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林庙展谒记

  高宗乾隆间复一度修葺。
  民国以来虽已颓堕,未见政府拨帑修治,仅华洋义赈会曾拨赈款修葺林墙、林门一次。
  (十三)
  又阙里文献考术曰:“《志》载:林内外古迹,尚有冢壁,白兔沟及丹书坊。”
  其说谓先圣墓北有虚墓五间,皆石为之。先圣没,戒弟子为虚墓。后果遭秦始皇发,掘得石壁,有文云:“后世一男子,自称秦始皇,上我堂,跃我床,饮我酒浆,颠倒我衣裳,至沙邱而亡时。”有白兔自墓中出,始皇逐之,至曲阜西十八里沟而没,鲁人因呼其沟曰“白兔沟”。
  丹书坊者,汉鲁相钟离意出私钱付户曹孔,修夫子车身,入庙拭几席剑履,令男子张伯除堂下草,草中得玉璧七枚,伯怀其一,以六枚白意,意令主簿安置几前,其堂下床首有悬瓮,意召问,答曰:“夫子瓮也,背有丹书”,人莫敢发。意曰:“夫子所以遗瓮欲以垂后人”,因发之,得素书,文曰:“后世修吾书,董仲舒护吾车、拭吾履、发吾笥,会稽钟离意璧有七,张伯怀其一。”即召问伯,果服焉。后埋丹书为坊以识之,其址在城北门外。事皆妄诞不经,大都出纬书之传会耳。
  出林门东南,望约二十里有丛林一丘,森蔚映日,问之莲舫,知为启圣林,即至圣父母合葬处,南封防山,北阻泗水,其东南数武,圣兄孟皮墓也。宋以前规制不可考。金章宗明昌五年,五十二代衍圣公元措(元措为金所立,即北宗。又有五十二代衍圣公万春,为宋理宗宝庆二年袭,即南宗也。)始立墓碣、石仪。神道。
  明成祖永乐间,五十六代孙曲阜知县希范重修并立圣兄墓碑。
  清圣祖康熙十年,六十七代衍圣公毓圻建享殿及墓门墙垣。
  高宗乾隆二十年,令七十一代衍圣公昭焕攺建享殿三楹,林门三间,华榱承檐,覆以碧瓦,一如崇圣祠之制焉。
  再行至万古长春坊,坊西里许有土一堆,草树缭绕,相传为周公望父台(此周公指伯禽也)。
  入延恩门,东转陋巷,下车谒颜庙。棂星门外为长台,基高约三尺,台前护以石阑干,台之中有井一口,覆以石圈,傍一古桧,偃蹇如龙,蟠绕井上,传为复圣手植;井则相传复圣居陋巷时所汲饮者。由守者开左侧门进殿,庭廊庑瓦断垣颓,满目荒凉,复惧危墙下压。正殿五楹,复圣塑像冕旒元服,须髯长拂,不似三十二岁人。
  神匰上支以竹,再复以笪,障雨漏也,寝殿亦半倾,古柏摇风,且有斜倒于垣上。为民十九之役,庙当其冲,故被炮火轰击残毁殊甚。当共和盛世,以圣贤林庙作内战场,岂庸常者所能料及哉?向像前行礼后即退出,因风一起,欹梁残脊遥遥欲倾,不敢久于凭吊。
  出庙时守者鞠躬礼送,赏一银币,莲舫云:“太多,三数毫足矣。”余曰:“勿较也。”
  出东城秉礼门,车马喧阗,贸易颇盛。度濠桥不半里,有人家数十,折北一石坊不甚高,坊北为辇路,广约丈,铺以砖,日久颇坍陷。
  再北百步即周公庙,大门闶,上直牓朱地金书:“元圣庙”三大字,庙貌颓残,门下键。莲舫呼守者,一妪持钥自庙左矮屋出,启键后傍立,请余等进,余以一银币给之,称谢而退。大门外贴春祭习礼之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东野氏告示一道(东野,复姓,伯禽之季子,名鱼,食采于东野,因以为氏),中钤博士印,于颜庙亦见颜氏同样之布告。
  查颜、曾、孟、闵、颛孙、东野诸圣贤裔之世袭五经博士,均系孔庭属官。今衍圣公爵发印夺,属官已无所傅丽。而五经博士之职印,依然如旧,未闻当事追缴。与前之取销清室位号,满蒙王公爵秩仍存,同一畸形状态也。
