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学规

  一曰严义利之辨
  孔子谓喻义为君子,喻利为小人。孟子则以舜、跖之分,在利与善之间。夫人莫不有羞恶之心,指之为小人,为盗跖,其人必不甘受,而见利忘义,其所行实与小人、盗跖等,则利令智昏使之然也。故天下蔑礼犯分荡检逾闲之事,皆好利之徒为之。其有乡党自好者,亦知君子固穷,斤斤自守,虽无绝大学问,究不失为一乡之善士。若乎蹴之与不屑,受万锺则不辨礼义而受之,是晚节不终,□诸守义之初心,其何以自解。是必如夫子明于辞受之故,无处而馈之,断不以货取不得,以取不伤廉与不伤惠自为解□也。故为圣贤之学者,必能跳出义利关头,始能有向上处。
  论为文八则
  一曰辨题体
  题体者,何如过脉,题截上截下,题两截,分轻重,题立纲发。明题之类,相体裁衣,自有一定之法。明李九我先生论题体最详,《文诀》中亦曾言及之。今人不知题体,故一题到手,茫无着笔处。
  一曰审题窾
  此须涵泳白文,细玩朱注,如全章题所重在何节,全节题所重在何句,数句或单句题所重在何字,仰承来脉,俯注下文,应着眼在何处,探骊得珠,所剩皆鳞爪矣。觑定此题窾,通篇自迎刃而解,其胜人即在此一着。
  一曰明作法
  一题有一题之作法,法自理生,理从题出,能辨题体,审题窾,而不知作法者,未之有也。顾舒卷从心,能神明于理法中而不为法所拘者,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是又非作家莫能辨。
  一曰精结构
  作文如构屋然,堂室廊庑溷厕莫不各为布置,而内外通达,完密周整。故文有篇法,有股法,有笔法,有句法,有字法,有起伏,有照应,有反正开合,有腾挪顿挫,必使有篇如股,股如句之妙,而结构乃精,非信手拈来,□凑成文者所能道。
  一曰正文体
  文各有体,即家数亦异,不善学者莫知所择,于是清刻者易失之沉□,雄健者易失之板重,逞才华者或不免于填砌,讲理法者或不免于枯寂,走机神者又不免于油滑,惟去其所短,学其所长,故文以清真雅正为宗,自一望而知为学养兼到之士。
  一曰□经义
  文不可无色泽,自以用经为长,所贵取□经义,自铸伟词,方为以我用书,不为书用我也。今人经学荒芜,其文词采非从书上融会而出之,系向成文袭以得来,谚所谓半路接担,不知来历者,有何意味。又或巧取工对,如墨卷(墨卷:本指科举考试中应试者所答的试卷,后泛指坊间刊印的中式者的试卷或应试读物。)中日宣三德,风儆十愆等类,抑知《书经》三风、十愆之风字,非可与日作对,奈何割裂经文,不顾经义如是,故学者当以治经为先务。
  一曰濬心源
  学者日习为文,徒向考墨卷中求生活,而心源不清,文何由工?即能工矣,未免依傍门户之见。善作文者,于题中、题神、题理细细领会,其看题之处已高人一等,而心□又打贴干净,空所依傍,不作人云亦云,自然心灵手敏,所谓成诵在胸,借书于手是也。
  一曰熟机杼
  前辈论中诀谓,中异不中同,中明不中暗,中整不中散,中浓不中淡。又谓元墨①高人一着,魁墨②紧人一着。而吾谓不外一熟字。孟子论仁,亦在乎熟之耳。其文机杼能熟,有金和玉节之容,无剑拔弩张之态,使人阅之不觉赏心豁目,所谓着似平常实奇特,成如容易却艰辛,皆熟中境界也。炉锤在手,变化从心,知此道者自能悟之。
  ●二戴书院
  在嵊县。旧为晋代戴逵(字安道)、戴颙(字仲若)父子读书处,宋时建为戴溪亭。元至元十七年,县尹汪庭改为雪溪精舍。元贞二年,浙东佥事完颜真、县尹余洪改名二戴书院,祀二戴,集诸生肄业其间。至正五年,县尹冷瓒重修。二十年毁于兵火。后几度兴废。清同治年间,知县严思忠倡议移建别处,至光绪初年,知县陈国香始捐资落成。光绪二十六年,蔡元培曾兼任院长。二十九年,邑人郑锡生、王丙枢等改为县立高等小学堂。
  蔡元培:剡山二戴两书院学约
  清光绪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七日
  一、书院为诸生肄业而设,膏火奖赏,皆以资学费也,不可存争利之见。
  二、举业者,所以觇其学,非以为学也。平日当究心有用之学。应试时,借题而发挥之,各道其所得,达意而止,决不可有描头画角之习。
  三、既知第一条之义,则不可不知学问宗旨,曰求有益于己而已。虽然,凡事之无益于世者,必不能有益于己;有害于世者,必将有害于己。故学当以益己、益世为宗旨。
