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县志

  台人虽贫,男不为奴、女不为婢。臧获之辈,俱从内地来者。此亦风之不可多觏也。
  延师教子,入学执贽,年节有馈,修脯有仪,厚薄有差,按月有米、有膳,各乡村皆然;独邑之四坊,从学者,并无供米、供膳之礼。贫乏之家固无足怪,众所称为富饶者,亦拘于流俗,刻薄其师乎?抑刻薄其子乎?有志教子者,慎勿尤而效之!而为人师者,受人之托,亦不可依阿从事而误人子弟也。
  赌博之风,无处不然,台为尤甚。连日继夜,一掷千金,不顾父母妻子之养;内地之人,流落海外,数十年而不得归,是可叹也!迩年有司示禁甚严,其风稍戢。
  行远皆用牛车,亲朋相访,三、四人同坐,往来甚便。至于五谷、柴、炭之类,无非驾牛以运,连夜而行;人省永日之功,牛无酷热之苦。
  槟榔之产,盛于北路、次于南路,邑所产者十之一耳。但南北路之槟榔,皆鬻于邑中,以其用之者大也。无益之物,耗财甚多。然邻里角竞,亲朋排解,即以此代酒席释之,遂为和好如初。客至,亦以此代茶焉。
  台鲜聚族,集异姓之人,结拜为兄弟,推一人为大哥,不论年齿也,余各以行次相呼,胜于同胞;妻女不相避,以伯叔称之。狎习既久,不无瓜李之嫌。此亦乡村间之习俗,邑中未闻有是也。
  乡间之人,至四、五十岁而未有室者,比比而是。闺女既不可得,或买掠贩之女以为妻、或购掠贩之男以为子。女则自十四、五岁至二十岁,男则自五、六岁至十五、六岁,均不为讶。其有室而不能生育者,亦买他人之子为己子焉。夫礼无异姓为后之文,承祧之义,理所固然,若以非我族类而继宗祧,祖先其享之乎?以掠贩之女为妻,吾见其能守贞者鲜矣!而台之人终于不悟,亦独何哉?
  台俗演戏,其风甚盛。凡寺庙佛诞,择数人以主其事,名曰头家;敛金于境内,作戏以庆。乡间亦然。每遇唱戏,隔乡妇女驾牛车,团集于台之左右以观,子弟之属代为御车;风之未尽美也。
  家有喜事及岁时月节,宴客必丰,山珍海错,价倍内郡;置一席之酒,费数千之钱,互相角胜,一宴而不啻中人之产。虽当道再三晓谕,而积习既久,遵行者稀;是亦未解于生食为用之道也。
  妇人探亲,无肩与,拥伞而行;衣必丽都,饰必华艳。女子之未字者亦然。夫闺门不出,妇人之德宜尔也;今乃艳粧市行,其夫不以为怪,父母兄弟亦恬然安之,俗之所宜亟变也。近邑内之人,习俗稍移,乘舆相访者十之一、二;渐而积之、久而化之,自成礼义之乡矣。
  妇女入寺烧香,台俗最炽。闲时尚不多觏,一遇佛诞,则招群呼伴,结队而行,游人遍于寺中,邂逅亦不相避。前台厦道雷阳陈公示禁特严,其风稍息;年久法弛,仍蹈故辙,岂尽妇人之过乎?为之夫者与其父兄,实不得辞其咎也。
  客人多处于南、北二路之远方;近年以来,赁住四坊内者,不可胜数。房主以多税为利,堡长以多科为利;殊不知一人税屋,来往不啻数十人,奸良莫辨。欲除盗源,所宜亟清者也。
  讼师者,黠民也。台多刁讼,其弊多讼师主之。盖村民何知?惟讼师一力担承,故讼遂不可止。欲使民相安于无事者,亟除讼师之害,则几矣。
  僧尼者,民而异端者也;然历代所不废。盖将以此待鳏寡孤独之民,使不致于死亡莫恤。而台地僧家,每多美色少年,口嚼槟榔,台下观剧。至老尼,亦有养少年女子为徒弟者。大干天地之和,为风俗之玷。
