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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未信斋杂录
初十日,单衔拜折第四次。
十二日,镇军军营单衔拜折第五次。
十四日,镇军凯旋回郡,凤山县营报获伪元师、伪军师等犯。督兵赴东港一带追剿逸匪,贼复纠众拒敌,击败之,歼擒多人。
获洋盗首犯纪猫生,系与内地会匪纠约来台滋扰之犯;并获其伙匪二十余人,分别正法。
十五日以后,获伪总军师施神助等凌迟正法。伪军师为统辖各伪帅者,坐居中,各伪帅皆拜之,唯令是从。有公案,签筒、笔架、刑杖毕具。乘官轿,鸣锣开道。掳获官人,请伪令发黑旗杀之。黄纸封条写「大昌国去清复明天德王大元帅」。或云:「镇东、镇南大元帅」,旗帜亦大约相同。伪印皆是木戳,刻「某路元帅」等字。贼皆以红绸束之腰间,乡民进鸡鸭,不许缚,不去其首,盖自避忌讳云。贼有伪令,杀何项官职,即以其官封之;故必取首领以献功。自五月初至七月中旬,太守裕铎佩刀夜宿城上小楼,大风雨不止,以手擎盖蔽之;四围皆藏火器,不敢设灯烛,蚊蚋啮其身殆遍,计七十余日。贼扑城时,手燃自制竹炮击之。
八月初一日以后,洋面匪船出没无定。
澎湖营拿获匪船三只、盗匪三十余人,犁沉船一只,起出内地小刀会匪伪印布及夺获炮械多件;各犯即令就地正法。获犯供攻郡城时,见城上人马无数,有女兵、有孩子军,重迭如山。城外天后庙、太子庙显灵,云贼初至,有白发老者叩人门户,催令上城,妇孺皆运砖石,纷纷击贼。内宄持刀,从巡城各官后,临时皆入鞘,拔之不能出。有见黄旗立城上,伟然丈夫,俯临堞间;皆谓开台王出现云。自五月朔起、至七月初旬止,城堞灯火如星列,义民壮丁以数千计,刀枪密如栉,昼夜出入其中;夜半偶下城,各巷口亦刀械林立,不至为奸宄所害,亦幸矣。
署中衣物无多,皆不顾。惟书籍卷册三十年心血所存,不忍付之兵燹,始而埋瓮于地以藏之;继移至军工厂神龛内,并语绅士门人:万一有变,请寄之家。事定取出,皆为白蚁所蚀,尽为虀粉。爱之适以害之,过于求成而反败者,类如此。然民间谣传皆金叶云。衣箱止六只,端午发赏各书役,皆不肯领。
署幕皆挈眷不知所之;事定,稍稍复返。誓守不去者,侄毓桂、苏人王礼堂二人而已。毓恒侄持戈从行,尚不至退怯耳。通州人张九金,扣佩刀相从,带壮丁巡行。
七月间,天西北一星光芒上射数尺,其形似戈,想即欃枪也。数日而没。
顾开泰,如皋人,向游幕凤署,不及于难,孑身外窜。事平至署,言凤山事甚详。乱将作前数日,夜闻鬼斗声,俗云阴兵造反。此劫数之不可逃欤!
