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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季北略
中牟县,属开封。
周王出金赏士,卒得其力以保城池,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贤于秦、楚二王拥资千百万,拱手餽贼远矣。然周王所以为此者,无他,见之明耳。谓城垣既陷,身且不有,而况于金乎?城苟得保,何患乎无金。岂若作贼于守库者之愚哉?
自贼乱以来,杀人不可胜计,其最烈者,无如献忠之屠武昌、自成之淹汴梁也。夫图大事者,当以得人为本。张李所为如此,不过黄巢、赤眉之徒耳。天心人心胥失之矣。欲不速亡得乎?吾闻自成矢镞入睛,牢不可拔,每当阴雨,则痛三日,御一女则血不止。其与献忠眉心脓秽不绝,俱天所以报其好杀也。其不死也几希矣!
客有开封来者,告余云:城周四十里,大如南京,而周王则有外罗城,内有紫金城两座,在府城东南隅十余里,王殿俱用琉璃瓦,后有牟山,俨如帝居。清初废为贡院,殿砖悉拆修筑新城,王府门旧有石狮。高八尺许,今没土中,仅有狮耳数寸露出。开封旧城俱被泥沙围拥,地下垣形卑甚也。大清朝即于墉上加筑新城,颇觉高隆。曩时人民辐辏,自流寇决河以来,遂荒芜矣。城内庐舍茅瓦各半,乡野瓦房仅十之三耳。又云城陷,开封几无人,客过汝宁府固始县,凡行六日,不见一人。途中草长数尺,不虞盗贼,止防狼战。行者各带柳木棍一条,时隔河有狼数百,众大惧,然狼亦畏棍,不敢渡河。无锡优人王某,曾在周王府中教戏,亲遇水难,逃归述云:水既浸入城,百姓多死,悉栖城堞上。久绝粮,城上俱卖人肉。凡三十夜,周王禁止之。有一人腰下藏炊饼,大如钱,每饼私卖银一钱二分,凡水面苔藻,风浪飘至,争取食之。有得生者。有以布食而生者。若食纸则人必死。时有一富家,见水大至,急以大梁二座,用厚紬扎缚,将轻宝系其下,身藏干粮,栖于梁上,顺流而下,千有余里,乃得生。李自成将黄河一决,凡沈没八百里生民,死者不可计,如此凶恶,而欲成大事得乎?
张氏商邱自焚
张氏直隶清苑人,配进士梁以樟。庚辰,以樟令太康;辛巳,调商邱;贼犯开封,商邱皇皇。壬午三月,李自成合袁时中、罗汝才等众百万,攻商邱,以樟与张氏诀曰:城且陷,我必死,左右皆掩面泣。张氏亦泣。命老仆杨村积薪环其楼,且告曰:城陷,则火。时贼帐延袤数十里,昼夜环攻,驳石上击,人皆披靡,合围五日,攻益急。会知府某有外心,城遂陷。贼刃以樟仆地。张氏闻之曰:吾夫死矣,遂衣白衣,驱媵婢登楼,系环于梁,将自缢。呼杨村举火,村不忍,张氏叱之曰:事急矣,使我不速死,汝罪莫赎矣。村伏地哭,叩头举火。张氏死,三十余人从死。一子燮,方九岁,随母登楼,火炽,哀号焰中,老妪急掖之曰:主人唯此儿,幸得脱归,以后梁氏,从楼上推堕儿,仆王政负儿逃。是夕,邑民求以樟于乱尸中,救之复醒,而张氏则死矣。商邱人相与感叹,立烈妇祠,春秋祀之。梁氏共焚死三十六人。
李自成屠南阳
九月,孙传廷率兵至南阳,李自成与战。
传廷设险以待,贼入伏中,高杰、左勷等,左右横击,贼溃,东走追之,贼遂弃甲仗军资于地,官军争取之,无复步伍,贼觇知官军嚣,反兵乘之,左军先溃,诸军继之,丧材官将校七十八人,贼倍获其所陷焉。传廷以兵败,上书自效,诏图功自赎。十月,自成复陷南阳,屠之。
李自成围汝宁
