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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海使槎录
习俗
『台地民非土著,逋逃之渊薮,五方所杂处。泉之人行乎泉,漳之人行乎漳,江、浙、两粤之人行乎江、浙、两粤,未尽同风而异俗。且洋贩之利归于台湾,故尚奢侈、竞绮丽、重珍旨,彼此相效;即佣夫、贩竖不安其常,由来久矣。赌博,恶业也;父不禁其子,兄不戒其弟,挟资登场,叫号争哄,始则出于典鬻,继则流于偷窃,实长奸之囮也。又莫甚于要盟;豪健家儿聚少年无赖之徒,指皎日以盟心,抚白水而矢誓,称兄呼弟,出妻拜母,自谓古道相期;不知往来既频,则淫酗之累作,声援既广,则嚣竞之患生。若其丧不停柩,婢不愆配,犹为近古之风;而视疏若亲,穷乏疾苦相为周恤,亦荒岛之善俗也』(诸罗杂识)。
婚礼:倩媒送庚帖,三日内家中无事,然后合婚;间有误毁器物者,期必改卜。纳采:簪珥绸帛,别具大饼、豚肩、糖品之属,谓之礼盘;无力者止烦亲属女眷送银簪二,名曰插簪仔。及笄送聘,或番钱一百圆,或八十、六十、四十圆,绫绸数十匹,以至数匹;礼书二函,则收一回一;羊豕、香烛、彩花、蒌叶各收其半;礼榔双座,以银为槟榔形,每座四圆,上镌「二姓合婚,百年偕老」八字,收「二姓合婚」一座,回「百年偕老」一座;贫家则用干槟榔以银饰之;福寿万字糖或百余圆,或数十圆,回以大饼;其余鹿筋、鹿脯、鱼蟳、肚肺、糖果,留三、四种,各以稻谷麦豆置于盘内。又回礼锡盘二,如大碗式;一植石榴一株,用银石榴三、四颗及银桂花数朵缠绕枝头,名曰榴桂;一植莲蕉花一株,取连招贵子之义(土人蕉、招同音)。此纳币之礼也。亲迎:先期送择日仪番钱或四十圆以至十二圆,名曰乞日。至期,不论贵贱,乘四人舆,鸣金鼓吹,彩旗前导,亲朋送灯,少年子弟分队擎执,沿途点放爆竹,婿至女家,驻轿庭中,连进酒食三次,饮毕,外弟携篮于轿前索爆竹,婿随取赠,名曰舅子爆;新人出厅拜祖先,次拜父母,父兄把酒三盏,覆以手帕上轿。妆奁同行,丰俭不一。花轿后悬竹筛,上画太极八卦。到门,新郎擎盖新妇头上。三日庙见,以次拜公姑、伯叔婶姆,谓之拜茶。是日外弟来,名曰探房。午咽新妇及外弟,妇之父兄,请而后至,不轻造也。四日,外父母请婿及女,名曰旋家。外家亲属,婿各备贽仪,惟外弟纳之。饮毕,婿偕新妇同归。五日,外家再请诸亲相陪,名曰会亲;女先往,婿近午始至。饮毕,婿回,女留三日后始回。冠笄或于亲迎日,或在数日前;诗礼之家,女子既笄,则居于房内,不复外出,常人则无论矣。
丧礼:七日内成服,五旬延僧道礼佛,焚金楮,名曰做功果、还库钱;俗谓人初生欠阴库钱,死必还之。既毕除灵,孝子卒哭谢吊客;家贫或于年余择日做功果除灵。小祥致祭如礼,大祥竟有先三、四月择吉致祭除服,此则背礼之尤者。若夫居丧,朔、望哭奠,柩无久停,则又风俗之美者矣。
