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日记与禀启

  谨再启者:敝局鹾务章程,馆各岐异。子馆则正盐课价有多寡,溢盐筋数有多寡;贌馆则引价亦有多寡。他若运盐之船、筏、车、挑,价各不同,路之远近亦不同,其常事也;而出场之费亦各不同。解钱交局路有远近,脚价彼此不同,亦常事也;而钱每千应扣底串之数亦各不同。款目过多,加以旧欠、新欠,纷纭轇輵,本如乱丝难寻头绪;而如许多寡不同之数,十余年来,并无册籍明列条目,惟藏于核册司事张启祥一人胸臆之内。总局文案、支应二委员,总馆文案、帐房二司事,惟奉行文书、收支银钱;所有子、贌各馆月报收支数目符合与否,应准应驳,无一人能知其详,非问张启祥不能下笔。于是自提调以下,视张如神明,如师保,奉令承教惟谨。而张亦遂自矜奇秘,以为局中事非我不能裁决,日居于私宅烟霞窟里,日斜乃起;局中有事,非催请二、三次不到。前提调所造交代册,最要者不过现办各馆委员司事实缴课欠若干,仍(水按:仍下疑有脱字。)若干清册,前已卸办委员司事实欠各若干清册,及自接办之日起至卸事之日止,额课应收若干,实已收者若干,仍欠者若干,及解款支款若干,实存若干总册,三种而已。每册至多不过十余纸,而延历一月之久,尚未造齐;恃张一人之故也。前提调无可如何,惟咨嗟太息而已。吾兄试思,弟性最躁、最急,见此傲慢疲玩不堪情状能耐与否?召而与之言,惟唯唯喏喏慢以相应;询以章程应如何办理,则佯若不知;再三诘问,则默然垂首,不作一语。吾兄所谓柔能克刚者,弟固无如之何也。吾兄嘱弟勿性急,而弟迟之既久,实已不复能忍耐。于是见则严声厉色以临之,一呼不至,一语不当,则拍案斥责;且故于大庭广众折辱之;使知惧而不敢傲慢疲玩。召则不敢不至,问则不敢不答,又挟制之,使不敢告退。盖柔能克刚,而刚亦能克柔也。乘其知惧之际,创立格式,日日召立于旁,逐条诘问,证以卷册而详书之,使一切多寡不同之数灿如列眉,无论何人,皆一目了然。又令各馆月报,毋得仅列应销应解之数,增列已解仍欠实数,逐月结清,使上下一气贯通,无复丝毫可隐。而张愈惧,且托人来求情云,实已无所隐而不言之事,求勿送彼于县惩办矣。局中之事,现虽幸有头绪,而于全局难于整顿之处,可以一言蔽之曰「私」。台南沿海之地,处处可以晒卤成盐。良民可自晒以食,奸民可自晒以售私;加以场员、场丁漏私,缉私弁勇包私。然必先去情面之私,而后可杜一切之私。此受病之源也。台北无私盐;又每月虽有比较,仍准稍报短销;故各馆积欠少而弊尚浅。台南私盐充斥;又月严比较,不准短销;故各馆积欠多而弊独深。顾方伯谓盐政字当作「阱」字;以此也。吾兄谓必改弦更张而后可望有起色,诚为卓见。然弟筹思再四,私不能杜,即大改弦更张,亦恐难以起色。病源在私,良医有良方良药以救之否?敢请教之!
