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冈识略


  潮异

  七月二十七日,松江一日三潮。

  石猴

  滇中产石猴,大如小儿拳,性甚慧,锁置砚侧,可教令磨墨,惟食果实,饮水即死。土人亦不能多得。同郡张司理宦其地,携一归,中道死。惜余未之见。

  史公宿因

  甬东艾老为余言,史状元大成未生时,其乡有老僧名大成者,戒行精严,为一时冠。示寂日,见梦于其徒曰:“我将远行,明日于某地史家访我,当以一笑为期。”次日往侦,夜果举一子,遂以梦告,其家梦亦同,因仍旧名。公擢巍科,侍禁近,襟怀冲淡,不为富贵所役,雅志林泉,长斋绣佛,一家仆婢往往化而疏食。阚君选,其本房所取士也,道公行谊甚详,且曰:士大夫淡于世故,仁慈恺恻者,大约从苦行中来,亦不止史公一人而已。

  掘藏获殃

  松郡东二十里名红桥,有王斗儒者,性愚蠢,以耕织为业。一日方炊,觉灶下有物蠕蠕然,掘之遇一瓮,中贮白金数百锭,大喜过望,与妇贳酒相庆。夜半将寝,忽地中作声,细察之,闻呼斗儒名,曰:“我藏神也,天将富汝,特来相就,伴侣甚众,当络绎至矣。”移灯视之,遍地皆金,无下足处。自是扫地薙草,往往得之。久之,心颇厌。一夕,闻撞门声,曰:“此必藏神也。”祝令他往。忽一巨缸排闼直入,黄白烂然。乃拓所居为大厦,广置南亩,结婚贵族,趋利者踵相接。于是忘其本来,不复似窭人子矣。未几,县官编役,斗儒田多役重,五六年间,产遂破。追呼迫切,父子俱死囹圄,并绝其嗣。夫斗儒不过一村氓耳,乃忽畀以数万金,究至身命不保,天何始待之厚而终夺之速欤?岂造物之玩弄,有莫能测者与?抑《鸿烈》所云“掘藏之家必有殃”,其说果不诬与?然而不可解矣。

  雷诛讼师

  □城一奸民,略识字,喜弄刀笔。一日,与邻人偕往田间,风雨骤至。家人遥见皂旗一、红旗一,摇其傍,迅雷一声,奸民踣于地,旗隐不见。急趋视,两足已陷泥淖中,土埋至膝。其子负至岸侧,少顷,雷复震,仍埋旧处。观者悚惕。

  溺女鬼救

  山阴一小姓,家甚贫,生女欲溺之。忽闻空中鬼语曰:“莫溺杀,莫溺杀,他的丈夫是滕达。”一家惊异,遂留之,遍访邑中,果有书生滕达者,然已娶矣。后此女及笄,滕续聘为室。中甲榜,携之赴官,竟终老焉。


  侍御赠行诗

  余淹留京邸,侘傺无聊,将归兰陵,董侍御文骥贻诗赠别曰:“秋气正萧索,怜君马首东。一名先甲外,三策五行中。国失巍科重,家绳祖武雄。故乡归路近,嘱我灌园童。”

  禄命有验

  九流之中,惟禄命、堪舆二家,渺茫无据,然间有可信者。江右康君范生,精星卜家言,己亥过松,同社数人,各取星书示之。于余独批四大字“辛丑必发”,众皆嗤其妄。后同赴南宫,闱事毕,偶集七闽张孝廉汝瑚寓斋,顾余曰:“我前已许子,万万不爽,速归置酒酌我,当往子寓待报耳。”坐未定而捷音至。

  梦棺

  华亭陶孝廉,字冰修,有文名。六上公车,自以怀才被抑,感愤不平。京城有文昌祠,祈梦最灵,一夕,斋沐往祷,仰见天上悬一棺,欲堕未堕。惊寤,不乐者久之,复自解曰:“梦棺得官,余庶几入彀乎?”及发榜,仍下第,谒选得天台广文。不半年,卒于任,乃悟天为天台,棺为盖棺之兆。梦之巧验,有如此者。