生辰,为红面食团,彼此馈祝。神佛诞日,亦用以为献。娶妇之家,亲友制白面饼或二十圆、或十圆及簪珥肘酒为贺。
亲友自内地来,具酒食相招,名曰洗咸水;谓泛重洋而至,亦犹北地洗尘之意。
正月元旦,家制红、白米糕以祀神;于四、五鼓时拜贺亲友。上元节,未字之女偷折人家花枝竹叶,为人诟詈,谓异日必得佳婿;平民有毁伤他家墙垣或窃豕槽、鸡栏,辱及父母,亦谓一年大利。街头花灯箫鼓,镇夜喧阗,至廿五、六日方罢。十六日,各市廛竞餍酒肉,名曰头压;自是月以为常。腊月既望,踵而行之,名曰尾压。
四月八日,僧众沿门唱佛曲,人赠以钱米。
五月五日,清晨然稻梗一束,向室内四隅熏之,用楮钱送路旁,名曰送蚊;门楣间艾叶、菖蒲,兼插禾稗一茎,谓可避蚊蚋,榕一枝,谓老而弥健。彼此以西瓜、肉粽相馈遗。祀神用诸红色物。自初五至初七,好事者于海口浅处用钱或布为标,杉板鱼船争相夺取;胜者鸣锣为得采,土人亦号为鬪龙舟。午时,为小儿女结五色缕,男系左腕,女系右腕,名曰神鋉(三月尽、四月朔望、五月初一至初五日,各寺庙及海岸各船鸣锣击鼓,名曰龙船鼓,谓主一年旺相)。
七夕呼为巧节。家供织女,称为七星娘。纸糊彩停,晚备花粉、香果、酒醴、三牲、鸭蛋七枚、饭七碗,命道士祭献毕,则将端阳男女所结丝缕剪断,同花粉掷于屋上。食螺蛳以为明目。黄豆煮熟洋糖拌裹及龙眼、芋头相赠贻,名曰结缘。
七月十五日,亦为盂兰会。数日前,好事者醵金为首,延僧众作道场;将会中人生年月日时辰开明缘疏内,陈设饼饵、香橼、柚子、蕉果、黄梨、鲜姜,堆盘高二、三尺,并设纸牌、骰子、烟筒等物;至夜分同羹饭施焰口。更有放水灯者,头家为纸灯千百,晚于海边亲然之;头家几人,则各手放第一盏,或捐中番钱一或减半,置于灯内。众灯齐然,沿海渔船争相攫取,得者谓一年大顺。沿街或三五十家为一局,张灯结采,陈设图画、玩器,锣鼓喧杂,观者如堵。二日事毕,命优人演剧以为乐,谓之压醮尾。月尽方罢。
中秋制月饼,并笔、墨、纸、研、香囊、瓶、袋诸物,罗列市廛,设置骰子;赌胜夺采,负则偿值。
重阳前后,竞放纸鸢,如内地春月。是日,儒生有杀犬取其首以祀魁星者;余肉则生徒聚啖,欢饮竟日。
除夕前数日,以各种生菜沸水泡瓮中,以供新岁祭祀之用;余则待发变后食之,名曰来年菜。
除夕杀黑鸭以祭神,谓其压除一岁凶事;为纸虎,口内实以鸭血或猪血、生肉于门外烧之,以禳除不祥。
衣服不衷裤露衣衫外者曰龙摆尾,袜不系带脱落足面者曰凤点头。农夫、舆隶云履绸衫,服劳任役,殊不雅观也。
交易最尚番钱,红毛所铸银币也。长斜无式,上印番字,银色低潮;以内地兼金与之,反多滞难。用小制钱外,多用昔年所铸台、广、昌、南红铜钱,并明时旧钱。鹅眼、荇叶,散若流泉。见行鼓铸,轮郭周好,交易则弃而不用,亦足异矣!
卖肉者吹角,镇日吹呼,音甚凄楚。冬来,稻谷、糖、靛,各邑辇致郡治;车音脃薄,如哀如诉,时与吹角若相和然。广东志:顺德之容奇,桂州黄连村,吹角卖鱼;其北水古粉、龙渚、马齐村,则吹角卖肉。相传黄巢屯兵其地,军中为市,以角声号召。不知此于何起也?