  四、既知第二条之义,不可不明工食之理。古称四民:士、农、工、商。士者,包官与师而言,实言之,则皆工耳。农者,耕牧之工也。工者,制造之工也。商者,贸易之工也。师者,教育之工。明耕牧、制造、贸易之理,以教农工商;明教育之理,以储师材,而又申之以互相交易之道者也。官者,有教育之工,类于师者也(如国子监及各府州县教职之属);有会有建置之工,类于工者计之工,类于农商者也(如户部之属);有有听断之工,与师相剂者也也(刑部之属);(如工部之属);监督之工,所以稽诸工之称职与否而进退之者也(若吏部及督抚道府州县官),而总监督之者,为天子。其所取之俸禄,若薪水,若工资,皆食也,皆所以贸易其工者也。因其所为之难易,所及之广狭,所关之轻重,以为所酬丰俭之差。盖天下未有无工而徒食者,此古今之公理也。世衰道微,知诈愚,强陵弱。彼农工商者,既因工而得食矣,受愚于士而不知受愚于士而不知其所以养士之故,而漫焉供应之。为士者利其不责吾工焉,而可以徒食,又利其不知丰俭之所由差也,而可以袭取丰焉,于是致力于袭取之术以为工,而教者亦遂以教此术为教育之工,揣摩焉,钻营焉,无所不至矣。而求为士者益繁。彼农工商者,以不蒙士之教育而因循简陋,所得殆不能自给矣,而上又劫其强半。积久则农工商固无以自养,而士无可劫,则皆贫,贫则争,争则益贫。积贫而所以卫生者,不得不简,则弱积,争而互相维持之势□,则愈益弱。呜呼!此我中国所以以四万万之众,而亟见侮于外国,以酿成亡国亡种之祸者也。诸生有志为士,当思自有生以来,一切养生之具,何事不仰给于农工商,而我所以与之通易者,何功何事?不患无位,患所以立,怵然脱应试求官之积习,而急致力于有用之学矣。
  五、学者既知第三、第四条之义矣,而或不能自拔者,曰徇俗。其以考其进退也。
  六、徇俗之易也,惑于俗论之近理而乱真,则又有术以救之,曰实事求是。闻一言也,见一事也,必溯其所由也,必推其所极也。既得之矣,又溯其所由之所由也,推其所极者之所极也,必灼然见其理之无误,确然见其事之必行,而后从事焉,则无所惑矣。嗟乎,彼星卜风水,一切捕风捉影之谈;劫夺撞骗,一切忍心害理之事;胁肩谄笑,一切附势避祸之术,其所以陷溺人心者,夫孰非乘虚而入者与?
  七、志既专矣,乃可以详第三义之目,人曰自治者,如身理、如心理学是也,此有益于己即可推之以益世者也。曰人与人相关,父子也,兄弟夫妇也,师友也,君臣也,官民也,若教育学,若政治学,若社会学,若伦理学,若文辞学(此为达意记事之作),若美术学(此为抒写性灵之作,如诗词绘事)是也。国与国相关者,若公法学也,此与世互相为益者也。其道义颇见于西人史本守氏之肄业要览,其书目略具于会稽马湄莼氏用
  八、学目既定,乃次学课写读书记是也。日记读其书几叶,有新知,有疑义,皆记之。积一月,则随课卷而缴焉(用两册,缴甲册,则写乙册;墩乙册,则写甲册),使书院得以所见评议其得失,而且与课卷相证,鉴外力之激搏,闵学术之衰飒,欲书院以为学堂,懿哉!诸君子之远识也。虽然,书院与学堂,名异而实同者也。学堂而徒名与,则犹昔之书院也;书院而能责实与,是亦今之学堂也。且既欲推广矣,必先有所整顿焉以为之基础。用贡其愚著于左方,冀诸君子之不我弃而有以是正之焉。
  九、学课既立,诸生不负肄业之名,而院长亦有所借以尽心矣。虽然,间有牵于他事而未遑及者,则亦不相强也。
  十、无论缴日记与否,第一课期,皆当粘名条一纸,详书字、年、住址及在家读书或出门教读等事,藉以申师友关系之义。诸生既知第一条之义,谅不致有假名增卷吸取小利之见。而监院诸君子既以教育责院长矣,谅不至疑其有私而复行科举糊名之例也。
  元培生六年而入塾,以次读《百家姓》、《千字文》、四子书、五经,循文雒诵,未了其义也。十二岁而学为制艺,汩没者六七年,乃迁于词章,深服膺章实斋氏言公之义。又一年而读王伯申氏、段懋堂氏诸书,乃治故训之学。于时脱制义之范围矣。应试之作,皆称意而书,虽于朱子之说,不无异同也。可三四年,而读庄万耕氏、刘中受氏、宋于庭氏诸家之书,乃致力于《公羊》、《春秋》,而佐之以太史公书,油油然寝愤于其间。又四五年,而得阅严幼陵氏之说及所译西儒《天演论》,始知炼心之要,进化之义,乃证之于旧译物理学、心灵学诸书,而反之于《春秋》、孟子及黄梨州氏、龚定盦诸家之言,而怡然理顺,涣然冰释,豁然拨云雾而睹青天。近之推之于日本哲学家言,揆之于时局之纠纷,人情之变幻,而推寻其故,益以深信笃好,寻味而无穷,未尝不痛恨于前二十年之迷惑而闻道之晚。年过三十,而所得尚止于此也。睹同辈之意,又辱监院诸君子之盛情,又亦欲以所自信者与诸君子切劘而讨论之也,遂不敢以弇陋辞抑。又闻诸君子弊也,救之以自立。自立性者,万物所公有也。金之坚也,火之炎上也,水之下也。人所不能强也,而况于人。人之所以自立者二:曰职分所当为者是也,曰权分所当得者是也。能为而不敢为,失职,即失权也;可得而不能得,失权,亦失职也。二者互相持以完其自立者也。彼徇俗者,辄托于君父之命、朋友之劝焉,不知诤臣诤子,先师所急,治命乱命,于传有之,切直责善,则尤朋友之分也,岂足以夺吾志乎!自立性失,甚者,子弟席祖父之荫而废其正业,妇女图悦己之容而梏其天形,而彼昏昏不知,且一以为全权,一以为识职也,悲夫!
