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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退录
陆放翁《感事诗》云:“陋巷何须叹一瓢,朱门能守亦寥寥。衲衣先世曾调 鼎,野褐家声本珥貂。若悟死生均露电,未应富贵胜渔樵,千年回首俱陈迹,不 向杯中何处消。”自注云:沈义伦丞相裔孙为僧,刘仁赡侍中裔孙为道,人皆孤 身死。绍兴中,二公之后遂绝。殊不知沈公之后有一派,靖康末自京师流落新淦 者,居于屯阝疃,耕人之田矣。又不止于为僧也。然其先世告身及相君神道碑摹 本故在。周文忠序《槐庭济美总集》有云:粤自周衰,贤者之类弃,功臣之世绝。 故孟子告齐宣王以“故国非乔木,王无亲臣矣。”盖讽其上也。虽然有位于朝, 不守其业,而忘其所甚,至公侯之家降在皂隶,则筚门圭窦得以陵之。此岂独上 之人之罪也哉最为确论。
古人之坐者,两膝着地,因反其而坐于其上。正如今之胡跪者,其为肃拜, 则又拱两手而下之至地也。其为顿首,则又以头顿于手上也。其为稽首,则又却 其手而以头着地。亦如今之礼拜者。皆因跪而益致其恭也。故《仪礼》曰坐取爵, 曰坐奠爵。《礼记》曰坐而迁之,曰一坐再至,曰武坐轾右轩左。老子曰坐进此 道之类。凡言坐者,皆谓跪也。若汉文帝与贾生语,不觉膝之前于席。管宁坐不 箕股,榻当膝处皆穿,皆其明验。然《记》又云:“授立不跪,授坐不立。” 《庄子》又云:“跪坐而进之。”则跪与坐又似有小异处,疑跪有危义,故两膝 着地伸腰及股而势危者为跪,两膝着地,以尻着而稍安者为坐也。又《诗》云: “不遑启居。”而《传》以启为跪,《尔雅》以妥为安,而疏以为安定之坐,夫 以启封居。而训启为跪,则居之为坐可见。以妥为安定之坐,则跪之为危坐亦可 知。盖两事相似,但一危一安为小不同耳。至于拜之为礼,亦无所考。但杜子春 《说太祝九拜》处解“奇拜”云:“拜时,先屈一膝,今之雅拜也。”夫特以先 屈一膝为雅拜,则它拜皆当齐屈两膝,如今之礼拜明矣。凡此三事,《书》、 《传》皆无明文,亦不知其自何时而变,而今人有不察也。顷年,属钱子言作白 鹿礼殿,欲据开元礼,不为塑像,而临祭设位。子言不以为然,而必以塑像为问。 子既略为考礼如前之云,又记少时闻之先人云,尝至郑州谒列子祠,见其塑像席 地而坐,则亦并以告之,以为必不得已而为塑像,则当放此,以免于苏子俯伏匍 匐之讥。予言又不谓然。会予亦辞浙东之节,遂不能强,然至今以为恨也。其后 乃闻成都府学有汉时礼殿,诸像皆席地而跪坐,文翁犹是当时琢石所为,尤足据 信,不知苏公蜀人,何以不见而云尔也及杨方子直入蜀师幕府,因使访焉,则果 如所闻者。且为写放文翁石像为土偶以来,而塑手不精,或者犹意其或为跏趺也。 去年又属蜀漕杨王休子美,今乃并得先圣先师三像,木刻精巧,视其坐后两, 隐然见于惟裳之下,然后审其所以坐者,果为跪而无疑也。惜乎白鹿画像之时, 不得此证以晓子言,使东南学者未得复见古人之像,以革千载之庙,为之喟然太 息。姑记本末写寄洞学诸生,使书而揭之庙门之左,以俟来者考焉。此朱文公白 鹿礼殿塑像说。后其季子守南康,因更新礼殿,闻之于朝,迄成先志。然远方学 者未尽见此说,故识之。
