者运回汉口。沿江炮弹乱飞,幸无一中。及抵码头,中西人士极为欢迎。如俄领事,太古买办,及韦子峰诸君。借用马车者有之,送牛奶及种种食物者有之。
初四日。汉阳分院,有伤者送到。余于会友中如徐宗汉女士、唐守德女士、苏慧慈女士,素具肝胆者,请其留此料理。又蒙内地会医生,相助为力。初五日。在汉阳,率同会友,舁出受伤兵士,或送与同事各会,或送入武昌。余是日单人匹马,直上龟山了望。途中,被弹从耳边飞过(弹子长约八寸),略受小伤,亦云幸矣。想清军疑我是标统也。
初六日医务极忙,余不暇渡江,仍发人到江边收受伤兵士。是夜四点钟,汉阳失利。各会友几陷城中,渡江时又遇沉船之险。有男会友二人,素有力者,跃过邻船,得庆生还。
十月初七日。仍发队冒险渡江,弹如雨下。在所不顾,拟进汉阳城,清军不许。当时被轰十七枪,均无一中。余等以深入战地,亦无怨言。
初八九日。均从事于裹札剖割中。
初十日。余因感触微菌,左手致肿,虽属不便,仍复勉力从事。
十一日。手肿更甚,加以热度反常,力不能支。幸得诸会友戮力同心,余亦稍慰。回想数十日中,出队时所食者,不过煨薯、油饺、烧饼等。物食不知味,寝不交睫。在会诸友,比比皆然。今不幸抱恙,又值备办冬衣药料等事。故暂回沪上,借此养疴。以上报告,皆是到汉后,身历目击之大概情形。
至十一日以后,因日事药炉茶灶中,未暇记及,望垂谅焉。
附稿按张女士除将前顶报告嘱为登报外,续又交来演说稿一纸,并为照录于后。
我对诸君说,现有许多说话系讲不出者。因余要将十字会放下,方能将苦衷说出。我之服制是军装,是以欲将十字会脱离,而改变我之方向也。
十字会者,须确有十字会资格,方为无负厥职。否则或以十字会为发财之媒介物,或以十字会为奸细之传舍居,则大失其宗旨也。夫十字会之工夫,必能于罢战时,身入战地,抬出受伤者,为第一要务,其实效则为补两方面卫生队之不足。倘若待其送来,不知死者无数矣。是以十字会可到之处无有不到,但不宜深入战线之内耳。
因是之故,余有满腔苦况,不能不为诸君告也。余自离上海医院五十天,闻十字会中,有为敌军间敌者,有冒名诓骗者,诸如此类,不可胜计。是大污我十字会名誉也。余是汉人,自不能使我不爱汉族。但置身十字会中,则无分仇怨,无分种族,所以我不作侦探,又不派队到清军处为奸细。深望十字会诸君认定宗旨,勿在汉军中为虎作伥也。余在汉阳时,目见有四人冒十字会名义为汉奸者。谓余不信,请到武昌军政府一查便悉。余睹此情形,心惨欲绝,是以不愿为十字会,而投入女子军矣。余不日再到武昌。北伐在即,余又将随营同往矣。愿诸君勿以十字会为儿戏焉。余等幸甚,十字会幸甚。
嗟夫!士生非其时,而独抱超然之志。乌往而不足,以杀其身哉。予悲禹君之志,叹其愚,惜其人,重伤其遇,故为之碑于其墓,以告后之人。盖中国自有史以来,未闻有“民权”、“自由”之说也。庚子拳匪之乱,七国联军入都,在廷权贵,鼠窜雉伏。国家经此创巨,诏天下研求西学,与民更始。君时在沪,熟闻西国富强之说,拂衣东渡,谋所以救国者。以为空言,不足求也,屈身躬纺织之学,学成归国,开局于皖。既返湘,大吏资千金创立湖南织布局。湖南之有机织自君始。君虽污迹工人,然为人豪迈知书,慕古义烈之为,慨然有振刷生民之志。谓:“国家非印版科学所能振也,要在人各自立,无马牛其心而已。”貌清削,目光炯炯照人,居尝衣西装,单衫革履,短发垂右,帽檠搌曰:“是拿破仑帽也。”闻者适然,惊之。癸甲乙丙之交,学堂次第设行省,东西洋游学士,骈肩相摩于道,湖南号尤盛。臬司张鹤龄,主持学务,雅尊自由。学徒慕义流风,潜扇士气,日益发舒。报纸言美人虐遇华工,沿海州县,议停用美货,湘人厉行之。又言日俄讲和,清政府谋以闽与日易辽。于是湘学教育诸社,开会讨论,电枢府抗争甚力。而君独雄于辩论议风起,因推为会长,名噪湖湘间。未几,而有陈姚二生之事。二生者,新化陈天华、益阳姚宏业,俱游日,恸本国耻,蹈江海死。归榇过湘,学徒哗然。议葬岳麓官地,以示表异。大府禁之不可,至日学生咸衣暑制,白布衫、搴素旗送之及山,可数千人。一时指谓:“君实督之,措绅咸属目君,以为有异志矣。”会湘乡争盐商,浮收行用事上详,坐君率众塞署罪,抚部下令捕君。亟人谓君且避匿,君不可,遂逮系狱,丙午六月二十日也。未几槛致常德,又移靖。十一月二十一日,遂杀之。年四十一。君在狱,少年慕义,时来昵就。君与之讲学弗衰,暇辄舒纸,作径寸大书,言“身死志存,以勖国人。”盖庶乎!古之轻死,生外形骸者已,然君亦自审无罪,不足以死也。值浏阳起革命军,会城戒严,遂以速君死。君死,身无完肤。呜呼!酷已!君讳之谟,字稽亭,湘乡人姓禹氏,铭曰:白龙鱼服兮,困于余。且吞舟失水兮,蝼蚁裁之。夫祸不可先兮,福不可始。茫茫千载兮,醉生梦死。黑白混淆兮,贤庸倒置。奚必盗跖之非兮,而伯夷之是真。宰上诉苍穹兮,谓胡不平。沧海横流兮,神州陆沉。天方醉迷兮,饮之美醇。乾坤犹血元黄兮,矧乃肮脏而轮困。谓莫全其全天,乃兮其人天之君子兮,人之戮民。后有万年兮,以告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