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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罗县志
状貌
山高海大,番人禀生其间,无姓而有字。内附输饷者曰熟番,未服教化者曰生番或曰野番。丑怪髹黑,涂鹿脂以御风雨。断发鬅鬠,束以韧草,或挽髻前后、或攒双髻于左右;无髭髯,毛附体者尽拔之。文其身,遍刺蝌蚪文字及虫鱼之状,或但于胸堂两臂,惟不施于面。跣足;上体常裸,以幅布稍蔽下体前后,曰遮阴。文身皆命之祖父,刑牲会社众饮其子孙至醉,刺以针,醋而墨之。亦有壮而自文者,世相继,否则已焉;虽痛楚,忍创而刺之,云不敢背祖也。
岸里、扫拺、乌牛难、阿里史、朴仔篱番女,绕唇■〈月〈勿上口下〉〉皆刺之;点细细黛起,若塑像罗汉髭头,共相称美:又于文身之外,别为一种。
男女各贯两耳,以细硝子穿缀为珥。东西螺、大武郡等社,男女好贯大耳,初纳羽管、嗣纳笔管,渐可容象子;珥以大木环,或海螺、蛎粉饰之,乃有至断缺者。女有夫,断其旁二齿,以别处子。今近县各社,亦多不折齿者。男女以涩草或芭蕉花擦齿令黑。陈少崖「外纪」:『大武郡之女,时以细砂砺之,望若编贝』。今自燕雾、半线以北皆然,不独大武郡也。
由诸罗山至后垄番女多白晢,牛骂、沙辘、水里为最;唯装束各异。发皆散盘;后垄、竹堑诸社,发在周围者悉除之,中留圆顶,剪而下垂,状若头陀,更以为美。竹堑、南嵌、龟仑、霄里、坑仔诸番,多斑癣;状如生番,然矮而小。岸里、内幽、吧哖、茅匏、阿里史番,周身顽癣斑驳,若怪石缀古苔藓;而腥臊特甚。番女亦自白晢。
服饰
衣短及脐,名笼仔;布二幅缝其半于背左右及腋而止,余尺许垂肩及臂,无袖,披其襟。妇女则前加以结,色尚白;或织茜毛红纹于领(茜,染绛之草)、或缘以他色,约五寸许。西嫘以北色尚青。沈文开「杂记」:『土番初以鹿皮为衣,夏月结麻枲缕缕挂于下体;后乃渐易幅布,或以达戈纹(见下)为之』。数年来,新港、萧垄、麻豆、目加溜湾诸番衣裤,半如汉人;冬装棉。哆啰啯、诸罗山亦有仿效者。
女无脂粉,不结髻,不施膏沐;盘发以青布,大如笠。衣短至腰,横联幅布为帬,无襞襀;膝下以青布十数层,坚束其腓至踝。
男女喜以玛瑙珠及各色赝珠、文具、螺壳、银牌、红毛剑钱为饰;各贯而加诸项,累累若璎珞。喜插花,或以雉尾及鸟羽插髻垂肩。遇赛戏(见下),衮龙刺绣,悉以被体;然皆购梨园故衣,鲜称身者。腰以下以色绸、锦缎重迭围之;另缀绮罗于肩之左右如结帨然,随风飘扬,五采夺目。女装之侈,数倍于男;惟跣足无首饰耳。
约钏于手。男子炼铁为之,曰剑脊、曰蛏壳;以多为美,迭臂弯之上下,色光如银。妇女,东洋镯、铜起花镯,或穿玛瑙为之。
细而软、淡黄或浅红色,曰金丝藤叶。色如藤,薄如楮、大如钱,袅袅鲜明;缘树以自生,蔓延缭绕;不香不华如风兰,不着土而滋荣。男女盘于首以为胜。
