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罗县志


  各庄婚姻、丧葬,大约相仿。唯潮之大埔、程乡、镇平诸山客,其俗颇异;礼节皆以简为贵,略去者十之六、七。

  以下四条,杂记客庄之俗:

  婚礼、用庚帖、食物,或银钱少许为定。纳聘无币帛,不用婚启,以全柬开聘金、杂物,曰送酒。请期,则只鸡樽酒而已。男不冠而女笄,曰上头;不亲迎、不用盖头袱、不鸣锣放花炮,富者用鼓乐。新妇至,合卺,亲朋毕贺。厥明而庙见,弥月而旋车。

  丧必延僧作道场,虽极贫必开冥路,七七尽而除灵。吊者祭则答之胙,香楮则答拜而不胙,不欲以一楮亏丧主之财,亦善俗也。葬不过七七间,三岁则挖视之,土燥、棺完好、色鲜则掩之。或俟九年,拾其骸于瓦棺而复葬之。否则,迁于他处。

  禁祭惟元旦、除夕、五日,余皆无之。明清祭于墓,尽日潦倒而还。无忌辰。凡祭,极丰不过三牲,口诵祝辞,遍请城隍、土地诸神,云祖先不敢独食也。夫侪祖先于神而并之,祖先能安坐而食乎?亦惑矣。

  杂俗

  田盛夏始播,不耨荼蓼而黍稷自茂,藉草以待有秋。暇日,牵车服贾。潦水尽,入山斧大木为薪,储来春一岁之用。十月场功毕,剉蔗为糖,牛醡之;至三、四月乃止。岁时伏腊,击鼓吹豳,斗酒相劳,熙熙乎击壤康歌之世矣。

  凡流寓,客庄最多,漳、泉次之,兴化福州又次之。初辟时,风最近古;先至者为主,其本郡后至之人不必赍粮也。厥后乃有缘事波累,或久而反噬,以德为怨;于是有闭门相拒者。然推解之谊,至今尚存里闬也。

  土著既鲜,流寓者无■〈基,目代土〉功强近之亲,同乡井如骨肉矣。疾病相扶、死丧相助,棺敛埋葬,邻里皆躬亲之。贫无归,则集众捐囊襄事,虽悭者亦畏讥议。诗云:『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此风较内地犹厚。

  土产槟榔,无益饥饱,云可解瘴气;荐客,先于茶酒。闾里雀角或相诟谇,其大者亲邻置酒解之,小者辄用槟榔。百文之费,而息两氏一朝之忿;物有以无用为有用者,此类是也。然男女咀嚼,竞红于一抹,或岁糜数十千,亦无谓矣。

  地平旷,便于车行。轮高五尺许,轨辙画一,一牛约运六、七百觔。编竹为车笼,以盛五谷之属;诛茅采薪,去其笼,捆束以载。行远可乘三、四人。重则另横一木于右,挚靷加轭,多一牛以曳之,若马之两骖而缺其左。妇女置竹亭于上,或用布帷。牛价腾涌,水牯健者至三十千钱。

  引重致远,皆以车。汉庄、番社无不家制车而户畜牛者。冬、春多夜行,田收潦尽,四野康庄;夜静风生,蹄轻走疾,辘轳之声远近相闻,有临淄、即墨之风焉。夏、秋多淫雨,水深泥淤,且非昼不可行。遇酷暑,牛往往困毙于道;异时皆瘗之,近乃有剥而食其肉者。

  人无贵贱,必华美其衣冠,色取极艳者。靴韈耻以布;履用锦,稍敝即弃之。下而肩舆隶卒,袴皆纱帛。大中丞雷阳陈公观察台湾时,躬以节俭训俗:衣帷布素、食无兼味,禁诸服饰奢侈者;积习已锢,亦未尽改。宴客必丰,酒以镇江、惠泉、绍兴,肴罄山海;青蚨四千,粗置一席。台属物价之腾,甲于天下;于是有彼此相胜,一宴而数十金者。观察梁公近为条约:非婚祭大庆,不得过五簋。两观察为民节财之意,凡为士庶者皆当深体也。

