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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日录
四年冬,闰十一月十六日早,见月食。钦天监失于推算,不行救护。上召贤曰:「月食人所共见,钦天监失于推算如此。」因言:「汤序以礼部侍郎掌监事, (「因言汤序以礼部侍郎掌监事」,「以」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凡有灾异必隐弊不言,或见天文有变,必曲为解说,甚至书中所载不祥字语多自改削而进,惟遇天文喜事却详书以进。且朝廷正欲知灾异以见上天垂戒, (「且朝廷正欲知灾异以见上天垂戒」,「上」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庶知修省,而序乃隐蔽如此,岂臣下尽忠之道!」贤曰:「自古圣帝明王皆畏天变,实同圣意。序若如此,罪可诛也。」上曰:「今有此失,法不可容。」于是收下狱,降为太常少卿,仍掌监事。
四年十二月六日。 (「四年十二月六日」,「六日」原作「十六日」,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上于奉天门朝罢召贤曰:「吏部右侍郎不可久缺,况尚书王翱年老,早得一人习练其事。」命与翱访其人,得巡抚南直隶副都御史崔恭。明日早于文华殿具奏,上喜,以为得人,以山东布政刘孜代巡抚。因论人才高下,上曰:「若徐有贞,才学亦难得,当时有何大罪?只是石亨、张軏辈害之。宁免后世议论,可令原籍为民。」贤与翱曰:「圣恩所施最当。」即传旨下之户部。
天顺五年正月,大理卿李茂卒。上召贤曰:「大理寺是审录官法司,囚徒皆从此,平允至为紧要。今虽有寺丞二人,名分犹轻,恐不敢与法司持辨,须得职稍重者一人,卿可择之。」贤请与吏部尚书王翱议,上曰:「然。」于是议以旧卿李宾最宜,但忧制未终。明日,见于文华殿,上曰:「得其人矣乎?」贤与翱以宾对,遂用之。
五年二月,因锦衣卫指挥所行江西弋阳王败伦事涉虚,上召贤曰:「宗室中岂愿有此丑事?彼初既以为实, (「彼初既以为实」,「彼」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今却云无此事,以此观之,其余所行,枉人多矣。」贤曰:「诚如圣谕。」因言法司明知其枉,畏避此辈,不敢辨理。贤曰:「须旨意付法司, (「须旨意付法司」,「须」原作「若」,据明古穰文集本、明纪录汇编本改。) 但有枉者与之辨理,不许畏势避嫌。」上曰:「然。」于是召法司戒饬之,人人皆悦。一日,上言及此事,贤曰:「清平之世,若刑狱枉人,实伤和气,惟陛下明见如此,斯民幸甚至!」
天顺五年四月,上召贤谓曰:「今府库钱粮所入者少,所出者多,奈何?且军官俸一季关银十四万余两。」贤曰:「自古国家惟怕冗食,今一卫官有二千余员者。」上曰:「一年四季或以一二季支与布钱,如何?」贤曰:「须与户部议。」一日,上召贤,曰:「同吏、户、兵尚书议此事。」上曰:「尔户部奏来,朝廷复命会议。不然,不惟归怨朝廷,亦归怨尔类人矣。慎密之。」贤因言:「在京军官老弱残疾者,令兵部渐调出在外,却以军补其缺,以省冗费。」上曰:「此事特恐难行。」贤曰:「宜安静行之,如无事,然使其不觉可也。」上颔之。贤又言:「军官有增无减,且天地间万物有长必有消,如人只生不死,无处着矣。自古有军功者,虽以金书铁券,誓以永存,然其子孙不一,再而犯法即除其国,或能立功,又与其爵,岂有累犯罪恶而不革其爵者?今若因循久远,天下官多军少,民供其俸,必致困穷,而邦本亏矣,不可不深虑也。」上曰:「此事诚可虑,当徐为之。」
