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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垣笔记
刘总宪宗周因马辅士英乞休一疏语多讥刺,乃言:「臣前疏规及枢辅马士英,士英遂杜门乞休,致烦圣明下诏,示以和衷,臣罪滋大。乃士英独因臣疏追痛先帝,而遂坐臣以目无君父,又因以丧服未满,自称草莽,而并坐臣以不臣天子,则臣罪死有余辜。臣不足惜,将使天下遽谓先帝可忘,凡痛及先帝者即谓之不臣,是显为乱臣贼子立赤帜也,而又何有于皇上乎?士英所亟亟自明者,定策之功,臣岂谓无功?惜所以居功者犹未尽也。使士英果居定策功,则今日讨贼复仇何如其急?既坐中书之堂,复筦枢务之重,三月以来,何事不办?将谓东除西荡,立取仇人之首,悬之阙下,祖宗疆土,尽奠版图,斯时策勋饮至,周、召、方、虎之业,又孰议士英者?乃今江北四镇,岌岌乎分崩离析,士英不闻调度一事,惟听其各相雄长,以自为利,遂使进无恢复之图,退无画江之计,日复一日,败局难收,士英将何以保前功,不终负恩皇上乎?借曰别有机宜,臣请翘企视之矣。」疏成将上,会高辅弘图言:「士英未可遽去,恐水火不已,将为善类他日隐忧。」遂止。
刘总宪宗周闻刘东平泽清纠己,疏言:「国家所以久长弗坏,恃此纪纲法度而已。本朝受命三百年来,未有武臣参文臣者,尤未有武臣无故而欲杀宪臣者,且未有武臣在外而辄操庙堂短长,使士大夫尽出其门者,有之,皆自泽清始,一时纪纲法度,荡然尽矣。至泽清所欲杀臣者,朋党之说也。慨自神庙朋党之说兴,而空国之祸积渐不可解,其间所称为党人,久已丹沈碧化,越一二十年,而臣尚偷息人间,世方指为遗孽,至此当殿后死矣,何待泽清言?独泽清尚自诩国家劳臣,乃敢遂行君侧之诛,如温、卓故事,朝廷安可置之不问?臣忝大臣,义不受辱,仰惟皇上先与臣罢斥,仍取泽清原疏下廷议应否诛臣,稍存法纪之万一,即臣罪应诛,幸而不见杀于盗贼之手,虽死之日,犹生之年。陛下不见科臣韩如愈之死于非命乎?然至今竟无问及之者。时事至此,良可痛矣。」疏奏留中。
刘总宪宗周为四镇诬诋,不具疏辨,但具揭云:「国难方殷,非臣子角口之日,然其中臣谊所关,有不容径置不问者。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况遭先帝非常之变,臣子敢处以常礼,曰草莽孤臣,乃遂不臣乎!且职民也,欲署前任,则前任无官,欲署新任,则新任未任,称草莽孤臣,道其实也。君父之丧一也,礼未卒哭称孤子,二十七日以内,于臣何独不然?乃欲借此以杀职,职不受也。至亲征之说,盖仰体皇上急于复仇之意,以为计必出此,即假此先声,以图实着,存此大义,以激人心,亦兵机所不废。又欲借此以杀职,职不受也。方贼势汹汹,贵镇突有家眷寄江南之说,业已阻挫士心矣,未几而割地讲和,争以维扬为奇货,兵民仇杀,激之者谁乎?数月以来,徒以诸镇之故,动费朝廷区处,致坐误北伐之机,将何辞以谢天地?激变之罪,职尤不受也。至梃击一案,与职风马牛不相及,而借此题杀职,职甘受乎?求其说而不得,猥曰道学。穰苴之言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霍去病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此亦道学,君子所不废也。贵镇独未知乎?今而后,贵镇幸一意办贼,有进无退,以副知遇,不致再作江南之梦,与古人争烈,职虽死何恨!」泽清等语塞,宗周遂求去。