  延师课子,以荐主为重轻;一子从学,面有德色。或督过弟子,则师徒不相得,即父兄礼意寖衰,不终年辄去。本籍乏才,弊实由此,父兄之过也。

  牛择黄牯臕壮者,饰以鞍辔如马,驯而习之,日可百里。少年子弟,磬控如意,以之学骑射;易牛而马,亦易易矣。初见以为偶,久之乃无处不然。

  村庄神庙集多人为首,曰头家。庙虽小,必极华采;稍圯;则鸠众重修。岁时伏腊,张灯结彩鼓乐,祭毕欢饮,动辄数十缗;虽曰敬神,未免滥费。

  神诞,必演戏庆祝。二月二日、八月中秋,庆土地尤盛。秋成,设醮赛神,醮毕演戏,谓之压醮尾。比日中元盂兰会,亦盛饭僧;陈设竞为华美,每会费至百余缗。事毕,亦以戏继之。

  家有喜,乡有期会。有公禁,无不先以戏者;盖习尚既然。又妇女所好,有平时悭吝不舍一文,而演戏则倾囊以助者。

  喜博,士农工商卒伍相竞一掷;负者束手、胜者亦无赢囊,率入放赌之家。乃有俊少子弟、白面书生,典衣卖履,辱身贱行,流落而不敢归者。此风漳、泉多有,台郡时盛。拔木塞源,惟在严治诱赌之无赖、放赌之窝家;而为父兄者,教尤不可不先也。

  尚结盟,不拘年齿,推能有力者为大哥;一年少者殿后,曰尾弟。歃血而盟,相称以行次。家之妇女亦伯叔称之,出入不相避;多凶终隙未及闺阁蒙垢者。近设禁甚严,其风稍戢。

  尚巫,疾病辄令禳之。又有非僧、非道,名客仔师;携一撮米,往占病者,谓之米卦,称说鬼神。乡人为其所愚,倩贴符行法而祷于神;鼓角喧天,竟夜而罢。病未愈,费已三、五金矣。不特邪说惑人,亦糜财之一窦也。

  自襁褓而育之者,曰螟蛉。台俗八、九岁至十五、六,皆购为己子。更有年未衰而不娶,忽援壮夫为子,授之室而承其祀。有父无母,悖义伤伦,抑又甚矣。古人无子,必择同姓之亲者而继之;今以非我族类之人承祀,他日能歆之乎?其始,皆由妬归不容置胜或妾,有子而不以为子;故有生女而潜易、诈孕而假产,其夫或明知而隐忍迁就。又有妇言是听,舍兄弟同姓之子,而必取诸异姓者;然未若此地之并螟蛉而亦非也。礼无异姓为后之文,本朝有笞杖归宗之律。俗子、愚夫既不知吕嬴、牛马之辨,诗礼之家亦昧然为之。杞人灭鄫,春秋之义何居乎?听妾妇之愚、徇末俗之陋,所当亟变者也。

  失路之夫,不知何许人;纔一借寓,同姓则为弟侄,异姓则为中表、为妻族,如至亲者。然此种草地最多。亦有利其强力,辄招来家,作息与共;男女相杂,久而狎之,桑间濮上之风,非无自矣。

  各庄佣丁,山客十居七、八,靡有室家;漳、泉人称之曰客仔。客称庄主,曰头家。头家始藉其力以垦草地,招而来之;渐乃引类呼朋、连千累百,饥来饱去,行凶窃盗,头家不得过而问矣。田之转移交兑,头家拱手以听,权尽出于佃丁。

  初,台人以客庄盛,盗渐多,各铸铁烙牛,以其字为号,便于识别。盗得牛,更铸钱,取字之相似者覆以乱之。牛入客庄,即不得问。或易其牛,反缚牛主为盗;故台属窃盗之讼,偷牛者十居七、八。

  瓜果豆菜之属,着地即生;又多隙地,而宁取诸市。近溪之田,桔槔必以牛,无自任其力者。佣工计值,三倍内地,宁游手乏食,必不肯少减。民风之情,至台极矣。

  庄社地既宽旷,鸡豚之畜数倍内地,非止五母、二母而已。乃物价亦数倍内地,由习俗奢侈。中人之家食必举肉,且游手者众。水次鱼虾,亦食者多而采捕者少,固宜其腾涌耳。

  女不蚕织,以刺绣为能,自十岁以上则教之。工巧者自赡其口,尚有赢余。然虽工无益于世,曷若纺织之为有用乎!汉诏云:『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女红害,则寒之原也』。善矣!