闰十一月,李自成围汝宁,云梯如墙而立,城中矢石俱下,贼戴扉以障矢石,死伤众而攻不休;一鼓,百道俱登,执杨文岳及佥事王世琮于城上,文岳、世琮厉声骂贼,贼怒,缚文岳等,以大?击之,洞胸糜骨以死。世琮,初授河南推官,屡却贼,射矢贯耳不动,号王铁耳。贼拔营走确山,向襄阳,掠崇王由横及世子诸妃嫔以行。
左良玉屯襄阳
左良玉自朱仙镇南溃,屯襄阳,诸降卒附之,有众二十万,其饩于官者,仅二万五千,余俱打粮村落,襄人不聊生。
李自成陷襄阳
十二月,李自成、罗汝才合兵由唐县而西,左良玉命造战舰于樊,将避贼入郢,襄人怨其婬掠,纵火焚之。良玉怒,掠巨贾舟,载军资妇女其中,而身率诸军营于高阜,襄民焚香牛酒以迎贼。初三日戊辰,贼间道至白马渡,良玉移营拒之,贼不得渡。良玉拔营而南,贼亦不敢逼。自成切齿于良玉每战必力,良玉惧,不敢复与争锋,故恒避之。初四日己巳,襄阳陷。
李自成入荆州
时蕲黄之寇,复与自成合,诸渠帅皆戴自成,及破襄阳,自成分兵陷夷陵、宜城、荆门,向荆州。十二月初九日甲戌,偏沅巡抚奉惠王走湘潭,荆州士民开门迎贼。贼入荆州,又合兵郧阳,令马守应守夷陵,以犯澧常,贺一龙趋德安,以窥黄麻。
江阴冯生,自楚归云:偏沅军门某驻荆州,踞上流重地,扼楚蜀咽喉,贼来不过掳掠乡镇,非敢睥睨荆州也。乃贼未来时,而城中风鹤日甚,偏抚奉惠王出城,官民各乌惊兽散。腊月十六,贼至城下,不费一矢,而自古力战苦争之荆州,唾手而得之矣。余辈至岳州,见惠王僦居于民舍,偏抚借寓于民房,竟不敢窥荆州一步。噫!何畏寇之甚也!
夷陵州,属荆州;宜城县,属襄阳;荆门州,属承天;湘潭县,属长沙;澧州,属岳州常德府也;麻城县,属黄州府。
左兵扰武昌
冯生云:舟至兰溪,见有自上流来者。传言:言武昌兵乱,将近武昌,闻左兵数万,从汉口抢船渡江,汉口居民逃散,江上舟楫不行。余船昏夜趁风过武昌,泊金沙洲,时腊月十八也。天明见纷纷逃难者如蚁,皆南走,舟中携老稚,妇女啼号徙窜者,络绎皆是。相传左兵所过,奸婬剽掠,鸡犬不留,武昌城下,居民一空;又明日,已掠金沙州矣。
左良玉避李自成
良玉与自成相距于朱仙镇,麾下近二十万,郧抚王永祚在内,良玉在外,约为固守。一夕,良玉忽携大众遁去,城中遂不可守。自成尾之南下,荆襄一带,次第陷没,而良玉亦无驻足之地矣。与监军道王石云相善,作书谋寄家眷于武昌。及家眷至,而良玉与众兵俱至,抢渡竟不可遏,而大江南北,惨毒不忍言。城中士民,咸咎良玉召寇。乘夜杀其监纪,石云亦不敢问。石云,讳杨基,南直安庆府潜山县人,天启五年己丑进士。
予思当时,自成兵势固强,然良玉以二十万众,攻之虽不足,守之则有余,何为乎宵遁哉?叮!大帅如此,天下事概可知矣!
王永祚投江
郧抚王澄州微服走,为左兵所获,贿以二千金,始脱。又被获,遂自投江。流至二里,得渔人救免。潜往武昌城外。
梁元昌家难
梁元昌,浙江人。选四川叙州府筠连县知县,携家赴任,腊月,舟过武昌,上荆州为贼所获,家属二十余口,死者十七人,女与婿皆与焉。元昌仅与一幼子,赴水逃脱,踉跄凄切之状,不忍言说。
张献忠陷舒城
正月十一日辛巳,贼陷潜山。二月,陷全椒。四月初三日壬寅,张献忠陷舒城。此皆壬午年事。舒城无令,参将孔廷训,同编修胡守恒,率民共守,后廷训降于贼,勾贼以洞车穴城,穿者数处,守恒督民补塞之,贼射书胁降,守恒燔其书于城下。越三日城陷,贼执守恒刃其腹,被数十创以死,献忠改舒城曰得胜州。初六乙巳,陷六安。六安州,亦属庐守府。
有本州诸生韩光祖,被贼执去,贼以刃胁光祖。光祖抗言生平读书,止知节义,城破身亡,誓不偷生。贼怒,断喉碎尸杀之。妻武氏投火死,媳李氏及一妹与一女,共投于井。子妾李氏遭贼割腹穵胎,受祸最惨。次子定策,孙日曦,身被数鎗,骂贼死,而援勦守备王希韩,转战深入,被获见杀。