  台尚王醮,三年一举,取送瘟之义也。附郭乡村皆然。境内之人,鸠金造舟,设瘟王三座,纸为之。延道土设醮,或二日夜、三日夜不等,总以末日盛设筵席演戏,名曰请王;进酒上菜,择一人晓事者,跪而致之。酒毕,将瘟王置船上,凡百食物、器用、财宝,无一不具。十余年以前,船皆制造,风篷、桅、舵毕备。醮毕,送至大海,然后驾小船回来。近年易木以竹,用纸制成,物用皆同。醮毕,抬至水涯焚焉。凡设一醮,动费数百金,即至省者亦近百焉;真为无益之费也。沿习既久,禁止实难;节费省用,是在贤有司加之意焉耳。相传昔年有王船一只放至海中,与荷兰舟相遇,炮火矢石,攻击一夜;比及天明,见满船人众悉系纸装成。荷兰大怖,死者甚多。是亦不经之谈也。
  邑有四坊,旧设坊长四人以供役。逾年废坊长而立堡长,在有司实为稽查匪类之计。殊不知十家为一甲、十甲为一堡,此法一行,无赖之徒,钻充者遂至数十人,逐月逐户,给以禀粮,过事生风,架局吓骗,甚至窝藏匪类,肆害良民,发觉而被谴者,已有明征矣。夫堡长之设,本欲安民也,而反以扰民;本欲无事也,而反以多事;本欲弭盗也,而反以窝盗。若谓坊长亦有害,则所为害者四人而已,不犹于数十猛之如狼如虎,朘剥更不堪乎?所当亟为商度者也。
  论曰:风俗之端,成于教化;从隆从污,惟风行草。邑固属外海之区乎,而俗沿华奢;行未尽合礼,风之所宜亟变也。去华而存朴、去奢而遵俭,舍陋习而敦礼义,勿使流而愈下、趋而日蹶,惟曰溯先正、谨训行。俾海滨邹鲁日率乃新。维俗之责于端型之君子,有厚赖焉!
  ·气候
  天有时、地有气,故候各殊焉。山川之燥湿,于是乎剂之;百榖之收长,于是乎因之;民生之寿夭康疾,于是乎调之;气候顾不重哉?台湾地极东南,重洋远隔;二十二年开辟疆土,审之天时、验其气候,与内郡逈不相侔也。然而全台之气候与内郡异,而邑治之气候与凤、诸又异。邑治地居中土,和暖时多,虽隆冬不患冻冷;其与诸罗之极北而多寒、霜雪频降者,异矣。人居稠密,烟火万家,零露既稀,瘴气不入;其与凤山之极南,甫晡而露降、日出而雾消者,异矣。狂风虽作,一、二日而恬;其与诸罗之鸡笼,北风盛发、累日不休者,又异矣。三月以后风多南,八月以后风多北;其与凤山之淡水,有永年而不闻有朔风者,又异矣。附郭之地,平原旷野,培塿相联;非若鸡笼之山气侵人为足忧也。夏暑而冬寒,春和而秋暖;非若淡水之盛暑入夜犹怯寒,腊月之穷冬裌衣可度日者也。至于澎湖之气候,则又与邑治有不同者:澎岛处汪洋浩淼之中,多风而少晴。故有时台则天清气朗,而澎则风声凛烈;辰方雾扫云收,而午后封姨为祟。又其甚者,积日连月,靡有宁刻。行舟之人,迟滞累旬,来往无定期。他如寒暑雨阳,则澎之于台,约略相等也。瞻气候者,可以知一邑,并可以悟全台矣。
  ·岁时
  元日起,沐罢,备香烛,祀祖先,拜尊长,出造亲友之家,迭为宾主。是之谓「贺岁之礼」。
  四日,家家备牲醴,烧纸礼神。是谓「接神之礼」。
  七日为人日之期,俗谓「七元」是也。以杂蔬和羹祀先礼神,名曰「七宝羹」。泉人则然,漳人则不尔矣。
  九日为天诞之期,家家烧纸,望空叩拜。浮屠之家,宣经礼忏。是之谓「祝天诞」。
  十五日,人家多延道士讽经,谓之诵三界经;亦有不用道士,而自备馔盒,以烧纸者。是夜元宵,悬灯门首,放花炮、粧故事,游遍街衢。是谓「庆赏元宵」。
  二月二日,家家具牲醴,为土地庆寿。里社之间,鸠金演戏,张灯结彩,无处不然。
