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言

  二百六
  王士宁生元至正甲辰,至成化癸卯,年百有二十。士宁少慕养生,不受室、饮酒、食肉。走蜀入雪山,投见一老人,披毡衣,卧深洞中石床上。长三尺余,耳、目、口、鼻、手、足,皆类小儿。士宁顿首拜,不答。因执役左右。老人不饮食,坐侧悬一囊,中类干面,饥辄取啖,渴手掬饮涧水壹贰升。士宁饥,跪乞食,老人与囊中物,苦涩不能下咽。士宁拾啖山果、野菜三年。老人怜之,忽曰:「吾语子术,子识之宜,出山非其人莫授。」士宁出雪山,后事不可知。
  其在济宁,居城东深巷败屋中已六十年。济宁人窃旁伺,士宁久绝火食,唯日啖枣数枚,或菜数茎,饮水少许。人馈遗,辄不肯受。济宁指挥王宣者,海州人,往见士宁,骇曰:「吾上世有叔祖士宁,好道弃家去,竟不知所终。翁得无是!」扣家事皆合,宣因日与来往。成化七年,朝廷下山东征士宁,俾乘安车来。杨文懿公道济,造士宁问,但曰:「静坐寡欲,坐久瞑目闭息。」曰:「我老无能,朝廷过听召我。我未闻道,但习静已久。近乃日与人接,大败吾事。」文懿因问元末国初事,曰:「一身之外,百无所知。」
  二百七
  辽东之不隶山东,先朝有深意。辽山多,苦无布。山东登莱宜木绵,少五谷,又海道至辽一日耳。故令登莱诸处田赋,止从海运。运布辽东,无水陆舟车之劳,辽兵喜得布,回舟又得贩辽货,两便之。后以夹带私货故禁止,海船遂废。今布运者,又不得由遮洋运舡,海道须经京东,出山海关入辽。苦劳视登莱海道何啻百倍!此以人事言。若论地利,辽东须直隶、京师为东辅。
  二百八
  洪武初,设太仓、黄渡市舶司,至今称为六国马头。寻以海夷黠,勿令近京师,遂罢之。已复设于宁波、泉州、广州。七年九月,又罢。后乃复设提举一人,副提举二人,属吏目一人,驿丞一人。三提举司皆然。
  二百九
  嘉靖庚子,北虏破大同塞,深入山西。时兵部三尚书,张瓒掌部事,毛伯温掌都察院事,刘天和提督团营,皆不肯帅师御虏。起都御史翟鹏于家,总督宣、大、偏保、山东、河南等处军务,驻大同境上。鹏质直端劲,外若悃愊,内有经纬。不善附权贵,通贿遗,有前辈大臣风节。柄臣恶之,北虏退,捃摭细故闲住。明年,虏又至,诸大臣益畏惧,莫肯出大同,复起鹏提督如故。以防御功,历升兵部尚书。甲辰,兵部议掣防秋兵大早,虏直犯紫荆。上大怒,逮鹏诏狱,谪戍边。行至河西务借宿,民家不纳。告之钞关主事,主事挞民家,留鹏宿。民家告之,东厂以闻,遂复逮鹏,疾死锦衣狱。
  先是,樊继祖为总督,丧师失律,且杀良民报功,侵费帑金数十万,以厚赂巧媚得无罪。
  二百一十
  西南夷自国初为梗,洪武己巳,征南将军傅友德帅二十四将军,分驻湖广、四川,练兵防西南夷。友德寻召还。时中原既定,而西南夷屡叛,用兵无虚岁。
  二百一十一
  正德庚午,逆瑾既缚,治党与,长沙欲逮内阁曹元。太监张永曰:「老先生勿开此路,当为日后计。」元得削籍去。正德辛巳,新都因言官论晋溪票拟下诏狱,且将杀晋溪,司礼曰:「万岁今纔年十五,王天官班左大臣,一旦至此,恐日后事不可料。」大礼议时,永嘉欲逮新都,司礼亦不肯。
