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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名贤确论
孟子言不嗜杀人
颍濵曰孟子生于战国知仁义可以化服暴强以此游说诸侯谆谆言之冀其或信而诸侯皆习于鄙诈莫以为然者梁襄王问孟子天下恶乎定孟子对曰定于一曰孰能一之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当是之时诸侯皆将以多杀人一天下诚有不嗜杀人之君招而抚之天下必将归之孟子之言非茍为大而已也然不深原其意而详究其实未有不以为迂者矣予观战国之后更始皇项籍杀人愈多而天下愈乱及汉髙祖虽以兵取天下而心不在杀人然后乃定子孙享国二百余年王莽之乱盗贼蜂起光武复以不嗜杀人收之及桓灵之祸曹公孙刘皆有葢世之略而以喜怒杀人故天下卒于三分司马父子力能一之而杀心益炽故既一复散裂为刘石离为南北隋文帝又能合之矣而好杀不已至子而败及唐太宗始复不嗜杀人天下乃定其后五代之君出于盗贼乞养屠戮生灵如恐不及数十年之间天下五禅皆不能有天下之半及宋受命艺祖皇帝虽以神武诛鉏僭伪而不嗜杀人之心神民信之未及十年而削平之功比于汉唐天下既定轻刑厉禁凡所诛戮一附于法匹夫匹妇无寃死之狱其仁过于前代是以百有余年兵革不试户口充溢有死于疠疫而无死于兵乱葢自孟子以来能一天下者四君皆以不嗜杀人致之由此观之孟子之言岂偶然而已哉
孟子将朝王
温公疑曰孔子圣人也定哀庸君也然定哀召孔子孔子不俟驾而行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过虚位且不敢不恭况召之有不往而他适乎孟子学孔子者乎其道岂异乎夫君臣之义人之大伦也孟子之徳孰与周公其齿之长孰与周公之于成王成王幼周公辅之以朝诸侯及长而归政北面稽首畏事之与事文武无异也岂得云彼有爵我有徳齿可慢彼哉
孟子谓蚳鼃
温公疑曰孟子居齐齐王师之夫师者导人以善而救其恶者也岂得谓之无官守无言责乎若谓之为贫而仕耶则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仰食于齐非抱闗击柝之比也诗曰彼君子兮不素飡兮夫贤者所为百世之法也余惧后之人挟其有以骄其君无所事而贪禄位者皆援孟子以自况故不得不疑
荀卿之道
荆公曰荀卿载孔子之言曰由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曰智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子曰赐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贡曰智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君子矣子曰回智者若何仁者若何颜渊曰智者知己仁者爱己子曰可谓明君子矣是诚孔子之言欤吾知其非也夫能近见而后能逺察能利狭而后能泽广明天下之理也故古之欲知人者必先求知己欲爱人者必先求爱己此亦理之所必然而君子之所不能易者也请以事之近而天下之所共知者论之今有人于此不能见太山于咫尺之内者则虽天下之至愚知其不能察秋毫于百步之外也葢不能见于近则不能察于逺明矣而荀卿以谓知己者贤于知人者是犹能察秋毫于百步之外者为不若见太山于咫尺之内者之明也今有人于此食不足以厌其腹衣不足以周其体者则虽天下之至愚知其不能以赡足乡党也葢不能利于狭则不能泽于广明矣而荀卿以谓爱己者贤于爱人者是犹以赡足乡党为不若食足以厌腹衣足以周体者之富也由是言之荀卿之言其不察理已甚矣故知己者智之端也可推以知人也爱己者仁之端也可推以爱人也夫能尽智仁之道然后能使人知己爱己是故能使人知己爱己者未有不能知人爱人者也能知人爱人者未有不能知己爱己者也今荀卿之言一切反之吾是以知其非孔子之言而为荀卿之妄矣扬子曰自爱人之至也葢言能自爱之道则足以爱人耳非谓不能爱人而能爱己者也噫古之人爱人不能爱己者有之矣然非吾所谓爱人而墨翟之道也若夫能知人而不能知己者亦非吾所谓知人矣
荀卿之学
六一曰三代之衰学废而道不明然后诸子出自老子厌周之乱用其小见以为圣人之术止于此非仁义而诋圣智诸子因之益得肆其异说至于战国荡而不反然后山渊齐髙坚白异同之论兴圣人之学几乎其息最后荀卿子独用诗书之言贬异扶正著书以非诸子尤以劝学为急荀卿楚人尝以学干诸侯不用退居兰陵楚人尊之及战国平三代诗书未尽出汉诸大儒贾生司马迁之徒莫不尽用荀卿子葢其为说最近于圣人而然也荥阳郑昊少为诗赋举进士以中第遂弃之曰此不足学也始从先生长者学问慨然有好古不及之意郑君年尚少而性淳明辅以强力之志得其是者而师焉无不至也将更其名数以请予使之自择遂改曰荀于是又见其志之果也夫荀卿者未尝亲见圣人徒读其书而得之然自子思孟子已下意皆轻之使其与游夏并进于孔子之门吾不知其先后也世之学者茍如荀卿可谓学矣而又进焉则孰能御哉
荀卿之失
东坡曰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髙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逺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悦颜渊黙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足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于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冦雠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髙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愎