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兆玮日记

二十七日乙巳(4月7日),晴。
晨起,检寻失物,约开一单,估价已千余金矣,乃令王升乘航至城,先报县查缉。午后,江受之来,与偕至横沥视塘工而归。失窃之次日,翰叔、翥叔及丹侄分遣人至沙溪、直塘各当知会,又令顾孙桐至支塘讯孟俊臣处报案,至城唤捕快下乡勘明踪迹,孙桐即趁航船至苏城,寻予泛捕于廿五六日来勘,据云必有熟贼自竹园后毁篱而入,东宅久空,贼由此假道而入,开东宅大门而出。予家侧厢之与东宅通也,外人不知,非素识门径者不敢从此出也,且稔知予夫妇之不在家,予住屋左近之无人而来,更为事之可怪者。何市有江达达者,剪绺起家,屡犯案监禁,凡小窃之至何市者,达达无不知,乃嘱刘康侯令达达密查,此窃亦以毒攻毒之意。廿三日傅少榆来视陈泾东诵芬兄墓域及嗣父母新阡,据云嗣父母新阡不甚妥适,有卯水一股,须改向避之。
二十八日丙午(4月8日),晴。
地保徐奎自城归,乃令其持失单送与支塘孟汛,令其查勘。信夫内兄廿六日来函,云鹿阿代步,有人当女羔皮襔、女灰鼠皮襔,均极华丽,而用被单包裹,情节可疑,疑是予家失物,而实非是,总之为贼赃无疑。学房廿三日来函,瞿子玖学使定于三月初二日取齐苏属。吕益三廿一日来函,谦斋望前忽患寒热,至今未愈,欲予邀龚寅谷表叔料理府札一事。钱吉庵廿二日来函,约出月初一二日到城一叙。唐吉士表兄由璜来候,言许大隆日前亦失窃,越数日掷还当票一纸,查知系其旧仆所为。
二十九日丁未(4月9日),晴。
王升自城归,言窃案已于昨日报署云。晨起,于东宅门首拾得破夏布,包绣货十余件,内当票八纸,共一百七十余两,廿五日当沙溪、直塘两处,廿六日当东塘市一处最钜,皆衣服也。既来掷还,其人必不远扬,时诸亲友俱疑金阿伦。阿伦住十五图,父母所不孑,现住三图姚宅,向为西宅仆人,门户素悉。去岁阿伦来,欲买粪,令人引至东宅视之,东宅久空闭,粪从何来,予亦心疑其人,乃令徐奎偕江达达诱至市,以言餂之,冀水落石出焉。顾孙桐自苏城归,乃令其持当票至沙溪、璜泾两处典当中探听当物人面貌年岁。王升携回毕稚琛廿六日函、印如杭局来函。以石印《定盦文集》寄美叔。
统计是月读《娄水文征》六十六卷,梁章钜《浪迹续谈》八卷,诸联《明斋小识》六卷,焦袁熹《此木轩杂著》八卷,龚自珍《定盦文集》三卷、《续集》四卷、《文集补》一卷、《破戒草》一卷、《己亥杂诗》一卷、《别集词选》一卷、《文集补编》四卷、《余集》一卷。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十二卷。既抱金瓠之痛,又遭胠箧之灾,心神不宁,魂梦俱慑,犹幸能守定此心,不致一去无所适归,虽横逆叠来,不致改其常度,尚是读书积理之功。古人称学道不坚,魔来扰之,岂予今日之谓邪?三月四日雨窗记。

三月朔日戊申(4月10日),晴。
徐奎于昨夜三鼓时赚阿伦与窝顿之姚耕熊到乡,缚东宅空屋中。晨起,予往诘问,始不承,继言去岁西宅窃去黄豆数斗,被数条,古铜香炉一个,系阿伦所为,并于二月初窃归庄朱姓一舟。唤人棹至验之,良是。阿伦又言,西宅窃赃当票尚在姚姓屋中,后唤三图地保韩文彬起出,共有当票四十余纸,惟皆不巨。阿伦又言,小道士者,积窃也,住塘市,恐系其人所为,己愿为眼线往寻觅。乃令仆王升、地保徐奎等押金阿伦二人至塘市缉捕。崇人顾维新来。龚寅谷来,自城归,言谦斋事署中已严催,兼约初七日同至城,劝其远适以避之。