《史记 黄帝纪》: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 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 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既云诸侯相侵伐,而神农氏弗能征矣,又云炎帝欲 侵陵诸侯,何耶尚当访精于史学者而问之。
今道家设醮,率用米糈,世传始于张陵,而实不然。陵使百姓从受道者,出 五斗米,非以祠神也。按《山海经》载诸山之神,各举其形状及祠之之物,有糈 者居多。如<昔隹>山之首,自招摇之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山,糈用余米;自 拒山至于漆吴之山,凡十七山,糈用余;自天虞之山至南禺之山,凡一十四山, 糈用余;崇吾之山至于翼望之山,凡二十三山,糈用稷米;阴山以下至于崦嵫 之山,凡十九山,糈以稻米;自太行之山以至于无逢之山,凡四十六山,皆用 余糈米祠之;自敖岸之山至于和山,凡五山,糈用余;自景山至琴鼓之山, 凡二十三山,糈用余;自女几山至于贾超之山,凡十六山,糈用余;自首山 至于丙山,凡九山,糈用五种之糈;自翼望之山至于几山,凡四十八山,糈用五 种之精禾;自篇遇之山至于荣余之山,凡十五山,糈用余。郭注云:糈,祀神 之米,名“先吕”,反今江东音所惟“自尸”。胡之山至于无之山,凡十九山, 米用黍;自苟林之山至于阳虚之山,凡十六山,其祠用余二者,无糈字,或传 写脱误。单狐之山至于是山,凡二十五山,甘枣之山至于鼓镫之山,凡十五山, 皆曰瘗而不糈;管涔之山至于敦题之山,凡十七山,辉诸之山至于蔓渠之山,凡 九山,皆曰投而不糈;自钤山至于莱山,凡十七山,则曰钤而不糈;自鹿蹄之山 至于元扈之山,凡九山,则曰祈而不糈。郭注直云:祭,不用米也。著明如此。 《山海经》虽不敢信为禹益所著,屈原《离骚》、《吕氏春秋》,皆摘取其事。 而汉人引用者,尤多其书,决不出于张陵之后。则糈之用也,尚矣。《离骚》云: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王逸注云:糈,精米,所以享神也。《淮南 子》云:“病者,寝席医之,用针石巫之,用糈藉所救钧也。许叔重注云:糈米, 所以享神。则于载籍者不一,第不若《山海经》之著明耳。”
●卷八
洪文敏著《夷坚志》,积三十二编,凡三十一序,各出新意,不相复重,昔 人所无也。今撮其意书之观者,当知其不可及。《甲志》序所以为作者之意。 《乙志》谓前代志怪之书,皆不无寓言,独是书远不过一甲子,为有据依。《丙 志》谓始萃此书,颛以鸠异崇怪,本无意于述人事及称人之恶。然得于容易,或 急于满卷帙,故颇违初心。其究乃至于诬善。盖以告者过,或听焉不审,既删削 是正,而可为第三书者又已襞积。惩前过,止不欲为染,习气所溺,欲罢不能, 而好事君子复从臾之。辄私自恕曰:“但谈鬼神之事足矣,毋庸及其他。”于是 取为《丙志》。《丁志》设或人之辞,谓不能玩心圣经,劳勤心口,从事于神奇、 荒怪,索墨费纸殆半。太史公书为可笑,从而为之辨。《戊志》谓在闽泮时,叶 晦叔颇搜索奇闻,来助纪录。