海岸沙碛丛生,非草、非木、非竹,曰菻茶。叶似黄梨,干耸似蔗而高大。花色白,细于蓬;气触鼻,似香而浊。男妇皆喜佩之,少女宝如都梁(沈文开「杂记」:『菻荼实大如碗,初结时小如龙眼,后渐大,枝头悬挂如大球花,亦似黄梨。皮黄则熟,四旁俱可挖下;粒若豆;四棱,长五、六分,棱层突兀可观,凑合联密。土人剥食之,粒粒之尾俱甘)。
半线以上多揉树皮为裙,白如苎;晓行以御湛露,晞则褪之。古义皇绘像,腰缀木叶裙,番或有所自耶。
出入负鹿皮,日藉以坐,夜则寝之。道路风寒,则披之于背。割生皮刺眼,四周约以绳,制如芒鞋;渍咬丁皮汁(咬丁,见「物产」),入水不濡,坚久倍于他履。
达戈纹出水沙连,如球;纻杂树皮成之。色莹白。斜纹间以赭黛;长不竟床。出南路各社者皆灰色,有■〈缶专〉纹或方胜纹者;长亦如之。番以被体;汉人以为衣包,颇坚致。
饮食
术米,似糯较长,香媆;宜粢、宜醴。蒸熟拌曲,以篾为脐,置瓮口;糟实其上、液酾于下,封固藏久。贵客至,乃开酌。有陈至数年者,色味香美,虽汉人之重酿无以踰也。番酒惟此最佳。
捣米成粉,番女嚼米置地,越宿以为曲,调粉以酿,沃以水,色白,曰姑待酒;味微酸。外出,里其醅以蕉叶或载于壶卢。途次遇水,灌而酌之,浑如泔。
编竹篾为甑,米用禾。午餐则早间渍米以俟,实于甑蒸之;粒璀粲如珠,挲团而食。外出,则里饭腰间。或渍米于青竹筒,刻木取火、烧薪为炭,置竹筒炭中,顷刻而熟,亦可餐也。
内山丛峰陡峻,鲜五谷。斫树燔根,锄山以种芋。魁大者可六、七觔,贮以为粮。食之法,掘坎积薪烧炭为火窖,投芋于中,灰覆之,乃掩以土;熟殊香美,聚一社之众发而噉焉,不分彼此;甲尽则乙,鱼贯而启,以果其腹。或曰此南路傀儡番俗也,或曰内山诸番大都如是。
淡水鸡笼各社不艺园,无葱韭生菜之属(或曰其地不宜)。鸡最蕃;客至,杀以代蔬,弗之贵也。宝冬瓜;官长至,抱瓜以献,佐以粉餈,鸡则以犒从者。
乌兽之肉,傅诸火,带血而食。麋鹿刺其喉,吮生血至尽,乃剥腹;草将化者绿如苔,置盐少许,腌即食之;但不茹毛耳。
捕小鱼,微盐渍之,令腐;俟虫生既多,乃食。亦喜作鲊鱼,以不剖腹而腌,故速腐。细切鹿肝为醢,名膏蚌鲑;藏久,云可愈噤口痢。
鱼肉蛆生,气不可闻,嗜之如饴,群噉立尽。果嗜檨及番石榴。番石榴,俗所称梨仔拔者也;臭如■〈囗外必内〉鸡,番酷嗜之。投以鲜荔子,或以为恶。
生番入山,以生姜为糗糒,和水而嚼,佐以草木之实;云可支一月。
庐舍
番舍形如小账房,开门于横脊,鞠躬而入。夫妻、子女团聚一室,臭不可闻。南社、东西螺、新港、萧垄、麻豆、目加溜湾数社规模壮敞,封土墩为址,作室于上;昂其前可五尺,门架木横以入。大者广五丈,深十丈许,如余皇;中柱以乔木,梁椽、四壁悉材篔筜。左右前后门户疏通,覆以茅茨,剪洒绝尘;前施丹艧,竟可以画舫额之。
居室外,结茅为禾间;番喜禾,故名之也。竹木交加,迭空而起,离地数尺如小楼;贮粟其上,以避蒸湿霉腐。视田畔高敞地,结数椽为憩息之所,荫以竹木;收获时,寝食其中,曰田寮。
社中择公所为舍,环堵编竹,敝其前,曰公廨(或名社寮)。通事居之,以办差遣。
