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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梦录
夏仁虎旧京琐记云:西城砖塔胡同之口袋底,昔为内城藏娇之所。一家不过二三人,门无杂宾,王公贵人不能出城作狎邪游者趋焉。此中养女必教以贵家伺应之节,豪门妾胜,多取材于此,向无留髡之例。屋中多有密室,镜槛迷春,刘阮不易入也。光绪辛卯间,渊公管步军,奏令驱除,多辍丛者。庚子后多移而树帜城外,曰一善堂,曰云香班,皆其变象。
又云,外城曲院多集于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小李纱帽胡同,分大中小三级,其上者月有大鼓书影戏二次,客例须设宴,曰摆酒,其实仅果四盘瓜子二碟,酒一壶,而价二金,犒十千,飞笺召妓曰叫条子,妓应招曰应条子,来但默坐,取盘中瓜子剥之,抛于棹子而已。少顷即去,曰告假。客有所欢,虽日数往不予以赀,惟至有大鼓或影戏时,须举行摆酒之典礼耳。院中备纸灯,客去必畀以一枚,客之至而命酒也,则高呼曰拿纸片,为写条子也,其去也则呼灯笼。故自昔有得意一声拿纸片伤心三字点灯笼之语。庚子后游客流品渐杂,院中规制亦变,用天津例,废卖酒而曰上盘,客每至必掷银一圆,曰盘子钱。
又云:南妓昔不多见,戊戌前惟口袋底有一人曰素阑,广陵产也,颇负时名,贵游子弟趋之若鹜。厥后赛金花北来,寓刑部后某街,暗招游客,陆凤石相国恶之,命逐去,然庚子乱时又复大张艳帜,为南妓班头,于是谢珊凌桂荪辈相踵而至。
严氏父子之传说
严嵩父子遗迹甚多,见于纪载者,有西长安街石大人胡同虎坊桥绳匠胡同南半截胡同等数处。而灯市口之佟府夹道亦传为严氏赐第。兹汇录于左:
严嵩钤山堂集有新治长安街西屋诗,注云,谢公木齐费公鹅湖,毛公砺庵皆居此。此宅盖其所自置者,非赐第也。按其文集中翔鹤记云,予寓居都城西四里许,使者宣召旁午,每与隶弗及,则单骑疾驰,因始贯居西长安之衢,方营构之初云云,明二自建屋而云贯居,亦欺人之甚矣。
野获编云,分宜旧第已三度籍没,其在东城大街者如石大人相同,亦闤闠闹处,英宗时为忠国公石亨赐第,亨败后无人敢居,后咸宁侯仇鸾得之,仇势张甚,不下石氏,其身后正法枭斩见籍,惨祸更甚于亨。此第今为铸冶开炉之所,其旁一大宅,即石氏偏旁厅事,亦宏敞过他第数倍,今为甯远伯李成梁赐第,成梁罢镇还京居之,父子六人俱为大帅,成梁老病死牖下,长子如松战没,松子名世忠当袭爵而顽嚣无赖,赀产荡尽,今惟正寝停乃祖灵柩,(万历中叶)十年不葬,他屋悉质于人,信乎形家之说不诬。
王玮庆藕唐诗集卷二七间楼在横街南半截胡同,相传为严嵩别墅,其北半截胡同有听雨楼,则世蕃别业,今归查氏。
吴清鹏笏庵诗钞卷二:严氏有墓在京师永定门外,明嘉靖间葬。
骨董琐记卷四云:严介溪听五楼别墅在神匠,"今名绳匠亦曰丞相"胡同,清初徐健庵尚书居之,继归溧阳史文靖。其后分为数处,毕秋帆官翰林时得之,为燕会觞咏之地。后归嶍峨周立崖于礼,立崖好法书,藏弃颇富,泐褚颜蔡苏黄米六家书于壁,后辇归于家庙,今楼不可考,或曰听雨楼在北半截,其南即吴兴会馆楼之余屋也。健庵所居碧山堂即休甯会馆。