韩光祖死难事,野乘接书胡守恒,余故续此,则本州疑即庐州。
胡守恒,庐州府人,宋胡瑗二十一世孙也。崇祯戊辰进士,是榜同姓三人,胡守恒、胡士昌及无锡胡之竑也。虽为各府,俱称安定先生,后遂通谱焉。守恒初授浙江湖州府推官,选擢编修,死节一事,实不负上知云。
当时贼窟在英、霍二邑,二邑属庐州,庐为贼出没要道,窥伺久矣。然城坚不能遽拔。于是日在舒巢诸下邑,大肆焚杀,巢邑之破惨矣。更有最惨而不忍言者,莫如舒城。舒城庐之属邑也,贼踞城中凡八阅月,人民庐舍,荡然如洗。止留一片白地而已。惨哉!康熙六年夏,有业客述此,自言昔在舒、巢等处亲见者。
张献忠袭庐州
壬午五月初六日甲戌,献忠袭破庐州,适督学使者以较士至郡,献忠遣贼数百人,负书卷,衣青衿,杂应试者以进。甲戌夜,献忠疾驰入郡城中,贼纵火焚之遂陷。各官俱走,惟知府郑履祥死之。六月十五日癸丑,逮安庐巡抚郑二阳、凤阳总督高光斗。以马士英提督凤阳军务。二阳,河南鄢陵县人,万历己未进士。卢谦,号芳菱,庐州人,万历甲辰进士,授永丰知县,考选为御史。甲寅巡按真定,丁艰归,服除,补职督学顺天。崇祯十五年,流寇破庐州,官绅士庶,或避或降,时谦已在籍,独服其命服,整冠束带,危坐宅之中门。贼至,欲屈抑之,坐如故,百方挫折,略不为动。张目厉声叱曰:吾朝廷大僚,岂肯受辱于鼠狗?若辈死亡无日,尚敢凌侮长官耶?骂不止,遂遇害。诏赠光禄寺卿,廕子,予祭葬如例。
先是,崇祯八年,混天王等攻庐七日,知府吴大朴固守不下,贼乃去。至是张献忠,闻学使将按庐,遣贼作商贾分伏城内,俄学使信牌至,献忠截取之,使壮士伪为书役,迎学使中途刺死,自乘高车,令诸将扶拥而入,后以精兵易衿服随之,一似诸生迎学使状。时庐州匝月贼无动静,防御稍疏,忽报学使入境,急启门出迎,肩舆已近城矣,从者数百人,皆青衣儒冠,及入,三拜甫毕,里甲忽见,俱执短刀而起,时事在仓猝,咸惶遽失措,各鸟兽散,所伏之贼,亦应时而发,大肆燬杀,向之号为铁庐州者,不终朝失之矣。
明之所以失天下者,止因用贪鄙无能之辈耳。当献忠四月陷六安,六安为庐之属州,势孔亟矣,学使犹若承平按临,致贼得以乘其隙,迂腐至此,不亡何待?昔人大敌在前,尚戎服讲老子,卒至国亡身死,为千古笑。这都是一班不知生死的人。
贺一龙陷无为州
五月初八日丙子,革贼陷无为州,士民投河死者无算。颖州参将李栩侦知之,伏兵东南二十里,左至栩以骑兵迎战,伏兵起绕其后奋击败之,斩首千余。
革贼贺一龙已载于前,是贺一龙乃革贼也。而此上云革贼,下云左至,是左即革贼也。他卷又载革左。革疑革里眼,左为左金王。又似两人。是一是二,未知孰是?姑书以俟考。
革里眼入英、霍
六月,革里眼诸贼入六安、英霍诸山中,倚林樾度夏,秋爽复出,岁以为常,安庐州县官吏,咸携印篆,舣舟理事,城中荆榛满路,无复人烟。
张献忠僭号改元
六月,张献忠袭陷庐江。七月六日甲戌,毁庐州城。八月初四日辛丑,献忠大治舟舰于巢湖,习水师。十五日壬子,献忠复陷六安,尽断州民一臂,男左女右,献忠谋渡江,入南京,遂僭号改元,刻伪宝,选自宫男子,为总兵以下官。
黄得功逐贼
九月,黄得功、刘良佐逐贼于潜山山中,夜半譟而升,贼惊起失措,踰崖跳涧,四溃,追奔六十里,斩首万级,夺驿马数万。十月,刘良佐再破献忠于安庆。
张献忠陷太湖
十二月二十一日丙戌,张献忠陷无为州,复陷黄梅。二十七日壬辰,陷太湖。
无为州属庐州府,潜山、太湖二县属安庆府,黄梅县属湖广黄州府。
洪承畴降大清
