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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季北略
周延儒续记
宜兴再召,通内而贽币帛者,冯涿州也。奔走而为线索者,太仓张溥、嘉兴吴昌时也。擘画两年,纶綍始下,时为崇祯十四年之二月。六月陛见,相得甚欢,呼先生而不名。首复诖误举人,广天下取士额;次释漕欠并蠲民间积逋,会忧旱,禁狱戍遣以下悉还家,再陈兵残岁歉处,减现年两税。于宗室保举格拔异才,修练储备,严覈讨实事,凡捍御、凡民生、凡用人理财,无不极其讨究、极其调剂。至望恩请卹,昭忠铭节等事,向期期不予,覆核至再,以限于格限于分阻,滞停阁者,沛然弗吝。天下仰望风采,考选四十六位,悉登台省,以示宠。人亦归之。诵太师者,无间口,使天意向平,安在非救时之宰相。时吴昌时职仪制,必欲调文选,握百僚遴次黜陟权,奈正郎从无调部者。昌时浼延儒必欲得而后已。延儒查例,世宗时文选病故,武库正郎调入;又天启朝邹维琏服石以职方郎调稽勋,援两故事,冢宰郑三俊素不肯依违于延儒者,以昌时故,而具题十五年八月入司。时当台省年例。故例省一台二,无踰额者。昌时以台十省六,省为范士髦韬菴李士焜又白等(?),台为陈荩鸣、迟姚、应翀、磊斋等也(?)。一时哄然。然昌时辣手初试,延儒主裁于上,惟弭耳就职耳。昌时于是权在手,呼吸通天,为所欲为矣。昌时与张溥同为画策建功人;淮安道上,张溥破腹,昌时以一剂送入九泉,忌延儒密室有两人也。其忍心如此。壬午十月二十日,为延儒半百之诞辰,拟举觞大内,周后以皇亲云路通谱,备寿仪外,廷则尽文武,遍海内为延儒添筹矣。不意初十下午有北兵进口之说,延儒不信,曰旁塞将佐为粮储劫司农常套也。十一、十二两日,果寂然。延儒以坦衷处之。十三日早辰,蓟州难民踉跄而来,小保定告陷。大清兵大队南下矣。盖大兵实系初十日五更破蓟州,即阖其四门,内不得出,外无驰报,故京中以为无是说也。十三早辰,赍所掠而出口者向,北方发硎,而扬其刃者驰南,畿辅左右,兽骇禽飞,上震怒。谓边将不足恃,旁抚无可依,更恨邮牒无闻,塘报不发,两抚一镇,悉逮而系之狱诛之。怒犹未释。两抚焉成名、潘永图,一镇唐钺也。上日坐文华殿,敕有献策,直入毋禁,董心葵辈,亲承圣语,后有一逃奴,貉裘锦衣入门,亦蒙赐点,主乃勋卫,当获特奏,枭之而止,九门昼闭,文武坐门外,入羽书。一日曾陷二十六名城,延儒为之无色,聊效杨嗣武故智,使僧道百人建大法道场于石虎衚衕口上,唪诵法华经第七卷。十一月、闰十一月、十二月,满城人如处瓮中。十六年正月朔日,礼应辑瑞;十三省方岳,无一至者。二月春闱,亦无言及。至三月初,外来者联镳,路庆平安,内应出者,有三选文武给凭未领,及外转陞出司府等官,不下五百余人,亦俱结队而去。盖大兵自十月入内至今年二月,日将二百,身不解甲,鞍不离马,乃于三月初一入莒州城,养马于野,人皆休卧。如是者匝月,莒州境四面高山,春暮草茂,宜牧马云。四月初五日下午,上临平台,召三相国,词色俱厉云。朕欲亲征。延儒跪曰:臣愿代皇去。