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杂事诗

  铁壁能逃劫火烧,金绳几缚锦囊苞。彩鸾《诗韵》《公羊传》,颇有唐人手笔钞。
  佛寺多以石室铁壁藏经,秘笈珍本,亦赖之以存。变法之初,唾弃汉学。以为无用,争出以易货,连樯捆载,贩之羊城。余到东京时,既稍加珍重。然唐钞宋刻,时复邂逅相遇。及杨惺吾广文来,余语以此事,并属其广为搜辑,黎莼斋星使因有《古逸丛书》之举,此后则购取甚难矣。
  ●卷二
  竭民膏血造浮屠,佞佛甘称三宝奴。匹马出宫偷祝发,上皇尊号半僧徒。
  自钦明时,佛法东来,苏我马子首信之。推古以还日崇尚,至圣武自称三宝奴,后祝发为沙弥胜满,是为天皇披剃之始。至花山天皇信右大臣兼家之言,夜潜出宫,至花山元庆寺削发。其后禅位皇子者,多半为僧。僧徒盛时,上自公侯,下至庶民,不建寺塔,不列人数。堂宇之崇,佛像之大,工巧之妙,庄严之奇,有如鬼斧神工。又令七道诸国建寺,各用其国正税。于是举国之费,十分而五。一寺度僧,岁三四百人。举国之民,秃首过其半。多家蓄妻子,口啖腥膻,甚至群聚为盗,窃铸钱货,党徒相攻,敢劫关白之第,人太政大臣家掠财物,夺庄园,且率徒党发山陵,入宫殿,劫神舆。后宇多帝时,至毁闱截帘,破行事障子,帝乃御腰舆逃匿内大臣私第。暴乱淫纵,天下所未有也。
  佛阁沉沉覆黑天,黄标百万数堆钱。大师自主鸳鸯寺,梵嫂同参鹦鹉禅。
  本愿寺号一向宗,僧亲鸾为教主。其法谓不必离俗,不必出家,但使蓄妻子,茹荤酒,此心清净,即为佛徒。日本之民,因是半为僧矣。明治六年下令,凡僧徒均许食肉娶妻。僧妻日库里,日大黑。大黑,俗所称为司财之神也。维新后,僧徒田产多没人官,而势始衰矣。
  不须偏袒覆袈裟,唤作山僧未出家。却变神山称佛国,只须一语妙莲华。
  僧日莲专以唱《法华经》题目为宗,谓念佛,即心奉佛,佛必以其法力鉴临而庇护之。信从者益众。此皆以大智具雄力者。故余谓日本僧比之唐僧,实有过之。被服如中土,惟严寒均蒙纱衣,亦谓之袈裟,不必着水田衣,行偏袒礼也。
  乘槎浮海寄深叹,象法东来遍佛坛。独有青牛出关去,流沙遥隔路漫漫。
  三教独无道教。盖日本自称神国,世世有神官司祭祀者,张鲁、寇谦之符篆科仪,反不能行矣。
  万头骈刃血模糊,脚踏升天说教图。今日铸金悬十字,几人宝塔礼耶稣?
  自天主教徒作乱于天草,罹于锋镝者,约三十万人。于是德川氏益严教禁,铸十字架耶稣像于铁板,令士民践蹂,以验其信否。又于通衢大道竖牌,日禁止切支丹宗门。维新以后,徇各使之请,所有在地踏像,当道立木,概行撤废。然日本信教者,要不甚众也。
  三千神社尽巫风,帐底题名列桂宫。蚕绿橘黄争跪拜,不知常世是何虫?