辽地自东海滨西至蓟镇,沿边凡千四百里,明初废郡县,置卫以备敌。万历四十三年冬,西南有星,状如关刀,久之变为彗,其形如帚,光芒显烁,见百余日,而辽阳陷。四十六年戊午,彗复见,而渖阳又失。盖彗乃除旧布新之象也。崇祯十一年正月中旬,辽阳见日围于弓内,有矢射之。或云:此名曰三擐,主天下兵起。是岁辽阳旱蝗,秋禾噉尽。大清兵陷山东济南,掳德王,杀辽东金总戎。十二年,辽阳复旱蝗,秋稻縻遗。十三年,辽阳大饥,父子相食,斗米一千二百,值银一两七钱,然斗斛三倍,吾乡约六两一石。十四年辛巳夏,麦大熟,百姓稍苏,而洪承畴提兵东征矣。先是十三年庚辰,大清据辽阳,内臣高起潜等。不能御,系狱,遂擢承畴经略辽东。承畴,字亨九,福建泉州府南安县人。万历四十四年丙辰进士。总督三秦,屡破流寇有功。至是,闻总戎祖大寿被围锦州,遂于十四年二月提兵,八月往援,与大清相拒四阅月。至十一月退还,分守各卫。及明年壬午二月,会兵,共计二十万复东,时大清师二十四万,闻承畴将至,分兵围锦州,以大众御之。承畴率师趋宁远,东三十五里为高桥堡,又三十五里至塔山,更五十里及杏山,复五十里抵松山,过此五十里,则为里红山。去锦州三十里,锦州东,俱属大清地。里山上有石城一座,大清兵固守,山下平原,承畴将驻营,大清兵凭高发礮,洪师四面受敌,难以立营,乃退下。既而选卒十三万,遣总兵官吴三桂、唐通等十三人,将退复进,三战三捷。大清帅退六十里,分守各隘,上疏请兵,四王亲率精骑万三千驰至,先祭天地,次祭海,已而登山视兵,见洪严整。叹曰:人言承畴善用兵,信然。宜我诸将惮之也。营北八十里有北山,延亘数十里,四王登其岭,横窥洪阵久之,见大众集,前后队颇弱。猛省曰:此阵有前权而无后守,可破也。遂星夜令军士,将北山顶中劈为二,状如刀脊,遇石辄命凿去,凡深八尺,上广一丈二尺,而下隘甚,仅可容趾,马不可渡,人不能登,有堕者,无着足处,不得跃起,濠长三十里,以兵守之,时已为所据,诛杀殆尽。其西亦濬一濠,即以土筑堡,凡五十里,直接杏山,亦以兵坚守,绝中国之援。惟南滨于海,不必濠守,而东则大清地也。濠守既成,粮援路绝,有刈薪汲水者,辄为逻卒所杀。大军俱不敢出濠。初筑时,承畴不之觉,已而知为所困,然已不能争矣,遂上书求援。凡十有八疏,高起潜恐承畴有功,力抑之,使不得奏。然大清之据险断援,以困洪师,固可谓人谋尽善矣。而天意尤有异者,南海潮头,顿起四十余里,兵不得安营,承畴知事急,移师西旋,大清兵尾其后,师近濠,吴三桂等督众填濠而过,守者射之,矢如雨下,众不能支,遂大溃,俱南走海滨,为大清军所逼,十三万众尽溺死。三桂与唐及麾下材官五百人,乘间突围而出,其余总兵官,如曹变蛟、马如龙等十有一人,俱殁于阵。变蛟昔镇西安,有御贼功,众咸惜之。大清兵既覆洪师,遂破洪山,获承畴。承畴不屈,大清主壮而释之。此崇祯十五年九月二十事。大清复急攻锦州,祖大寿闻承畴败,大惧,欲降。城中有降夷之众,不从,欲杀大寿一门,降夷者,山北近辽阳人,中国之外为降夷,降夷之外即大清地也。夹处两国之间,故辽东呼之为夹道之人。近为大清朝所逼,归附中国,称降夷,俱控弦习战之士,居大寿麾下,食大粮,颇得其力。至是,大寿知不利于己,密遗书大清师,诱之出城,收其衣甲,犒以酒食,尽杀之。大寿乃降。顺治初,尚在北京,年八十四矣。锦州既失,是冬,大清兵入山东,陷兖州府,杀鲁王。十六年癸未春,辽阳、中左前后卫,俱殁于大清。全辽尽陷。高起潜上疏,移吴三桂镇山海关,承畴子某走京师,击登闻鼓,上始知有十八疏,谢其殉难。祠于京祭之。廕其一子。至今辽人呼是役为洪承畴跨海东征云。康熙四年五月,予在镇江,遇辽人唐奉山,自言昔在承畴军中,亲见其事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