士夫健卒喜赌博,永夜讙呶呼卢之外,或压铜钱射宝字以赌胜,名曰压宝。又为纸牌三十六页,分文、武、院、科四项;文尊阁老,武尊国公,院尊学士,科尊状元;每项九等纳粟,列庶吉士之上。
鸦片烟,用麻葛同鸦土切丝于铜铛内煮成鸦片,拌烟另用竹桶筩以棕丝,群聚吸之。索值数倍于常烟。专治此者,名开鸦片馆。吸一、二次后,便刻不能离。暖气直注丹田,可竟夜不眠。土人服此为导淫具;肢体萎缩,脏腑溃出,不杀身不止。官弁每为严禁。常有身被逮系,犹求缓须臾,再吸一筩者。鸦片土出噶喇吧。
郡中鴃舌鸟语,全不可晓。如刘呼涝、陈呼澹、庄呼曾、张呼丢。余与吴侍御两姓,吴呼作袄,黄则无音,厄影切,更为难省。
大武郡数处平地涌泉,浸溢数里,土人谓之水坔。坔,土音滥,字典中无此字;亦犹大浪泵之泵,字典音聘,土音蚌。又所生少子名曰屘,土音满,皆以己意讹撰。
祠庙
邑志载陈湄川抚军重修文庙碑记云:「董子曰,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建庙修学,正谊明道之大端,应无出此者。予以为不计功而未尝无功,不谋利而未尝无利。台令未有为台道者,而予得调台道;台道未有擢为抚军者,而予得擢偏抚,莫非先圣先贤默为相之」等语。圣贤大道,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正不藉崇饰庙貌,皈依奉法,便致感应报施。建学明伦,所以正人心、厚风俗,无一语及之,竟说向福田利益,岂可为训!
府志至圣四御赞后即接施琅褒章,台、凤志学校或载入祀典,或见之艺文,俱为失次;诸罗志学校别为一卷为是。
湄川建紫阳祠于学宫之左旁,列黄勉斋、陈北溪、蔡九峰、真西山四先生木主,春秋致祭;两厢列学舍,令诸生肄业,拨冂港官田二十八甲一分,岁租一百六十八石六斗,以为膏脯资。
水仙宫并祀禹王、伍员、屈原、项羽,兼列奡,谓其能荡舟也(一作鲁般)。庙中亭脊,雕镂人物、花草,备极精巧,皆潮州工匠为之。关帝庙前殿祀帝像,后殿祀帝父,方巾绿袍;土人云,与祁文宣并及启圣同义。南路长治里前阿社祀五文昌:梓潼、关帝、魁星、朱衣、吕祖,后祀东王公、西王母。又伪郑时,建玉皇太子庙。
三年王船备物建醮,志言之矣。及问所祀何王?相传唐时三十六进士为张天师用法冤死,上帝敕令五人巡游天下,三年一更,即五瘟神;饮馔器具悉为五分。外悬池府大王灯一盏,云伪郑陈永华临危前数日,有人持柬借宅,永华盛筵以待,称为池大人,池呼陈为角宿大人,揖让酬对如大宾;永华亡,土人以为神,故并祀焉。
求子者为郎君会,祀张仙,设酒馔、果饵,吹竹弹丝,两偶对立,操土音以悦神。
商贩
『东西洋通贩诸国:西洋则交趾、占城、暹罗、下港、加留吧、柬埔寨、大泥、旧港、马六甲、哑齐、彭亨、柔佛、丁机宜、思吉港、文郎、马神,东洋则吕宋、苏禄、猫里务、沙瑶、吶哔啴、美洛居、文莱、鸡笼、澹水』(谈荟)。
『明给事中何楷疏:「台湾在彭湖岛外,水路距漳、泉约两日夜。其地广衍高腴,可比一大县;中国版图所不载。初,穷民至其处,不过规渔猎之利已耳;其后见内地兵威不及,往往聚而为盗。近则红夷筑城其中,与奸民私相互市,屹然成大聚落矣』(春明梦余录)。