藤阴杂记云:北半节胡同有听雨楼,相传为严分宜东楼,前后即其故第。汪荇洲侍郎曾寓,见王楼村集,近韦约轩中丞自四松亭移居,有醉经堂古藤书屋得石轩松石间精舍槐荫馆绿天小舫桐华书塾,九日同人送吴白华司空使楚,分体赋诗,今归查氏,其南为吴兴会馆。自是楼旁余屋纪太仆复亨以清远名其堂,公车赖以楼止。先是吴少司马应棻寓顺承门街东井书屋,舍宅为馆,不遂,孙宫允人龙另觅地工未及完假归,诗转为枌榆筹未了草堂花径几时新。嗣又辟地扩馆,吴比部严植藤,今已满院。王观察銮植槐,余题句云,初白槐簃问有无,槐街更忆小长芦,风流二老前型续,消夏聊将种树娱。馆近不戒于火,癸丑修整复完,东井书屋吴眉庵司马宴客示岭北集,杭大宗诗,官因右部论兵伟,诗比东坡过海奇,常以秋日召客,名曰秋盘,酒具曰犀槎,徐观察以升诗,每羡秋盘嘉,醇醪泛犀槎,张太史映斗有犀槎歌,又得墨纱蕉幅张之甭牖,因名蕉窗,赋诗亦极一时觞咏,后归纪太仆费学士南英,今屋已成墟,东井亦枯。
骨董琐记:分宜故第,相传在绳匠胡同,以为丞相之讹,又以为在灯市,按野获编云,京师全楚会馆故江陵相第,壮丽不减王侯,特分宜旧第四分之一,右一小房为京师富人徐性善所得,后坐他事籍没,自严及张迄徐,未三十年,三遭抄没,其为凶宅可知,嘉万相去不远,景倩且曾亲见,亲居之,则分宜旧第不在灯市明矣,听雨乃东楼之居,或因此讹为绳匠耳,今湖广会馆犹为四大凶宅之一。
竹
北方不宜竹,惟有泉水处可种。洪北江为法式善题移竹图云,虽然竹性北不宜,干叶纵具青蒽稀,先生爱竹识竹性,先引活水周阶畦,是也。故西山坛柘寺及孙承泽之退谷皆以竹胜,虽无干霄蔽日之观,而置之长松怪石之间,甚具潇洒(女+便)娟之致。至若人家庭院,但须有墙可蔽北风之处亦可种数丛也。
笔
野堂轩摭言云:乾隆时一笔,南书房视如珍宝,吴县陆相国言其笔已无锋。岁终写福寿字时,先浸水中七八日,便挥洒如意,顷刻可书百余幅,故宝之也。
竹叶亭杂记云:御用笔向皆选取紫豪之最硬者,方得奏进,上以其不合用,令英协揆以外间习用者进试之,取纯羊豪兼豪二种。可见道光以后用羊豪之风始盛。
余所见前朝进御之笔,进自湖州,皆极窳劣,不能作一字。每岁颁赐近臣,皆此物也。惟近见故宫博物院尚有万历笔若干管,其颖作枣形,以其状卜之必圆健耐用,虽不能取而试之,然此间有笔工李福寿者,能得古法,可以仿制,近来制笔反有胜于昔者。
北都昔日所用之笔,衙署办公则有所谓稿笔,商店记帐则有谓水笔,皆非兔非羊,使转如意,价廉工省,甚可提倡也。
满人衣服
邵懿辰半严历日记云:前闻宗涤楼言,今时衣裘侈费,若明时官员,无冬夏戴漆纱帽,著绯蓝诸色袍,冬时裘在袍内,毛不向外,故可不论皮毛之佳恶,或中被絮袄而外以袍罩之即可莅官入朝,纱帽遇冬时或中实以絮或骆毛护项领如今高丽人所服,无绒毡种羊貂鼠诸沿及凉冠竹胎罗胎之分也。考明史与服志序言,明兴车服尚质,而志中言冠服极悉,无一言及于裘饰,则滁翁之说信然。今官衣有小毛中毛大毛之分,色状高下,穷极工巧,无虑数十种,即如三品以上及侍从许服貂裘,而翰詹诸臣中有极寠者,一貂裘值数十金,品制所关,不能不极力购而服之云云。此言有清服制之奢靡为历代所无,论极允当。盖满人起自东陲,珍裘明珠之饰皆所自有,故不觉其费也。洎其后裔,养尊处优,习于奢纵,彼此相尚,益无纪极,当其季年,一人之身,合貂狐珊珠翠管及玉佩之属,可值万金,相传荣录每年冬裘日易一貂桂,立山每年三百六十日所佩朝珠无一相同者。至于衣饰质料色地随时令而转移者,更无论。大臣章服同于闺阁之争奇斗丽,真古今罕有之奇闻矣。
