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野史


  临城之日,杨国威旗鼓焦琏者,与国威不协,乃密令所部缚国威及严天凤等,械送军前。囚至两广,魁楚即命传赴福京。后得旨,严天凤、杨国威处斩,贬靖江为庶人,安置广东博罗县。未几病死。封邦传富川伯,晋焦琏都司使。

  隆武元年(清顺治三年)丙戌秋八月,福州不守。丁魁楚闻报,密会湖督何腾蛟、西抚瞿式耜、巡按王化澄等,议推监国。而阁学兵部尚书吕大器自闽至,原任兵部尚书李永茂以守制并至。时安仁王于九月病卒于梧,式耜首言永明王贤,且神宗嫡孙,应立。桂太妃王氏曰:“诸君子何患乎无君?吾儿仁柔,非拨乱才也。愿更择可者”。魁楚等请之坚,遂以十月十四日于衰中监国肇庆,推置僚属。魁楚、大器为大学士,式耜以吏部右侍郎兼阁学掌铨事,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枢,永茂请终制,化澄以下皆晋爵。溢隆武帝曰思文皇帝。

  福京旧辅苏观生,粤人也,督师援赣。赣破,撤兵度岭。魁楚故与观生有隙,兼闻赣败,仓卒与司礼监王坤趣监国走梧避之。式耜曰:“今日之立,为祖宗雪仇耻,为生民援涂炭,正宜奋大勇以号令远近。今强敌日迫,东人复不靖。苟自懦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争之不听。已而,观生使给事陈邦彦劝进,复回肇庆。

  十一月,唐王聿钅粤浮海至广州。观生虽劝进,终忌魁楚,不欲过肇庆,径回广州。适聿钅粤至,遂与旧辅何吾驺、布政司顾元镜、总兵林察等谋立之。曰:“吾,君之弟也。”乃自立,置六卿,年号绍武。召海上郑、石、马、徐四姓盗,授总兵等官,以拒肇庆。

  是月十八日,监国即帝位。取藩封永字,又以神宗孙取历字,改明年丁亥为永历元年。以前署为行在。尊父桂王为兴宗(校者据《行在阳秋》补庙号)端皇帝,太妃王氏为孝正皇太后,马氏曰慈宁皇太后,立妃王氏为皇后。大赦。升赏有差。特谕不立东殿(校者案:疑是“厂”宇。下同),不选宫人。诸臣朝罢,喜相谓曰:“风准龙颜,果中兴主也。不设东殿宫人,可谓美政之始。”加魁楚兵部尚书,式耜吏部尚书并东阁大学士;封浔梧总兵李明忠武靖伯。太后复召对诸臣,谕曰:“今朱家皇帝仅存此一线缵承大统,愿诸先生尽忠竭力相辅之。”文武拜谢。

  遣给事中彭耀赴广谕观生,被杀。广州进兵至三水,帝乃以兵部侍郎林佳鼎督总兵李明忠、龙伦、苏聘等御之。佳鼎,故粤中监司,与林察同姓相善。察使四姓盗诈降迎佳鼎,佳鼎信之。舟至三山口,乱作,全军俱没,佳鼎赴水死。肇庆大震。

  式耜疏言:“草昧之初,惟养圣德,修纪纲,慎政教、挽人心、布威武、起用人望、招徕贤俊为首务。”

  王坤者,旧北阉,自南都失而入闽。思文遣出,乃入肇庆,秉笔司礼监。内批改户部郎中周鼎瀚为给事中。式耜力言不可。不听。吕大器以病辞入蜀,内批升粤巡使王化澄为大司马。式耜疏言:“化澄诚贤,有廷论。斜封墨敕,何可为例?请补部疏,尚得体。”

  晋李永茂大学士,知经筵,不入直。疏荐十五人,为十五省乡望。疏上,王坤启视不悦。未几,十四人皆朱之,山西道御史刘湘客独斥。永茂怫然曰:“朝廷方以经筵责茂,茂以十五省人进,非私也。斥湘客者,斥茂也。”即日解舟去。式耜疏言:“大臣论荐,新朝盛事。司礼辄去取其间,无以服御史,何以安大臣?”王坤复疏荐海内硕卿数十人。式耜又言:“司礼抑人不可,荐人更不可。”吏科给事刘等疏论坤内臣,不得荐人。帝怒,叱逐等。式耜力持之,得复用。