『给事中傅元初疏:「海滨之民,惟利是视。走死地如骛,往往至岛外区脱之地曰台湾者,与红毛番为市,红毛业据之以为窟穴。自台湾两日夜可至漳、泉内港。而吕宋佛郎机见我禁海,亦时时私至鸡笼、澹水之地,与奸民阑出者市货。其地一日可至台湾。官府即知之而不能禁,禁之而不能绝,徒使沿海将领、奸民坐享洋利,有禁洋之名,未能尽禁洋之实。此臣乡之大可忧者」。盖海外有大西洋、有东洋。大西洋则暹罗、柬埔诸国;其国产苏木、胡椒、犀角、象牙诸货。东洋则吕宋,其夷佛郎机也;其国有银山,夷人铸作银钱独盛。中国人若往贩大西洋,则以其产物相抵;若贩吕宋,则单得其银钱。诸夷皆好中国绫缎杂缯;其土不蚕,惟藉中国之丝到彼,能织精好缎匹,服之以为华好。是以湖绵百觔值银百两者,至彼得价二倍。而江西瓷器、福建糖品皆所嗜好。百工技艺有挟一技以往者,虽徒手无不得食;民争取之。永乐间,先后招徕。至红毛番,其夷名加留巴,与佛郎机争利不相得,一心通市,据在台湾。自明禁绝之,而利乃尽归于奸民矣』(同上)。
『近以开洋互市,奉旨:「红夷挟市,地方官果能饬备毖防,禁绝勾引接济,狡谋自无繇逞;乃海防名饬实弛,奸商阳禁阴纵,以致酿衅滋隙。至开洋应否,未见确议。但云宜吕宋、不宜台湾;均属夷地,商贩给引出海,何法综稽,能使画地遵守?着详查开禁利害,博谘熟审酌妥具奏」。据泉州乡官史继偕、张瑞图等称开洋有四便,漳州乡官林宰等称海寇起灭不系洋禁开闭;臣会同邹维连勘得开洋之说,心心有主,喙喙争鸣,大约主开而不主禁。总之,言利不能无害:衣食源开,则利在民;洋税复而闽安诸税可免,则利在商;得税三、四万以壮军实,则利在准备。而亦有害,即抚臣所谓四可虑者是已。此就利害言也。若体民情,则开不容缓。臣入闽关,见高山大川回旋掩映,自建徂兴,间关千里中,求三里康庄而不可得。岩下居民,各就山根溪畔,开垦力食;率崎岖硗埆,即方正五亩一段者亦未之见。过泉眼界稍宽,然已望洋海若矣。其人则林林总总,肩摩踵接,望开洋不啻大旱望雨;而臣反言开之不便,达情之谓何?故今日开洋,全为民计,非为夷计。谓开洋而贫民不再从贼则可,谓开洋而奸民尽化为良则不可;谓开洋而奸民便于勾夷则可,谓不开而全无海氛亦不可』(按闽摘略)。
明庄烈时,工部尚书渭南南居益巡抚福建时,红毛以明月珠、珊瑚树、异香、火马诸珍贿请互市;公绝其使,焚其贡物,口占一绝云:「明月珊瑚贵莫言,番书字字诳军门。牙前立下焚珠令,不敢持将献至尊」。授部将以方略讨之,系其酋高文律。闽人立石平远台以纪公绩。今严禁互市,实苞桑之至计。为国家计久远者,当看前明红毛入犯中左,肆行焚劫;又复勾引刘香老,首尾冲突,海壖骚动。虽竭力驱剿,实苦不支,慎勿狃目前之近利,而轻言互市也。
海船多漳、泉商贾,贸易于漳州,则载丝线、漳纱、翦绒、纸料、烟、布、草席、砖瓦、小杉料、鼎铛、雨伞、柑、柚、青果、橘饼、柿饼,泉州则载磁器、纸张,兴化则载杉板、砖瓦,福州则载大小杉料、干笋、香菰,建宁则载茶;回时载米、麦、菽、豆、黑白糖饧、番薯、鹿肉售于厦门诸海口,或载糖、靛、鱼翅至上海。小艇拨运姑苏行市,船回则载布匹、纱缎、枲绵、凉暖帽子、牛油、金腿、包酒、惠泉酒;至浙江则载绫罗、绵绸、绉纱、湖帕、绒线;宁波则裁绵花、草席;至山东贩卖粗细碗碟、杉枋、糖、纸、胡椒、苏木,回日则载白蜡、紫草、药材、茧绸、麦、豆、盐、肉、红枣、核桃、柿饼;关东贩卖乌茶、黄茶、绸缎、布匹、碗、纸、糖、面、胡椒、苏木,回日则载药材、瓜子、松子、榛子、海参、银鱼、蛏干。海壖弹丸,商旅辐辏,器物流通,实有资于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