上不言,仰视侧摇其首。延儒起,陈演继之曰:首辅阁务殷繁,臣可去。上仍侧摇不言。陈起,蒋德璟下跪曰:臣实可去。上又侧摇如前。蒋起,延儒再跪请出。上冷笑曰:先生果愿去,朕在宫中看过奇门,正在此刻,一出朝门,即向东行,慎勿西转。当时不得不谢恩而出,东至齐化门,权宿城楼,题请随征科道兵科方士亮、御史蒋拱宸,兵部职方尹民兴,户部刘嘉绩,勤王已到,四镇刘泽清、唐通、周遇吉、黄得功,亦随行。初六日至通州,而大兵之自南而出,东起津门,西至涿鹿,亘三百余里,横排挤拥,车载骡驮,不尽是芦稿一处渡河也。远近城楼之礮,日夜不绝响,延儒在通城,则受四镇之拜师,四镇则轮设绛帐之脯席;随征四臣,从延儒而传食四镇,四镇又赴随征四臣而陪酌。延儒,客席已遍,先上爵于勤王四镇,祝凯歌,后洗爵于随征四臣,祝纪录。一月来日未遑也。朝晚进二疏,题皆飞报大捷,实未尝出城数武,为濠外窥一矢相加遗也。后人有卖放出口之说,不亦冤哉。五月初六日,大兵无留影,延儒同日夕会饮者,庆太平。又四日,整归鞭。时为初十上午。先入文华殿陛见欢迎。亲手扶握,慰劳备至。告假休沐,不允。十五日,賷阁臣羊酒,陈、蒋谓伴食无状,贻我皇忧,方负愧,遂收成命。延儒亦权辞,竟同陈、蒋准允。时涪州知州武进吴方思蓼堪入觐在京,见邸抄,顿足致虑曰:圣眷替矣。十八日,谕礼、吏、兵三部查阁臣视师凯旋优礼之宴,如何隆重,各两进其仪,俱驳情礼未合。二十三日午刻,传谕大小九卿,申刻平台候旨,届期接出,则首辅周延儒奸贪诈伪,大负朕躬,着议处回奏。时延儒尚卧内阁,两人扶出,小轿而归。明日各臣会集西掖,左府空室,向得其顾盼而骄语众庭者,今则不啻口詈之矣。旨意落于勋戚,疏亦略存体。余皆已有旨也。六月初一辞陛于前门之碁盘街,仍赐银一百两为路费。后参之者日甚,在当日之最暱者尤甚。如袁彭年之类。彼各自为地,恐他人参之也。蒋拱宸则又有说,考选时意欲得省,时值一万,蒋只六千,以西台与之恨焉。亦以同乡及门之谊,过望宜兴也。朋比一疏,并及昌时。七月二十五日,亲审文华殿,即日缇骑南下,逮延儒。十月初八抵京,寓顺城门外之二庙。自疏愿戍冲边不报。十二月初七日五更,延儒赐缢。昌时弃市。赍敕大金吾骆养惟,向在阁日,金吾必拜延儒为老师,以便称呼。今延儒嘱付乃弟后日事,絮聒不已,骆欲回奏,恐迟刻,阖其扉,而跪于中庭,亟呼曰:老师天明矣。老师天明矣。回奏,即日得旨,后来解缢。若十三年之薛国观,则停解一月,虫出户外也。延儒再召之局方结。
涿州冯铨与延儒同年,年相若,初时有同衾之好,后结儿女亲。己巳逆案居前列,今为延儒致力者,冀宽一网,复然计也。奈上于此举最为得意,急投不得,缓引不得,延儒亦竭尽苦心三年来如一日,竟无从启齿,不谓徒以身殉也。
延儒再召,卜行有日矣,一夕梦故妻吴氏大哭于前,曰勿入京。入必有祸。延儒弗信而行,果符所梦。或云其子奕封梦亦云此。
审吴昌时(字来之,甲戌进士)