  光绪二十六年二月,山阴蔡元培识
  ●剡山书院
  在嵊县。清乾隆五十八年,监生支本、贡生支金捐建于县学棂星门右。共余楹,规模较大。复捐岁脩田余亩。道光六年,又添建院舍楹。咸丰十一年,因火而圮。同治二年,俊辉、俊生重修,费资千金。光绪二十六年,正月蔡元培任院长,拟《剡山二戴二书院学约》,后又颁《告嵊县剡山书院诸生书》,从教育目的、教育内容、课程设置、讲课制度等方面进行改革,为书院改学堂打下了基础。三十一年,改为私立剡山高等小学堂。
  蔡元培:告嵊县剡山书院诸生书
  清光绪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六日
  鄙人承乏书院,已逾半年,来此解装,将及一月,得与贵县贵士大夫上下其议论,纯挚之情,奋迅之气,非他县所及也。鄙人蒿目时艰,推寻原始,非有开智之事,必酿亡种之忧。一手一足,命在何时,随地随时,嘤求同志。大水无津之惧,望门投止之况,岂好事哉,诚有所不得已也,属者登楼,发箧见藏书之褒然。率臆妄谈,辱满堂之属耳。嗟乎,几何起点,其在斯乎!敢述管见,以质高明。在官在府,尚非出位之思;可言与言,庶免失人之诮。
  一、评阅课卷,便尽院长之职,此书院积习,鄙人所深耻,故于学约之中,特定日记之法,冀以收之桑榆,起诸萍未。而悬悬半载,缴者两人而已。入夏以来,屡闻诸生以鄙人久不到院,啧有烦言。鄙人方以笔达之艰,企于问难之切。簿稽多事,深用歉讼。乃束装莅此,为日久矣,自诸老先生及素交以外,肄业诸生,鲜启问者。然则诸生所责备于鄙人者,如弊衙门之无所事事,而又不准其请假而已。鄙人深以为怪,亦复重以为忧。惟闻前年院长曾有辟馆授徒之例,鄙人不敏,愿步后尘。惟八股文、八韵诗,鄙人自二十岁以后,即已摒弃,虽侥幸得第,并不系此。同年生沈、关诸君所谂知也。如有英俊后生,破除俗见,志为实学,以备致用,则鄙人不量识途之微明,愿助及群之孟津(孟津:津名,在今河南孟县。相传周武王伐纣与八百诸侯会盟于此。比喻称雄、成功之助。),否则鄙人为无功之劳,不殊素食(素食:无劳而食,吃白食。)。在贵县为无益之费,徒尔虚靡。鄙人将授安道破琴(安道破琴:安道,晋人戴逵之字。破琴,毁坏其琴。安道善琴,但不愿为武陵王司马晞而鼓,乃破琴拒辞。事见《晋书·戴逵传》。此与下文君苗焚砚之举,皆言辞职不干。)之例,为君苗焚砚(君苗焚砚:君苗,晋代人。焚砚,又作焚研,指毁坏文具,不再著述。事见《晋书·陆机传》,其称“君苗见兄文,辄欲烧其笔砚”。)之举矣。
  一、学生分受业、听讲两类:终日在院者为受业生,一切学业程度起居时节,皆由鄙人检束,听讲生则或以自理家务,或以为人教读,不能终日在院,惟于讲学时趋听而已。每日为普通讲期,午前一点半钟,午后一点半钟。逢房、虚、昴、星四日为特别讲期,凡不在受业听讲之籍者,皆与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