自天顺四年水灾以来,天下米谷皆贵,人民艰难。至五年尤甚,贤深忧之。六月中,因陕西、凉州、庄浪一带虏寇侵犯,围困城堡,日久不退,及遣将官仇廉领兵自兰州过河与庄浪合兵,又被虏贼截路杀退,贼益猖獗,过河抢掠羊马财物,官军莫敢与敌,关中震恐,乞大军剿杀。于是,以兵部尚书马昂总督军务,怀宁伯孙镗为总兵官,京师出军一万五千,河南、山东调军二万。贤因此事与会昌侯孙继宗、吏部尚书王翱及马昂四人言于上曰:「今天下人民艰难,况又起兵,宜宽恤以苏民困。」上有难色,不得已而允之。太监牛玉亦闻下情如此,力赞行之。于是,开写十数条最苦于民者,悉皆停止。
内官吉祥居禁庭最久,为人惟喜私恩小惠,招权纳贿,擅作威福。尝往云南、福建杀贼,带去达官军能骑射取功,因而收于部下,加以恩泽,为腹心。天顺初,呼召此辈迎驾,俱升大职。此辈亦感吉祥之恩。后石亨事发,冒官者俱革去,此辈又为吉祥所庇不动。吉祥初以迎驾功,贪图富贵,以荣一家,弟侄俱各得大官。又卖官鬻狱,渎贷无厌。 (「俱各得大官又卖官鬻狱渎货无厌」,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上初不得已而从其所欲,后不能堪,稍疏抑之。吉祥辄坏异志,令其侄昭武伯钦纠集所恩之人谋为不轨。会兵部尚书马昂、怀宁伯孙镗统官军往陕西杀贼,于五年七月二日早辞,钦等乘机欲杀马昂、孙镗等,就拥兵入内为变。幸而孙镗等先觉,二鼓时即报于内,禁门不开。钦兄弟与同恶者先诣锦衣卫指挥逯杲宅前,遇杲方出,斩其首,碎其尸。盖杲亦吉祥所恩之人,后朝廷委任行事, (「后朝廷委任行事」,「委」原作「奏」,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且言钦非理之事,所最恨者,先害之。然后分布于各禁门,待其开拥入。三鼓至门,钦兄弟四五人俱在东长安门。
予四鼓到朝房, (「予四鼓到朝房」,「到」原作「列」,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闻抢马惊乱,以为出征之军。及入房,闻呼:「锦衣卫指挥焦寿、郭英等拿住」,予亦不知何如。俄,人呼予官名,曰:「寻李学士。」予方恐,即出房至门前,见披甲持刀者数人,一人砍予一刀,又打一刀背。曹钦适至,见予不忍杀,连呼尊长,执予手曰:「毋恐。」叱退持刀者,且告曰:「我父子兄弟尽忠迎驾复位,今被逯杲谮毁,反欲相害。」提杲头示予曰:「诚为此人激变,不得已也。」予曰:「此人生事害人,谁不怨恨。既除此害,即可请命。」钦曰:「就与我写本进入。」即令人防予,至吏部朝房尚书王翱处借纸笔写成,予拉翱同行,于门缝投进。钦见门不开,乃举火焚,且复欲害予,令持刀者同予寻尚书马昂,得翱等解之。及天明,上马呼众,驰往东安门,又令披甲持刃者一人驰马寻予,翱等复解之。忽有孙镗领官军袭而围之,予乃得脱。时恭顺侯吴瑾、左都御史寇深俱被杀死,予被伤。
在吏部,至晚大雨不止,闻官军围钦等于其宅, (「闻官军围钦等于其宅」,「闻」原作「又」,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尽诛之。予虑其胁从者不宁,即投本进入,请急宣圣旨, (「请急宣圣旨」,「请」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胁从者罔治,以安反侧之心,然后诏之天下,布宽恤之恩。一切不急之务,悉皆停罢,与民休息。吉祥已正典刑,盖此乱臣贼子肆行反逆,天地鬼神所不容。当时若不早觉,各门既开,此贼拥入纵横, (「此贼拥入纵横」,「此贼」二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一时不能御之,其祸不可胜言,毕竟就戮,被其伤害多矣。幸而早扑灭之,此实宗社之福也。