初二日己酉(4月11日),晴。
张美叔家中寄来黑米一包,云西门外蒋氏墓所得。《申报》载此米初见于无锡,继见于苏城瓦砾场中,掘下数尺,遍地皆是。顾孙桐于穿珠巷中亲见之,今虞城亦见,则目睹非耳闻矣。米形与常米无异,用力碾碎,通体皆黑,若云劫米所遗,不应若是之多;若云土中所生,何以前史又未有闻也?闻苏城谣言蜂起,彦咏之太守出示禁止,亦防民口之善策云。顾维新由沙溪回宝山,为戴诒谷、邵甘甫投鸭窝沙禀也。予以书致叶兰生,嘱其照料一切。王升等之往塘市也,四叔偕行,黄昏时四叔先归,言已于塘市获四麻子一名,有丹孙侄用过仆妇姚阿妹引线,地保徐奎偕归,至姚阿妹母家询问,则已于日旰时移家去矣。
初三日庚戌(4月12日),雨。
上午,王升等归,言获四麻子时,在镇上郭阿六家搜得零星赃物,四麻子称同伙三人,一丁耕荣,一小耳朵,与姚阿妹拼识者也。丁耕荣与网船吴阿云之女拼识,拐逃往湖州,约初二夜会于石牌镇。比王升等至石牌镇,正获吴阿云,而丁耕荣逸矣。四麻子又称,丁耕荣有赃存李市张阿世家,乃令王升等押四麻子往搜。
初四日辛亥(4月13日),雨。
黄昏时王升等归,知张阿世家仅搜得空箱一只,夜昏黑,泊三泾,与小耳朵、姚阿妹船同碇始就获,亦天意也。小耳朵言,赃寄李市、塘市等处,后令人往搜,不得,盖妄言也。
初五日壬子(4月14日),晴。
命王升等押四麻子等入城,晚饭毕,予亦解维行。龚寅谷函来,约同入城,为谦斋也。
初六日癸丑(4月15日),晴。
晨,到城。窃犯已由捕押入监所,乃至署晤孙秋潭大令,说明原委,兼呈搜出当票赃物,请其追赃究办。钱吉庵来,约同访谦斋,丁琴孙亦至,留晚饭。谦斋卧病,似发痘疹,几殆,现虽能起坐,而丰姿销铄,壮气尽矣,不日将游西湖,再入都。乃与畅谈华严名理,殊有神解。是日,讯四麻子等,仅将姚阿妹掌颊百下,大令洵仁慈矣哉。
初七日甲寅(4月16日),雨。
钱吉庵来,谈良久而去。持视江苏省例当中,起赃当本向窃贼追给,与失主无预也。美叔晨赴苏应院试,翰青叔等则以初一日行,闻瞿子玖学使初三日始至苏城,初四日始开考云。致毕稚琛一函。映南二月朔日函云:弟侨居长安,势如骑虎,屡书促足下之出山者,实以同志太寡,郁郁谁语?欲以孟德余腥相污耳。不意老谋深算,洞烛诱敌之计,阿瞒至此,亦不能不以诚相告矣。此间米珠薪桂,实无可取,近来时事日非一日,将来之祸不为土崩,必为鱼烂。吾乡之变当在四五年,以地居江海冲衢,彼族兵力可以先及也。鄙人荚之当在西伯利亚铁路告成之后,嗣后俄、德据北,英、日割南,而天下无宁宇,左衽之变当不远也。然盘根错节,贤豪所喜,足下究心理学,明体达用,其何以待之?吾侪小人,国家之祸且从缓筹,至避祸之方、全身之计,望下次痛切彻底一筹告我,为幸。仆意此后之变,锋镝可免,而政令必苛,彼方以我为野蛮,必将以待印度土人、台湾生番相待,此所当为痛哭预筹者也。弟近写成《怀璚词》一卷,思欲付梓,其余词刻入章曼仙《题襟集》中,然弟决不甚惬,仍欲理去年江右四家之说,足下其有意乎?近日颇能读书,《韩子集解》惜无写官,少缓当可成也。廿六日函云:顷接五弟书,惊悉甥女昙化,闻之怆恻。吾哥闻素钟爱,当此兰摧,定多抑抑,然金鹿泽兰,只须添几篇文字于大集中,决不可因之久郁,致损心神也。近日阅历,以为国家之事,身肩其任者不可畏缩顾虑,存私利之见,未至其位者不可出身犯难,邀侥幸之功名。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朝而道不行,耻也。此二义实为千古名论,新党之犯难躁进,旧党之苟且保全,皆与圣训相反,宜其祸之旋踵起复也。变法谈何容易?而以二三轻薄少年任之,宜其败之速也。至于今因噎废食,永无振兴之望,不可谓非诸人之罪,足下以为何如?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一至卷五。