夏铨曹允彝忧居,着降贼大义。 【按古学汇刊本作「着降贼大议」。】 其言曰:「或问:「唐肃宗于安禄山之乱,六等定罪,首大辟,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今可仿否?」曰:「是不同,唐长安虽破,玄、肃并存,先帝何在?君崩臣活,较玄、肃时宜加一等。」或问:「唐德宗于朱泚破,先斩降泚宠任官崔宣、洪经纶等,德宗至凤翔,又斩乔琳、蒋镇、张光晟等,今可仿否?」曰:「是亦不同。泚初起,止姚令言诸逆党耳,非崔宣等助之,岂能横行若此?今闯势久成,诸降贼者,自负恩丧节,而非闯逆同起事,则尽法中有差等。」或问:「先帝尝有钦定逆案,可仿否?」曰:「是又不同。魏、崔虽谋危宗社,杀害妃嫔,屠戮忠良,而非弒主也。今逆闯罪岂魏逆比?比从逆,当加等,何疑?」或曰:「视唐之六等,宜加一等,是矣,何以定之?」曰:「重者辟而加籍,次辟,次自尽,次重杖及戍,次远戍,最轻者流近地,无贬法也。」或问:「加罪一等,实仍六等,今之降贼者,以何等罪定何等刑?」曰:「宋企郊、【崇祯戊辰,干州人。】 张嶙然、 【义乌人。】 黎志升、 【崇祯甲戌,华容人。】 韩琳、 【万历丙辰,泾阳人。】 安伸、 【万历丁未,淄川人。】 白广恩、陈永福等,从贼攻陷城邑,或为搜宫,或为用刑,皆大逆,非从逆,不在此数。所谓从贼者,皆都城破后屈节者耳,其最重者,如何瑞征、【崇祯戊辰榜眼,信阳人。】 杨观光、 【崇祯戊辰,招远人。】 韩四维、党从雅、 【天启乙丑,宝鸡人。】 薛所蕴 【崇祯戊辰,孟县人。】 等,受贼宠任,为贼伪大臣也。周锺手草伪诏,指先帝为独夫,称逆贼为尧舜者也。杨廷鉴、【崇祯癸未状元,武进人。】 陈名夏、 【崇祯癸未探花,溧阳人。】 魏学濂, 【崇祯癸未,嘉善人。】 或献条陈,或定仪注,或请催漕,此弥天罪也,为首等。降贼为要秩,且视旧加升,如庶吉士径受伪编简,科道改伪弘文,少卿改伪正卿等职,非投顺最先,媚奉最谄,何以至此?为二等。如降贼仍为伪要官,虽不改其旧,亦是受贼宠用,尊如伪卿寺,要如伪弘文、伪吏政、伪谏议、伪漕院、直指等官,何容末减?为第三等。如已受伪官,为所疏远,不甚著名者,为第四等。初曾受夹,不能自固而降,又不甚著名者,为第五等。献金献女,以媚贼求免,而托故未授伪官者,为第六等。似亦至平矣。内有已受贼官,于五月十四日以前,贼未败先自逃回者,视本等或减一等,或减二等。又有不是五月十四日以前,为败后窜归者,身投司败,良心未灭,或于本等议减等。惟至今未归,归而不出,虽云逃归,实受贼差委,将为内应,此无论逃于何时,断难减也。」又曰:「唐以早定六等,致从逆益坚,再召史思明乱。今刑章太峻,无乃激之叛乎?」曰:「臣子所论者,法而已矣,或诛乱而乱定,或养乱而乱滋,诸从贼者,皆误国庸流,非纵横险才也,贼之灭亡,岂附贼者能支?然国家不可不立一法,以待杀贼归国者,凡诸从逆未归之家,羁其妻子,录其家产,俟之三年,有能擒贼渠魁,建功于国者赦,虽极如宋企郊等,苟能斩闯贼并刘、牛等贼,亦赦之可也。惟终于不归,即加等族诛籍没,又非六等可论矣。」」议出,人多是之。