  谨再启者:弟前所论任字之义,乃谓随时随事皆有当任之责,当尽其在己者,不容推委于人。伊尹自任以天下之重;曾子以为己任,亦曰任重。伊尹相汤,得其位、得其时而任天下之重,仁也。曾子以韦布终老,随时随事尽其在己者,即仁也。伊尹、曾子易地则皆然,皆有当任之责,皆尽其在己者而已。所谓任也。吾兄谓其人、其位、其时三者缺一则虽欲任之而其势有所不能,似求之天下而非反求诸己;合之运气之说,直是委心任运,非能自任也。弟不敢以吾兄之说为然。祈更有以教之!膏民兄已于本月初一日接办敝馆文案。其事甚简,尽可看书写字。祈舒远注。承代购鸡血藤胶寄沪,余洋照收,并此启谢。
  日记(光绪十八年十一月初四至十一日)
  初四日,作书复刘际周,又书致王云轩。万棣花■〈贝鬼〉牛肉;分半转送疏禹门。万锦堂自旗后至。作书贺翁子文司马代理淡水县事。
  初五日,赴镇海中军正营答拜万锦堂总镇兼候万棣花都戎;均不遇。乃至厘局访朱调元太守。回诣副营贺柯月坡新升管带之喜。作书致苏冶生大使。得澎湖镇王芝生军门书。徐师鲁来见。
  初六日,柯月坡都戎来谢步。疏禹门司马来议偕朱太守及予三人同具柬订初十日邀万道生、张月楼二军门饮于局。
  初七日,作书复王芝生军门。又作书致署恒春县陈子垣大令。沈昂青兄、李小帆兄过访。邱仙根山长来拜。
  初八日,杨英臣参戎来拜。朱调元太守过访,议改设席于支应局。是夜万军门招陪臬道宪饮。闻镇海中军副营勇丁闭营门索陈饷。
  初九日,臬道宪遣赴镇台署谒万军门询副营事。答拜邱山长。是夜臬道宪招陪邱仙根、施韵篁二山长饮,并嘱明晨赴副营察看。
  初十日,辰刻赴副营。
  镇海中军副营,原为合肥刘副将(印斯盛)所管带。余于今年三月,奉檄来阅营伍,以该营及镇海中军正营队伍整齐、枪靶中数及八成报抚军。八月,抚军以该营训练勤,调刘际周副将于台北,擢为铭字三营统领;嘱统领镇海全军台湾总镇万道生军门自择管带镇海副营营官。万军门特派前带安平炮队哨官柯月坡都司(印壬贵)为副营营官。其时该营勇均从万军门剿恒春山番未回营也。营中每月发饷例扣存五日,俟满三年并发,以为勇丁假归时路费,谓之存饷。原议每营三年查一次,满三年者禀请给发,岁以为常。此例乃刘省三爵帅所定,平日足系其心不致逃去,三年假归,囊各充盈,不致流为游勇,法固善也。然各营统领管带官,亦间如唐书所云「利其死而没其财」者。去年三年满限,曾发存饷一次,其未满三年者不发也。至去年冬、今年春,则满三年、四年者有之矣;统领管带未为之请,勇丁因生疑。此次山番之役,在山遇大风雨,两昼夜不能举火,苦甚,有因此病死者;死则存饷无人领矣,勇丁因此愈疑。十月军回;柯月坡于十一月初一日接带该营。初八日,将点名,勇丁闭门譁请先发存饷而后听命。万军门闻,命万棣花、杨锡九二都司往谕,令无譁,许为禀请发存饷;不听。复遣署协镇叶渭川总兵往,许十日后发存饷;亦不听,并留叶于营不令出,以为质。初九日,万军门不得已,先派人持千金赴营,以示必发;叶乃得出,而营门仍闭,其势汹汹。兵备道顾缉庭廉访恐存饷既发,而勇丁惧查办,或溃出而掠民财,商之万军门,令预为之备;军门亦深以为然。故令余往察情形。初十日,余出城,万军门已入副营,派人来阻且缓往。余疑有他变,驰至营视之,则营门仍闭。