正阳门关帝庙
正阳门月城中之右侧,有关帝庙,由来已久,疑亦明代诸阉人所为。开国之初,当阳之地,似不宜有此。相传天启时宫中塑关像二尊,一大一小,有术士推算谓小者福寿绵长,香火百倍,大者不及。熹宗遂以小者弃置正阳门小庙,而供大像于后宫,增其祭品,以穷日者之言。未几李自成入宫毁像,而其言始验。说见藤阴杂记,民国初年改造正阳门楼,而众议坚持不得毁此庙,反葺而新之,至今愚民香火不绝。
王渔洋年谱已云正阳门关庙祈签灵验,有清一代文人学士称道者极众焉。
民居侵占官街
正阳门为当阳之地,观瞻所系,而正阳牌楼以外尘肆喧器骈阗,道为之塞,近始有拆让之举。然亦止能疏通街口而已,其显然侵占官街之处,固未能一一毁去也。考其积弊相沿,盖始于明末。
下旧闻已云:"正阳门前搭盖棚房,居之为肆,其来久矣。崇祯七年,成国公朱纯臣家灯棚被火,于是司城毁民居之侵占官街,搭造棚房,拥塞衢路者,金侍御光辰虑,其扰民,上言京师穷民僦舍无资,藉片席以楼身,假贸易以糊口,其业甚薄,其情可哀,皇城原因火变,恐延烧以伤民,今所司奉行之过,概行拆卸,是未罹焚烈之惨而先受离析之苦也,且棚房半设中涂,非尽接栋连楹,若以火延棚房即毁棚房,则火延内室亦将并毁内室乎,疏入有旨停止。"此君所言可谓不务其大。明季言官之识不过如是也。
又尝考诸台规,乾隆十九年谕旨,京师为万方辐凑之地,街衢庐舍理应整齐周密以肃观瞻。乃近来京城内外多有拆售房屋者,行户等亦藉以居奇射利,此陋习也。著工部步军统领顺天府尹五城御史出示严行禁止。阅此可见建国之始街衢庐舍必皆官力经营,整齐画一,一成之后不容复改,故拆卖房屋著于禁令。虽似不近人情,然以国家权力定久远规模,于势亦不得不尔。此又清制之差强人意者也。
雕漆
故都手工业之精雅者,景泰蓝而外,则雕漆也。雕漆以剔红为上,细入豪芒,艳如火齐。今其术未亡,而艺终逊于曩日矣。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记之最详。云:"果园厂在棂星门之西,明永乐年制漆器,以金银锡木为胎,有剔红填漆二种。剔红合有蔗段蒸饼河西三撞两撞等式,蔗段人物为上,蒸饼花草为次,盘有圆方八角绦环四角牡丹办等式,匣有长方二撞三撞四式,其法朱漆三十六次,镂以细锦底漆黑光,针刻大明永乐年制,比元时张成杨茂剑环香草之式似为过之。填漆刻成花鸟,填彩稠漆,磨平如画,久而愈新,其合制贵小,深者五色灵芝边,浅者回文戗金边,价数倍于剔红二种,皆厂制也。
藤花
吏部藤花为明中叶吴文定宽所手植,王渔洋宋牧仲汤西崖诸公迭相唱和,及刘文定纶作冢宰,更与同官倡和成一集。都门卉木近在禁城,流传盛事最广者,无如此藤矣。吏部旧址今为公安局,植藤之处号曰藤花厅,繁茂依然,老年吏役犹能道其故曲,余尝过而凭吊焉,花而有知,其感慨当何如矣。