徐谕德汧里居,感愤时事,贻同事书曰:「今日贤邪之辨,不可不明,而异同之见,不可不化。以君民为心,则和一之至,不必合党同群,而自无不同。以职掌为务,则猷念各分,不必破党涣,而自无不异。用人者执此为衡,其忠君爱民,精白乃心者为君子,否则小人。修职就业,竭节在公者为君子,否则小人。流品区别,澄浊无舛,故人谓异同立,而贤邪之界限以明,不知异同化,而贤邪之流品始出。夫以先帝十七载干惕,卒使鼎湖泣于寇孽,椒殿倾于贼烽,其故何欤?良由频年以来,是非混淆,士大夫精神智虑,未尝为君民勤恤,为职掌究图,极其末流,乃至膜视主上,如胡越之瘠肥,委身寇仇,若秦楚之朝暮,岂不痛哉!今者,吾皇中兴,百尔在位,自当洗心涤虑,事我一人,有能匡弼吾君者则登之,不然,如鹯逐雀,勿疑也;有能奠丽斯民者则庸之,不然,如为苗翦莠,勿后也;有能殚心职业者则陟之,不然,枝官秕政,便文自营,勿贷也。毋以体骨不媚,远耿介特立之人,毋以悃愊无华,失专心向公之士,毋喜闻声之浮慕,援助之实繁,滥收趋势游利之宵类,毋因一事之快心,片言之顺意,擅用呈身换面之憸流。除凶雪耻,端有赖矣。」其言公平可采。
三垣笔记附识 上
崇祯 一
上为信王时,曾梦乌龙蟠殿柱。又偶游本宫花园,园有二井,相离甚远,上戏汲于井,得金鱼一尾,再汲一井,复得一尾,活泼光曜。左右皆知其异,秘不敢言。
熹宗初即位,上犹在稚龄,忽问曰:「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熹宗曰:「我做几年时,当与汝做。」人以其言为谶。
熹宗大渐,逆珰魏忠贤方柄事,懿安皇后召上入继大统,戒勿用宫中食。上从周戚畹奎处作麦饭,袖而食之。
上即位数日,大珰王体干、魏忠贤侍。问及立枷事,体干奏曰:「非大奸巨恶,法所不能治者,弗用。」上蹙然曰:「虽如此言,亦太惨矣。」忠贤默然,遂传免。
上初即位,以内臣崔文升用泄药致光庙晏驾,欲杀之,忽内宫哗嚣不可止,上问故,曰:「崔官儿好人,理不应杀。」上命免其死。越数日,徐访内臣为首数人,皆杖杀之。
上聪明天纵,初即位时,视诸臣每有不足之意。一日,召对诸臣,无一语当圣意,上曰:「此就是召对了么?」
上每言欲法尧舜,有以汉孝文相方者,犹目为中主。一日,辅臣语及唐太宗,上曰:「太宗扫荡群雄,朕愧无其才,若闺门无序,家法荡然,朕羞称之矣。」
上初即位,倪侍御文焕 【万历己未,江都人。】 以附崔呈秀 【万历癸丑,蓟州人。】 削夺归,同乡乔中书可聘往谒,文焕神色沮丧,若悔前非者。可聘曰:「他无论,若杨、左二公,以忤珰罹祸,君子也,公纠之,何故?」文焕曰:「一时有一时之君子,一时有一时之小人。我居言路时,举朝皆吴杨、左诸人,我自纠小人耳。如今看起,元来是两个君子。」
吴侍御甡初入台班,独行无倚。赵太宰南星欲以年例处之,不得已,乃荐方侍御震孺 【万历癸丑,寿州人。】 等,以释其疑。后魏、崔专政,又以三案有疏,借例推削夺杨侍御维垣,攻魏、崔时,犹以故意疏荐,及再入台班,始风节矫矫,以弹击称雄。