自天顺元年石亨窃弄威权,恨御史杨瑄攻其家人侵占民田,谓贤与徐有贞主使,被其诬害,言官方欲劾其不法,亨先知之,即言御史听有贞主使,排陷大臣,遂将都御史耿九畴等置于狱,十三道掌道御史尽置于法,从此言路闭塞,近侍、风宪无一人敢言者。由是权奸得志,肆行无忌,相继反逆。贤因言于上曰:「自古治朝未有不开言路者,虑臣下不肯进言,有设敢谏之鼓、诽谤之木者,或导之使言,或设不言之刑以惧之。有直言者,或旌异之、褒奖之、赏劳之,升用以劝其言, (「升用以劝其言」,「言」原作「一二」,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然后臣下始肯进言。且进言者不过言君德之亏欠、刑政之阙失、天下生民之利害、文武百官之贪暴奸邪,皆是有益于国家之事,于己无益也。不但无益于己,又恐触上之怒而得罪焉。圣帝明王有见于此,故惓惓求言,惟恐不得闻其失也。惟奸邪之臣,恶其攻己,务欲塞之以肆其非为,莫敢谁何,由是覆宗绝嗣而不悟也。」上曰:「此事吉祥、石亨、张軏、杨善实塞之,今宜速开,可于诏书内列之。」贤曰:「此宗社之福,苍生之幸也。」于是,言路方开。
都御史寇深被贼害之,上顾贤曰:「此职非轻, (「此职非轻」,「职」原作「地」,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须得其人。」贤曰:「宜命六部共举。」既而举三人,以南京刑部尚书萧维祯居首。上命贤用一人,贤以居首者对。上曰:「此人曾在吉祥处通情,吉祥力荐之,非端士也。」复询六部,皆曰:「但以其曾居此职,遂谓老成,不知其所为如此, (「不知其所为如此」,「为」原作「谓」,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诚不可。」上复问,贤曰:「大理卿李宾年虽少,容止老成,久典刑名,可当此任。臣所见如此,须从众论。」上召王翱等询之,皆曰:「可。」 (「上召王翱等询之皆曰可」,「曰」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遂升右都御史。
八月十六日,上敕吏部曰:「学士李贤为贼所伤,乃能力疾供事,忠勤可嘉,特加太子少保,如敕奉行。」贤即具本辞免。上曰:「官以酬劳,朝廷自有公论。卿宜承命,所辞不允。」明日,上召问曰:「先生何故恳辞?」贤曰:「臣实不敢受此加秩,乞容臣辞免。今再进本。」上曰:「先生劳心国事,非他人比,虽进本十次亦不允。」贤不得已,受之。客来必曰:「佥谓先生受此职视前任者士望尤未满也。」 (「佥谓先生受此职视前任者士望尤未满也」,「满」原作「允」,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予曰:「朝廷名器不可多用,徒多兼美秩,不思所干之事称否。若能尽职务,虽不兼官亦有光,不然,虽兼十官亦非美,祇取士林之讥诮也。且景泰间,任其自择好官兼之,累至五官,太子太保一升十员,名爵之滥至于此,不三数年,革之一空,能免诛谪以礼去官者两三人耳。韩子所谓『必有天殃者也。』士大夫宜以此为戒,不可贪一时之荣,而忘远虑也。」
五年十一月二十日早,上召贤至文华殿,因说吉祥事曰:「此辈放纵,前日见吉祥败,稍收敛,近来又放纵。朕每戒曰:『汝等不可如此,且如吉祥,非无功劳,一旦犯法,不可留矣。且朕在南城时,汝辈如何过来?今日不可忘了。朕今在位五年矣,未尝一日忘在南城时。』此等言语,常时告戒,先生岂知?」贤曰:「古昔圣贤之君,正是如此。安乐不忘患难之时,又以此戒左右之人,最善。」
