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退录

秦桧之当国,决意讲和,虏俄背盟,秦不知所措。张巨山为司勋郎,为代作 自解之奏。略曰:“伊尹告成汤,德无常师,主善为师。臣前赞议和,今请伐虏, 是皆主善为师,如其不济,则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当遵孔圣之训。”秦大喜, 擢巨山为右吏,而不知所引皆误也。时秘书省寓法慧寺,或大书于门云:“周任 为孔圣,太甲作成汤。”秦大怒,疑出于馆职,相继斥去。然《史记 殷本纪》 载伊尹作《咸有一德》于成汤之时,则司马子长已误矣。蔡邕引“致远恐泥”, 《新唐书传》引“以能问于不能”,皆以为孔子之言,亦非。
汉杜延年为御史大夫,居父官府,不敢当旧立,坐卧皆易其处。元魏任城王 澄之子顺,除吏部尚书兼右仆射,上省登阶向榻,见榻甚故,问都令史,答曰: “此榻曾经先王坐。”顺即哽塞,涕泗交流,久而不能言,遂令换之。唐薛元超 为中书舍人,省中有盘石,其祖道衡为隋内史侍郎时,尝据以草制。元超每见, 辙泣然流涕。裴五世为河南,视事未尝敢当正处。居世官者当如此矣。
晋琅邪王澄有高名,少所推服。每闻卫言,辄叹息绝倒,时人语曰:“卫 谈道,平子绝倒。”今流俗谓大笑为绝倒,非也。
先鉴堂《朝野遗事》云:王文正公相真宗,吕许公为参知政事。仁宗朝。吕 为首相,王再入,议论多不合,王求去甚力。一日,上留许公,问所以处王公者, 吕皇恐不敢当。上再三问之。曰:“王某先朝旧臣,当得使相,或洛或许,惟圣 裁。”再问其次。曰:“无已,则大资政,或青或郓。”上首肯。吕甚喜,出省 与宋宣献分路,忘相揖。晚,报锁学士院,诸子问皆不答。夜深独语晦叔曰: “次辅均劳矣。”明日盛服入朝,则两麻也:吕判许州,王知郓州。仁宗圣断如 此。又孔毅父《谈苑》云:张邓公、吕许公同作宰相。一日退朝,仁宗独留吕公, 问曰:“张士逊久在政府,欲与一差遣出去。”吕公曰:“士逊出入两朝,亦颇 宣力。”仁宗曰:“恩命如何”吕公曰:“与除静江军节度使检校太傅知许州。” 仁宗曰:“不亏他否”吕公曰:“圣恩优厚。”吕公既退,张,吕亲姻也,私焉。 曰:“主上独留公,必是士逊别有差遣。”因祈以恩命。吕沈吟久之,曰:“使 弼!使弼!”张亦欣然慰望。是日,张公打屏阁子内物色过半矣。既夕锁院。明 日早,张公令院子尽般阁子内物色归家矣。更不趋待漏院,只就审官东院待漏。 既入朝,张公惟祗候宣麻,吕公惟准拟押麻耳。忽有堂吏报吕公云:“相公知许 州。”吕公大惊。于是张公押麻,乃吕公除静江军节度使检校太傅知许州也。与 时按:吕夷简、张士逊同相在天圣,明道间,章献后上仙,仁宗始亲政,与夷简 谋。枢密使张耆、副使夏竦、范雍、赵稹,参知政事陈尧佐、晏殊,皆章献所任 用,悉罢之。退告郭皇后,后曰:“夷简独不附太后耶但多机巧善应变耳。”由 是并罢夷简为武胜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练州。及宣制,夷简大骇,不知其故。素 厚内侍阎文应,使为中讠。久之,乃知事由皇后。其后再相,赞成废后之议, 实原于此。