明朝会试十八房帘官,旧例八翰林,六内科,吏、礼与兵之职方,其一人为户、刑、工三部轮值者,职方郎之所以必与,以其劳而责重。三年海晏,军国荷赖,会帘一席酬之,世宗以来皆然也。癸未科春闱愆期,拟于八月举行,职方尹民兴,楚人也。至七月,誓不复一疏,恐逢圣怒,不得入场,兢兢捧玉得门生而后快。二十五日,上忽御文华殿,亲谳蒋拱宸参周延儒与昌时朋比为奸,疏中所及之名,凡延儒四月视师时,题请随身兵科方士亮,兵部尹民兴、户部刘嘉绩、台中郎蒋拱宸也,皆与审。又延儒门客董心葵亦在焉。取东厂及锦衣卫刑具以候。昌时受刑,已尽全套。疏内诸款皆承认。又问董心葵,延儒得银起用为几人?曰不记也。时御案有缙绅一部,自上掷下,则福建道施元征一叶献上。启奏曰:福宁道施元征是也。时缇骑南下。昌时亦撼。拱宸曰:罗山大败,皇上发银三千在边口,收赎难民难妇,其部又差赍银官二十,今兵银竟无只影,尔固随征,亦以飞报大捷奏,非欺君而何?拱宸曰:罗山奔北,初交兵,固有失银之事,后各将用命,仍复大捷。帝震怒曰:那有败而复胜之理?喝声打。司刑者将拱宸当头一下,纱帽为裂。帝愤恨,推倒案桌,迅尔回宫,跪审诸人,一无发落。锦衣卫虑即覆审,俱不放纵。尽其人而系之狱。尹民兴不得回部。大司马张伯鲸,以职方印照例送协赞员外王永积,后永积遂谋入会帘矣。
董心葵大侠
董心葵,武进人,农无力,商无本,工无艺,士无学,见贫贱人怜之,见富贵人骄之。
复嗜睹,呼卢客盈座,以朱提之多寡次上下。
客诮之,董心葵:「你见吾有银百万,与天子座讲金华殿也!」其志念如此。
年踰三十,糊口几不周,乃为一友坐粮艘至京,且携家室。
达则借寓于长巷中,时盖熹庙初年也。
与一刘姓篦者,各内室而合外门。董心葵之妻与刘之妻结为姐妹。彼有一女,董有一子,盟有婚媾。
董心葵则浮浪以度日,给口之外,不能赢一铢。
刘姓者,魏忠贤微时素为栉沐,得时后,则无从望见颜色。
一日,魏忠贤游海汹,为野便,刘适过其傍,极呼之:「刘篦头不来服事我?」
刘篦头跪禀:「不敢!」
魏忠贤最喜与故人话旧,亦喜所识穷乏示恩施与,乃问:「尔识字否?」
刘篦头对曰:「不能。」
魏忠贤:「数目字可晓?」
刘篦头:「幼时曾读千字文、百家姓,十百千万,能举笔搦之。」
魏忠贤:「可矣!吾欲于琉璇桥北盖造无梁药王庙一座,尔主收塼收灰,发价记数,明日到衙门领银。」
刘篦头叩首而去。
归,刘篦头商之董心葵,共肩其任。
为之召窰户,课灰商,构匠工,画规式,擘画董率,期年而后成。
在魏忠贤费银二万,而支放领取,刘篦头俱自为主裁,不与董心葵分权,在董心葵亦无从稽其羡入。
事成之后,刘篦头仍为旧业而已。
一日,京师中有姓冉者,事关人命,词入东厂。
魏忠贤心利其富,冉因刘篦头介绍,通冉驸马为一族,以驸马而寝其事。
魏忠贤心啣之,细访驸之来由,则刘篦头之指教也。
因大怒,唤入东厂,拳勇致其命,竟不得归其尸,董心葵与刘妻无从询耗。
一月后,妻亦殒于室。
董心葵襄理丧事,后并其室为一家,不意床下覆金一釡,计三千金。
方悟刘为大有心人,其以为我为浮浪,共事一年而不同心以示也,家计虽窘,不敢轻发。
一日,偶入顺城门,过石虎衙衕,见有延陵会馆,门欹墙折,入内纵观,草满阶除,壁扫龙蛇,坐屋见天,倾廊积地。
盖缘神、熹二宗四五十年,连为道学先生居寓,初则门槅为薪,继而椂柱不惜。
