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医案按


  卷三

  气冲

  汪石山治萧师训。年逾五十。形肥色紫。气从脐下逆冲而上。睡卧不安。饮食少。精神倦。汪诊之。脉皆浮濡而缓。曰。气虚也。问曰。丹溪云气从脐下起者。阴火也。何谓气虚汪曰。难执定论。丹溪又云。肥人气虚。脉缓亦气虚。今据形与脉。当作气虚论治。遂以参、 为君。白术、白芍为臣。归身、熟地为佐。黄柏、甘、陈为使。煎服十余帖。稍安。

  彼以胸膈不利。陈皮加作七分。气冲上。仍守前方。月余而愈。

  震按此条仍合丹溪二说同用之。非专主气虚也。惟汪公于濡缓脉。多以参、 加麦冬、黄柏。不加附子。想系一生得手处。至如陈皮加作七分。气即冲上。此尤气虚之显然者。前方可操券取效也。窃忆生平治气冲证。用熟地、归、杞、牛膝、紫石英、胡桃肉、坎气、青铅等药而愈者。不计其数。又有用肾气丸而愈者。用大补阴丸、三才丸而愈者。总不出丹溪之训。唯一陆姓书生。形瘦。饮食如常。别无他病。而气自脐下上冲。始仅抵胸。后渐至喉又渐达巅顶。又渐从脑后由督脉及夹脊两傍而下。又渐至腿踝足心。仍入少腹。再复上冲其冲甚慢。约一年而上下周到。谷食降序。肌肉愈削。共两年半而其人方死。凡温凉补泻靡药不尝。针灸祝由。无法不试。震固不能愈之。而就医于吴门叶薛两先生。亦无寸效。

  此种病。恨不遇张戴人喻西昌周慎斋诸公。听其议论以开茅塞也。又按魏志华佗传。载一士大夫不快。佗曰。君病深。当破腹取。然君寿亦不过十年。病不能杀君。忍病十岁。寿俱当尽。不足故自刳裂。士大夫不耐痛痒。必欲除之。佗遂下手。所患寻瘥。十年竟死。震读此益慨然于术之疏也。设华公遇此陆生。即早知其十年后以气冲证寿当尽矣。何药之能为。

  马元仪治袁玉行。小腹厥气上冲。即吐。得饮则吐愈甚。诸药不效。马诊之。两脉虚涩右尺独见弦急。此下焦浊气上胜。则胸中阳气不布。故饮入于胃。上壅而不下达。宜通其地道。用调胃承气汤。下宿秽甚多。继渐培中气而愈。

  震按凡病皆有虚实。勿谓气冲证皆系阴虚气虚也。故选此条。别开一例。然必是暴病或便秘。乃从右尺脉印其机耳。昔年曾与杜良一先生治下焦肾虚。上焦气冲者。杜用六味地黄汤。合五磨饮子去木香。以汁和服而效。又一新翻式样也。

  卷三

  眩晕

  喻嘉言治吴添官生母。时多暴怒。以致经行复止。秋间渐觉气逆上厥。如畏舟船之状。

  动辄晕去。久久卧于床中。时若天翻地覆。不能强起。百般医治不效。因用人参三五分。略宁片刻。最后日服五钱。家产费尽。病转凶危。大热引饮。脑间有如刀劈。食少泻多。已治木。无他望矣。姑延喻诊。喻曰。可治。凡人怒甚。则血菀于上。而气不返于下。名曰厥巅疾。厥者。逆也。气与血俱逆于高巅。故动辄眩晕也。又以上盛下虚者。过在少阳。少阳者。足少阳胆也。胆之穴皆络于脑。郁怒之火。上攻于脑。得补而炽。其痛如劈。同为厥巅之疾也。风火相煽。故振摇而热蒸。木土相凌。故艰食而多泻也。于是会内经铁落镇坠之意以代赭石、龙胆草、芦荟、黄连之属。降其上逆之气。以蜀漆、丹皮、赤芍之属。行其上菀之血。以牡蛎、龙骨、五味之属。敛其浮游之神。最要在每剂药中。生入猪胆汁二枚。