  十五日,同姓之人合办酒席,致祭于祠中,张灯演戏。是谓「祭春」。
  三月三日。磨米为粉作粿,以祀其先。是之谓「三月节」。漳人有之,泉人则无是也。
  清明祀其祖先,祭扫坟墓,必邀亲友同行,妇女亦驾车到山。祭毕,席地而饮,薄暮而还。近奉观察梁公严禁妇女至坟与祭,此风稍息;阖邑咸称善政。
  四月八日,僧童舁佛,奏鼓作歌,沿门索施。谓之「洗佛」。
  五月五日,各家悬菖蒲、艾草于门,制角黍;以五采线系童子手中,以虎子花带于首。近海居民,群斗龙舟以为荣。
  六月初一日,漳人磨米粉为丸,名为「半年丸」;非泉人之俗也。
  七月七夕,为「乞巧会」。家家备牲醴、果品、花粉之属,向檐前烧纸,祝七娘寿诞,解儿女所系五采线同焚。今台中书舍,以是日为大魁寿诞;生徒各备酒肴,以敬其师。
  七月十五日,浮屠谓地官赦罪之日,各宫庙社里敛金延僧拜忏,是夜搭台演放焰口,俗所谓「普度」是也。每费至数十余金。人家祭其祖先,与清明节无异;亦春露秋霜、追远报本之意也。
  八月中秋,祭土地,张灯演戏,与二月二日同。是夜骚人饮酒,制大饼以象月,掷三红者得之。士子亦以此卜夺魁。
  九月九日,各备酒肴,游于寺中,如海会寺、法华寺及小西天皆是也。是之谓「登高会」。
  十一月冬至,致祭祠宇,张灯演戏,与二月十五日同;谓之「祭冬」。家各磨米为丸,祀先祭神,阖家皆食,谓之「添岁」。凡百器物,各黏一丸于上,谓之「饷耗」。
  「十二月二十日,俗传百神以是日登天,凡宫庙人家各备茶果、牲醴以祭。是之谓「送神」。
  二十五日,各家斋戒焚香,莫敢狎亵;盖谓天神下降之日也。
  除夕,备牲醴粿羞,张灯爆竹,祀先祭神,曰「辞年」。既毕,合家团饮,曰「守岁」。仍于数日前,各以仪物互相赠答,曰「送年」。
  ·风信
  自台往内地者,以东南风为顺;自内地来台者,以西北风为顺。此不易之理也。然而风信难凭,若必待此而后扬帆,则自二、三月至六、七月时多南风,内地无来台之日;八、九月至正月时多北风,台无往内地之日矣。而不然也。台往内地,惟正西为顶头风;内地来台,惟正东为顶头风,皆当停泊以待。他如南风、北风,皆可来往。南风风气柔弱,舟小者易渡;北风风气刚劲,舟大者为稳。故三、四五月行舟者,鲜飓风之患;而风力不足,往往迟滞洋中,随潮上下,必俟南风盛发,始可扬帆而行。六八月、十一二月以及正月,时而飓发、时而台生、时而报头骤至(飓者,具四面之风也,骤发而骤止;台则以渐而至,常连日夜;报头则风未至,而报先及,亦骤发而难当),风势大则摺帆以驾驶;若遇太烈,近澳者犹可收泊,在洋中者任其所之而不知所止。九月,北风凛烈,积日累月;名谓九降风。七月、十月,天气和暖,风时稍顺,行者便焉。凡南风,台将作,则北风先至;至十一、二月,若遇南风,迟至三日,则台必发。内地早西而晚东,台地则东风发于早晨,近午而起西风,谓之「发海西」;若无西风,则天时不祟朝而变矣。日落有黑云,诘朝未必晴霁也;天边有断虹,飓风且将立至也;海中多腥气,无两日之清朗也;水面如浮糠,非浪静之天时也。
