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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季北略
南居益请发军饷
三月二十八日,陕西户部侍郎南居益奏曰:九边要害,半在关中,故蒭饷之需,独倍他省。迩因宇内多事,司农告匮,延绥宁固三镇,额粮缺至三十六月矣。去岁阖省荒旱,室若磬悬,野无青草,边方斗米,贵至四钱。军民交困,嚣然丧其乐生之心,穷极思乱,大盗蜂起,劫杀之变,在在告闻。适青黄不接,匮乏难支,狡寇逃丁,互相煽动,狂锋愈逞,带甲鸣锣,驮驰控弦者,千百成群,横行于西安境内。耀州、泾阳、三原、富平、淳化、韩城、蒲城之间,所过放火杀人,劫财掠畜,庐舍成墟,鸡犬一空。泾、富二邑,被祸尤酷。屠掠滛污,惨不忍言,即有存者,骇鹤惊风,扶老携幼,逃窜无门。时势至此,百二河山,危若累卵,揆厥所由皆缘饥军数数鼓噪城中亡命之徒,揭竿相向,数载以来,养成燎原之势,遂至不可响迩。为今之计,欲剿贼必先稽离伍之军,欲查军必先给积逋之饷。饷如不足,则士不宿饱,马无余蒭,枵腹荷戈,即慈父不能保其子,而抚镇又安能制此汹汹骄悍之卒哉!今惟发三十万饷以给之,庶可弭脱巾之祸于旦夕。不然崤函以西。且溃散而不可收拾,关中一变,川、蜀、晋、楚,唇齿俱为摇动,天下事尚忍言哉。
无锡灾荒疏略
自天启四年至七年,无锡二年大水,一年赤旱,又一年蝗蝻。
至旧年八月初旬,迄中秋以后,突有异虫丛生田间,非爪非牙,潜钻潜噛,从禾根禾节以入禾心,触之必毙。由一方一境以遍一邑,靡有孑留。
于其时,或夫妇临田大哭,携手溺河;或哭罢归,闭门自缢;或闻邻家自尽,相与效尤。
至于今,或机妇儹布易米;或父子磨薪作饼,食而亡;或啖树皮、吞石粉,枕籍以死。痛心惨目,难以尽陈!
太尊曾樱覆申文云:「五邑惟靖江无灾,江阴虽有虫而不为甚害,不过二三分灾耳。若无锡、宜兴、武进三县,则无一处无虫,无一家田禾不破伤。三县相较,武进八分灾,无锡、宜兴九分灾。」
太尊曾姓,名樱,江西峡江人,万历丙辰进士。时入觐,三日一哭于户部,必欲求改折,以甦民困,而总督仓场郭允厚、户部尚书王家祯坚执不从。
马懋才备陈大饥
臣陕西安塞县人也,中天启五年进士,备员行人。初差关外解赏,再差贵州典试,三差湖广颁诏,奔驰四载,往还数万余里。其间如关外当柳河之败,黔南当围困之余,人民奔窜,景象凋残,皆臣所经见,然未有极苦极惨如所见之灾异者。臣见诸臣俱疏,有言父弃其子、夫鬻其妻者;有言掘草根以自食、采白石以充饥者,犹未详言也,臣今请悉为皇上言之。
臣乡延安府,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九八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皮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迨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其山中石块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
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势,而抢掠无遗矣,有司亦不能禁治。间有获者,亦恬不知怪,曰:「死于飢,与死于盗等耳!与其坐而饥死,何不为盗而死,犹得为饱死鬼也。」
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粪城之处,每日必弃一二婴儿于其中,有号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
更可异者,童穉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数日后面目赤踵,内发燥热而死。于是死者枕藉,臭气薰天。
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小县如此,大县大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幸有抚臣岳和弭盗赈饥,捐俸煮粥,而道府州县各有所施。