  俗最敬神,《延喜式》所载神名帐,悉数之不能终也。国中大小神社,凡三千余座。昔有所谓常世虫者,产于橘树,如蚕,绿有黑点,有大生部多,能宠灵是虫,而诳人日神也。于是巫觋奔趋,所在迎神,设几筵,罗供帐。神或语人曰:吾能福尔。于是相叫呼曰:福至矣。乃至鬻田园,饥妻子,尚以为布施不足云。
  沐猴跳舞排猿女,吠犬唁声闹隼人。执盖膝行铃手引,一人独拜九天神。
  日本最重祭礼,每岁于十一月举行新尝祭。祭日,门部纠察出入。隼人司分立朝集堂前,开门乃发,犬吠声人宫。大臣率中臣忌部御巫猿女,左右前行。主殿官,执烛一人,执菅盖二人,执盖网,均膝行。掌典引铃前导。帝亲奏祭告文,臣下不得窥视。今其仪少杀,然典礼犹甚重也。详《礼俗志》中。
  青衫绿袄导双骑,鳆汁鱼羹列十台。锦袋悬胸文在手,共瞻天使祭陵来。
  古山陵多不可考,惟四亲庙每岁遣使祭告。祭文纳之锦袋,或敕史捧于手,或随员挂于首。派警部四骑随从,二导前,二护后。所供神馔,例设十台,有鳆汁,有鱼羹。
  万众头攒日荫鬘,千行肃肃拜神官。何时重睹威仪盛?剑已飞天玺久刓。
  古列于大祀者,为践祚大尝祭。每帝即位,预令所司卜定国郡为斋郡,命之供器具,供营缮,供调使。祭日,千官毕集,举国若狂,今亦无此盛典矣。
  玉叶金枝共一家,翦桐分赐日兄花。定知禁脔无人近,不见天孙下嫁车。
  凡皇子皆为亲王,皇女为内亲王。至于五世,乃有王名,称某宫。旧制限帝族自为婚配,亲王即与内亲王为婚。惟延历十一年诏曰:“见任大臣,良家子孙,听娶三世王。惟藤原朝臣,奕世相承,辅相王室,特听娶二世王。”蒲生秀实曰:不取同姓,儒家名为周道。知周以前不辟同姓矣。礼之质文,古今不同如此。
  得宝无须聘妇钱,新弦唱彻《想夫怜》。同牵白发三千丈,共结红丝一百年。
  婚嫁及时,媒周旋二姓间,使两小相识,既诺,乃诣官告婚。遂用红定,谓之结纳。白发一,以白麻制之,如发然。熨斗一,以鳆鱼制之。鱼双,酒一樽,衣一领,带一围。贫富虽有差,更无聘钱也。
  绛蜡高烧照别离,乌衣换毕出门时。小时怜母今怜婿,宛转双头绾色丝。
  大家嫁女,更衣十三。色先白,最后黑,黑衣毕,则登舆矣。母为结束,蕊五彩缕于髻。满堂燃烛,兼设庭燎,盖送死之礼,表不再归也。
  红珊簪子青罗伞,黑油镜台黄竹箱。姐妹两行携手送,一双新屐是新娘。
  嫁装数器,有单笥(盛衣服),有长持(寝具),有黑棚(列妆具),有厨子,有钓台(名器,并厨下物)。贫家无奁器,亦不升舆,步行人婿家,着新屐者,即新娘也。
  三千大神监誓词,万亿菩萨作盟司。君看壶头双蛱蝶,夫夫妇妇不相离。
  新妇入门就席,南面坐,婿北面坐。媒为行酌。肴必用干乌贼,羹用蛤。壶饰以雌雄胡蝶,以金银纸为之。既饮交杯,媒唱《高砂曲》。相传高砂有松,化为翁媪,千岁不死,故合卺必歌此曲。曲有目:“三干三百三十二座大神兮,百千万亿化身菩萨兮,为我盟司。”
  义儿有传半呼甥,归妹占爻许配兄。似此冒宗齐赘婿,最难议礼鲁诸生。