  二百一十二
  刘千斤者,荆襄大盗。景泰、天顺间,河南北、襄南、湖北流民聚郧、房山中者数十万。四出行劫,急或拒相殴脱。官府捕之辄匿,未敢公然格斗。成化元年,流劫邓州李家。李家豪有力,尽闻诸上官,云不捕且入奏。官府集兵围捕急,遂纠众反,称大王、将军、国老、军师、先锋。推千斤为主,刘长子、苗龙虎副之,石和尚为谋主,势甚猖獗。
  攻掠河南、南阳、郧阳,西至汉、沔,东及蕲、黄。尚书白圭、抚宁伯朱永督诸军进讨。至漳南,湖广总兵李震以土兵来会,议进兵方略。千斤等惧,遂拥众出战[四]。属永病,圭督震分兵截剿破贼。贼退保巢寨,我兵乘胜进攻破之,擒千斤、龙虎等。和尚、长子走脱,益深入万山中。永病起,帅诸兵入山搜捕。襄阳文总旗者,隶都督喜信、指挥张英下,颇骁健。遇长子,相搏不胜,长子欲杀文总旗,总旗曰:「榜急石和尚,汝无主名,汝能缚和尚献军门,升赏有榜例。」遂与俱见英,英抚劳长子,遣去,果诱获和尚。诸将忌英功,大哗英匿贼赃,英俱不敢争。长子、和尚竟以俘献,并千斤等伏诛。
  未几,千斤余党李胡子反,野王刚、小王洪亦反。都御史项忠讨平之。成化□年,设湖广行都司于郧阳,都御史一人抚治,寇盗稍息。
  二百一十三
  方逊志在翰林宠任时,荐西杨;西杨修实录,乃谤方叩头乞余生。西杨荐陈芳洲,不荐东西两王,芳洲嗾人讦西杨之子稷,稷竟坐法,论死西市。芳洲令徐武功更名,以图进用,又力荐武功;武功竟置芳洲于铁岭。武功为石总兵画夺门之谋;石总兵又置武功于金齿。近日永嘉、贵溪方颇类此。
  二百一十四
  洪武十一年,令考绩殿最,分三等:称职无过为上,赐坐宴;有过称职中,宴而不坐;有过不职下,不预宴,叙立于门。宴者出,然后退。十七年,令方面官无侵郡县之职。
  二百一十五
  嘉靖壬寅,起故右都御史万镗为副都御史,勘处湖、贵蜡尔山夷情。明年,万疏有曰:「此夷先是宣德七年用兵十二万,攻围九个月,剿贼过半。正德七年用兵伍万,攻围四个月,剿少抚多。今初拟用兵陆万,期以半年。臣博访各贼巢穴,如蜡尔等山,接连三省,当其险绝之处,晦冥之时,一夫拒守,百夫莫前。与其多兵以冒险,而犯欲速之虞,不若减兵以存粮,而图持久之效。乃减兵三万,大抵以剿之威行抚之恩。今虽平地,但地方大坏之敝,苗夷易动难安。目前虽已宁帖,而后患所当预防。」遂条上方略,专意防守,不事征进。后至丁未,遂大用兵,两省骚动,迄无成功。万又尝有书与中朝人士,其略曰:
  「苗贼巢穴,如蜡尔、雷公等山峒,接连湖广、四川,周回千数百里。猩吾所居,人迹罕至。其悬崖鸟道,莫可跻攀,狭路羊肠,不容并足。且竹箐丛生,弥望无际,幽岩曲涧,在在皆然。鳞次栉比,殆无空隙,人非侧肩偻背,莫能入也。贼从内而视外则明,每以伏弩得志。我从外而视内则闇,虽有长技,莫施审据。军前汉土官员,曾经两广、滇、蜀等处征进者,皆云山峒之阴峻,各省亦有之,至于竹箐之深阻,则所未尝见也。其地利之难如此。
  苗巢所居,率皆险僻幽翳。天晴之日,亦将午而后开朗,未晡而已晦冥。但遇稍阴,即霏雾迷蒙,寻丈莫辨。计其阴雨,十常六七,盖山岚瘴湿,气候郁蒸之所致也。其天时之难如此。