尝言近有估客航海,不觉入巨鱼腹中,腹正宽,经 日未死,适木工数辈在,取斧A6斫鱼胁,鱼觉痛,跃入大洋,举船人及鱼皆死。 予戏难之曰:“一舟尽没,何人谈此事于世乎”晦叔大笑,不知所答。予固惧未 能免此也。《己志》谓昔以《夷坚志》吾书,谓与前人诸书不相袭。后得唐华原 尉张慎素《夷坚录》,亦取列子之说,喜其与己合。《庚志》谓假守当涂,地偏 少事,济南吕义卿、洛阳吴斗南适以旧闻寄,似度可半编帙,于是辑为《庚志》。 初《甲志》之成,历十八年,自乙至己或七年,或五六年,今不过数阅月间,之 为助如此。然平生居闲之日多,岂不趣成书,亦欠此巨编相传益耳。末又载章懋 德使虏,掌讶者问《夷坚》自《丁志》后曾更续否而引乐天、东坡之事以自况。 《辛志》记初著书时,欲仿段成式《诺皋记》,名以《容斋诺皋》,后恶其沿袭, 且不堪读者辄问,乃更今名,因载向巨原答问之语。《壬志》全取王景文《夷坚 别志序》,表以数语。《癸志》谓九志成,年七十有一,拟缀辑癸编。稚子 复云更须从子至亥接续之乃成书。予拊之曰:“天假吾年,虽倍此可也,人生未 可料,恶知吾不能及是乎”《支甲》谓或疑所载,颇有与昔人传记相似处,殆好 事者饰说剽掠,借为谈助,证以蒙庄之语,辨其不然。又云初欲从稚子请,读以 十二辰,又以段柯《古支诺皋 支动 支植》尤崛奇,于是名曰《支甲》、《支 乙》则云。绍熙庚戌腊,从会稽西归,至甲寅之夏季,《夷坚》之书绪成《辛》、 《壬》、《癸》三志,合六十卷,及《支甲》十卷才八,改月又成《支乙》一编, 殊自喜也。《支景》则云曾大父讳,与甲乙下一字同音,而左畔从火,故再世以 来,用唐人所借,但称为景。当《夷坚》第三书出,或见警曰:“礼不讳嫌名, 乃直名之。”今是书萌芽。稚儿谓稗官说与他所论著及通官文书不侔,避之宜矣。 遂目以《支景》、《支丁》,则自摭此帙中不可信者数事,谓苟以其说至斯,受 之而已矣。声牙畔奂,盖自知之爱奇之过,一至于此。读者勿以辞害意可也。 《支戊》载吕览宾卑聚之梦,谓《夷坚》记梦,亡虑百余事,未有若此之可怪者。 《支己》谓神奇诡异之事,无时不有。姑即《夷坚》诸志考之,上焉假诸正梦, 腾薄穹霄,次焉犹陟蓬壶,期汗漫不幸而死。死矣幸而复生,见九地之下溟涨之 海,以至岛鬼渊只,蛇袄牛彪之类,何翅累千万百,所遇非一人,所更非一事, 所历非一境,而莫有同者焉。《支庚》谓四十四日书成,自诧其速,且叙其所以 速之由。《支辛》谓《东坡志林》、李方叔《师友谈记》、钱丕《行年杂纪》之 类四、五书,皆偶附著异事,不颛虞初九百之篇,士大夫或弗能知,故刂剽以 为助,不几乎三之一矣。《支壬》则云子弟辈皆言翁既作文不已,而掇录怪奇又 未尝少息,殆非老人颐神缮性之福,盍已之,余受其说,未再越日,膳饮为之失 味,步趋为之局束,方寸为之不宁;精爽如痴,向之相劝止者,惧不知所出,于 是然而笑。岂吾缘法在是,如骏马下临千丈坡,欲驻不可,姑从吾志,以竟此 生。异时忄不能进,将不攻自缩矣。《支癸》谓刘向父子汇群书《七略》。班 孟坚采以为《艺文志》,小说类定著十五家,最后虞初周说九百四十三篇出于稗 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造,今亡矣。《唐史》所标百余家、六百三十五卷。 《太平广记》率取之不弃也。