  日本赘婿为子,即冒其姓,自足利氏始。时尚武竞争,多养他人子以固党羽,因妻以女,俾奉先祀。后侯国无子,各贪袭爵,遂踵成风俗。或妻死,继室以妹。有司议曰:为人后者为之子,妻妹即其妹,是兄妹为婚也,不可。或又曰:女夫谓之婿,己所生谓之子,今既并于一人之身,于姊谓之婿,于妹谓之子,何分歧为?且父母于姊妹均谓之女,未尝称配嗣子者为妇。既女而不妇,姊妹何择焉?可。议礼之家,纷如聚讼云。日本细民之家,亦多娶从妹为妇者。后禁之。义蒲生君平曰:自足利氏后,天下余子多以男嫁人。而无子将择后者,必先议其币多少,而后定议。
  覆鹈产殿映灯红,汤饼筵开笑语中。五月吾妻桥上望,画旗争飏鲤鱼风。
  生子每别筑产舍,曰生衙。《古事纪》所谓覆鹈羽作产殿是也。一索得男,喜呼他人以为假父。年十五时,假父为之魁头纷发。《日本风土记》所载,尚有桑弧蓬矢以射四方之遗,亦假父主其事。初生逢五月,制旗如鲤,高插门楣,以祝多子,或曰:取鲤登龙门之意。
  春在梅梢月柳梢,红阑屈曲影相交。别开待阙鸳鸯社,不愿鸠居占鹊巢。
  古迎妻必造屋,名曰妻屋。《古事纪》以天御柱建口寻殿,即妻屋也。中叶以后,多招赘婿,以男子嫁人,遂人其宫而治朕栖矣。
  游部君兼石作公,歌桓护葬习丧容。紫衣丹首黄金目,甲作传家善食凶。
  始造石棺者,赐姓日石作大连公。古有土部,紫衣带剑,世掌仪。又有游部者,遇国大丧,必令二人掌殡事。一曰祢,负刀持戈,一曰余比,奉酒食,司秘祝。世袭其职,名游部君。古法,部省有丧仪司。凡葬鼓、角、幡、钲、铙、楯,咸有定式。惟一品及大政大臣,别有方相黄金四目,以之辟凶云。
  炮声殷地国旗斜,素霎相随广柳车。大小红皆披吉服,神官浇酒客持花。
  习神教者,自敛至反哭,皆以神官主持。葬日,神官冠纱,袜而登席。神官中立拍掌(其俗敬神皆拍手。《周礼春官大祝》:“办九槔,四日振动。”郑大夫曰:“动读作董。振动,以两手相击。”《经典释文》云:“今倭人拜,以两手相击,如郑大夫之说。”盖古之遗法),复喃喃诵祝文。丧子旁立,不亲祭,亦不哭泣。会葬之客,手执花前供,鞠躬进退,又学西法。国有大丧,则半悬国旗,以告哀,他国亦如之以示吊。葬日放炮,随其官等级(如一等官十九炮,二等官十五炮)。会葬皆大礼服,如吉礼。无三年之丧,丁艰亦不解任,以丧之重轻给假日多寡而已。以黑为缘者,丧家之名刺也(友人主丧者,亦用黑缘刺,赴告即用友名,此谊则甚古也)。
  散路抛钱买路行,莲花妙法写铭旌。桐棺三寸如人立,易履相迎入化城。
  旧多用火葬,木棺直立如佛龛,延僧诵经,以药水拭其体,使尸软如泥,乃令死者合掌趺坐,外糊以纸,书“南无阿弥陀佛”六字,或“南无妙法莲花经”七字。葬之日,前列纸幡二三十,亦书六字七字如棺。和撒钱而行,买路钱。编竹为化人城,主人多置草屦,会葬者易草屦人城,出易屦归。丧家初用白衣白巾,葬易彩衣而归。
  乌啼月落写哀思,翦发翻同练行尼。红泪洒来题赤字,不堪石阙独含悲。
  僧又为之制谥,或曰月落乌啼庵主,或曰绿树院重阴居士。夫死,妻辄翦发去饰,更名用谥,称曰某院。俗曰赤信女,盖以碑面镌夫妻谥,其未亡人则涂以朱,故有此名也。
  插花浇水拂杨枝,台笠相从拜墓碑。迎佛诵经邀客酒,忌辰算到百周时。
  扫墓则濯碑以水,折花枝插其旁,无祭礼。遇忌日,百年如一日,往往有以数十周百周招客者。
  芒鞋竹杖佛接引,柳车草船神送迎。画旗猎猎夜风卷,时有经声杂鬼声。