  十二月,清师由闽趋潮、惠,俱下之,潜师袭广州。望日,唐王方视学,警报至,观生叱曰:“潮州公文昨夕到,兵何自来耶?”清师先以数骑抵东郭门。守门者犹以为招来海上盗也,呼问之。比觉,而城不及闭。先锋入,反据城以引外骑。执唐王。观生自缢,祭酒梁朝钟、太仆卿霍子衡等死之。唐王与周、益、辽等二十四王俱及于难。顾元镜、何吾驺降。

  二十五日,报至肇庆。瞿式耜请守峡口。司礼王坤趣帝西避之。式耜夜棹小舟留驾曰:“我兵水陆凫至三水,可上下扼也。”争之不得,请身留肇庆。宗人府朱容藩曰:“左右所恃,惟式耜一人,式耜留守,上行益孤”。亦不许。帝遂驾小艇上西峡,走梧州。丁魁楚以朱治间为总制,守肇庆。

  永历元年(清顺治四年)丁亥正月,降清将李成栋分兵徇南韶,自率兵向肇庆。帝由梧州北走平乐。而魁楚惑于奸弁苏聘,从梧西走岑溪。式耜随行,而妾媵众多,逗留梧江。惟大司马王化澄、户部尚书吴炳、翰林方以智、文选郎吴贞毓、给事中唐钅咸、御史程源、中书吴其雷、洪士彭、掌锦衣卫马吉翔扈跸。李成栋入肇庆,朱治间走。治间字子晦,浙人也,举乡试,有文誉。崇祯时为肇庆同知,骤升此职,至是剃发云。成栋别遣副将杨大福、张月等取高、雷、廉三郡。

  二十九日,成栋入梧州,巡抚曹烨降。先是,苍梧令万思夔作一木龟,令人牵之,号于路曰:“降敌者似此”。及清师薄梧,巡抚曹烨以《春秋》得隽者也,因舆榇肉袒牵羊以迎曰:“烨不天,不早事君,使君怀怒以及下邑,烨之罪也。若以罪不赦,俘诸军门,亦唯命。若惠邀天之福,苟保首领,使得自新,君之惠也。”即涕泣不敢仰视。成栋笑而受之,释其缚,焚其榇。兵入梧城。万思夔大书曹烨姓名于木龟背,置堂中。遂遁。

  二月,帝入桂林。以吴炳、方以智为东阁大学士。遣使湖南慰劳督师定兴侯何腾蛟等,并趣其兵入卫。

  是月,式耜至自梧江,疏请征四川文安之、南王锡衮为相,周堪赓、郭都贤、刘远生等为六卿,丁时魁、金堡等为给事,晋腾蛟阁部督师。

  是时孙可望方由川、贵入南。安之、锡衮以道阻不能达。

  丁魁楚之去梧也,以三百余艘载黄金二十万两、白金二百四十余万两,方至岑溪,成栋追及之,战于藤江。魁楚被杀,阖门尽没。

  清师入平乐,陈邦传弃城走南宁,帝闻报大恐。王坤请召武冈镇刘承胤入援,藉之赴楚。承胤闻召,即统兵至全州迎驾。封承胤安国公。式耜上疏曰:“驾不幸楚,楚师得以展布,自有出楚之期。兹半年之内,三四播迁,民心兵心,狐疑局促。如飞瓦,翔手散而覆手合。”又曰:“在粤而粤存,去粤而粤危。我进一步,则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则人来亦速一日。楚不可遽往,粤不可轻弃。今日勿遽往,则往也易;今日若轻弃,则更入也难。海内幅员,止此一隅。以全盛视粤西,则一隅似小;就粤西恢中原,则一隅甚大。若弃而不守,愚者亦知拱手送矣。”不听。又泣请曰:“东藩已失,所存惟桂一隅。若复委而去之,武冈虽金城汤池,何能长久?臣本起此以举事,愿与此地俱存亡。”乃命式耜留守桂林,各路悉禀节制。封总兵焦琏富川伯,镇桂。封旧镇陈邦传思恩侯,守昭平。帝发桂林。