  盖以少阳热炽。胆汁必干。亟以同类之物济之。资其持危扶颠之用。病者药一入口。便若神返其舍。忘其苦口。连进十数剂。服猪胆二十余枚。热退身凉。饮食有加。便泻自止。始能起床行动数步。然尚觉身轻如叶。不能久支。喻恐药味太苦。不宜多服。减去猪胆及芦、龙等药。加入当归一钱。人参三分。姜、枣为引。平调数日而全愈。

  喻嘉言诊金道宾之脉。左尺和平。右尺如控弦。如贯索。上冲甚锐。喻曰。是病枝叶未有害。本实已先拨。必得之醉而使内也。曰诚有之。但已绝欲二年。服人参斤许。迄今诸无所苦。惟闭目转盼。则身非己有。恍若离魂者然。不识可治与否。喻曰。夫人生之阴阳。相抱而不脱。故阳欲上脱。阴下吸之则不脱。阴欲下脱。阳上吸之则不脱。惟大醉后大犯房劳五脏翻覆。百脉动摇。二气乘之脱离。有顷刻殒于女身者。病之得有今日。犹幸也。但真阳不能潜藏。常欲飞腾泄越耳。治之之法有三。以涩固脱。以重镇怯。以补理虚。更佐以介类沉重下伏之物。引之潜降。使真阳复返其宅。凝然与真阴相恋。再用大封大固之法。可以收功。经云。阳者亲上者也。阴者亲下者也。故凡上脱者。妄见妄闻。有如神灵。下脱者。

  不见不闻。有如聋 。上脱者。身轻快而汗多淋漓。下脱者。身重着而肉多青紫。昔有新贵人。马上扬扬得意。未及回寓。一笑而逝者。此上脱也。又有人寝而遭魇。身如被杖。九窍出血者。此下脱也。是病始于溺情。继以纵欲。必须大夺其情。永积其精。再加千日之把特乃不为倏然之上脱矣。

  〔附〕一人忽觉自形作两。并卧。不别真假。不语。问亦无对。乃离魂也。用朱砂、人参、茯苓浓煎服。真者气爽。假者即化。

  松陵贡士吴友良。年逾古稀。头目眩晕。服补中益气汤。始用人参一钱。加至三钱。遂痞满不食。坐不得卧。三昼夜喃喃不休。石顽往候。见其面赤。进退不常。左颊聂聂 动。

  诊其六脉皆促。或七八至一歇。或三四至一歇。询其平昔起居。云是知命之年。便绝欲自保饮啖自强。此壮火烁阴。而兼肝风上扰之兆。与生料六味。除去茱萸。易入钩藤。大剂煎服。是夜即得酣寝。其后或加鳖甲。或加龙齿。或加枣仁。有时忘动怒火。达旦不宁。连宵不已。则以秋石汤送灵砂丹。应如桴鼓。盛夏酷暑。则以小剂生脉散代茶。后与六味全料。

  调理至秋而安。

  震按眩晕有实有虚。如壮盛人实痰实火脉滑大有力者。二陈、芩、栀。不恶心者。用酒制大黄二三钱。或加入。或为末茶调下。如肥白人痰多气虚脉濡大或细软者。六君加 、附又内经谓诸风掉眩。皆属肝木。故因于外风者。二陈加荆、防、钩藤、天麻。因于内风者即类中之渐。宜虎、膝、牡蛎、枸杞、首乌、桑叶、菊花、生地、人参。戴复庵曰。头脑挟风。眩晕之甚。抬头则屋转。眼常黑花。如见有物飞动。或见物为两。宜大追风散。或秘旨正元散加鹿茸。不效。一味鹿茸。每服五钱。酒煎去渣。入麝少许。盖鹿之阳气钟于头故以类相从也。此即就风之一端而有虚实之分也。若在夏月有冒暑而眩晕者。又不得概从风治。夫肝为风木之脏。故内经以眩晕专责之肝。若肾水亏少。肝枯木动。复挟相火。上踞高巅而眩晕者。近时最多。董载臣曰。妇人患此更多。宜逍遥散为主。轻则合四物。重则合六味加黄连。极有效验。他如晨晕属阳虚。昏晕属阴虚。亦辨证之大旨。未可据以为准。今所选三案。原不越乎诸法。而议论卓荦。方药巧妙。实能驾乎诸法。原本类案所载者不及也