《谈苑》所载皆不合,且节度使检校太傅而不加平章,亦非使弼。文 德殿宣布。惟参政一员押麻。余宰执皆不住,宰相亦不当押麻。其书疑近世不知 典故所为,必非孔氏本真。至景四年四月,夷简自昭文相罢为检校太师同平章 事镇安军节度使判许州,王曾自集贤相罢为尚书左仆射资政殿大学士判郓州,当 以《遗事》为正。初,命曾知青州,既入谢,求改郓州。又仆射典州不当云知, 遂贴麻改命绶。时参知政事亦同罢云,第曾初拜相、夷简执政皆在乾兴元年七月, 时仁宗已践阼。真宗末年,曾参知政事、夷简知开封府而已,《遗事》谓曾相真 宗、夷简参知政事,亦误也。
沈存中《笔谈》云:颍昌阳翟县有一杜生者,不知其名,邑人但谓之杜五郎。 所居去县三十余里,惟有屋两间,其一间自居,一间其子居之,室前有空地丈余 即是篱门。杜生不出篱门凡三十年矣。黎阳尉孙轸曾往访之,见其人颇萧洒,自 言村民无所能,何为见访孙问其不出门之因,笑曰:“以告者过也。”指门外一 桑曰:“十五年前亦曾到此桑下纳凉,何谓不出门也但无用于时,无求于人,偶 自不出耳,何足尚哉”问其所以为生,曰:“昔时居邑之南,有田五十亩,与兄 同耕,后兄之子娶妇,度所耕不足以赡,乃以田与兄,携妻至此,偶有乡人借此 屋,遂居之。惟与人择日又卖□药以具饣粥,亦有时不继,后子能耕,乡人见 怜,与田三十亩,令子耕之,尚有余力,又为人佣耕,自此食足。乡人贫,以医 自给者甚多,不当更兼其利,自尔择日卖药,一切不为。”又问:“常日何所为” 曰:“端坐耳,无可为也。”问:“颇观书否”曰:“二十年前亦曾观书。”问: “观何书”曰:“曾有人惠一书册,无题号,其间多说《净名经》,亦不知《净 名经》何书也。当时极爱其议论,今亦忘之,并书亦不知所在久矣。”气韵闲旷, 言词精简,有道之士也。盛寒但布袍草履室中,枵然一榻而已。问其子何如,曰: “村童也,然质性甚淳厚,未尝妄言,未尝嬉游,惟买盐酪则一至邑中,可数其 行迹,以待其归,径往径还,未尝傍游一步也。”蔡绦《铁围山丛谈》云:靖康 末,有避乱于顺昌山中者,深入得茅舍,主人风裁甚整,即之语,士君子也。怪 而问曰:“诸君何事挈孥能至是耶”因语之故。主人曰:“乱何自而起乎”众争 为言。主人嗟恻久之,曰:“我父乃仁庙朝人也,自嘉末卜居于此,因不复出, 以我所闻,但知有熙宁纪年,亦不知于今几何年矣。”洪文敏《夷坚志》有云: 陈元忠少魏,漳州龙溪人,客居南海,尝赴省试过南安,会日暮,趋城尚远,投 宿野人家,茅茨数椽,竹树茂密可爱。主翁虽麻衫草履,而举止谈对宛若士人, 几案间有文籍散乱,视之皆经子也。陈叩之曰:“翁训子读书乎”曰:“种园为 生耳。”“亦入城市乎”曰:“十五年不出矣。”问:“藏书何用”曰:“偶有 之。”因杂以它语。少焉暴风雨作,其二子荷蓑负锄归。大儿可十八九,小儿十 四五,倚锄前揖,人物可观,绝不类农家子。翁进豆羹享客,不复共谈,迟明陈 别去,至城以事留一日。偶适市,见翁仓惶而行,陈追诘之:“翁云十五年不入 城,何为到此”曰:“吾有急事,不容不出。”问其故,不肯言,固问之,乃大 儿于关外粥果失税,为关吏所拘。陈为谒监征,至则已捕送郡。翁与小儿偕诣庭 下。长子当杖,翁恳白郡守曰:“某老钝无能,全藉其子赡给,若渠不胜杖,则 翼日乏食矣,愿以身代之。”