问军门何在;勇丁立墙上以在营对。问何不开门;云饷尚未发,必饷发齐而后开。余答以奉道台令来发饷;乃开门。既入,复闭。既见军门;知勇丁虽知饷必发,而心不能无疑惧;阴念必开其去路,乃可以安其心而散其党。遂遍见各哨官及什长,而大声问以「今春我来阅操,以尔营为全台第一,尔等已知之乎?」曰:「已知之。」又告之曰:「我回台北时,禀抚台称尔为第一好营者,非但谓操阵齐整打靶能中也,称尔等人人守营规,从不滋事,可称节制之师,所以谓之第一也。抚军闻此,即擢尔营官刘君为铭军统领;非尔营官之能,乃尔等平日勤于操练、安分守法之功也。尔营好名声,全台处处闻之;尔等能不自顾惜耶?抚台闻全台三十余营,皆不及尔等之精练;尔营官已高陞,尔统领大有场面,岂有尔等所存之饷不发之理?尔等可自思之!我之言不尔欺也。」众勇闻此,皆无语,而色稍和。又问之曰:「存饷发后,尔等或有思家欲归者乎?」则皆不对。又告之曰:「道台派我来告尔等:如有在台辛苦多年,得饷后思归视其父母妻子者,乃人之常情;但恐尔等存饷无多,自台南趁商轮船赴厦门以赴上海船价每人十余金,尔等虽得饷,除此余亦无几矣。尔等亦虑及此,以我言为然否?」皆对曰:「然。」曰:「道台令我告尔等:上司深知尔等辛苦;发饷后,令尔等各放心。如欲回,可于尔统领处请假请给护照;道台必为尔等请抚台,派官轮船来送尔等回去。尔等以为好否?」则皆曰:「感道台念我等苦处,我等感恩不浅矣。」余乃挥之退曰:「尔等可自思之!信我言,可快开门;切勿再如此,恐被外(纲按:外字下疑有遗文。)看见不雅。且尔等好名声,总要保住要紧。尔等可退而自思之!」众勇既出,余与军门坐谈久之,复遣人问:「众皆放心否?门已开否?」少顷,来回云:「已放心;门已开矣。」曰:「若已放心,则予可回城禀覆道台矣。」遂辞军门出。营中亦遂安。
  午刻,回禀臬道宪,兼自请矫命许为请官轮船送回内地之罪。蒙谕:应变当如此。且该勇譁而得志,不遣散亦无以善其后。请轮船送回内地,免留为地方忧,乃正办也。
  是夜,偕朱太守、疏司马设席于支应局邀张、万二军门饮。
  十一日,得范荔泉兄书。修禀覆呈江苏臬宪陈,由驿递去。
  乡、会试分官卷、民卷,始于康熙三十九年湖广总督郭琇遵旨议奏。乡试各照定额每十卷民卷取中九卷,官卷取中一卷;会试满合字号、南北字号亦编官字号,每二十卷中取一卷。
  禀复江苏臬宪陈舫仙廉访
  敬禀者:窃卑职仰蒙宪眷,渥荷手翰频颁,殷殷训诲,感激莫名。我公昔率乡里忠勇之士,转战大江南北,入金陵,歼巨寇,出斯民于水火;兹复推好生之德,广赈灾区,务博施以济众,不忍使有一夫之不获。大江南北之民,屡庆更生,以长以养,育子及孙,世世利赖,皆我公之所赐也。功德在民,惟我公兼之。逖听嘉谟,曷胜钦慕!卑职于九月中旬,抵台南接办鹾务,卷册如乱丝;而滨海之地,处处可以晒卤成盐,良民晒以自食,奸民晒以卖私,无可究诘。官盐滞销,积弊深重,欠课甚钜。顾廉访志在整顿,以裕饷源,而卑职自顾无才,辜负委任,愧惧兼殷。惟天气较台北和缓,贱躯粗适,堪以仰慰宪廑。猥蒙垂注,理合附闻。仍祈不时教之!肃此;恭请钧安。伏乞慈监。
  〔十一月十一日〕卑职传谨禀
  日记(光绪十八年十一月十二日迄二十二日)