  三月,清师薄桂林。式耜檄总兵焦琏。琏驻别县黄沙镇,闻檄,即率三百骑赴救。时山水泛溢,士卒徒涉百里,水及马腹。临江无舟,搜村中得渔舟二艇。士卒以次渡毕,琏乃渡。以初十日薄暮抵式耜府。式耜欢甚,拊其背而劳之,如家人父子。翌日,清师数万猝至,数十骑直突文昌门,登城楼。式耜署在城楼下。矢及式耜纶巾。式耜呼琏,琏即袒臂控弦自下射之,一骑颠。连发数矢,敌应弦而倒。数十骑乃下,短兵接战。琏复杀数人。时城门闭,余骑复登城,挟马越城而下,奔还其军。琏即启门而出,麾三百骑大呼直贯其营,左右冲突,所向披靡。自寅至午,斩首数千级。清师复合,琏又大呼杀入。军士无不一当百,呼声震天,戈刀所及,血雨肉飞。式耜复率士民击金从之,以助军威。清师大奔。琏复追杀数里,清师乃退。

  初,承胤之从武冈入援也,犹尊朝廷,持正守法,逐司礼王坤为窃天子权,面叱周鼎瀚为奉寺鼻息。雅重式耜,特发兵数千援桂。既而承胤请以金吾郭承昊、马吉翔、严云从封伯,御史毛寿登参驳之,吉翔等疑疏出刘湘客指。鼎瀚遂造飞语为董卓氵汜之议,激承胤怒,逼帝立命廷杖,缚寿登、湘客及御史吴德操、给事万六吉于行在午门外。诸臣申救得免。寿登等俱落职。承胤益横,胁帝幸武冈。式耜疏请留跸全阳,以扼楚、粤之中。不听。

  四月,帝至武冈,改为奉天府。以巡道严起恒为大学士。广督何腾蛟招抚流寇曹志建、王朝俊、郝永忠等来归,悉赐五等爵。晋腾蛟总制,世袭定兴侯,驻衡州;巡抚堵胤锡驻长沙。声势稍振。

  五月,承胤援兵在桂索饷而哗。式耜括库藏不足,夫人邵捐簪珥以佐之。兵卒不肯出。与焦兵主客不和,击斗掠市而去。

  是时,降清将定南王孔有德、靖南王耿仲茂、平南王尚可喜统兵取湖南,进攻桂林。焦琏负创奋臂,督师抚按肘羽腹石,分门婴守,用西洋铳击中马骑。清师稍却。乃出城奋击,自辰至午不及餐,将土枵腹。式耜括署中米蒸饭分哺之,将士俱乐用命。明日复出战,清师旋去。式耜先令路将马之骥伏于隔江,犄角接应。清师北,追杀二十里而还。孔有德败走,望虞山树木,皆以为金甲天神。几为焦兵所及。

  余龙者,故江上盗也,有众万余,受赣督万元吉招抚。及赣破,龙等无所归,出没甘竹滩。

  既而广州陷,东莞人癸未进士侍读张家玉、举人韩如璜等起兵,攻东莞。是年春,佟养甲素闻家玉名,遣副使张元琳即家召之。家玉衣冠出见,责元琳以大义。元琳固与家玉同为癸未庶常者也。归报养甲,复飞书谕之。家玉答书曰:“孔门高弟,太祖孤臣,如玉其人者,安可以不贤之招招之乎?生杀荣辱,惟公命。”其师林荐力赞之,遂结乡勇何不凡、莫子元等袭东莞,入之,执新令郑鎏,籍降绅李觉斯家以犒士。成栋帅水陆师至,家玉弃城走,以舟师屯杜村。村近新安,北令走。家玉令诸生陈太赤领县事。