予毕《夷坚》十志,又支而广之,通三百篇,不能 满者才十有一,遂半《唐志》所云。《三志甲》谓子偃孙罗前人所著稗说来 示,如徐鼎臣《稽神录》、张文定公《洛阳旧闻记》、钱希白《洞微志》、张君 房《乘异》、吕灌园《测幽》、张师正《述异志》、毕仲荀幕《府燕闻录》七书, 多历年二十而所就,卷帙皆不能多。《三志乙》谓兹一编颇得之卜者徐谦。谦, 瞽双目,而审听强记,客诣其肆,与之言,悉追忆不忘,倩傍人书以相示。昔徐 仲车耳,而四方事无不周知。谦凯其苗裔耶贤愚固不可同日语,而所以异则同。 《三志景》谓郡邑必有图志,鄙阳独无,而《夷坚》自甲施于三景,所卒州里 异闻,乃至五百有五十。它时有好事君子,采以为志,斯过半矣。《三志丁》则 云人年七八十,幸身康宁,当退藏一室,早睡晏起,纟番贝多旁行书,与三生结 愿,否则邀方外云侣,熊经鸱顾,斯亦可耳。至于著书,盖出下下策。而此习胶 攀不能释,固尝悔哂,猛藏去弗视,乃若禁婴孺子滑甘,未能几何。留意愈甚, 虽有倾河摇山之辩,不复听矣。《三志戊》谓子不语怪力乱神,非置而弗问也。 圣人设教垂世,不肯以神怪之事诒诸话言,然书于《春秋》,于《易》、于《诗》、 于《书》皆有之,而《左氏内外传》尤多。遂以为诬诞浮夸则不可。《三志己》 谓一话一言入耳,当即录而固有,因循而失之者,如滕彦智、黄雍父所言一二事, 至今往来于襟抱不释也。《三志庚》考徐铉《稽神录辨》、杨文公《谈苑》所载 蒯亮之事非是。《三志辛》云予堂立说,谓古今神奇之事,莫不同者。今乃悟此 语为不广,而证以蜀士孙斯文,及《幽明录》中贾弼事。《三志壬》引昌黎公 《明鬼》,谓《夷坚》所纪,不能出其所证之三非。《三志癸》言《太平广记》 类聚之误。《四志甲》辨夷坚为皋陶别名至《四志乙》。则绝笔之书,不及序。 惟《支壬》、《三志丁》两序意略同,而数序自诧其速者,亦不甚相远矣。
俗谓不冠者曰科头。科头二字出《史记 张仪传》注,谓不著夔鍪入敌。
余首卷辨王建宫词多杂以他人所作,今乃知所知不广。盖建自有宫词百篇, 传其集者,但得九十篇。蜀本《建集序》可考,后来刻梓者,以他人十诗足之, 故尔混淆。余既辨其人矣,尚有二首:“殿前传点各依班,召对西来入诏蛮。上 得青花龙尾道,侧身愉觑正南山。鸳鸯瓦上忽然声,昼寝宫娥梦里惊。元是吾皇 金弹子,海棠窠下打流莺”者,未详谁作也。所逸十篇今见于洪文敏所录《唐人 绝句》中,然不知其所自得。其词云:“忽地金舆向日陂,内人接着更相随。却 回龙武军前过,当处教开卧鸭池。画作天河刻作牛,玉梭金镊采桥头。每年宫女 穿针夜,敕赐诸亲乞巧楼。春来睡困不梳头,懒逐君王苑北游。暂向玉花阶上坐, 簸钱赢得两三筹。红灯睡里看春云,云上三更直宿分。金砌雨来行步滑,两人抬 起隐金裙。蜂须蝉翅薄松松,浮动搔头似有风。一度出时抛一遍,金条零落落函 中。教遍宫娥唱尽词,暗中头白没人知。楼中日日歌声好,不问从初学阿谁。弹 棋玉指两参差,背局临虚斗著危。先打角头红子落,上三金字半边垂。宛转黄金 白柄长,青荷叶子画鸳鸯。把来不是呈新样,欲进微风到御床。供御香方加减频, 水沈山麝每回新。内中不许相传出,已被医家写与人。药童食后送云浆,高殿无 风扇少凉。每到日中重掠鬓,衩衣骑马绕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