  韦公祠

  吴阊韦公祠,乃唐诗人应物也,祈梦最验。孙君承恩未第时往祷,夜将半,忽见一神人手悬金甲于壁,光彩耀日,并授箭四十枝,谓曰:“子试射之。”至三十九箭,遂破的,箙中止馀一矢耳。后戊戌中鼎元,年正三十九。又一年卒。

  镜铭

  余从燕市买一镜,大仅五寸,制极古雅,光彩焕发,背有铭曰:“如玉配洁,似潭比清。孕金之秀,含月之精。我见汝之形,而不能见汝之心。”后为一友携去不还,至今惜之。

  盐官贻诗

  盐官彭公孙遹,负才名,风流儒雅,为一时之秀,与余结契甚深,亦为奏销诖误。以札寓余,颇极感愤,兼寄一律云:“秋林落叶点风埃,寒雨空江日夜哀。难后弟兄多病老,霜前鸿雁尺书来。壮年俱抱怀沙痛,盛世仍虚入洛才。好赋东巡献行在,圣明早晚祀之莱。”后应博学宏词,入翰苑。

  风电

  壬寅五月初四日,河间县任丘地方雨冰雹,大如人首,击死二百馀人,牛羊不计其数,田禾尽坏。又大风将制府旗竿二根刮去,城内石牌坊俱带落城外。

  申江杂识

  余族曾叔祖广文容大,字申江,著《杂识》一卷,偶于藏书家见之,初不著名氏,取家谱按之,知为公作。又有《丛言》六卷,俱系抄本,其间载《均赋》一则,曰:吾乡粮赋分三等,而上、中、下三乡,未为至当。西乡称上,有一亩仅租五六斗或七八斗者;南乡称下,乃有十一、十二保一亩收租二三石,水旱无虞者;东北称中,有仅种花豆青秧,亢旱无收者。近浦称中,亦有荡田收止数斗者;东乡称下,间有所收逾中、上者。愚谓三乡田,每乡分三等,以九等定赋,方惬舆情,低薄更须核实,列为下等,斯善矣。

  读书种子不可绝

  申江又曰:吾郡缙绅家居,务美宫室,广田地,蓄金银,盛仆从,受投谒,结官长,勤宴馈而已,未闻有延师训子,崇俭寡欲,多积书,绝狎客者。子孙习于见闻,不务勤学,交游匪类。自己使势,不能禁奴仆之使势;自己作孽,不能禁子弟之作孽。身殁之后,田宅婢仆,俱归他人,亦何益之有?诚能使读书种子不致断绝,且一亲学问,便知自重,即贫困奚害哉?善哉斯言,令人矍然悟、惕然悔矣。

  贱名入梦

  乔进士梦蛟,自言十四五时,将应童子试,夜梦一人,如俗所画张仙者,谓曰:“汝欲登第,须与董某同榜,宜切记之。”惊寤,随识简端。乔长余一纪,余虽生,尚未命名也。自后每遇试,必遍觅贱名,不可得。岁庚辰,余补博士弟子员。喜曰:“果有是名,有是人矣。”至本朝辛卯,乔中式;戊戌,捷南宫。余于甲午乡荐,拟此梦不足据。及辛丑侥幸,遂为殿试同榜,竟符所梦云。乔君朴实人,近偶谈及,余不甚信,因出所识,岁月虽久,墨迹宛然。乃知穷通得失,信有定数,天下事又何足预计耶!