  趺坐立棺中,其装束多布袜麻鞋,或附以杖笠,云往西天到佛国也。不别立宗庙。富贵家于邸中作室,佣僧护之,中供佛像,左右列木主。每祭,必修佛事。七月作盂兰会于庙。招魂树竹城,四隅敷蒲席数重,以野蔬象牛马,或编柳为车,削竹为轮,谓幽魂将驾而来也。
  不环不钏不钗光,雅头袜子足如霜。蓬山未至人多少,都道温柔是婿乡。
  女子皆肤如凝脂,发如漆,盖山川清淑之气所钟也。宫装皆被发垂肩,民家多古装束。七八岁时,髻双垂,尤为可人。长耳不环,手不钏,髻不花,足不弓,鞋皆以红珊瑚为簪。出则携蝙蝠伞。带宽咫尺,围腰二三匝,复倒卷而直垂之。若襁负者,衣袖尺许,不缝掖。襟广,微露胸,肩脊亦不尽掩,傅粉如面然。殆《三国志》所谓“丹朱坌身”者耶?志又言“男女无别而不淫”,今妇女亦不避客,举止大方,无羞涩态,然不狎昵,犹古风也。
  骀荡春风士女图,妾眉如画比郎须。并头鹦鹉双双语,此唤檀那彼奥姑。
  妇既嫁剃眉,男至老无须,本旧俗。今效西人,皆眉如远山,髯如戟矣。维新以来,有倡男女同权之说者,豪家贵族,食则并案,行则同车。时逢国典,或有家庆,张灯夜会,为跳舞之戏,多妇媚士依,双双而至。呼夫日檀那,奴婢之于主人亦然。盖即檀越,佛教盛行,沿梵语也。呼妇日奥姑,他人亦用此称。《辽史国语解》:“凡纳后,即族中选尊者一人,当奥而坐,以主其礼,谓之奥姑。”袭辽人语也。日本语言本于梵音百之二三,本于辽东语亦百之一。近则妇人亦颇有通英语者。
  眉心点翠额安黄,云鬓堆鸦学艳妆。绣葆呱呱怀抱里,小姑居处尚无郎。
  多女仆,旧藩时诸侯入朝,呼以司浣濯,供洒扫,亦或侍寝,相沿成风。又有女子,名日外妇,又权妻,亦计月输租,以养其家,朝秦暮楚,听人去留。或生子,因买为妾,或留子去母,此真《战国策》所谓不嫁而嫁过毕也。鬓分两翼如鸦髻(名岛田髻),或如蜂腰(名天神髻),女也;作蛇盘髻为一撮,妇也。
  繁华南部记烟花,七十鸳鸯数狭邪。欲聘狸奴先问价,红笺分送野猫家。
  呼奴为猫。考《贵耳集》称“学舍燕集点妓,各斋集正出帖子,用斋印,书仰弟子某人到何处祗直。燕集专有一等野猫儿卜庆等充报”,则南宋时亦同此称呼也。
  弹尽三弦诉可怜,沉沉良夜有情天。楼头月照人团聚,到老当如鸡卵圆。
  业歌舞者,称艺妓,甚类唐、宋问营妓官妓。士夫聚饮辄呼之,不为怪。德川氏盛时,各藩诸侯寄帑于京,金吾不禁,纵之冶游,故吉原、深川,皆为销金之窟。旧有谣曰:“倡家妇,如有情,月尾三十见月明,团团鸡卵成方形。”喻无情也。然近日改历,晦夜竞可见月,冶游亦不复前此之盛矣。
  狭巷阴宫狱气凄,马缨一树夜乌栖。花阴月黑羊车过,供鬼揶揄作鬼妻。
  娼妓所居室日贷座敷。官籍其名,课其税,故悬灯日官许。不由官许为私卖淫,夜去明来,人谓之地狱女。其与西人杂居者,日罗纱牝戏,言羊妻也。
  当炉少女似罗敷,精舍安排莞簟铺。茶鼎酒铛亲料理,语郎团坐且须臾。
  卖酒卖茶,皆以少女当炉。酒楼日料理屋。
  锦棚悬鹄插雕弧,孔雀屏开列画图。左右射来齐中目,拍肩都道子南夫。
  射所铺红氍毹于地,缚彩为棚,中蒙以皮,竹弓翎箭,相去寻丈,中者铿然作声。雏姬环侍,互拍其肩,以为笑乐,盖比之北里南瓦。颜其场日扬弓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