小儿曰:“大人岂可受杖某愿代兄。”兄又以罪在 己,甘心焉。三人争不决。小儿来父耳旁语,若将有所请,翁叱之,儿必欲前, 郡守颇疑之,呼问所以对。曰:“大人元系带职正郎,宣和间累典州郡。”翁急 拽其衣使退曰:“儿狂妄言。”守询诰敕在否儿曰:“见作一束置瓮中,埋于山 下。”守立遣吏随儿发收,果得之。即延翁上坐,谢而释其子。次日枉驾访之, 室已虚矣。三事略相似。世之慕纷华、汨利禄、事表暴者,闻其风Г其颡矣。杜 生真有道之士。南安翁弃官而晦其迹,亦人所难能。顺昌山中主人避世者耳。南 安翁大儿不能保身,几祸其父,其亦有愧于杜生之子矣。
颜之推《家训》云:昔侯霸之子孙称其祖父曰家公,陈思王称其父曰家父, 母为家母,潘尼称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风俗,言其 祖及二亲无云家者,田里猥人方有此言。之推北齐人,逮今几七百年,称家祖者 复纷纷皆是。名家望族亦所不免。家父之称,俗辈多有之,但家公、家母之称名 少耳。山简谓“年几三十,不为家公所知。”盖指其父,非祖也。
吴曾《能改斋漫录》云:仁宗尝御便殿,有二近侍争辩,声闻御前。仁宗召 问之,曰:甲言贵贱在命,乙言贵贱由至尊。帝默然,即以二小金合各书数字藏 于中。曰:“先到者保奏给事有劳推恩。”封秘甚严。先命乙携一往内东门司, 约及半道,命甲携一继往。无何,内东门司保奏甲推恩。仁宗怪问之,乃是乙至 半道足跌伤甚,莫能行,甲遂先到。与时按:唐张《朝野佥》载魏征为仆射, 有二典事之长参。时征方寝,二人窗下平章。一人曰:“我等官职总由此老翁。” 一人曰:“总由天上。”征闻之,遂作一书遗曰此老翁者,送至侍郎处,云与此 人一员好官。其人不知,出门心痛,凭由天者送书。明日引注,由老翁者被放, 由天上者得留。征怪而问焉,且以实对,乃叹曰:“官职禄科由天者,盖不虚也。” 二事盖只一事,曾传闻之误耳。圣君、贤相一,一笑,犹当爱之,岂肯激于一 夫之言,而轻用庆赏郑公之事已不足信,而我仁宗皇帝岂为是哉
开禧丙寅,眉州重修图经,号《江乡志》。末卷《杂记门》云:佛日,大师 宗杲每住名山,七月遇苏文忠忌日,必集其徒修供以荐。尝谓张子韶侍郎曰: “老僧东坡后身。”张曰:“师笔端有大辨才,非老先生而何”乡僧可在径山 为侍郎者亲闻此语。今按杲年谱,盖生于元四年己巳,而东坡卒于建中靖国元 年辛巳。此时杲已十三岁矣。杲生平尊敬东坡,忌日修供或有之,必无后身之说, 可之妄也。
封国公者,先小国,次次国,后大国。已至大国者,许于本等内改封,国朝 之制也。洪忠宣以子贵,追封邹,徙封卫。乾道三年十二月改封魏矣。至七年四 月又再封魏,其诰前衔称赠太师,追封魏国公,余如故。范文穆《行词》略云: “魏,大名也,其命维新。”或谓既不改封他国,何必命词给告他人,未见有重 复如此者。然余读许崧老《外制》,有大礼封赠曾祖,追封杨楚国公赠太师者, 逸其姓名。注云:元赠太师,追封杨楚,今再封。制略曰:封兼杨楚,位极公师。 虽宠数不可以复加,而申命用昭其无ル。则知已有前比矣。
《后汉 陈宠传》云:十三月阳气已至,天地已交,万物皆出,蛰虫始振, 人以为正,夏以为春。又《隋书 牛宏传》云:今十一月不以黄钟为宫,十三月 不以太蔟为宫,便是春木不王,夏土不相,则知正月亦可称十三月。鲁氏自备, 但记陈宠一事云。