日居郡局附近之鸿指园,夜间巡城。儿病沉,不能顾,惟属家丁妥寄其骨于故土;自以落齿二及手足指甲封寄于弟,如事不可为,以此附劫先茔。
五月十九日,有旨令带弁兵内渡剿贼,制军复奏以台匪滋事,不果行。
内地会匪黄得美,富豪也。武生林俊,为永春州逆首,世代皆绅衿望族。台郡内应者,皆谓廪生许廷道(即许大炮)。其人平日结交奸匪,为游惰之士,有立旗写其名为伪帅。其叔闻之,灌以毒而毙之,报官存案。日久,闻其仍在城厢藏匿未死。八月十八日鞫其母并妾妇等,始获案;验其埋葬处,委员开棺视之,止存衣履,无尸身。盖死后夜间复抽棺底升出救苏,吞烟后,有伍姓以药治活。该犯自毙奏疏已具,幸而中止。海外与内地不同,万一疏失,内地有事之秋,难以复全,密请制军遴镇道人员以备瓜代。重洋迢递,文报往返,不能以时日计,接替尚不知何时。一日在官,一日责无旁贷;然未可仅持「城存与存」之见,而不为远虑。制军乃疑其与镇军意见不合,且以「意存推诿取巧」揭参请处。原禀内有「病躯力竭计穷、万难支持」之语,两年以来告病已四次矣,非临时巧避也。镇军精力委顿,迟迟进兵,亦未能因私废公也。
高鸿飞阵亡后,有人见其夜间制梃往来郊原,传说贼匪攻城亦见之。数旬后,归其元,面如生,奏闻。曾任彰、凤等邑绅士有代备讣文于书院设奠者。
台地储备空虚,逸安无事,已支持不下。今本年军饷尚未解到,全恃向绅商筹借苟延,此必不得已而去兵、去食之时矣。梦拟一联:精力已竭、计虑已穷,留文章、功名、事业于人间,呕血救民、舍身报国;解官不能、请饷不得,置贫富、贵贱、死生于度外;丹心照海,赤手擎天。作劝民歌云:莫做总大哥,一身留首祸。派饭众人饱,分钱众人多。一朝打败了,拿你当奇货。领赏又请功,多半系同伙。二百余年来,饶了那一个?莫从总大哥,拿你挡炮火。父母绝禋祀,妻子熬饥饿。都是好百姓,何苦入网罗!多少大元帅,到底何人做?
八月二十九日公出,往凤山安抚难民。三十日抵县,提犯林芳等九名审明凌迟处死,剖心致祭王故令、张故典史。初二日,亲往哭奠。提前县门丁追出侵蚀银洋五百元,以四百元给已故令之子、以五十元给张典史之子、以五十元给已故下淡水县丞赵启光之母。兵丁有抢屠肉者,插箭游街。是日,提犯苏栋等十六日正法。初八日,提首犯林恭正法。传言中途有截劫者,故出其不意剐之,仍据实附奏。初九日至粤庄内埔,驻庄外账房,令粤人撤堆,以便难民归庄。粤人六堆,分前后左右之六营也。闽、粤皆息争相安,始允绅士之请入庄。十三日,回县城。十四日,沿途查勘被害阿猴、万丹等庄,住山猪门刘都司署。十五日回郡,接头围县丞王衢禀报,噶玛兰厅董正官八月十四日捕贼遇害,被戮首领而去;檄王衢代理剿办。后王衢诱奸民入署手刃之,地方始定;首从逆犯以次就擒正法,首犯脔祭董正官。事竣,请奏加优奖。
十月,淡水厅属闽、粤分类,获犯张阿达等三十二名;漳、泉分类,获犯廖狗汉等八十三名。斩之。
十二月,郡城兵丁械斗,互有死伤,枪毙居民二人。亲往谕止查办。某日,众兵哄至道署索饷大哗,毁其窗牖。署中幕丁疑寇至,皆越墙遁。余升堂面谕,言语不通,但鼓噪而已。各营将备来,驱之去。将具奏,又固求免,环跪请罪。因率其队长同赴内宅,令搜检箱笼,并撬地扳令视之;又带往账房,启椟验之,皆见其空空如也。主将请自发落(闻其棍责者,皆先给钱),实则疑道署有私蓄而怂恿滋闹也。营务尚可问乎?初邵内宅存银二千两,发局铸洋蚨发军饷;衣服两笥,发交各书役为节赏;皆固辞封识存库。事平,另给赏取回。然其始,官绅皆谓藏蓄多金也。