予壬戌赴公交车,见张司马鹤鸣 【万历壬辰,颍川人。】 以及台省部郎,皆与熊经略廷弼 【万历戊戌,江夏人。】 构,众推一愚率之王抚化贞,以抗廷弼。而廷弼疏言:「广宁必失,河西必危,乞留臣言以券」一疏,尤为先见。及事败,与化贞同辟,人以为冤。至辽东传一书,为丁辅绍轼【万历丁未,贵池人。】 等进呈以杀廷弼者,予曾见此传,最俚浅不根,而指为廷弼撰授,尤诬。赴市时,挺立不跪,下刃仅及颈半,行刑者即以刀逆割之,惨哉!闻绍轼舆行长安道上,白日见廷弼,回寓脑裂死。鹤鸣以陷廷弼卸罪生还,后为流贼索贿,倒悬城门,身首碎裂,亦天道也。崇祯初,韩辅爌【万历壬辰,蒲州人。】 疏请归葬,有「不死于封疆,而死于门户」等语,公道始明。
王抚化贞、邱副宪志充 【万历癸丑,诸城人。】 皆诸城人,又皆癸丑进士,一坐失陷封疆,一坐行贿谋升,同日弃市,亦云怪矣。
梁侍御梦环 【万历癸丑,顺德人。】 首纠魏忠贤。及巡按山海,忠贤欲以查核钱粮中之法,梦环惶急,知忠贤憾张戚畹国纪,【太康伯。】 以参疏献媚,内有「丹山之穴、蓝田之种可疑」二语,谓张后非国纪生,将撼中宫也。上嗣位,依子骂父律绞,是年秋决。上勾其名,以墨轻未见,诸囚皆决,梦环还狱。及复奏,以原疏对名,方见其勾,仓皇取之狱,抱上马,至西市行刑。
王冢宰允光, 【万历壬辰,长垣人。】 当魏忠贤专权时,请以票拟还之政府,可谓言人所难。吴侍御甡以其为司马时不驳魏良卿【忠贤侄。】 封爵,纠之,遂与声气大左。及例转科员,与吏科陈都谏良训 【万历癸丑,进贤人。】 各有所主,相持不下,良训曰:「宁用晚生。」遂以大参补之。
己巳除夜,误传免朝。上是夜宫中内宴,宴毕,竟升殿,惟温辅体仁、冯给谏元在。或奏圣驾御殿,例闭朝门,诸臣不得入。上退坐,命启门,复不至,不得已还宫。及诸臣闻驾出,咸仓皇入,上复升殿,仪部吏佩元旦表,与仪郎交臂相呼而不相识。及拜贺礼行,遂取别省贺元旦表读之,中官命报名以辨至否。时诸臣各竞纸笔伏地呵冻书之,如犬踵蛇行。出讯之,则自官僚以至从役,皆如醉如痴,不辨天曙,莫知何故也。
钱辅龙锡 【万历丁未,华亭人。】 万历丁未会试时,梦衣蟒玉,有刀加颈,为人夺去。后在政府,以袁经略崇焕诛毛帅文龙,谓龙锡知情,下狱议死。时上震怒,人皆危之,龙锡坦然曰:「吾先梦在,必不以刑死。」已,果减等出。
崇祯癸酉、甲戌,凤阳出恶鸟数万,兔头鸡身鼠足,人取供馔,甚肥美,但犯其骨立死。乙亥上元,遂有流寇惨杀之祸。
叛贼孔有德围莱州,城守甚固,刘督宇烈 【万历丁未,绵竹人。】 主抚,遣屈司李宜扬往说之。贼诳宜扬往城下请谢抚军琏 【万历丙辰,监利人。】 出受抚,总兵杨某坚止,琏不听,率朱郡伯万年开城出,贼故遥呼罗拜,琏喜,稍近之,贼遣使请退左右,有密言相告。及众兵撤,而琏及万年皆被执,万年诳贼曰:「尔执我无益,可以精骑从吾呼守城者出降。」贼然之,以精骑五百押至城下,万年大呼杨云:「我已被擒,无生理,贼精骑尽在此,可速发炮击之,吾与俱尽,亦不枉此死耳!」杨犹不忍,万年复顿足大呼,遂遇害。杨发炮,击死过半,贼势大摧。
乙酉夏初,镇江民妇产一子,颈戴二首,与母俱毙,又下游丝成团,不知何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