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名贤确论


  杨墨之道
  昌黎曰儒讥墨以尚同兼爱尚贤明鬼而孔子畏大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春秋讥専臣不尚同哉孔子泛爱亲仁以博施济众为圣不兼爱哉孔子贤贤以四科进褒弟子疾没世而名不称不尚贤哉孔子祭如在讥祭如不祭者曰我祭则受福不明鬼哉儒墨同是尧舜同非桀纣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奚不相悦如是哉余以为辩生于末学各务售其师之说非二师之道本然也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
  黄垍反读墨曰墨以尚同兼爱右鬼非命尚俭为本仲尼贤贤恶恶褒贬是非尚同乎哉仲尼尊君卑臣坐父伏子内亲外疎别逺近以归一本兼爱乎哉仲尼不语乱神又不对弟子问鬼神事右鬼乎哉仲尼教人迁善背恶曰性相近习相逺又曰困而不学民斯为下非命乎哉仲尼曰俭则固又讥晏子祭先豚肩不掩豆又曰礼与其奢也宁俭葢非中制尚俭乎哉墨之道与儒者相戾甚矣使其人不为夷狄禽兽难矣哉或曰韩子云墨与儒同是尧舜同非桀纣治心教人奚不相合如是何谓也对曰谁不克是尧舜非桀纣虽童子妇人闻尧舜喜桀纣骂自然之道也顾其道何如尔小尧舜而大异端又云以非道治心教人其能归于正乎儒道之正者也墨子反是墨必戾儒儒必讥墨不讥不戾不可谓之儒墨
  荆公曰杨墨之道得圣人之一而废其百者是也圣人之道兼杨墨而无可无不可者是也墨子之道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而杨子之道利天下拔一毛而不为也夫禹之于天下九年之间三过其门闻呱呱之泣而不一省其子此亦可谓为人矣颜回之于身箪食瓢饮以独乐于陋巷之间视天下之乱若无者此亦可谓为己矣杨墨之道独以为人为己得罪于圣人者何哉此葢所谓得圣人之一而废其百者也是故由杨子之道则不义由墨子之道则不仁于仁义之道无所遗而用之不失其所者其唯圣人之徒欤二子之失于仁义而不见天地之全则同矣及其所以得罪则又有可论者也杨子之所执者为己为己学者之本也墨子之所学者为人为人学者之末也是以学者之事必先为己其为己有余而天下之势可以为人矣则不可以不为人矣故学者之学也始不在于为人而卒所以能为人也今夫始学之时其道未足以为己而其志已在于为人也则亦可谓谬用其心矣谬用其心者虽有志于为人其能乎哉由是言之杨子之道虽不足以为人固知为己矣墨子之志虽在于为人吾知其不能也呜呼杨子知为己之为务而不能逹于大禹之道也则亦可谓惑矣墨子者废人物亲踈之别而方以天下为己任是其所欲以利人者适所以为天下害患也岂不过甚哉故杨子近于儒而墨子逺于道其异于圣人则同而其得罪则宜有间也
  郑獬论儒墨使人得失曰天下乌乎治治于儒也天下乌乎乱乱于墨也乱之曰吾御之不固盗其隙而乘之也儒何道也圣人道也芽于羲蔓于黄尧舜实之禹禹以实于周孔矣诸侯淫污肆而相翦猎涂污棘塞涅而不洗独夫子大攘中截其駻流偃而筑之然不遂于用也末俗人眊百家始胜嵬墨唱其徒汩吾夫子之筑孟荀恳恻迨病此也夫孰诲斯民也君师者司之也敢原乎古緫緫然而居伥伥然而趋燠寒渴饥扩于内适知鸟兽穴土巢木以养以处不相用则决然怒攫然斗强者夺勇者杀君师者发于仁义不忍其溺也拱观揉伏必徐引而进之不遽以刑迫也男女有合礼以婚聘饮食有燕礼以宾飨哀也为之丧思也为之祠祭乐有金石威有鈇钺凡所措注一原于情性而闲以节奏无过也无不勉也矩于家绳于国衡于天下礼义明而情性定是吾道所以两得之也彼墨者方且沟瞀固弊不特泥其说本俭刻于体非斗也民拏而目争非乐也民确而益不和兼爱无父上同漫等级籍嵬墨相天下戕灭礼乐颛律以己俾其君茅茨土阶啜土铏既耕且治天下将槁然相与戾矣啜菽饮水曷充哉礼义去则情性肆是墨者所以两失之也礼义中也大本也情性之检也俭愈则陋陋则性情有不能其说不较益可白已呜呼杨墨不作邪世今无有邪老者独善不几于杨乎释者兼爱不几于墨乎是杨墨遗俗尚■〈犭斤〉■〈犭斤〉于世而又决其流而涨之筑无少完矣吾民于于日怵于邪如炳礼义以晓之性魁嵬墨使之潜化佛然治平之迹繇今日起是亦荀子之志也

  孟子之道
  皮日休谓孟子为学科曰圣人之道不过乎经经之降者不过乎史史之降者不过乎子子不异乎道者孟子也舍是子者必戾乎经史又率于子者则圣人之盗也夫孟子之文粲若经传天惜其道不烬于秦自汉氏得之常置博士以専其学故其文继乎六藉光乎百氏真圣人之微旨也若然者何其道晔晔于前其书汲汲于后得非道拘乎正文极乎奥有好邪者惮正而不举嗜浅者鄙奥而无称耶葢仲尼爱文王嗜昌歜以取味后之人将爱仲尼者其嗜在乎孟子矣呜呼古之士以汤武为逆取者其不读孟子乎以杨墨为逹智者其不读孟子乎由是观之孟子之功利于人亦不轻矣今有司除茂才明经外其次有熟庄周列子书者亦登于科其诱善也虽深而悬科也未正夫庄列之文荒唐之文也读之可以为方外之士习之可以为鸿荒之民有能汲汲以救时补教为志
  昌黎曰吾常以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徧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后离散分处诸侯之国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逺而末益分葢子夏之学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为庄周故周之书喜称子方之为人荀卿之书语圣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业不传惟太史公书弟子传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于商瞿孟轲师子思子思之学葢出曾子自孔子没羣弟子莫不有书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余少而乐观焉