前人苇蓆穿漏,后人则拆三并二,俭啬鄙陋官于此屋争品,屋亦因此官而告颓。
风雨之际,反应走出以避,狂骤更防倾倒以全性命。
董心葵:「此奇货可居也。」乃罄其三千金而整葺。
十五年壬午十月初十日,北兵阑入。
十三日,始知确报。先帝震怒,御文华殿,有献策者许宜入,阎卒阻之者斩。
董心葵以布衣进,朱由检赐坐赐点,问:「修练储备,外州县果否实做?今何堵御趋勤王?」
董心葵亦无他策,以套语奏,叩辞。宣谕事急再进,竟成礼退。向日梦语,竟如其言也。
周延儒再召,曾再遣槖归,公郎每责賫槖之仆,谓:「贿致多,必奴辈诳诱。」
后遂留京邮,尽寄心葵家,三年中亦不计数矣。
周延儒于十六年六月初一日出都,行李故为萧减,筐箱几件,亦借张余枣主客司印封,所藏于心葵家者无限也,后尽归之流贼。
董心葵为蒋拱宸疏下狱,城陷而狱释。
顺治三四年,有外来兵马,不过三十余人,宿其外庭,索食索料。
董心葵不给,因相哄。
董心葵:「尔杀我!」
彼则曰:「杀则何如!」遂杀之。
兵亦他去,不知何来也。
宋应亨不屈
宋应亨,字长元,山东莱阳人,中天启乙丑进士。初令清丰,擢礼部主客司主事,迁吏部,历验封、考功、稽勋、文选四署,寻转稽勋郎。甲戌归,踰六年,长子成进士,授杭州理刑。应亨教之曰:毋束湿,毋草菅,毋长莠。崇祯十五年。闰十一月,大兵破临清,应亨率士民守莱阳,北隅单弱,捐千金建瓮城,浃旬而毕。大兵至,应亨独当一面,悬赏募死士,夜劫营大兵拔围去。十六年二月初五日,大众揜至,避北城不攻,次日辰时,由城东北缘云梯上,应亨平巾箭衣,驱家僮巷战,家人令易帽,不可,驱良久,家僮死者三十余人,应亨项中一刀,被执不屈,以死。后太史王崇简吊之以诗云:拜手松楸酒一杯,伤心洒泪踏苍苔。寒林风起山光动,衰壑云移海气来。泉路几年空夙恨,人间此日有余哀。高踪已自成千古,夕影凄凄照草莱。闻者伤之。应亨死后,诏赠太仆寺少卿,长子名璜,字玉仲,登乡试榜;次子名琬,字玉叔,中丁亥进士,尤善诗,陕西、浙江副使。
北都崩解情景(附记)
崇祯末年,北京人有只图今日,不过明朝之意。贫富贵贱,各自为心。每云:流贼到门,我即开城,请进,不独私有其意,而旦公有其言。已成崩解之势矣。午、未之间,大兵入京,都城戒严,上发内帑钱数万,命诸营千总每人领钱几千分授守城兵,每兵二十钱,兵领出,以指弹钱曰:皇帝要性命,令我辈守城,此钱止可买五六烧饼而已。既而内不发钱,使京中富家出钱养兵。如百金之家,出银五钱;即妓家亦出五钱。上云:一家岂无二三妓,其家可出五钱,以故人心益离,而事自坏。谓皇帝欲守天下,而征及妓银,时事可知矣。后李自成破京,取银十七库而去。
当时政弊民玩如此,申、酉之变,不察可烛。
蒋臣奏行钞法
癸未六月,召见桐城诸生蒋臣于中左门。臣言钞法曰:经费之条,银钱钞三分用之,纳钱银买钞者以九钱七分为一金,民间不用,以违法论,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钱尽归内帑矣。给事中马嘉植疏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