五月初十日,致镇军手札:此时不由中路杀进南路,则凤山火药库必失;火药库失,则郡城必危。我辈不死于贼手,终死于国法。与其死于法,毋宁死于贼。惟有舍命一战而已。弟言尽于此矣(时镇军紫营北门外)。
致各司道书:自过海上岸,耳聋喉喑,恐叩谒两院不能明晰面陈。谨沥叙下情,伏祈婉达。上年逆匪扰乱,各处同时并起。恒镇主屯兵暂守,兼顾郡城,弟主进兵速战。是以第二次单衔折内,有「能守方可速战、非战不能久守」之语。主战者,兵贵神速,虑其老师糜饷;且料定官兵一到,胁从即皆为义民,可期必胜。主守者亦为兵单贼众,不敢轻进,致失机宜耳。不久,南路克期收复,北路不伤一兵,大获全胜,而后郡城重地得以安全。既于公有济,似不必再问其意见之异同矣。当其势处危急,不及详呈印牍,于城楼用寸笺率书一二行,飞报内地。实以此次与往年偶尔滋事情形不同,且与往年内地安静兵饷计日可到之时不同。彼时台、凤两县官一、二日连被戕害,军民皆谓镇道必不免罢斥。若辈安知圣恩优渥,准其将功赎罪;五日京兆,渐至号令不行。况饷需短绌,兵勇难保必无内变,恐全台皆震,非密请及早派员前来,万一如漳州镇道之同日遇难,则海外一隅失而复得不知何时;即不至戕害,受恩深重,岂得以一死了事,不顾其后?目击恒镇军疲惫已极,弟痼疾日深,数十昼夜风雨奔驰,残喘一线。其危殆情形,皆万无生理。此时固不容稍存恋栈之私,亦不暇计及规避上巧;幸而保全,实赖皇上洪福,非尽人力也。近年迭次求退及临时陈明病躯苦情,皆为地方起见,仍照常办事,将台属逆案、斗案次第完结,并不敢稍存诿卸之心。再,郡城围困时,镇军驻营北郊,闻有兵丁持刀直入帐中,外间百姓渐致讹言激变;及探闻密禀另请署镇,人心稍定。外间见弟病容,风谣更甚。前后左右,大半皆贼。胜从(?)贼之人,刻刻寒心,绅民以重赀专雇快船内渡请员,大局方能保固。十日后,密遣兵丁故为造言:道缺委来道、镇缺委吕镇,业已配渡,不日即至;远近皆见安静,似草禀数行,亦不为无益。即今邵署镇瓜代,极为得力,究于地方有益,何尝为一官计耶?惟究系冒昧上渎,咎无可解,此时万不敢再自引退;如俯念海外勤苦六年之久,准其乞休。感甚!幸甚!
答某友书:海外数年,艰苦万状;幸荷天恩,得晋一阶。自揣精力已颓,然内渡登岸,近在省垣,诸事有所秉承,非比独当一面,责任綦重。且治理刑名,为一条鞭之事,尚可勉竭驽骀,期无陨越。当伏汛风暴冒险而来此,度德量力,自知尚明,不敢废弃而甘受推诿之责。若仍畀以军务重任,精神不能周到,终误机宜。一身之存亡不足计,如国事何?当此时势孔棘之秋,居官者存畏难之见,不可为臣子、不可为属吏;然不畏事须能了事,如不自揣量,但曰死而后已,完名全节,自己之事则了矣,于国家奚裨焉?不敢误公,故不敢讳病;不敢昧良,故不敢告病。有一分气力,办一分公事。仕止久速,用舍行藏,任天而已。
寄汤敬亭书:近况累牍难罄,征尘乍拂,不及作札,谨将上年疏稿寄呈,可以知其颠末矣。自述一卷,聊代面谭;拙诗并呈一粲。金陵似可挽回,吾乡或当为乐土。此时,我辈尚有命、尚有家,即为万幸。仲弟幸博一甲科,仍以原官铨同知,而偏得安庆一缺,命穷固无如何也。去秋由天津挈眷口浮海至山东回南,同受风波之苦,亦前定耳。尚未知赴任否?