  鲁直曰由孔子以来求其是非趋舍与孔子合者唯孟子一人孟子圣人也荀卿著书号为祖述孔氏而诋訾孟子以为畧法三王而不知其统葢荀卿见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义不见诸侯其迹与孔子不合故云尔曽不知前圣后圣所谓若合符契者要于归洁其身者观之孟子论孔子去鲁不知以为为肉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乃若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以微罪行此圣人之忠厚非孟子不足以知之学者欲知孟子率以是观之其智不足以知孟子安能知孔子然则荀卿所谓知孔子者特未可信圣人无名而淳于髠以名实求孟子固不足以知之荀卿曽未能逺过淳于髠也扬子云曰孟子勇于义而果于徳知言之要知徳之奥非茍知之亦允蹈之言虽不多以子云之言行反复考之足以发子云之知言司马迁号称博极群书至如论伊尹百里奚皆不信孟子此所以得罪于子云也由孔子以来力于学者多矣而才有孟子由孟子以来力学者多矣而才有扬雄来者岂可不勉
  颍濵曰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网罗三代之旧闻葢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其说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以贯之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氏之书百工之技艺九州岛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乎胷中而有卓然不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葢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道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王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逺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自孔子没诸子各以其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至寛而不可犯至宻而可乐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后世或未之见也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胜用唯其不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于穿窬故曰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为孟子欤后之观孔孟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孟子养浩然之气
  颍濵曰孟子学于子思子思言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言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子思言至诚无敌于天下而孟子言不动心与浩然之气凡孟子之说皆所以求通于子思而已故不动心与浩然之气诚之异名也诚之为言心之所谓诚然也心以为然则其行之也安是以心不动而其气浩然无屈于天下此子思孟子之所以为师弟子也子思举其端而言之故曰诚孟子从其终而言之故谓之浩然之气一章而三说具焉其一论养心以致浩然之气其次论心之所以不动其三论君子之所以逹于义逹于义所以不动心也不动心所以致浩然之气也三者相须而不敢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是何气也天下之人莫不有气气者心之发而已行道之人一朝之忿而斗焉以忘其身是亦气也方其斗也不知其身之为小也不知天地之大祸福之可畏也然而是气之不养者也不养之气横行于中则无所不为而不自知于是有进而为勇有退而为怯其进而为勇也非吾欲勇也不养之气盛而莫禁也其退而为怯也非吾欲怯也不养之气衰而不敢也孔子曰人之少也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一人之身而气三变之故孟子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夫志意既修志盛夺气则气无能为而惟志之从志意不修气盛夺志则志无能为而惟气之聴故气易致也而难在于养心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而告子先我不动心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何谓也告子以为有人于此不得之于其言勿复求其有此心不得之于其心勿复求其有此气夫言之不然而心则然者有矣未有心不然而气则然者也故曰