  青蛙使者

  抚州金谿县,近郭有一蛙,状貌绝大,狰狞可畏。据土人云,自东晋时即见之,渐著灵异,商贾祭祷,获利必倍,病者祀之立差。迩来仕宦此地,亦必虔谒,因共号为“青蛙使者”。其隐见无常,有终身不得一见,亦有一人屡遇者。夫蛙之为物,最冥顽不灵,乃能历千馀年,诞著诡异,至士大夫亦从而拜之,可怪也已。

  孝妇却鬼

  无锡县民顾成,娶钱氏女为媳。女暂归宁,时疫疠盛,转辗缠染,成一家咸伏枕。女闻欲归,父母力阻之。女曰:“夫之娶妻,原为翁姑,今疾笃,何忍不往?即死无恨也。”只身就道。成昏愦中,见鬼物相语曰:“孝妇至矣,我辈当速避,不然且获谴。”于是一家数口俱得无恙。

  富人不可作缘

  古语云:“富人不可与作缘。”四友斋云:明初陶宅有陶与权,吕巷有吕璜谿,小贞有曹云西,下沙有瞿霆发,类能创建园亭,招致文士,风流好事,倾动一时,要皆贤而能文,视阿堵如粪土,至今犹令人艳称之。本朝以来,富者亦复不少,大约斗筲龌龊,目不识丁,收息细民,献勤当事,一二荐绅与之缔姻娅,通寒暄,益傲然自得。使吾郡狂澜一变而不可挽回,谁任其咎哉?

  龙过

  癸卯正月十三日,青天无云,忽睹一龙自北而南,爪尾鳞甲俱现,光彩照耀。后随一鲤鱼,大三四丈,去地颇近。余家人辈悉见之。

  误传病死

  余伏枕自春徂夏,客有传余为已死者。武林一故交疑之,特走一介见访。发函得书,辗然自笑,因报以一绝曰:“蝶粘花片翻棋罫,燕蹴泥香湿画叉。病起已无裙屐兴,葛巾端坐诵南华。”

  鬼报冤

  上海章生□高,名士也。薄游山左。寿张县有嫠妇薛氏者,富而守节,族人利其家赀,强之再醮,妇坚不从,乃诬以奸,讼之县。县令章君贞,与□高向联宗谊,族人以六十金馈之,嘱令断改嫁。令如命,妇忿极,投缳死。及归舟,神气骚扰,随感疾,才抵家,遍室中鬼声不绝,忽口中作山左妇人声曰:“我在上海县学觅汝不得,今得之矣。恶党俱齐,可同往面质也!”于是哀号半日而卒。

  还魂

  夏秋之交,三吴大疫。莘庄镇春申桥有赵二,妻顾氏,死五日,浮厝岸侧。适邻人叶乙过其傍,闻呼唤声,奔告其家。不信,同往侦之,呼救不已,乃启土出棺,则此妇已再生矣。自言初死时,二青衣人拘至土地庙,乃翁为隶,立堂上,见之惊曰:“汝未合来,何为至此?”恳于神,言妇平昔有孝行,愿乞其命。遂放归。且言买棺时,某人匿银一两,过桥遇雨,复跌损一角,我时在傍,特不能言耳。询之果然。此妇今尚无恙。

  竹生花

  友人张宪细林别业,竹生花,未几枯死。

  头陀托胎

  闽僧古木言,昔在会稽,一头陀颇朴诚,无他过。郡绅祁氏,豪富甲于一邑,每过其家,归必欣羡不已,诧叹累日。俄,病卒,其魂冉冉,直至祁室。夫人方坐蓐,见一僧突入,遂产一子。父母极怜爱。儿生而不慧,善饮啖,食兼数人。至十五六,长大肥白,而茫无所解。后方饱餐,遇乱不能行,为盗所杀。因言人生积修,尤急于临殁之一念。念纷华则入于纷华,念清净则入于清净。若头陀者,即释氏所谓不知常住心,用诸妄想,故有转轮,亦可悯也。