  至于逐月各有报旬,验之多应,非尽属不经之谈。并附于后:正月初四日接神报,初九日玉皇报(是日有报,各报俱验;若无报,则各报不验),十三日关帝报,二十九日乌狗报,二月初二日白须报,三月初三日上帝报,十五日真人报,二十三日妈祖报,(真人报多风、妈祖报多雨)。以上三个月,共三十六报,此其大者,四月初八日佛子报,五月初五日屈原报(系大报旬),十三日关帝报,六月十二日彭祖报,十八日彭祖婆报,二十四日洗炊笼报(此三报具系大报旬),七月十五日鬼仔报,八月初一日灶君报,初五日(九皇报)(系大报旬),十五日魁星报,九月十六日张良报,十九日观音报,十月初十日水仙王报,二十日翁爹报,十一月二十七日普庵报,十二月二十四日送神报,二十九日火盆报(自二十四日至年终,每遇大风,名送年风)。
  ·潮汐
  尝考潮汐之说矣,谓天包水、水乘地,而一元之气升降于太虚之中;气升地沉,则水溢而为潮,气降地浮则水缩而为汐。计日十二辰,由子至已,其气为阳;由午至亥,其气为阴。一昼一夜,合天地之气再升再降,故一日之间潮汐皆再焉。当卯酉之月,则阴阳之交也,气以交而盛,故潮之大也,异于他月;当朔望之后,则天地之变也,气以变而盛,故潮之大也,异于他日。朱子曰:「天地之间,东西为纬、南北为经,故子、午、卯、酉为四方之正位;而潮之进退以月至,此为节耳」。邵子曰:「海潮所以应月者,从其类也」。余襄公则谓「潮有涨退,海非增减,月之所临,而水往从之。故月临卯酉,则水涨于东西;月临子午,则潮平于南北。彼盈此竭,皆系于月,盖月,阴之精也;水,阴之物也。以水之阴,从月之精,晦朔弦望,潮汐应焉。朔后三日,明生而潮壮;望后三日,魄具而潮涌;仲春月落,水生而汐微;仲秋月明,水落而潮倍。盛于大寒,极阴而凝;弱于大暑,畏阳而缩。阴阳消长,不失其时,九有之内,皆无殊理」。而郡志有云:「台湾潮汐,视同〔安厦门〕为较早者,则以潮有远近之不同;海之远者气尤盛,故潮亦因之。要而论之,不外天一之所生、地六之所成而已矣。何非天地精气之所感也哉?
  ·海道
  台湾地极东南,上通江浙、下抵闽广;来往商艘,岁殆以数千计。其海道之远近平险,不可不察也。邑治自鹿耳门而外,波涛万顷,一望无际;其往内地之船,皆以黎明开洋。寒食后,南风盛发,由鹿耳门扬帆而去,经东、西吉(海中浮屿),傍午至澎湖,泊水垵澳,利南风也;秋分后,北风凛烈,出鹿耳门,必由隙仔(澳名,在鹿耳门外之北)开洋,亦经东、西吉而至澎湖,泊网澳、内堑、外堑等澳,利北风也。若金鸡、嵵里、妈宫等澳,则南北风皆可湾泊。自澎往厦开洋,则以傍晚为定期;越早,而内地之山隐现于目前。然此就风顺而论也。若风稍逆,则南风之时,常患风不胜帆,虽以鹿耳门至澎湖之近,迟至一、二日夜者有之;由澎至厦,则更缓矣。北风之时,常患帆不胜风,故风稍烈,则下一、二摺帆以驾驶,虽登岸稍迟,犹无樯倾楫摧之患;若飓风大作,则或飘至铜山者有之、或飘至广东者有之,而翻覆于波浪之中者又无论矣。至于往福州之船,则向北直去,不用到澎湖焉。若夫往北路之鸡笼山(诸罗之山,至此而尽),则由青鲲身(在鹿耳外北二十里),而北向;往南路之沙马矶(凤山之山至此而尽),则由大港(在鹿耳门南数里)而南行。此皆一定而不可易者也。更以水程计之:自鹿耳门至澎湖,水程四更,风利于东;自澎湖至厦门,水程七更,风利东南;自鹿耳门至福州,水程一十五更,风利正南;自鹿耳门至鸡笼港,水程一十八更,风利正南;自鹿耳门至沙马矶,水程七更,风利正北。此又行舟者之不可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