凡作室,合社之众助之。先剉竹结椽桷为盖,各一大扇;竖柱上梁毕,众共擎盖而升,编茅以覆。另结茅为顶,于横脊之两端如枕形。落成,出酒相饷;男妇毕集,酩酊歌舞,极欢而罢。为禾间,则覆茅于盖而擎之。
南嵌以上诸番,或架木以板为屋,形如覆舟。
内山有松石,凿之成片,下砌为墙、上以代陶瓦;方、广一丈,望之天然石室也。
新港、萧垄、麻豆、目加溜湾四社,地边海空阔,诸番饶裕者,中为室,四旁列种果木;廪囷圈圉,次第井井。环植莿竹,广至数十亩。
器物
粟不粒积,剪穗而藏、带穗而舂,无隔宿之米。以巨木为臼,径四尺、高二尺许,面凹如锅,凿空其底,覆之如桶。旁窍三、四孔,以便转移。杵辄易手,左右上下,按节旋行,或歌以相之。将旦,村舍络绎丁东远扬,若疏钟清磬;客骤听者,不辨为何声。陈小崖「外记」:『粤东南海神祠有大小铜鼓二,制如淮鼓,中有脐突起,击之阗然;云传自汉代古物』。木虚应地,铿若金奏;金虚应地,幻为革音:清浊各异。番夷制器,埒诸古人矣。
杙,三足于地,阁木扣于上以炊;或支以三石块,若鼎峙然。木扣陶土为之,圆底宿口,微有唇起以承甑。甑以大木刳虚其中若桶,编篾为脐。近亦有用小铁锅兼筑灶者。
规木虚其中,围三尺许,函口如槽;横竹木杆于内,卷舒其经,缀线为综,掷纬而织达戈纹、粗布系腰小带,花纹历录可爱。
坚木削刀扣之,左右各置小坛,扣声相应,清亮如磬。
室中壶庐,累累以百十许,多为富。大者容二斗。嫩时,味苦不可食。俟坚老,截顶出瓤,选其小而底相配者制为盖,泽以鹿脂,摩娑既久,莹赤如漆。番人于于役,用装行李,雨行不濡。传递公文,遇大水,取置其中,戴于首而渡。汉人重价沽之,弗售也。
削竹为嘴琴。其一制如小弓,长可尺余或八、九寸,以丝及木皮之有音者纶为弦;扣于齿,爪其弦以成声。其一制略似琴形,大如指姆,长可四寸,窍其中二寸许,钉以铜片,另系一小柄;以手为往复,唇鼓动之,声出铜片间如切切私语,皆不能远闻,而纤滑沉蔓,自具一种幽响。夜月更阑,猫踏(见下「杂俗」)与番女潜相和,以通情好。
截竹窍孔如箫,长者可二尺;通小孔于竹节之首,按于鼻横吹之,曰鼻萧。可配弦索,音节颇似而不扬,当为箫之别调。
用芦管长寸许,丝缠其半;又其半扁如鸭嘴。截竹长六、七寸,窍三孔;函芦于竹,骈而吹之,曰芦笛。音如滇、黔间苗■〈犭仲〉之芦笙,而悲壮过之。清秋夜月,令人起塞上之思。
铸铁长三寸许,如竹管;斜削其半,空中而尖其尾,曰萨豉宜、又曰卓机轮。系其尖于掌之背,番约铁镯两手,足举手动,与镯相撞击,声铮铮然。或另衔铁舌,凹中;系之脐下,摇步徐行,锵若和鸾。骋足疾走,则周身上下,金铁齐鸣,听之神竦。
弓取材于竹,密缠以藤,藤染茜草,其色朱。内山番或以韧木为之,不知柘与桑也。无弰,不需筋角胶漆;绳纻为弦,渍以鹿血,坚韧过丝韦。露宿不橐,亦无反弛之虞。底局不至于彀,而发射搭箭于左。
小竹坚直,美亚会溪用为箭,傅以翎;翎如汉人之制而剪其梢。或增为五面,密缠以丝,鹿血鋈之如漆。镞,铦利贯骨,有长至四寸许,如鎗舌者。