  荷包,方广可八、九寸,以红哆啰呢、汉府缎为之;不惜高价,必求女工之最者而刺绣焉。轻薄少年,乃有借此往来中冓者。履霜坚冰,刺绣之害不止女红矣。

  妇女过从,无肩舆,则以伞蒙其首;衣服必丽,簪珥必饰。贫家亦然。村落稍远,则驾牛车以行。岁时、佛诞,相邀入寺烧香,云以祈福。

  演戏,不问昼夜,附近村庄妇女辄驾车往观,三、五群坐车中,环台之左右。有至自数十里者,不艳饰不登车,其夫亲为之驾。

  内地稍通笔墨而无籍者,皆以台为渊薮;训蒙草地或充吏胥。辍八比未久者,科、岁犹与童子试。其奸猾而穷无依者,并为讼师。愚民一纸公门,惟讼师是主。讼师一经包揽,讼者虽欲自止而不能矣,更有唆使番夷,造端饰诈。或官长明察,罪无所逃,则激之使变;遂为地方大害。是此地之驱除讼师,宜尤严于内地也。

  胥役各处所有,台属为盛。有室家者十之二、三,谨愿者十不得一、二焉;皆游棍望风夤缘而入也。一衙门而数百众、一皂快而十数帮,非舞文撞岁、见事风生欺官以朘民之膏血,何以饱其蹊壑乎!吏书之势,艳于绅士;皂快之焰,烈于吏书。上官胥役视寮属如乌有,又安怪其以愚民为鱼肉也。此辈善伺本官,而巧中其欲;稍假以词色,即门以外无所不至矣。北路地方辽阔,催科讼狱,勾摄动以月计,役寡则事不办;唯在谨嗜欲、寡言笑,示以不测之威,使无所投其隙而不得肆其贪横,则俗不以胥役为贵矣。

  俗传荒郊多鬼,白日幻形,杂过客为侣,至僻地即罹其害。晨昏或现相狞狰,遇者惊悸辄病。故清明、中元延僧道诵经,设醮之事日多。

  敛金造船,器用币帛服食悉备;召巫设坛,名曰王醮。三岁一举,以送瘟王。醮毕,盛席演戏,执事俨恪跽进酒食;既毕,乃送船入水,顺流扬帆以去。或泊其岸,则其乡多厉,必更禳之。相传昔有荷兰人夜遇船于海洋,疑为贼艘,举炮攻击,往来闪烁;至天明,望见满船皆纸糊神像,众大骇;不数日,疫死过半。近年有舆船而焚诸水次者,代木以竹,五采纸褙而饰之。每一醮动数百金,少亦中人数倍之产;虽穷乡僻壤,莫敢恡者。

  岁时(诸罗俗与郡治略同,就「郡志」稍加删补)

  元旦早起,少长咸集,礼神、祀先毕,诣亲友贺岁。主人出辛盘相款、酴酥为政,往来交错,五日乃止;谓之假开。

  元旦至元宵,好事少年装束仙鹤、狮马之类,踵门呼舞,以博赏赉,金鼓喧天;谓之闹厅。

  立春前一日,有司迎春东郊,仪仗彩棚前导;市中市春花、春饼之属。先时,迎春皆在郡城;康熙五十四年,始就县将事,遂以为例。

  初十夜放灯,逾十五乃止;门内外各悬花灯。亦有闲身行乐数辈为伍。制灯如飞盖状,一人持之前导,丝竹曲以次杂奏,遨游街市;谓之闹伞。更有装束昭君婆姐、龙马灯之属,有喜者歌以庆之;主人厚为赏赉。神祠延僧道,设醮祈安,醮毕迎神,社众集饮庙中;谓之食供。内地元宵前,多无赖子弟挟鼠炮以角胜负,延烧衣履为乐闲;幸无是恶俗也。