  兵科给事陈邦彦招余龙等起兵。邦彦字岩野,顺德人。乙酉间以诸生走金陵,上政要三十二策。权奸阻不用。思文得其策,读而伟之。至闽,即家授监纪推官。而邦彦亦登是科贤书。以苏观生荐,改兵部职方主事,监广西狼兵。至岭,闻变,劝观生东保潮、惠。不听。会丁魁楚立帝于肇庆,观生与魁楚不协,撤兵回韶,使邦彦赴肇称贺,且觇动静。诏授邦彦兵科给事,令回慰观生。而观生已拥立唐王聿钅粤。邦彦贻书报命,遂隐高明山中。未几,广州破,肇、梧继陷,将至平乐。邦彦闻之,扁舟入甘竹滩,说余龙乘虚袭广州。龙许之,乃焚北船百余于东莞,遂突攻广州。邦彦使其门人马应房,与龙攻顺德,复之。又与张家玉书曰:“成不成,天也;敌不敌,势也。方今清师风鹤,桂林累卵。得牵制毋西,浔、平之间庶可完葺。是我致力于此,而收功于彼也。”佟养甲访求其家,获其妾何氏并子和尹、虞尹于肇庆,厚待之。为书招邦彦。邦彦不复书,但判其楮尾曰:“妾辱之,子杀之,身为死臣,义不私妻子也。”养甲壮其为人,仍善养其妾与二子。后郡绅李星一、举人杜璜以兵攻肇庆,始杀之。璜等亦战死。李成栋至顺德,破余龙于黄连江。马应房迎战,死之。

  是时,清师东指,不能复西,由是桂林稍定。式耜自三月至五月,晓夜立矢石中。推食解衣,与士卒同甘苦,故人无变志。又焦琏久将桂,得桂人心。式耜以国士遇之,独得其死力。琏乘胜复阳朔,并下平乐。怀集县丞徐定国向匿山中,誓不剃发。及是,引兵复怀集。御史鲁可藻督师复富川及贺县,引兵与焦琏会平乐。陈邦传亦由宾、柳入浔州。清师引还广州。遂复梧。粤西再定,式耜力也。

  以保桂功,晋式耜兼太子太师临桂世伯。式耜辞曰:“本朝封拜文臣,自王威宁王新建外,指不多屈。或怜臣死守孤城,谓省会无虞,不妨破格以行鼓励。其如贻笑四方何?”不拜。晋张家玉兵部尚书,提督岭表军务。以鲁可藻巡抚广西。可藻,和州人,以明经令新城,政最,擢御史。式耜叙军功,特拜是职。

  式耜复请告自劾曰:“自二月十五日移跸之后,以迄五月二十九日,凡百有六日矣。此百六日中,遇变者三,皆极危险,万死无一生之望者。变故当前,总办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烦。惟是臣之病不徒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与形之病,可疗也,心与神之病,不可医也。”又曰:“臣所依恃者皇上,皇上驻全,犹有见天之日。驾既幸武,臣复何望?请再返跸全阳。”不听。

  六月,偏沅巡抚陈盖率滇营标将赵印选、胡一清入觐。晋印选、一清都督少保。各谢恩率兵还汛。

  时清师破杜村,韩如璜死之。家玉引兵入新安,成栋围之。家玉走博罗。

  七月,前大学士陈子壮起兵于九江村,与陈邦彦结降北广州卫指麾杨可观、杨景烨为内应。又收花山盗三千人伪降清师,以守东门。约以是月七日三鼓内外并起。而子壮先期以五日舟师薄城。谋泄,佟养甲捕杨可观等诛之,并坑花山盗之守东门者。时城内兵力单弱,养甲登城,见旌旗蔽江,叹曰:“其死于是乎?”左右曰:“与坐而死,宁战而死。”养甲奋勇出战,发巨炮以击陈舟。舟遂退。北风大作,养甲乘风追之。子壮大败于白鹅潭。李成栋亦自新安至。子壮退入高明,与监军道麦而炫、县令朱实莲婴城固守。邦彦亦退会清远。指挥向常灿杀守道于华玉,知县章应斗以迎邦彦,邦彦率师赴之。张家玉亦破博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