自题诗录卷首:癸丑台阳寇警,仆人以书笥入地藏之。事平,偶忆及,似有来告者,亟取之,白蚁食者过半矣。再迟,则为劫灰矣。零笺断简,携至省垣。林廉叔上舍,博学士也,为补缀之。诗钞五卷,复摭拾录为一册,公余重加校订藏之。
存稿自记:咸丰癸丑台阳寇警,仆人以书笥窟地藏之,愳其半生心血化为劫灰也。逾三月,全台平,乡人王礼堂发其覆,皆成泥沙,为白蚁食者过半矣。拟存什之四、五,残篇断简,携返榕城。于乎!宦游三十余年,存者仅此耳。道路萑苻之患、风涛戎马之惊,尚不至即与草木同腐,又幸之幸者也。甲辰祀灶日,记于五福巷旅邸书馆。海儿随侍,授四子书,是日读毕,并记之。
斯未信斋全录,三十余年心血所聚也。鞅掌道途,必携挈不离左右。癸卯仲冬月既望,辞阆郡,往成都,以补钞诗录并入箧中,交陈姬、桑姬谨藏之。行至广元,余由成都绕行至嘉平。十三日,并归栈道。除夕,抵长安。甲辰新正六日,自长安登车而东。二十四日,至山左济州,迎侍慈舆言旋。二月六日,内子偕聂姬先由陆路南归,以兹集谕属携回家中;以家人请压车辕,须用书笥乃稳重也。行至袁浦,买棹沿流而下。二十九日,泊淮扬之台北口。夜有盗入,攫两书箧登岸,剖而视之,仍弃河干,兹集在焉。锦绣珠玉不足惜,惟笔墨精力所存,心焉击之。随带万余里矣,乃竟片纸未失,喜且欲狂。宦游二十余年无长物,所积蓄者,此耳。然行装亦粗具,衣囊赖此以遮护之,穿窬者在此不在彼,又未始非平日钻故纸之功也。五月望日,舟抵姑苏。偶检阅之;附记以志幸(补录)。
斯未信斋全集数百卷,皆以台产鸡皮纸为面底,削樟木为夹板,分册系之以带。樟能辟蠹,故年久无残损,乃一朝而为涂炭。然以红丝格书者皆无害,盖朱砂之气不能近也。古人丹铅并用、不废研朱者,今而知其用意之有在矣。又闻粘糊以矾或椒渍水为之,则不生虫;以浸书板,亦可久云。并记之。
台郡绅耆陈泰阶,余己卯同年也;敦行绩学。子尚恂以选拔出余门,助其赀应朝考。归数日,而泰阶病殁。不久,而尚恂亦逝。惜哉!其伯陈震曜,由陕西州同引疾归,亦笃行君子也。子尚恭,举乡闱,余所取进,入庠乡榜出余门人王莲叔(师俭)之房,望其连捷。旋闻震曜亦故,闻讣而返。邑有忠信,地方之指臂,此为宰之须得人也。乃相继而殁,亦地方之运数欤!震曜着有归田问俗一卷,论时事甚剀切。
甲乙日记
甲寅三月初十日,奉檄调省察看,以请罪折发督抚查复也。
四月初二日,奉文:正月十三日奉旨升授福建按察使,旋因督、抚奏覆撤任,另简放瑞璸。初八日交卸,移寓署西旧馆,接内人凶耗,命子女易服设奠七日。
五月初一日至初十日,绅商士民及书院、义塾子弟并吏胥、兵丁分起送伞匾,设长生位于各庙院。
六月十七日,自郡起行。初,以檄催赴臬司任,而水陆不靖,未能即行。向来配渡至泉厦进省,兴化属枫亭驿为必由之路,余逆尚屯聚阻截,商旅不通。官员内渡,向例商船应差。台地各口萑苻充斥,难以配渡。因函致厦门厅雇备夷商合置之夹板艇船,铜底而炮尤利,索价洋蚨二千元,不惜也。省城适有委员唐均、绅商王朝纶等奉委赴台劝运米石,即乘所雇艇船而来,原约放至台郡海口鹿耳门,直驶福州五虎门,则台内陆路驿站可以无扰;乃该官绅等但知便己,王系嘉义县人,收泊嘉属五条港下湖地方,即余戊申来台登岸之所。距郡域约二百里,原船已入港,不复移泊,不能不仍烦舆从前往就之。行李运送尤艰,适有委员搭坐粤艇至郡城港口,即雇为副驾,一以免水陆驿站之烦扰,一以便羁留台地之搭客回内也。海口商贩畏洋盗,不敢前,因两艇开驾,皆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