  庙门三间,内为甬道,两傍碑碣如林,夹道古柏耸荫,殿庭东西为庑,空无一物。甬道直北为正殿五楹,规模卑陋,中匰奉元圣塑像,冕服秉圭,巨眼、庞眉、隆准、高颧,须发皤皤,气象俨雅。殿东一匰西向塑像亦冕服,伟貌修髯,余以为伯禽,莲舫云为鲁共王。殿西一少年塑像,眉目秀美,戴束发,紫金冠,玉带白龙袍,立于地上,莲舫告余:“此为金人。”(按:周公旦虽封于鲁,留辅成王,始终未就国。伯禽之国后,淮夷、徐戎并反,率师平之,定鲁,作《费誓》。在位四十六年,理应配享于庙,若汉鲁共王刘余救国之始,即大治宫室,更坏孔子故宅以益之,复未闻有惠泽被乎鲁民,援有功于民,则祀之例犹有未协,况非姬裔功烈,且不逮伯禽万万。当日主庙祀者何阙伯禽,而袝及于余耶,是诚不解,未知莲舫之言有误否?当详考之。)敬向元圣像前行三鞠躬礼。
  礼毕,自左廊进寝殿,殿三楹,四壁残剥,顶亦欲倾,斋舍廊庑有倒平成瓦砾堆,周围丹垣多缺口,亦遭民十九之役,被炮弹所击毁,官不拨币缮治,子孙式微,亦无力修葺。莲舫谓余曰:“据故老传,周庙乃鲁太庙改建,以地度之,当不诬也。”至庙后高阜处纵目四顾,一天景物咸收眼底,附城地方,以周庙为最高。
  西瞰曲城,烟户可数,北望圣林,如在足下,距东北七里为云阳山,有少昊陵,此外复有穷桑城、奄里、舞雩坛、斗鸡台诸古迹,以途稍远,未获一游为憾。
  东南冈阜起伏,杂以田庄,外有陂陀蜿蜒,巨阜相属,迤逦十余里,即古鲁城遗址。偏东青丘一点,传为季氏宅基,稍北一阜则为武子筑台地。华屋山丘,世家乔木,古今同慨。
  (十四)
  考曲阜为上古帝都。《尔雅大陆》曰:“阜”。《应劭》曰:“鲁城东有阜,委曲长七八里,故名曲阜,星野分,降娄之次在。”《禹贡》:“为徐州地。”
  《左传》云:“鲁有大庭之库。”孔颖达曰:“大庭氏,古天子之国。鲁城内有大庭氏之墟,于其上作库。”又《史记》云:“神农氏都陈,迁于曲阜。”
  又《帝王世纪》云:“少昊自穷桑登帝位,徙都曲阜,崩葬云阳山。在殷为奄,在周为鲁。战国时鲁为楚所灭,地遂入楚。秦并天下,置郡县,鲁属薛郡。刘、项共起诛秦,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并有鲁地。汉王五年破羽垓下,略定楚地,鲁为楚坚守不下,汉王引诸侯兵北,示鲁父老项羽头,鲁乃降。”
  按:《史记》:“汉王以鲁公礼葬羽于榖城。”在今东阿县,而曲阜城东北汉下村有古冢,俗呼霸王头,相传为葬羽首处。云汉初置鲁县属豫州部,吕后时封张偃为鲁元王,即以鲁县为国治,寻废。
  景帝二年,又徙封子淮阳王余于此,是为鲁共王。共王好治宫室,作灵光殿。遭王莽之乱,国除而灵光殿岿然独存。光武初,改属任城郡。建武十九年,废太子疆为东海王,令因灵光之遗,仍都于鲁。
  魏晋废国置鲁郡,即以鲁县为郡治。
  刘宋徙鲁郡治邹县,以鲁县为属邑,改隶兖州部。
  后魏仍以鲁县为鲁郡治。
  北齐攺鲁郡为任城郡。
  隋文帝开皇三年,废任城郡,县属兖州;四年,改县名“汶阳”,十六年又改名“曲阜”。
  炀帝大业二年,复鲁郡,改隶徐州部,而曲阜仍属鲁郡。
  唐太宗贞观元年,县省八年复置,仍属兖州,鲁郡隶河南道。