镖枪杆长五尺许,疏可及三、四十步,锋铦利。或鎗舌为钩距,形如个字;括入杆中,用长绳并杆系之。中物,则枪舌倒挂而不能出。麖鹿负痛奔逸,杆摆落,与绳俱挂草木间;番从后尾之,无得脱者。
男女出门,身不离铁。刀之制,或方头、或尖叶,长不满尺,铦于斧斤。木鞘韬之,横系腰背。
刳木为牌,高齐膺,阔二尺许;取木之最坚者为之。内凹外凸,中画日月,或黑白相亚;制如舞干。
以藤为笼,下底上盖,方圆、高低、大小不一。汉人购之,内外加以漆,饰铜以便锁钥,殊为坚致。
编竹篾为篮,其制圆,曰霞篮。番无升斗,以此为量;大者装至三、四石。内山有藤簸箩,径围可三丈。
杂俗
诸流寓于台者称唐人,犹称汉人也。郑氏窃据,唐人既多,往来相接,长幼尊卑皆呼兄弟。半线以上,称「付遁」(番语亲戚也)。称内地,统名之曰唐山。
无历日,不识岁,时以稻熟为一岁。不知庚甲,问其年几何,茫然也。黠者如古结绳之初,稻熟时,辄加一结。或折枝藏于室,核其数,终不知溯自初生凡几春秋也。以月圆为一月,不知有闰。
老番能占岁;草初发,视今岁何者居先,则定一岁旱潦丰歉。师旷云:『岁欲甘,则甘草先生;岁欲苦,则苦草先生』。番犹古先民之遗也。
春以草验风信;初生无节,则周岁无台。每多一节,主台一次;验之不爽。近汉人亦有识此草,不知著名,但曰风草。
习红毛字,横书为行,自左而右;字与古蜗篆相彷佛。能书者,令掌官司符檄课役数目,谓之「教册仔」。今官设塾师于社,熟番子弟俱令从学,渐通汉文矣。
红毛字不用笔,削鹅毛管为鸭嘴,锐其末,捣之如毳,注墨渖于筒,湛而书之红毛纸。不易得笺,代之以纸,背堪覆书也。
途次相遇,少者侧立,先问讯长者,俯以俟;长者既过,乃移足。朋侪则互相问。饮食无论多寡,分甘必遍。或汉人入社,以烟、糖相饷(二物番所酷嗜)。已遍而忽有后至者,虽素不谋面,必更均而与之。
客至,出酒以敬,先尝而后进;香炉、瓷缾悉为樽斝。槟榔熟,则送槟榔;必采诸园,不以越宿者饷客。
大武郡以北,官长至各社,舂香禾为餈;盛以盘,择女之尤者擎而戴于首,跪马前进之以为敬。
夫妇自相亲■〈目匿〉,虽富无婢妾、僮仆。终身不出里闬;行携手、坐同车,不知有生人离别之苦。不为窃盗穿窬,不识博奕;种织、渔猎、樵采之外,浑乎混沌之未凿也。近乃有呼卢角胜者。
番妇耕获、樵汲,功多于男;唯捕鹿不与焉。能织者少,且不暇及;故贸易重布。钱榖出入,悉以妇为主。
麻豆、目加溜湾以上,老番穷无依,则亲属共收恤之,无流落为丐者。新港距郡不远,或丐于市。
番无愁暑雨祁寒,负重挽车,度险出淖,状若甚蹙者;曾未驻足息肩,已歌呼呜呜,喜跳自若矣。佣直作苦,劳之酒,则终日不倦。
春初为秋千,略如汉人之制;高可丈许,中以木为舁,止容一人;绕梁旋转如纺,上下可数十回。汉人效之,辄晕而呕。
舍前后左右多植槟榔,新港、萧垄、麻豆、目加溜湾四社为最。森秀无旁枝,修耸浓阴,亭亭直上。夏月酷暑,扫除其下,清风徐徐,令人神爽。汉人近亦广植之,射利而已。有至崇爻者,言各社之植尤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