  十二日,万军门枉顾。畏三弟自上海至;带来叔祖信一,嘉兄上锦兄信各一,仙舫婿及秬儿信各一。嘉兄送来茶五小箱、火腿四条、五茄酒十二瓶。秬儿寄来冬夏朝冠各一、棉箭衣一件、棉袍一件、卤香瓜二瓶、辣椒二瓶、茶一小箱又二瓶、小衫裤各二、肚兜一、鞋二双。臬道宪传见,令往见万军门及张月楼军门言饷事。夜作书复叔祖、嘉兄及婿与儿,兼致汪上锦,又书寄四弟;已四鼓矣。
  十三日,疏禹门司马、申华甫、潘墅卿二先生过访。
  十四日,朱调元太守过访,告知本月十八日为韡之护道之尊翁贵州按察使司唐艺农廉访七旬晋一寿诞。胡蔗村来见。
  十五日,臬道宪派令诣文昌宫、火神庙、延平郡王庙行香。谒道宪。万道生军门枉顾。答拜申华甫孝廉、潘墅卿茂才及沈昂青巡检、李少帆兄。疏禹门司马过访。手自节抄「历代州域形势纪要」一本呈顾廉访。
  十六日,张月楼军门来辞行回后山。午后出拜张军门兼送行,又谒万道生军门;未遇。是夜,万军门过访。顾臬道传见。得台盐提调翁子文司马书。
  十七日,内田缉私千总赖子榕来见。出谒万军门。谒臬道宪。
  十八日,唐护道韡之尊人艺农廉访七十有一寿辰。顾臬道宪之夫人亦是日寿辰。
  十九日,作书寄银百两,拟托苏履生兄转寄上海,交伊弟镜生兄代收转寄川沙。闻万军门已查获倡首聚众索存饷勇丁王栋梁等三人正法。
  二十日,臬道宪派赴镇台署询公务二次。柯月坡都司来见。疏禹门司马过访。得范荔泉书。作书致胡慎之。得虎臣兄九月二十四日书。
  二十一日,作书答范荔泉。得何芝生书。台湾令范继庭送西螺柑二篓。夜,臬道台传见,告以邵中丞电拟以铭军委统;即请代辞。
  二十二日,作书谢范继庭送柑。又书答何芝生司马。陈幼舫自台北赴恒春,过访。
  复范荔泉
  荔泉仁兄同门大人阁下:
  弟之愚戆,前书已倾心沥胆以告吾兄。蒙谆谆示及中丞垂注甚殷,而顾公亦挽留情切,弟岂不知感?惟前书所言进退存亡之义,实于得失二者之中,察几度理而得之。得失之际,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即极相爱亦莫能助。其几已见,其理已明。苟及见此,怨尤与希冀之心均可涣然而冰释。『智及之,仁不能守之』。若吾刘庸斋师迄今尚在,又必为讲此章以相勖矣。愚戆之性,既不能改,愚拙之分,又不能安,愚而益愚。前此龙门听讲三年,究有何用?自误岂浅鲜哉!弟现在不但无所怨尤,亦且无所希冀,惟图安我愚拙,以免复蹈于『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之失。顾公处已再三婉诉鄙衷;邵公处吾兄倘能为弟一言及此,感德受益,二者兼殷。万一能如鄙愿,终身受赐无穷矣。特此拜恳,敬请筹安。
  再启者:任字之义,但体验曾子三省章,而分量、本领、工夫三者均可见。即吾兄其人、其位、其时三者之义亦包括于其中。曾子日日以三者自省其身,无暇计及于运气之佳与不佳可知也。伊尹相汤,自任以天下之重,即曾子为人谋之忠;伊尹亦无暇计及于运气之佳与不佳可知也。贤者委之运气而不居功,善矣;委之运气而不居过,可乎?若贤者亦委之运气而不居过,尚得谓之贤乎?一委之运气,即与任字大相反矣。吾兄以为然否?祈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