  又考古鲁国城,相传其门有十二,正南曰“稷门”。《水经注》云:“沂水北对稷门,春秋僖公二十年,新作南门。”杜预注曰:“本名稷门,僖公更高大之,故名‘高门’,又曰‘皋门’。”《史记》“齐人以女乐遗鲁,陈之鲁城南皋门之外”是也。南左曰“章门”。南右曰“雩门”。《左传.庄公十年》公子偃请击宋师,自雩门窃出,蒙皋比而先犯之,大败宋师于乘丘,即此也。正北曰“圭门”。北左曰“齐门”。北右曰“龙门”。正东曰“建春门”。《国语》曰“海鸟曰爰,居止于鲁城东门之外三日”疑即此欤?东左曰“始明门”,又曰“上东门”。《左传 .定公八年》“公敛处父帅成人自上东门入,与阳氏战于南门之内”是也。东右曰“鹿门”,《左传 .襄公二十三年》“臧孙纥斩鹿门之关以出奔邾”即此也。正西曰“史门”;左曰“归德门”;西右曰:“麦门”。
  至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因轩辕黄帝降于延恩殿,以帝生寿邱,即曲阜地,乃于曲阜作景灵宫以奉之,改县为仙源,徙治寿邱,城遂废。寿邱,在今城东八里,现所称旧县者是也。
  金太宗天会七年,复改仙源为曲阜,仍治寿邱。历金、元至明武宗正德七年,流寇刘七犯阙里。明年始改建今城以卫圣庙,县治复由寿邱迁阙里焉。
  (十五)
  亭午归寓,餐后休息,日晡神爽,往各书店寻购古籍不可得,仅获乾隆《金乡县志》一部,读之。金乡于古为甲父国,殷为缗国,周为茅国。旋属宋,为缗、防、梁丘三邑地。秦置缗、昌邑二县,属薛郡。汉为稿侯国,为山阳王侯国,为东缗、昌邑二县,属山阳郡。晋为高平国,治昌邑。刘宋省昌邑入金乡,置金乡郡。北魏郡废,以县属高平郡。隋属济北郡。唐属兖州。五代属济州。宋、金因之。元属济宁路。明属兖州府。清因之,嗣改属济宁直隶州。民国属济宁道。
  汉彭越、张匡、丁恭、王畅、范式、张俭、仲长统、刘表;魏凉茂、王粲、满宠;晋向秀、王弼、虞溥、郗隆、王宏、郗鉴、郗超、郗愔;南北朝檀韶、檀袛、檀道济;唐郗纯;宋张肃;元马绍等皆金乡人,可称人文渊薮。
  又见《职官表》载:“杨守道,海阳监生,嘉靖间任教谕,祀名宦。”以为山东之海阳。迨见《宦绩门》载:“杨守道,广东潮阳人。任教谕。温和谨饬,与士子处,由由然洽也。置学田三顷,卒于官,士民思之,祀名宦。”方知为吾郡先达,以表传不符,为海为潮,殊未敢断。
  嗣查《潮阳志》,无其人。《海阳志》则仅于《仕宦门》载:“杨守道,翰林院五经博士。”不载官金乡教谕及监生出身。《金乡志》又失载五经博士,稽之《郡志》则载:“为嘉靖元年贡,金乡教谕。”其贡不详恩、拔、岁、副。迨阅《澄海志》载:“守道号敬斋,嘉靖间贡,下外都人。授海门训导,升金乡教谕。留心教化,士论称之。其在海门时,置学田三百五十亩,以赡学者,诸生感其义,请祀名宦。从祀乡贤。”墓在中外都华富西山。其监生及五经博士均略。查澄海置于明世宗嘉靖四十二年,守道之由贡、监而入仕,在嘉靖之初,时下外都尚属海阳,而《海阳志》于载五经博士外,余皆缺。《澄海志》载置学田、祀名宦系在海门而不及金乡事。又考《明史职官》,翰林院五经博士,秩正八品,教谕、训导未入流,嗣改在杂职上。守道卒于金乡,乃由博士而训谕或因事左迁欤?各志所载,参差详略,均因年湮道迥,修志时失于征访。
  证以各志,守道固海阳人,嗣下外都割置澄海,遂为澄海人也。曾阅清穆宗同治《番禺志》载:“梁允瑜,官山东诗礼堂启事。”不知诗礼堂,乃附属于圣庙内,复不谙孔庭制度,仅有圣庙启事一员,秩正七品,允瑜当日盖为圣庙启事官。时《番禺志》总分篆者为史宫允穆堂、何赞善石卿、陆教授磬石、陈学录兰甫、金监丞芑堂、陈司马古樵,硕学通儒,犹未免疏略,况其它乎?甚矣!三长之难也!