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于絶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壊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歴诋天下之贤人以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于此也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刼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髙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茍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荆公曰杨墨之道未尝不称尧舜也未尝皆不合于尧舜也然而孟子之所以疾之若是其至者葢其言出入于道而已矣荀卿之书备仁义忠信之道具礼乐刑政之纪上祖尧舜下法周孔岂不美哉然后世之名遂配孟子则非所宜矣夫尧舜周孔之道亦孟子之道也孟子之道亦尧舜周孔之道也荀卿能知尧舜周孔之道而乃以孟子杂于杨朱墨翟之间则何知彼而愚于此乎昔墨子之徒亦誉尧舜而非桀纣岂不至当哉然礼乐者尧舜之所尚也乃欲非而弃之然则徒能尊其空名尔乌能知其所以尧舜乎荀卿之尊尧舜周孔亦诚知所尊矣然孟子者尧舜周孔之徒也乃以杂于杨朱墨翟而并非之是岂异于誉尧舜而非礼乐者耶昔者圣贤之著书也将以昭道徳于天下而揭教化于后世尔岂可以托尊圣贤之空名而信其邪谬之说哉今有人于此杀其兄弟戮其子孙而能尽人子之道以事其父母则是岂得为孝人邪荀卿之尊尧舜周孔而非孟子则亦近乎是矣昔告子以为性犹杞栁也义犹桮桊也孟子曰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矣夫杞栁之为桮桊是戕其性而后可以为也葢孟子以谓人之为义非戕其性而后可为故以告子之言为祸仁义矣荀卿以为人之性恶则岂非所谓祸仁义者哉【云云】
孟扬荀
昌黎曰始吾读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圣人之道易行王易王覇易覇也以为孔子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晩得扬雄书益尊信孟氏因雄书而孟氏益尊则雄者亦圣人之徒欤圣人之道不传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说干时君纷纷籍籍相乱六经与百家之说错杂然老师大儒犹在火于秦黄老于汉其存而醇者孟轲氏而止耳扬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书于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辞时若不醇要其归与孔子异者鲜矣抑犹在轲雄之间乎孔子删诗书笔削春秋合于道者着之杂于道者黜之故诗书春秋无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欤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
孟扬荀言性
樊川曰孟子言人性善荀子言人性恶扬子言人性善恶混曰喜曰哀曰惧曰恶曰欲曰爱曰怒夫七者情也情出于性也夫七情中爱怒二者生而自能是二者性之根恶之端也乳儿见乳必拏求不得即啼是爱与怒与儿俱生也夫岂知其五者焉既壮而五者随而生焉或有或亡或厚或薄至于爱恶曾不须臾与乳儿相杂而至于壮也君子之性爱怒淡然不出于道中人可以上下者有爱拘于礼有怒惧于法世有礼法其有踰者不敢恣其情世无礼法亦随而炽焉至于小人虽有礼法而不能制爱则求之不得即怒怒则乱故曰爱怒者性之本恶之端与乳儿俱生相随而至于壮也凡言情性言善者多引舜禹言不善者多引丹朱商均夫舜禹二君子生人以来如二君子者凡有几人不可引以为喻丹朱商均为尧舜子夫生于尧舜之世被其化皆为善人况生于其室亲为父子蒸不能润灼不能热是其恶与尧舜之善等耳天止一日月耳言光明者岂可引以为喻人之品类可与上下者众可与上下之性爱怒居多爱怒者恶之端也荀言人之性恶比于二子荀得多矣昌黎曰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情者七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其所以为性者五曰仁曰礼曰信曰义曰智上焉者之于五也主于一而行于四中焉者之于五也一不少有焉则少反焉其于四也混下焉者之于五也反于一而悖于四性之于情视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惧曰爱曰恶曰欲上焉者之于七也动而处其中中焉者之于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于七也亡与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于性视其品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恶扬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恶混夫始善而进恶与始恶而进善与始也混而今也善恶皆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鱼之生也其母视之知其必以贿死扬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闻其号也知其必灭宗越椒之生也子文以为