  卷四

  虚损

  罗谦甫治建康道周卿子。年二十三。至元戊寅春间。病发热肌肉消瘦。四肢困倦。嗜卧盗汗。大便溏多。肠鸣。不思饮食。舌不知味。懒言。时来时去。约半载余。罗诊脉浮数按之无力。正应浮脉歌云。脏中积冷营中热。欲得生津要补虚。先灸中脘。乃胃之纪也。

  使引清气上行。肥腠理。又灸气海。使生发元气。滋荣百脉。长养肌肉。又灸三里。乃胃之合穴。亦助胃气。撤上热使下于阴分。以甘寒之剂泻火热。佐以甘温养其中气。又食粳米羊肉之类。固其胃气。戒以慎言语。节饮食。惩忿窒欲。病日减。数月后。气得平复。逮二年肥甚倍常。或曰。世医治虚劳病。多用苦寒之剂。君用甘寒。羊肉助发热。人皆忌之。而君反令食。何也。罗曰。内经云。火位之主。其泻以甘。藏气法时论云。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以甘泻之。泻热补气。非甘寒不可。若以苦寒泻其土。使脾土愈虚。火邪愈甚矣。

  又云。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劳者温之。损者益之。补可去弱。人参羊肉之类是也。人参能补气虚。羊肉能补血虚。食羊肉何疑耶。

  震按罗公治总管史侯男便血。乃运使崔君长子心脾痛。皆灸此三穴。所讲灸穴之义亦同想其以此取效多矣。柳公度言。予旧多病。常苦气短。因灸气海。气遂不促。自是每岁须一二次灸之。以气怯故也。合观两家之说。则虚损病用药难效。莫如用灸。扁鹊新书载绍兴间。有步卒王超。本太原人。后入重湖为盗。年至九十。精彩腴润。能日淫十女不衰。岳阳民家多受其害。后被擒。临刑。监官问曰。汝有异术。信乎。曰无也。惟火力耳。每夏秋之交。即灼关元千炷。久久不畏寒暑。累日不饥。至今脐下一块。如火之暖。岂不闻土成砖。

  木成灰。千年不朽。皆火之力也。死后。刑官令剖其腹之暖处。得一块非肉非骨。凝然如石即艾火之效。故云。保命之法。灼艾第一。窃思灼艾而至千炷。惟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斯能为人之所不能为耳。亦殊难矣。

  丹溪治一老人。七十九岁。头目昏眩而重。手足无力。吐痰相续。左脉散大而缓。右脉缓大不及左。重按皆无力。饮食略减而微渴。大便四日始一行。医投风药。朱曰。若用风药至春必死。此大虚证。宜大补之。以参、 、归、芍、白术、陈皮浓煎。下连柏丸三十粒服一年后。精力如丁年。连柏丸用姜汁炒。姜汁糊丸。

  震按脉缓大。重按无力。参、 、术是矣。连柏丸何耶。岂以其微渴大便四日一行耶。

  或以脉缓大为热耶。

  又治一人。肥大苍浓。因浓味致消渴。投寒凉药。愈后。吃黄雌鸡滋补。约至千只。患膈满呕吐。医投丁、沉、附子之剂。百帖而愈。值大热中。尚恶风。怕地气。乃堆糠铺簟蔽风而处。动止呼吸言语皆不能。丹溪诊之。脉四至。浮大而虚。此内有湿痰。以多服燥热药致气散血耗。当夏令。去当死。赖色苍浓。胃气尚在。以参、 、术熬膏。煎淡五味子汤入竹沥调服。三日诸证悉除。令其绝肉味。月余平复。因多啖鸡卵。患胸腹膨胀。自用二陈汤加香附、白豆蔻。其满顿除。乃令绝肉味。勿药自安。