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由是言之气者心之使也心之所欲为则其气勃然而应之心所不欲而强为之则其气索然而不应人必先有是心也而后有是气故君子养其义心以致其气使气与心相狎而不相难然后临事而其气不屈故曰志至焉气次焉志之所至而气从之故谓至昔之君子以其眇然之身而临天下言未发而众先谕功未见而志先信力不及而势与之者以有是气而已故曰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养志以致气盛气以充体体充而万物莫敢逆然后其气塞于天地虽然心之所以不动者何也博学而识之强力而行之卒然而遇之有自失焉故心必有所守而后能不动其心之所守不可多也多学而兼守之事至而有不应也是以落其枝叶损之又损以至于不可损也而后能应故孔子谓子贡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曰然非欤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北宫黝之养勇也曰吾无辱于尔也孟施舍之养勇也曰吾无惧于尔也无辱勇矣而未见所以必勇也无惧而后能必勇故曰北宫黝之守气不如孟施舍之守约北宫黝似子夏孟施舍似曾子曽子之所以自守者曰自反而不缩虽褐寛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夫缩入也入受也自反而心受之以为可为者无憾于吾心也则吾心嚣然为之而吾气勃然应之矣孟子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夫馁不充之谓也有行于此而义不受则心不慊心不慊则气不能充体气不能充体谓之馁矣故心不能不动也而有待于义君子之所由逹于义者何也勉强而行之则劳苦而失其真放之而不求则终身而不获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夫君子之于道朝夕从事于其间待其自直而勿强正也中心勿忘待其自生而勿助长也而后得其真强之而求其正助之而望其长是非诚正而诚长也迫于外也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待其自至而不强是学道之要也又曰新喻呉若曰孟子吾师也其称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吾窃喜焉而不得其说请为我言其故予应之曰子居于江南亦尝观于江乎秋雨时至沟浍盈满众水既发合而为一汪濊淫溢充塞坑谷然后滂洋东流蔑洲渚乘丘陵肆行而前遇木而木折触石而石陨浩然莫能支予尝试考之彼何若此以浩然也哉今夫水无求于深无意于行得髙而停得下而流忘已而因物不为易勇不为险怯故其发也浩然放乎四海古之君子平居以养其心足乎内无待于外其中演漾与天地相终始止则物莫之测行则物莫之御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忧行乎夷狄患难而不屈临乎死生得失而不惧葢亦未始不浩然者也故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

  以佚道使民以生道杀民
  东坡曰使民为农民曰是食我之道也使民为兵民曰是卫我之道也使民为郭沟池民曰是域我之道也虽劳而不怨也曰盘庚之民何以怨民可以乐成而不可与虑始葢终于不怨也诗曰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榖可谓劳矣然民岂不思之曰上之人果谁为也哉若夫田猎之娱宴好之奉上之人所自为为之者君子葢不以劳民也古之水衡少府天子之私藏大司农钱不以给共养劳费共养劳费一出少府为是也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以佚道使民可也以生道杀民君子葢难言之易曰古之聪明睿知神武而不杀季康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曰子为政焉用杀夫杀无道就有道先王之所不免也孔子讳之然则杀者君子之所难言也

  辟杨墨
  昌黎曰孟子有云今天下不之杨则之墨杨墨交乱而圣贤之道不明圣贤之道不明则三纲沦而九法斁礼乐崩而异端横几何其不为禽兽也故曰能言距杨墨者皆圣人之徒也杨子云曰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夫杨墨行正道废且将数百年以至于秦卒灭先王之法烧除经书坑杀学士天下遂大乱及秦灭汉兴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后始除挟书之律稍求亡书招学士经虽少得尚皆残缺十亡二三故学士多老死新者不见全经不能尽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见为守分离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羣圣人之道于是大壊后之学者无所寻逐以至于今冺冺也其祸出于杨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虽贤圣不得位空言无施虽切何补然赖其言而今学者尚知宗孔氏崇仁义贵王贱霸而已其大经大法皆亡灭而不救壊烂而不收所谓存十一于干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无孟氏则皆服左衽而言侏离矣故愈尝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