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无灾其始匍匐也则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忧既生也傅不勤既学也师不烦人之性果恶乎尧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习非不善也而卒为奸瞽瞍之舜鲧之禹习非不恶也而卒为圣人之性善恶果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曰然则性之上下者其终不可移乎曰上之性就学而愈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其品则孔子所谓不移也曰今之言性者异于此何也曰今之言者杂佛老而言也杂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异
东坡曰昔之为性论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为善而荀子以为恶扬子以为善恶混而韩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说而折之以孔子之论离性以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以为三子皆出乎其中而遗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于愈之说多焉嗟乎是未知乎所谓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与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白黑之异也圣人之所与小人共之而皆不能迯焉是真所谓性也而其才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水得土而后生雨露风气之所养畅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于坚者为毂柔者为轮大者为楹小者为桷桷之不可以为楹轮之不可以为毂是岂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杂乎才而言之是以纷纷而不能一也孔子之所谓中人可上下而智与下愚不移者论其才也而至于言性则未尝断其善恶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而已韩愈之说则又有甚者离性以为情而合才以为性是故其论终莫能通彼以为性者果泊然而无为耶则不当复有善恶之说茍性而有善恶也则夫所谓情者乃吾所谓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饥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饥而食渴而饮男女之欲不出于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圣人无是无由以为圣而小人无是无由以为恶圣人以其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恶由此观之则夫善恶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恶为哉虽然扬雄之论则固以近之曰人之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此其所以为异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恶而以为善恶之皆出乎性而已乎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恶之论唯天下之所同安者圣人指以为善而一人之所独乐者则名以为恶天下之人固将即其所乐而行之孰知夫圣人唯其一人之独乐不能胜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恶之辩而诸子之意将以善恶为圣人之私说不已踈乎而韩愈又欲以书传之所闻一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论区区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瞍管蔡之迹而明之非圣人之论性也圣人之论性也将以尽万物之理与众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韩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日言性者皆杂于佛老愈之说以为性之无与乎情而喜怒哀乐皆非性者是愈流入于佛老而不自知也
颍濵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一阴一阳阴阳之未形也犹喜怒哀乐之未发也阴阳之未形也谓之道喜怒哀乐之未发也谓之中中则道也其在人为性及其发而中节仁义礼智之用见于物则所谓善亦所谓和也故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圣人之言性止于是而已矣孟子学于子思得其说而渐失之则指善以为性至于荀卿自任而好异因孟子而反之则曰人性恶夫善恶皆习也指习以为性而不知其非二子之失一也然而性之有习习之有善恶譬之火之能热与其能焚也孟子之所谓善则火之能热者也是火之得其性者荀卿之所谓恶则火之能焚者也是火之失其性者也荀卿之失则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