  二月二日,街衢社里敛钱演戏,赛当境土神;盖仿古「春祈」之意。

  三月二日,采鼠曲草合粉为粿,互相赠遗;士女出游踏青。古者,上已所以祓除不祥也;秉兰赠芍,未有闻焉。

  清明,插柳于户。前后三日多墓祭,男妇老幼驾车以往,邀亲友与俱;设帐席地而饮,衔杯酬酢,薄暮乃归。妇女则就车设帷盖其上。

  四月八日,僧童舁佛作歌,沿门索施;谓之洗佛。

  端午日,家制角黍,悬艾及菖蒲于户。以五色长命缕系儿童臂;复以茧作虎子,帖头上,至午脱之。笨港、咸水港等处,划舟竞渡,游人杂沓;亦有置竿挂锦,捷者夺标以去。

  六月一日,杂红曲于米粉为丸,俗呼为半年丸;颂祷团圆之意也。

  七夕,女儿罗瓜果、针线于中庭为乞巧会,看牛郎织女星。或云:魁星于是日生;士子多于是夜为魁星会,置酒欢饮。

  七月十五之前后为盂兰会,比丘登坛说法设食,以祀无祀之鬼;谓之普施。家各祀其先,焚五色之楮;楮如绮绣,云为泉下作寒衣。夫释氏之说,以是日为地官赦罪,故无祀者祀之。若家之祖先,既有子孙岁时承祀矣;且祖先何罪,必于是日遇赦而归,乃得食乎?末俗牢不可破,举世皆然,可叹也!

  中秋祀当境土神,与二月二日同;仿「秋报」也。四境歌吹相闻,谓之社戏。会饮赏月,制大饼以象之;士子朱书「元」字,用骰子掷四红夺饼,预取「秋闱夺元」之兆。

  重九,载酒为登高之会。诸罗菊花极稀,且晚开;间得一、二本,亦罕佳者。童子制风筝如鸢、如宝幢、如八卦河洛图书,竞于高原,以高下为胜负;或系灯其上,夜以继之。

  冬至,糯米为汤丸,祀神及先祖毕,卑幼贺长者节,略如元旦,团圆而食,谓之添岁;古所谓「亚岁」也。门扉器物,各黏一丸于上,谓之饷耗。

  腊月二十四日,各家拂尘。俗传:百神将以是夕上阊阖谒帝。凡神庙及人家各备茶果、牲醴。印幢幡、舆马仪从于楮焚而送之,谓之送神。至来岁孟陬四日,具仪如前,谓之迎神。

  除夕前数日,亲友各以牲羞相饷。是夕祀先礼神,响爆竹以辞岁。焚香张灯,围炉饮酒,坐以待曙(以上所载岁时,多漳、泉之人流寓者。客庄亦大略相似)。

  番俗

  民之有生,各廪阴阳,虽种类不一,自圣人视之,皆度内也。国家八荒为薮,四海为池,诸罗越在海外,载入版图,天星三纪,劗发凿齿、魁头露紒之众,莫不沐日浴月,食黮怀音。是尧、舜、禹、汤、文、武之所弗享弗臣,汉、唐以来诸君之所愿求而莫致者也。圣天下敬于万物,鳞集仰流,俾各得其所而已矣。服食祭葬顺适其性,于中土之人不无差别焉。夫海内九州岛声明文物,而刚柔奢俭、言语嗜欲,殊方异致;况渡海极边,地偏气梗,鄙风陋俗不亦宜乎!缅惟太古,衣皮茹实;上巢下窟,可以安居;污夺杯饮,可以观礼;黄桴土鼓,可以观乐:不交不争,自求自足,沕穆之风也。今或架木而处、团饭而食、反跖而坐,酒将进而先尝,食虽少而必遍,悯穷老而收恤、遇长者而却行,醉饱欢呼、歌舞蹋地:虽质胜而野,与未俗文胜实寡者异矣。捕鹿、射鱼,煨芋,亡积聚,食物常足;耕获樵牧多任女;山蹊涧谷,男女亟相聚会;故其俗淫嗜酒,愚悍少虑。猾者赚剥其肤,不为病;稍侵陵之,往往杀人亡匿,依山为险;或亡故要截人首,饰金自诩,称觞相娱乐(见下「杂俗」)。自中土流移,渫恶滋多;巧伪相引,乃有饰愚以罔其上,长吏亦堕术中。淫杀长奸,俗益坏矣。道民之术,可不慎欤。有能宣上德意,因其所明、祛其所蔽,除化其犷悍难驯之气施殷少师八条之约而归之于信义,亦无怀、葛天之世矣。为采其风气习俗,类分为七:曰状貌、曰服饰、曰饮食、曰庐舍、曰器物、曰杂俗,曰方言;路缀本事于左,使观者便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