  五眼鱼

  渔人捕鱼长泖,获一巨鱼,重三十五斤,状如鲩头,有五眼。

  神召

  济南吴太守南岱,父尝官山左,衰年未有嗣,祷于东岳,逾岁而太守生,因以岱名。太守再官此地,一日坐署中,若有所睹,向空肃拜,且唯唯曰:“驾望先发,臣随至矣。”如是者再,家人惊叩之。曰:“我本岳帝从臣,偶降尘世,今严旨见召,殆不可留。”遂嘱其子曰:“必奉吾主山中,吾将栖神于此。”家人如命。及卒,导主入山,乃归榇焉,时癸卯十月也。余尝见成和子答陈希夷曰:“凡人形貌清古,气清性善,言根至理,有山林之趣,此自修行中来。形貌古怪,举止阴毒,言涉淫邪,有杀伐之心,此自精灵中来。形貌潇洒,举动风雅,性慧气和,有修炼之心,此自神仙中来。形貌秀丽,举动严肃,心性灵明,有虹霓之志,此自星辰中来。形貌奇异,举动急速,性慧气刚,言涉威福,有祭祀之心,此自神祇中来。”吾于太守益信。

  同辈序齿

  古语“乡党序齿”,亦为同类者言之耳。顷有一友举尚齿会,贵贱混淆,俦类错杂,非特不雅观,殊失古人礼意。都少卿穆曰:考之礼,一命齿于乡,再命齿于族。故同辈序齿可也。苟非其人而亦以齿尊之,不几于失礼乎?《蓝田吕氏乡约》曰:“非士类者,不以齿。”斯言为得之矣。

  赵瘸子

  天津卫首赵瘸子者,应武举。夏日纳凉庭中,见一物侧卧石上,鼻息轰然,酒气四射。迫视之,乃一醉狐也,急取索絷其足。狐醒,自语曰:“今晚多酌几卮,为人所算矣。”见赵拔刀而前,怒曰:“汝乃赵瘸子乎?速放我,不然当祸汝!”赵曰:“汝命在我手,乌能祸我?我知若辈善运财物,我困甚,能有以济我,当释汝。”狐曰:“汝欲几何?”赵索千金。曰:“我辈不作诳语,汝命中无此。”既减至百金,狐曰:“汝终不应有此,若骤得之,必有殃。然释我,必有以报君。”赵曰:“于何处觅汝耶?”曰:“某日于天坛某树下候汝。”因舍之。届期,至其地呼之,闻树上应曰:“已运在汝家水缸下矣。”急归,去土尺许,有银一锾,计仅五两,因自叹其命之穷也。赵前堕驴伤足,人皆呼为“赵瘸子”云。

  天榜

  建德马生某,应癸卯试。已锁闱提场,抚军朱公倚几假寐,梦神告曰:“天榜有马天选尚未到。”朱曰:“门已封矣,奈何?”及天明,有马生者因卷损求易,朱忽忆前梦,急以卷与之,嘱令改名天选,并亲加封印。榜发,果中式。藩司及学使者皆莫知其人,公具述所自,咸叹异之。见《祝氏卮言》。

  骄凤篇

  同籍有宦于闽者,好声气,性颇慷慨,凡属谱谊,纷纷而往。客有以余不去见讶,不知余从不作此想也。因赋《骄凤篇》自解云:“朱凤憩高冈,夜栖梧桐枝。回翔吸瀣露,性洁姿陆离。俯视有大鸟,得毋鸢乌族。饮啄嘴距强,狡狯厌梁肉。欲为凤凰,奈常苦饥。欲为鸢乌,义不忍为。鸢若有词,凤不如我。从我而嬉,奚为不可。偃息岩穴,汝计已左。卑栖来群,慎莫懒惰。凤凰含笑如不闻,翩然踏破丹山云。”

  屠报

  《灵应录》曰:“凡屠者眼,多似其类。”初不甚信。近北关外有李二者,屠豕为业,岁杀以千计。适三伏中,一门数口俱染恶疾,李屠遍体溃烂,疮口生黑毛,长半寸许,与豕无异。叫两月,口作豕声,竟不能出一言而死。

  独行君子

  阚进士选,字瞿亭,玉峰人。幼孤,有至性,与人交,洞见肺腑,人皆推为长者。以细故被黜,遂绝宦情,敝衣疏食,晏如也。性喜山水,每遇良辰美景,辄携屐登临,随双童,挟一棋枰,或荫长松,或趺坐古石,与客相对手谈,竟日忘倦。又能规过勉善,久而勿渝。古人之所称独行君子,殆其人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