  先年,土官守法,易以驾驭,苗夷确鲁,易于牢笼。自正德以来,边方多故,土官征调,皆顾倩此苗以为前锋,用能克敌称强。及至近年,土官构,各厚饵此苗,以助攻杀,因而起衅生乱。由是,土人与苗互结姻亲,情多牵制。且其伎俩亦为贼所窥破,无复畏惮。今用土兵,不免前弊。欲摈而不用,彼以切近之地,素稔之情,不但引诱窝藏在所必有,甚或借兵赍粮,岂能尽防!况湖、贵官军皆不足用。湖广除永顺、保靖之外,其余土酋可调之兵能出千数者无几[五]。至于贵州,舍酉阳、平茶之兵,愈少而愈难矣。必欲别省调兵,则又不谙地理。成功难必,而其沿途扰害,尤不可言,决难轻调。其事势之难如此。
  苗贼常言:『朝廷有千万军马,我有千万山峒。』又云:『诸葛亮有七纵七擒,我苗有三紧三慢。』所谓紧者,军退则突出劫掠;所谓慢者,军临则散漫潜藏。又云:『不怕官府军多,只怕官府粮多。』盖以军虽多,而山箐深险,力未易施。粮多而围困久长,势将自毙。然彼明知道路梗涩,粮运甚难,料不能多,故为此言。其狡夷叵测之难如此。
  历观史牒所云,大率皆然。故昔人云:『自古用兵,未有大得志于南夷者。』诚有以也。前此,两省官司非不知地方之害,亦非无灭贼之心。然而莫肯以剿贼为己任者,盖亦畏其难耳。况远得于传闻者,恒失其实;旁观于闲暇者,每易其言。不以为邀功生事,则以为劳师费财。人亦何苦冒地方之利害,而招己身之艰危乎!积习有年,稔乱斯极,其独力任事之难如此。」
  二百一十六
  京师在北平,宣府、大同视周、汉、唐朔方。近有言止守居庸、鴈门,此乃误国之贼。又或言尽撤山西兵[六],专力并守大同,亦非良策。大宁藩篱,鴈门门户。藩篱以御外侮,门户以固内防,二者皆不可缺。
  二百一十七
  近日士人知天文者,多有其人。惟光禄卿乐卄((立月)只)鸣、殷华湘原楚为精,二人共上五星聚营室疏,甚明畅恳切。礼官覆疏,亦直言戒规,皆可传。
  二百一十八
  景泰四年八月,工科给事中徐廷章条上七事:
  一重官爵。部增尚书一人,左右副佥都御史至三十余人,人加师保,名器猥滥。
  二慎师儒。今教官多岁贡监生,及山林儒士,素无问学,辄为人师。授经且句读不明,问难则汗颜莫对。宜用副榜举人便。
  三严科贡。近科举开额,陕西、山西百名,三倍于昔。会试礼部,百无一中。岁贡亦四倍于昔。比及入监,即以存省京储悉遣还家。请依宣德、正统例。
  四却珍奇。蛮夷屡贡金、银、宝石、火鸡、白鹿诸物,未为国瑞。而传道病民,纳侮夷狄,请一切谢绝。
  五固封守。河南、山东、湖广、浙江内地,可省巡抚官。辽东、永平、紫荆诸边镇不可缺,宜定选二人更代,无使熟情偾事。
  六禁谄渎。京师每节序,男妇杂沓寺观,淫秽败伦,乞悬榜禁约。
  七诛阿附。吏部尚书何文渊以奸邪免官,许资、王巍、汪廷训、陈钝、何澄、王远皆依附文渊,并宜治罪。
  上曰:「朕即位初,加秩旧臣,资匡辅,其如故。」余下有司议。报闻。
  二百一十九