  震按动止呼吸言语皆不能。其虚象尚易视。热天畏风怕地气。脉又四至。人必仍视为寒丹溪断为湿痰者。盖推前因之食鸡千只膈满呕吐而悟之。至谓虚寒之象。以多服燥热药气散血耗所致。见识高人百倍。用参、 、术煎膏。与脉浮大而虚恰合。其消痰药只用一味。妙绝。淡五味子汤送者。五味以收其气之散。淡则味薄。兼濡其血之耗也。且用于暑月为更宜究因选药。巧不可及。令绝肉味善后。尤佳。

  吴球治一贵宦。年七十。少患虚损。好服补剂。一日事不遂意。头目眩晕。精神短少。

  遂告医以居常多服人参。其效甚速。乃竞用人参熟地汤药。及固本丸并进。反加气急。吴诊其脉大力薄。兼问病情。因得之曰。先生归休意切。当道苦留。抑郁而致病耳。医者不审同病异名同脉异经之说。气郁而概行补药。所以病日加也。宦者曰。斯言深中予病。竟用四七汤数剂宽快而愈。

  震按此老原系虚证。后之加剧者。由于郁耳。用补而病转增。自当寻其别因。只缘脉大力薄。仍属虚脉。故须问而知之也。

  虞恒德治一人。年三十岁。三月间。房事后乘马渡河。遇深渊沉没。幸马健无事。连湿衣行十五里抵家。次日憎寒壮热。肢节烦疼。似疟非疟之状。医作虚证治而补气血。月余不效。更医作瘵治。用四物加知、柏、地骨皮之类。及大补阴丸倍加紫河车。服至九月。反加满闷不食。顾乳妪日饮乳汁四五杯。粒米不食。虞诊视六脉皆洪缓。重按若牢。右手为甚。

  虞作湿郁治。用平胃散倍加苍术、白术、苓、半、川芎、香附、木通、砂仁、羌、防。加姜煎服。黄昏一帖。一更时又一帖。至半夜。遍身发红丹如瘾疹。片时遂没而大汗。即食稀粥二碗。由是诸病皆减。能食。仍与前方服三帖。后以茯苓渗湿汤倍加白术。服二十帖而安。

  震按溺水不换湿衣。又值远途。次日即病。何至遂以虚损治。盖庸医着眼在房事后耳。

  延至半年。病势益重。而其脉仍非虚损脉。故以湿郁治即愈。合上二案并观之。可见病因亦汪石山治一人。年逾三十。神色清减。初以伤寒过汗。嗣后两足时冷。身常恶寒。能食易饥。日见消瘦。频频梦遗。筋骨疼痛。久卧枕榻。医用滋阴降火罔效。汪视左脉浮虚而缓右脉浮弦而缓。乃曰。足冷身寒。是阳虚之验。又汗多亡阳。奈何以阴虚治。食则易饥者非阴虚火动也。盖脾胃以气为主。气属阳。脾胃之阳已虚。又泻以苦寒属阴之药。故阳愈虚而内空竭。须假谷气以扶助之。是以易饥而欲食。虽食亦不生肌肉也。经曰。饮食自倍。

  肠胃乃伤。又曰。饮食不为肌肤。其此之谓欤。梦遗亦非特阴虚。经曰。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今养气虚不能养神。则梦寐弗宁而神弗藏于心。不能养筋。则筋骨疼痛而魂弗藏于肝。神魂失所。安得不遗乎。经曰。气固形实。阳虚则不能固。而精门失守。此遗之所以频而不禁也。经曰。肾者胃之关也。今若助阳以使其固。养胃以守其关。何虑遗之不止。

  乃以参、 各二钱。白术一钱。甘草五分。枳实、香附、山楂、韭子各五分。煎服半载。随时令寒暄升降。而易其佐使。遂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