工部亦有藤花,康熙中陈文简元龙为司空,曾有诗云:不知移植自何年,蔓曲根蟠百丈牵,曾向铨曹嗟树老,又来水部结花缘是也。见藤阴杂记,今不能指实其处。
杨梅竹斜街梁文庄公第清勤堂前藤花,汪文端有诗,戴菔塘云,今久改旅店藤花尚茂。
朱竹垞之古藤书屋在海波寺街金文通之俊第亦有古藤书屋,亦在海波寺街。未知是一是二,藤阴杂记。未详言之。
又屠倬有双藤书屋,在米市胡同,见是程齐集中。
北方紫藤不假培壅,自易长大。春深先花而后叶,色既穠艳,香尤馥郁,紫云垂垂,一院皆成仙境矣。然以其易长,年老反致枯瘦,又花叶太繁,则架不胜重,常致倾圯,皆足以损之。
药铺
京师药铺之著名者为同仁堂,堂主乐姓,明代已开设,逾三百年矣。外省之入都者无不购其磠砂膏万应锭以为归里之赠品。东安门内有买灵宝如意丹者,定价不一,先与银乃付丹,每以纹银之重量若干易丹,如其数钱,则每百易丹一钱,治病神效,故人争市之,屋仅一厘,悬额为青囊一卷,其人以此起家,传数代矣。由是争相仿效,或书清囊一卷,或诚囊一卷,或青囊一卷,或精囊一卷,以此相混攘利,而不知其意义不通也。一巷之中,殆有数十家,门面宏敞,点缀鲜明,客至殷勤延坐,奉茶奉烟,先与丹而后付银,银不必纹,钱不必足,而丹不甚佳,青囊之门客仍满焉。其对客也亦落落不为礼,惟关东猪贩至主人出柜迎揖如不及,其人皆履关东履,俗所谓踢杀虎者,不袜而缠邪幅,泥渍没胫,衣蓝布大袖之衫,首戴鸭尾毡帽,腰缠整幅大布袋,面深黑,声如牛如鹅,手指如木鱼槌,握烟筒长不盈尺而粗如棍,斗大如酒杯,迎入柜延上座,主人执礼甚恭,手棒茶自吸烟,一一遍已,客乃各解其腰缠,顷之则皆累累大白镪,内外柜皆布满,目为眩,盖猪服丹而不病,故争购之也。
右为清稗类钞所记甚诡异。东安门之药肆曰东安堂以百效膏得名,每年限以四月二十八日售此膏,他日来者则谢绝焉,其业反盛。他肆则不限日,反不及也。
至乐氏所设之同仁堂,近已分设数处,皆以仁为号,营业遍于海内。积赀之雄可敌国矣。
崇文门
史玄旧京遗事云:京师九门皆有税课,而统于崇文一司原额岁九万余两,今加至十万余两,例加也。各门课钱俱有小内使经莞收纳,凡男子囊补骑驴,例须有课,轮车则计囊补多少以为算榷,至于菜茄入成,乡民亦须于鬓边插钱二文以凭经税小内使径行摘之,彼此不须相问,甚可粲也。鸡豚必察,不知何年经始厉阶,今遂为司农正赋耳,又长安大城内宰猪例于诸门外屠割入城,每猪税钱二十五文,终朝之入,坊巷间民暗计用猪多少以占市事,垄断之用术不在商而在朝也。
燕京杂记云:京师税厂设于崇文门外,载货入都者,到此输之,谓之上务。监督者虑有漏税,设门役于各门以检之。遇有货者则道之上务,无者则纵之使入,法甚善也。今之门役,不论货之有无,需索甚奢,谓之讨饭食钱,羁留竟日,必饱其囊橐然后纵去。其在数入都门者,或不敢稽□。若初至者,土音是操,不谙规制,其勒索更不可言矣。甚有阴窃明夺,滋扰生端,朝廷重惩,亦复不悛,故入都者亲友候问,必先问入门易否,甚矣都门之难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