  大同古云中,宣府古上谷。虏入大同塞,必犯紫荆、倒马;入宣府塞,则犯白羊、居庸,自独石边外顺潮河川南下,则古北口、黄花镇不能御矣。大同、宣府有重兵,古北口、黄花镇兵最弱。
  二百二十
  景泰三年,沙湾堤坏,遣训导陈冕修筑。
  先是,冕以沙湾功,升教授。比沙湾复决,冕奏言:「欲息斯患,在用人。」工部恶冕,请送冕山东巡抚,责其成功。否,械赴京师。既得旨,给事中陈嘉猷言:「朝廷尝榜求治河之略,竟未有言。冕尝有修河绩,今更进言,而工部嫉之,必欲置诸有罪之地,人人皆将缄口不言,其它利病甚于此者,孰肯复言!冕不足恤,而国体所关甚重。乞令冕协同巡抚等官修筑便。」上从之。
  二百二十一


  
  南京城大抵视江流为曲折,以故广袤不相称,似非体国经野辨方正位之意。大内又迫东城,且偏坡卑洼,太子、太孙宜皆不禄,江流去而不留,山形散而不聚,恐非帝王都也。以故孝陵欲徙大梁、关中,长陵竟迁北平。
  二百二十二
  南京大内近多圯坏,以王廷相建言故也。今端门楼已毁,承天门楼将倾,数年之后当大坏。宗庙火,亦当复建,神所栖也。不知其神在彼乎,在此乎。故成王在镐京,而文、武王庙丰及洛都皆有之。夏言九庙议诬甚。
  二百二十三
  永乐壬寅,上北征,五月驻独石,大阅将士。英国公辅、安远侯升、宁阳侯懋、武安侯亨、阳武侯禄、隆平侯信、应城伯亨、新宁伯忠、兴安伯亨驰射,应城伯不中,罢其领兵。隆平侯称疾不至,降办事官。
  二百二十四
  戴元礼,名思恭,以字行,金华人。学于丹溪朱彦修。初仕御医,事太祖药饵辄效。风雨即免元礼朝。洪武三十一年五月,上病少间,辇出御右顺门,召诸医官治疾,无状者尽付狱。独召元礼至榻前,曰:「汝仁义人也。事无预汝,无恐。」太孙即位,诛诸侍医者,独拜元礼太医院使。辽简王、肃庄王、庆靖王皆奔丧至京,闻太孙道太祖语,哭问劳元礼。简王题「仁义」字大轴,庄王、靖王为赞咏赐元礼。或曰文王以旧恩升元礼院使者,误也。
  初,洪武丙寅,文王患瘕,韩公懋治,久不愈。请元礼,至问所用药,曰:「是也。」又问文王嗜何物,曰:「生芹。」元礼曰:「得之矣。」投一剂,夜暴下,视之皆细蝗也。
  晋恭王病,亦请元礼得愈。病已复发卒。太祖怒,逮治王国诸臣。元礼侍曰:「臣尝奉命疗王,王饮臣药数矣。臣对王病毒在膏肓,即复作,不可治,今果然。」太祖遂释晋王诸臣。
  尚书严震直病,上令元礼好治之,否且偿命,一剂而愈。
  有妃嗜烧酒,腹痛,治之愈。曰:「十年必复发,发不可治。」后十年竟病腹痛死。
  王宾者,吴中高士,愿受元礼。方书元礼索宾:「拜师事我,我与方书。」宾不肯。一日诣元礼,值他出,有书八册案上,宾袖去。元礼归,惊叹自失。宾不娶,临终以其书授盛启东、韩叔旸。
  二百二十五
  嘉靖壬寅七月朔,日食。逐贵溪去。时诸城一人在内阁,中秋分宜入内阁。甲辰,诸城以二子举进士,为言官所劾,父子并削籍。数月后,灵宝许太宰、石首张宗伯二人同入内阁。丙午,许乞致仕,闲住去。张病卒。是冬复召贵溪。贵溪至,而寿宁侯张延龄死于西市。戊申冬,贵溪亦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