  (十六)
  晚饭后,着馆役持刺分赴圣府及光翁处,告明早北上,恕不面辞。方与赵君闲话,袭公派莲舫代表来寓,请多留数天;光翁亦驱车至,请暂盘桓。余以登岱及赴燕访师友,对并期后会。光翁谓,如圣诞日驾能重来尤为忻幸。
  廿二早七时兴,检点行装,支付馆资,并嘱馆役赁车。八时莲舫代表袭公来送行,余谢不敢当。九时离旅馆,馆主人及莲舫、赵君远送而别。
  抵车站才十一时,上行车须日中方至,进候车室坐,先余至者十数人,俄见一病叟扶杖入室,向衣冠齐楚者跪,丐施济人给铜币一二枚不等,一着缎袍少年男子携小革囊,内贮铜币甚胀,叟至该少年前跪三次,磕数头,乞一枚,靳弗予,座中人咸露鄙夷色。坐余左一客就余低声云:“谁氏小伧?如是悭啬!”余微哂答曰:“杨氏子。”客聆余口音,知为远方客,复问:“彼伧系土著,先生何以知姓杨?”余曰:“设非子居民之裔,何以舍一文而利病叟?弗为也。”
  逾十二时,车由兖州到,少停即开,余遂附车北行,凭窗望阙里,不尽留恋,至林树入渺茫,乃退就车房坐。未刻达大汶口,睹寒流东逝,斜阳西指,叹季氏之孔多怅,闵子之不作,我不俟复者,此身已在汶上矣。
  过汶口再北行,知距泰安不远,车中客稀,于是高视阔步,躞蹀车厢中,舒展足力,预备继至圣登泰山之巅而小天下。
  (十七)
  附四氏学建置始末
  古者国有学,术有序,党有庠,家有塾。今孔、颜、曾、孟四氏学官为置师,比于郡国,其实孔氏家塾也。孔子没,子孙即宅为庙,藏车服礼器,世以家学相承,自为师友,而鲁之诸生亦以时习礼其家。
  魏文帝黄初二年,诏鲁郡修起孔子庙,复于庙外建屋宇以居学者,此孔氏家学所由仿也。西晋之乱,百度废弛,百余年中无复讲诵。
  宋文帝元嘉十九年,诏下鲁郡,复学舍,召生徒而荐。经荒乱,旋复废坠。沿及隋唐,无可纪述者。
  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四十四代孙勖知县事,奏请于家学旧址重建讲堂,延师教授,得旨报可,而庙学之名始起。干兴元年,孙奭知兖州又加修葺。
  哲宗元佑元年十月,改建学于庙之东南隅,置教授一员,令教谕本家子弟,其乡邻愿入学者,听。寻添入颜、孟二氏子孙。又拨近尼山田二十顷充庙学生员供膳,赐《经》、《史》、《书》各一部。四年,添置学正、录各一员,教奉圣公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