今世男子初入学,多用五岁或七岁。盖俗有男忌双,女忌只之说,以至笄冠 亦然,按《北齐书 李浑弟绘传》:绘,年六岁,便自愿入学,家人以偶年俗忌 约而弗许,伺其伯姊笔牍之间,而辄窃用,未几,遂通急就篇,内外异之,则其 来久矣。
陶《五代乱纪》载:黄巢遁免后,祝发为浮屠。有诗云:“三十年前草上 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问,独倚危栏看落晖。”近世王仲言亦信之, 笔于《挥尘录》,殊不知此乃以元微之智度师诗窜易磔裂,合二为一,元集可考 也。其一云:“四十年前马上飞,功名藏尽拥禅衣。石榴园下擒生处,独自闲行 独自归。”其二云:“三陷思明三突围,铁衣抛尽纳禅衣。天津桥上无人问,闲 凭栏干望落晖。”
齐己《折杨柳词》:“低似中陶潜酒,软极如伤宋玉风。”以中酒之中为 去声,于义为长。徐邈中圣人《三国志》,既无音,未可悬断为平声也。
“毋持布鼓过雷门”,汉王尊语。师古注:谓雷门,会稽城门也,有大鼓, 越击此鼓,声闻洛阳,故尊引之也。布鼓谓以布为鼓,故无声。曾文清诗“败鼓 无声强自挝,不堪持过阿香家”,似用王语点化,而误以雷门为雷霆之雷。洪文 敏《续笔》谓城门名用一字者为雅驯,历举《左氏》、《公羊》诸书所载,亦独 遗此。
鲍明远《行路难》首云:“奉君金卮之美酒,玳瑁玉匣之瑶琴。七彩芙蓉之 羽帐,九华蒲萄之锦衾。”黄鲁直《送王郎》:“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 湘累秋菊之英。赠君以黟川点漆之墨,送君以阳关堕泪之声。”正用其体。
汉儋耳郡,本朱崖之地,唐为儋州,本朝为昌化军。中国极南之地也。《山 海经》:“儋耳之国,在大荒北,任姓禺号,子食谷北海之渚中。”郭景纯注云: “其人耳大下儋,垂在肩上。朱崖、儋耳镂画其耳,亦以放之也。”《吕氏春秋 审分 览任》数篇亦曰:“东至开梧,南抚多<婴页>,西服寿靡,北怀儋耳。” 高诱注云:“北极之国。”又《恃君览》云:“雁门之北,鹰隼所鸷,须窥之国, 饕餮穷奇之地,叔逆之所,儋耳之居,多无君。”注云:“北方狄无君者也。” 则是极北别有一儋耳。朱崖之名盖晚出云。
古今论天体者,言人人殊。然天主乎动,地主乎静,未有谓地动者也。惟考 灵曜曰:“地有四游,冬至,地上北而西三万里;夏至,地下南而东三万里;春 秋二分,其中矣。地恒动不止,譬如人在舟而坐,舟行而人不觉。”其说独异。
陆放翁《入蜀记》载其入沌后,见舟人焚香祈神云:“告红头须小使头,长 年三老莫令错呼错唤。”问:“何谓长年三老”云:“梢工是也。”长读如长幼 之长。乃知老杜“长年三老长歌里,白昼摊钱高浪中”之语盖如此。因问:“何 谓摊钱”云:“博也。”按梁冀能意钱之戏,注云:即摊钱也。则摊钱之为博亦 信矣。予以世人读杜诗者,多以长字为平声,故载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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