然粥有限而饥者无穷,杯水车薪,其何能济乎?又安得不相率而为盗也?且有司东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仅存之遗黎,止有一逃耳!此处逃之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
总秦地而言,庆阳、延安以北,饥荒至十分之极,而盗则稍次之;西安、汉中以下,盗贼至十分之极,而饥荒则稍次之。天降奇荒,所以资自成也。
混天王扰延川等县
三月二十日丙子,流寇掠真宁、宁州、安化、三水。
四月,犯泾阳、甘峪,游击高从龙被杀。
九月,清兵围蓟州。
十一月,京师戒严,征四方援兵勤王。保定兵首溃,余亦多中路逃者,因与飢民合势,啸聚山泽。
上命驰谕陕西巡抚刘广生,令急歼流孽,不必入卫。
时大盗混天王等扰延川、米脂、清涧等县,复召前总兵杜文焕,使勦之。
吴焕奏秦寇
是年四月,陕西巡按御史吴焕上言:「秦寇惨掠,古所罕有。抚臣胡廷宴狙于积弛,束手无策,则举而委之边兵。延绥抚臣岳和声讳言边兵为盗,又委之内地,则西安、延安诸邑之被盗,皆两抚推诿隐讳,实酿之也!」
李自成起
李自成,陕西延安府米脂县双泉堡人。双泉堡,大镇,东西街口有大井二,故名。
父名守忠,务农,颇饶。生二子,长名鸿名,又二十年,为万历三十四年丙午,五月,生次子,名鸿基,即自成也。
九月,鸿名生子,名过。
十一月,鸿名死。
先是,守忠父李海,一名势,俱单传,惟守忠生二子,然鸿基生而鸿名即死,亦单传耳。
鸿名死三年,妻改适,守忠抚鸿基与过。
八岁就垫,二人不喜读书,酷嗜牶勇,各不相下,守忠屡责不悛。
年十三,鸿基母死,窃与过出外朋饮。里有刘国龙,亦同庚,相遇甚欢,偕往外驰马,饮于村肆。
守忠见书,往觅。时自成于罗处初习单刀,不即归,罗固劝之,乃还。
越三月,守忠恐复往,乃延罗某于家,使刘、李三人师之。
年十八,自成性喜生事,守忠为过娶邓氏,而自成欲择美妇,遂迟半载,娶韩金儿。韩金儿艷而淫,年十四适西安老绅为妾,以行斥,继为延安监生妾,又见弃,至是自成娶之。
其夕,守忠梦土地告:「汝家祸崇入门,百日内有大灾,速与汝孙暂避河南,勿被虎伤。倘违吾言,后悔无及,汝子自成有祸无害。」
守忠觉,不乐,遂与过托进香泰安。
去月余,自成往延安,韩金儿与里棍盖虎儿有奸。
越半月,自成归,晚宿十里铺,梦韩金儿与少年偕寝,欲杀之,少年走,乃杀韩金儿而寤。
黎明,李自成即行,抵家,宛如所梦,举刀直前,盖虎儿以绨袍御之而逸,遂杀韩金儿。
众挟李自成赴县,时署篆艾同知:「汝妻不良,杀之固当。但捉奸须双,今止杀妻,于律不合。」
遣孟县丞往验。
次日庭讯,笞二十,下狱。
李自成请丁门子贿二百金,乃出。
即发审单云:「李自成因妻韩氏不良而杀之,却无奸夫同杀为证,何以服人?况不合律,姑拟徒,俟获奸夫再审。」
李自成怒:「杀死淫妇,理之当然,奈何受金而罪我?会须控宪!」
丁闻之而惧,白于艾,艾出牒覆勘。
李自成以泄言,知不免,遂杀艾,遁走甘肃。
二年己已冬,清兵十万大入,越蓟薄京。京师戒严,征兵勤王。
甘肃巡肃梅之焕有文武才,总戎杨肇基素称骁勇,奉旨赴援。李自成投军,居肇基麾下。
边地多盗,肇基每使亲兵往剿,止事劫掠,独李自成见壮士辄释去,每云:「东海舟头,亦有遇处。」
已而陞总旗,属下五十人,俱称长官。
甘肃东有盗警,自成心谓:「响马颇有英雄,可结一二以作异日爪牙。」因请往捕。
甘肃与兰州接壤,有高如岳者膂力绝人,善骑射,白袍白巾,聚党百余,服色悉按五方,居土山坡下,自称闯王,时出行劫。
李自成引兵搜三日,高如岳以八骑至,李自成列阵以待。
高如岳:「高闯王在此,速让道!」
李自成:「观者亦是好男子,何为作此举动?予特奉令取汝!」
高如岳:「能者来战。」飞骑突至。
李自成迎战良久,艺勇悉敌,知不可力争,谓之:「自古好汉识好汉,观汝状貌,定非凡品,可下马相见,有一言奉告」遂各叙礼,欢如鱼水,同至土山。
李自成、高如岳结为兄弟,宰马设誓:「患难相扶,富贵共享。若有异心,神其不祐。」酣饮达旦。
李自成将行,语之:「自此以往勿复行掠,予若功名小就,请同处边庭。倘鄙愿有违,相从不远。」乃别。
李自成回镇,以他级报功。遂陞把总。
适征兵檄至,梅之焕、杨肇基勤王,以王参将为先锋。
李自成与刘良佐不服,李自成:「宁为鸡口,毌为牛后。」
刘良佐:「郭子仪本行伍中人,后为天下大元帅。我二人有才如此,宁忧不富贵?」