初八日乙卯(4月17日),阴。
午后,访孟朴于虚廓村居,偕诣谦斋寓,晤谈良久而别。致映南书云:弟今岁颇思振奋,冀稍窥义理之樊,他日或可自立,乃二月中始痛杏殇,再遭胠箧,不如意事纷至叠来,佛家以魔扰败行,大道以多歧亡羊,惟有咬定牙根,不坠素志而已。矧泡影虚空,本无系著,青膻旧物,尚有留遗,循柱吏守雌之言,守孔门毋我之训,留得此身在,其余则有天焉。从者索居寡欢,弟亦独倡无和,吾邑为吴郡才薮,而寥落如此,岂乌目灵气将由此歇绝乎?示及时变一节,鄙人亦筹之熟矣,去岁云翻雨覆,佥谓鳗逃东海,必兴巨波,乃迟之久而卒无验焉。又谓天下从此定矣。愚则谓经此一番挫折,人心实从此死矣。外患日逼,内讧先溃,吾邑岩疆,受祸必早,恐如文恪之镇定,数月待寇至面委之,去者尚不可得;欲为全身之谋,须就事论事,如内讧则可依申沪,外患则可栖腹里,二者交迫则末如之何矣。鄙意水乡如昭文之任阳、昆山之蔚村,国初陈确庵诸先生避兵之所,舟楫四达,居人亦极良善,且有田可耕,不患饥饿,短衣芒履,杂作其间,呼马呼牛,物来顺应,虽有苛政,其奈我何?弟已于任阳小试其技,苟能招致沙民聚成村落,亦足保卫身家也。耦耕之约,期以五年,如不鄙弃,请以此言为息壤。《题襟集》刊成,乞先惠读,大著容少暇奉和,余不一一。前在苏城得句云:“坠花蠹魄心犹活,细雨煎春梦亦温。”颇病其纤靡,久未赓续,从者效西昆,鄙人直似钝吟矣,每下愈况,可为喟息。三门湾事决不就此而止,一发所牵,全身为动,从者洞烛事理,能决支那变动必在西卑利路告成之后否?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六至卷十。
初九日丙辰(4月18日),阴。
李允之丈来,为任阳官字圩荒田事也。钱云生自乡来,与偕至玉壶春晤程少蓉、王聘三。少蓉自浙归,聘三丈馆俞金门家。闻沈诵棠由湖北归,寓永凝巷姚湘渔家,往访之,不值。返,至严家场谒黄鲁村丈,傍晚别归。晚饭后,龚寅谷来。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十一至十五。
初十日丁巳(4月19日),阴。
晨,黄子葵表叔、何子诒由乡来,乃邀寅谷丈饭于聚丰园,下午,陆枝珊复邀诸君饭于聚丰园,晤沈诵棠,畅谈良久而别。是晚,岳家为槿儿作佛事,竟夕不能成寐。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十六至二十。
十一日戊午(4月20日),雨。
是日挈槿儿柩下乡,黎明即起,下行李毕,鼓棹行,东北风颇大,逆舟作鞺鞳声,既而雨大,风顿缩,抵白茆则易为西南风,雨亦渐止,到家只四下钟耳。槿儿柩置陈泾桥祠中。谦斋刻期入都,府札由差地协复,托寅谷表叔入署为之缓颊。窃事已讯数堂,由署备文至湖州武康县捕丁耕荣,恐捕役之或故纵也,令王升同往以监察之。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三卷卷一、二、三。卷一录奏议条陈,卷二录应试制策,卷三则拟策也,《治法》、《铨政》、《漕运》、《风俗》诸篇,贺氏录入《经世文编》,盖讲求有得之言,非空谈经济者所可摹仿也。