上言:「朕一日之间,五鼓初起拜天,虽或足疾不能起,亦跪拜之。拜毕,司礼监奏本,一一自看。朝庙行拜礼,入庙皆然。出则视朝,退去,朝母后毕,复亲政务。既罢,进膳,饮食随分,未尝拣择去取。衣服亦随宜,虽着布衣,不以为非天子也。」贤曰:「 如此节俭,益见盛德。若朝廷节俭,天下自然富庶。前代如汉文帝、唐太宗、宋仁宗皆能节俭,当时海内富庶。惟耳目玩好不必留意,自然节俭。」
上曰:「然。如钟鼓司承应无事,亦不观听,惟时节奉母后方用此辈承应一日。闲则观书,或观射。」贤曰:「前圣经书惟书经是帝王治天下大经大法,最宜熟看。」上曰:「书经、四书,朕皆读遍。」贤曰:「此时正好玩味。况圣质聪悟,一见便晓,最有益。」上曰:「二典、三谟真是嘉言。」贤曰:「诚如圣谕。帝王修身齐家、敬天勤民、用人为政之事,皆在其中,贵乎体而行之。」上曰:「然。朕在正统年间,留心读书,惟不好写字。」贤曰:「帝王之学不在写字,惟讲明经书义理最是紧要。」因说景泰全然不理政务,或用人升官,明日谢恩,不知所以,文武大臣未尝接言,上下之情何如得通。贤曰:「自古明君,未尝一日不与大臣相接,商榷治天下之道。所谓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也。」上曰:「如此,天下岂不治安!」
贤曰:「近闻外议,有二事不便。」上曰:「何事?」贤曰:「松潘羌民叛乱,已敕四川三司调兵剿杀。然三司官统兵鴶颃,难以成功,须得朝廷命一将官统之,庶得成功。易曰:『长子帅师,弟子舆尸』,不可不虑。」上曰:「此虑极是。」闻都督许贵可用,遂取而用之。又湖广总兵兼统贵州,凡百军务,贵州将官不得专擅,行必遣人往湖广计议,山路险远,往来迟滞,以致事多耽误,未便。上曰:「然,此等事情诚非稳便。即日召兵部易之,令各镇守地方。」
贤曰:「臣闻陛下夏不挥扇,冬不近炉,果然否?」上曰:「实然。暑虽极热,曾不挥扇,在宫内亦不令左右挥扇;冬虽极冷,曾不近火,亦不披暖耳。稍用之,双目即热。」贤曰:「陛下圣质,所禀坚厚如此,盖由体被中和之气。闻宋仁宗亦然。若臣等受气薄者,不用扇、不近炉,不能过也。」
上顾谓贤曰:「今六部尚书庶皆得人,但虑吏部王翱老矣。」时翱年七十八岁。贤曰:「臣闻禄命之说,翱寿最高,尚有十年。」上喜曰:「如此,无虑矣。如户部年富,不易得。」贤曰:「若继翱,吏部非此人不可。」上曰:「然,朕意亦如此。惟礼部石瑁稍弱。」 (「惟礼部石瑁稍弱」,「瑁」原作「■〈土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及本卷下文改。) 贤曰:「此人居是位不满人望,早晚宜致仕。」上曰:「且留之,恐后来者未必过之。刑部陆瑜甚佳,都御史李宾亦可。如工部赵荣亦能办事。」贤曰:「此人可取。且如曹贼反时,文职皆畏缩逃避,况兵非己任,谁肯出前?惟荣自奋,披甲跃马呼于市,曰:『好汉皆来从我!曹家是乱臣贼子,当共剿杀。我辈是忠臣义士,不可退避!』于是,从者数十百人。能于阵前鼓舞奖励士卒灭贼成功,如此存心行事,人莫能及。」上曰:「是亦忠臣。若吏部侍郎姚夔、崔恭亦佳。」 (「若吏部侍郎姚夔崔恭亦佳」,「姚夔」原作「魏夔」,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及明史一七七姚夔传改。) 贤曰:「二人才器异日皆尚书之选。」上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