李自成:「大元帅何足道?汉高祖、刘知远、我太祖皇帝,岂祖宗传下天子?亦是平空做成事业者。杨主将安识吾两人。」
时师北行,王参将居前队,杨总戎统中军。过兰州,犒师,秋毫不犯。
次日百里,抵金县,邑小令怯,闭署不出。王参将入城,欲见令,有兵哗于庭,笞六人,半为李自成卒。
李自成怒,与刘良佐等缚邑令出,欲见肇基,适遇王参将,刺杀之。
时刘良佐妻子在兰州十里庄,李自成孑身,闻高如岳有众八百,遂率所部往。
时高如岳麾下勇士有罗汝才、刘国龙、贺一龙、马守应、刘希尧等数人,势掠郡县,官兵屡败。高如岳曾于临洮府城外关厢人家掠美妇五:邢氏、赵氏、余氏、安氏、邬氏,而邢氏尤绝色,如岳嬖之,妻鲍氏妒甚。适自成至,遂以邢氏配之。
每日,贼将轮劫。
贺锦自北都返,报清师已退,将推督下勦。众有惧色,共议乘兵未至,掠平民充阵,以精兵继之。于是各统所部,往渭源、河州、金县、甘州等处劫掠,所至之地即起火,名放亮儿。
所掠衣粮等物,即令乡民舁至营中,持刀问:「愿从否?」
如不愿,即:「我送汝去。」一刀杀之。
苟愿从,又问:「有父母妻子否?」无则不问。
有,则问:「想否?」不想则已。
倘云想之,亦曰:「吾送汝去。」复一刀杀之。
凡初获者,必缚五日始释。有逃而复获者,则截其耳,或黥其面。兵遇之,反指为真贼,解官请赏,主将不之省,斩首示众。故不愿作贼者,既为贼所掠,亦无如之何而从之矣,由是众至数万。
袁崇焕谋杀毛文龙
先是,毛文龙驻皮岛以牵敌,二年三月,袁崇焕奏设东江饷司于宁远,令东江自觉华岛转饷,禁登莱商船入市。自是岛中京饷,俱着关宁经略验过,始解朝鲜贡道往宁远,不许过皮岛,商贾不通,岛中大饥取野菜为粮。初,文龙称麾下兵一十余万,朝廷为治饷,兵科给事中王梦尹、翰林编修姜曰广,诣岛阅视,称十万,及登莱道王廷试复裁之,定额二万八千人。文龙大不平,上章请饷,又累奏宁远转饷不便,崇焕不听。又请自往旅顺议之。六月,崇焕致书文龙曰:知岛中军饥,发饷银十万,至双岛约公会议灭敌。文龙语子承禄曰:昔日彼奏减粮,今又发粮,其迹可疑。承禄曰:渠为抚臣时,已有和议疏,兹复云灭敌,必有他意,不如勿往。文龙思久之。曰:古来战守和,得机即行,原非可执。况我与彼,总为朝廷出力,不必猜疑,遂与部将二十人、家丁百人,引兵三千至双岛,进谒崇燠,慰劳甚至。且曰:辽东海外,止藉贵镇与本部院两人,同心共济方能了局。文龙曰:职在海外数年,日以东事为虑,第饷匮军饥耳。若大人展回天之力,使诸军安饱,指授方略,则功可成矣。次日,崇焕犒师,每人银一两、米一石、布三疋,已而文龙设宴,甫坐,忽报大清兵万余将渡河东。崇焕遣兵驰救,止留数百人,与文龙款语而罢。三日,崇焕登岛,又大犒师。谓文龙曰:今后贵镇与本部院以旅顺为界,东行贵镇印,西行本部院印。文龙从之。复报河西有警,崇焕思久之,谓文龙曰:愿借贵镇兵一往。文龙即令疾救。四日,崇焕命军士拢围。文龙不悟。从之入。麾下欲进,袁兵围之止,从官人围。崇焕谓众军士曰:念尔等海外劳苦,每人仅得粮五斗,一家分食,言之痛酸。尔等当受本部院一拜,今后勿忧无粮,只须为朝廷出力。语毕,即拜将士答谢,泪下。崇焕遂与文龙曰:本部院节制四镇,清严海禁,恐登津受腹心之患,东江粮饷由宁远过亦便,汝何必要解银登津自籴,且虚耗国家多少钱粮,并无实效,要东江何用。文龙曰:公言差矣,职以义旅九十人取镇江,不费朝廷斗米寸铁,抚集辽沈逃民九十余万,罗致各岛,以为犄角,以义取朝鲜粮饷,以信括商贾锱铢,种屯鼓铸,斩将复城,六七年来,止受国家银一百五万两,米九十余万石,犹谓无功虚冒乎?崇焕曰:与汝谈三日,谁知狼子野心,一片欺诳。若杀汝,此一块土,异日岂朝廷所有?文龙曰:督师惟恃节制,何得杀我?崇焕曰:今日非本部院意,乃是上旨。左右色变。文龙自若。乃曰:既出上旨,亦勿辨,遂西望拜曰:臣负朝廷久矣,崇焕命旗牌官张国柄,执剑杀之。诸将伏尸恸。崇焕曰:止斩文龙一人,余悉供职如故。命殓之,因奏文龙十二罪,并自劾。上以文龙骄悖,命崇焕安心任事,且嘉谕之。时敌警寂然,师旋,闻文龙死,皆哭。崇焕因佯祭曰:昨杀汝是朝廷法,今祭奠是本院情。遂流泪。将士俱泣。崇焕恐变,呼文龙部下曰:若等被主帅侵粮甚苦,今有十万金犒赏,各领三两,众始定。崇焕分其军为四。毛承禄,及旗鼓徐敷奏,东江将刘兴祚,与陈继盛分将之,遂回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