十二日己未(4月21日),晴。
黄少彭初五日来书,言任阳西人已来开种,官字号存四十亩,未能即开,翔字号百廿亩外,有本地人欲开种卅亩,惟闻系城内言氏之地。兹择于初五日开坝,需造小桥二条,两堍需钉木桩,朱厅东壁又坍,拟略为修葺,门窗不易修,姑缓之。附上丈量册二本,陶家角即郭圩,欲提出否?内如大羊庄十二图、念贰半图,纳芜圩未知图分均未报案,未识欲另报否?水墩圩有江北人欲卖地四千步,每千步洋十元,先付一半,未识尊意若何?益少阶欲附股,鸿祥欲其另贴洋一二百元,补去年各股之亏折,尚未有成议也。毕宅顶首除扣三个月房金外,尚余十数元,闻周子中已算讫,又有钱康处洋两元,亦须嘱子中收还。华君安初九日来书言,去春失物亦是寒食之宵,镇上赌博未能绝迹,不免有所勾引云。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二卷卷四、五。四卷拟策,《弭盗》一首最切实有用,五卷录《申请公移》,蔼然仁者之言。读诸联《明斋小识》三卷卷七、八、九。
十三日庚申(4月22日),晴。
周少梅来,知科试惟刘培卿列一等,翥叔、丹侄均未获售。生题《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童题《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常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昭文、《可以人而不如鸟乎》次题。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一卷卷六。此卷皆应酬之诗,可删。卷末附《崇祀录》,亦不足存。柯崇朴《状》颇翔实,可存。读诸联《明斋小识》三卷卷十、十一、十二。
十四日辛酉(4月23日),晴。
静坐径日,颇觉此心把握得定,然此危机也。一转念则高山峻渊相迫而至矣,乃叹《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八字,真道得出一段捉摸不住境象也。读王绂《书画传习录》二卷卷一、二。甲集论书,乙集论事,颇多隽语,时有远致,洵书家之宝筏,画家之南针也。《论画》一集,山水、梅竹,部分类厕,各取其精纯,尤为钜观。
十五日壬戌(4月24日),雨,下午止。
翰叔等昨晚自苏城归,知美叔弟亦未获售隽,此次并不搜检,可为知大体矣。读王绂《书画传习录》三卷卷三。书分十集,丙、丁、戊三集则书事丛谈也,凡六门,曰道德,曰事功,曰风节,曰文章,曰逸迈,曰雅韵,配合未为妥协,而采辑之功亦勤矣。道德门列周子、二程子、张子、邵子、司马文正、杨龟山先生、朱子、张南轩先生、陆象山先生、蔡西山先生、陆抚阳先生九龄、真西山先生,而韩昌黎以下则列文章门,可谓知所择矣。卷中附《龟山字说辩》,亦精凿可玩绎。事功、文章门皆谨严,风节、逸迈则稍泛滥矣。《雅韵篇》列韵语、韵事、韵人,而韵语与甲集论书复出,韵事不另列,即取之道德以下五门,韵人曰王右军、米海岳、李龙眠,取此三家,殊不解其命意所在,所谓嗜好与俗殊酸碱者非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