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宗己任编


  不治已乱治未乱之明哲乎。 此症已滨于死。而东庄复置之生。非如此破格挽回。岂能出奇奏效耶。观其所制当茶饮子。具见良工心苦矣。 医当医人。不当医病一语。深合内经治病求本之旨。

  从长洲医案中细体之自见。

  姚江钱 都子。五岁。病疹。泄泻。儿医谓 毒最宜于泻。不复顾忌。以清火为急。寒凉纵进。病势殊剧。来邀予视。面色两颧嫩红。时切牙喘急。口渴甚。饮水不绝。脉洪缓如平壮人。予曰。

  脾急矣。速投人参白术当归黄 陈皮甘草茯苓木香以救之。一剂觉安。次日有邻族人来候。惊阻之曰。误矣。小儿有专门。岂可令腐儒治之。吾所闻 病。以发散清凉解毒为主。今半身 潮未退。而用温补。必不救矣。其家惧。遂不敢再服。间二日。 都复来见予。曰。诸症复如故。如何。予曰。岂有是理哉。君戏我耳。曰。日来实不服尊剂。乃述其故。予曰。君试急归。令郎天柱倒矣。别去。顷之驰至。曰。果如公言。奈何。急服前方何如。予曰。前方救虚也。今加寒矣。

  非桂附不能挽也。曰。颧红喘急口渴饮水。俱是热症。而公独言虚寒。何也。曰。阴竭于内。阳散于外。而寒凉复逼之。阳无所归。内真寒而外假热。此立斋先生所发内经微旨。非深究精蕴者。

  不能信也。 都归。违众服之。一剂而天柱直。二剂而喘渴止。三剂起行。嬉戏户外。

  观此案。则知小儿 症。亦尚有阳亏者。谁谓稚幼纯阳。必无补阳之法耶。

  吴华崖先生馆僮。夏月随彼湖上。归感热症。下利脓血。身如燔炙。予过视之曰。此阳明病也。不当作痢治。视其舌必黑而燥。夜必多谵语。其父母曰。诚如所言。请诊之。则脉已散乱。忽有忽无。状类虾游。不可治也。华崖强予治之云。固知无生理。亦冀其万一。不得已用熟地黄一两。生地麦冬当归白芍药甘草枸杞子佐之。戒其家曰。汗至乃活。次日复往。曰。昨夜热不减。而谵语益狂悖。但血痢不下耳。服药后见微汗。少顷即止。殆不可治。予曰。无惊。且诊之。则脉已接续分明。洪数鼓指。予喜曰。

  今生矣。仍用前方去生地黄加枣仁山药山茱萸牡丹皮。连服六帖。其家以谵妄昏热不减。每日求更定方。予执不可。姑再忍。定以活人还汝。是日诊其脉。始敛而圆。乃曰。今当为汝去之。用四顺清凉饮子。加熟地黄一两。大黄五钱。下黑矢数十块。诸症顿愈。越二日薄暮。忽复狂谵发热。喘急口渴。举家惶惑。谓今必死矣。予笑曰。除是服庸医药。不然。虽挺刃击之。不死也。

  岂忌吾言乎。得汗即活矣。遂投白术一两。黄 一两。干姜三钱。甘草一钱。当归芍药各三钱。

  尽剂。汗如注。酣卧至晓。病霍然已。或曰。阳明热甚。当速解其毒。在古人亦必急下之以存真阴之气。今子先补而后下。其义何居。予曰。毒火燔炽。凉膈承气症也。而其源起于劳倦。阳邪内灼。脉已无阴。若骤下之。则毒留而阴绝。死不治矣。不闻许学士治伤寒乎。发热头痛烦渴。

  脉浮数。曰此麻黄证也。然荣气不足。未可发汗。先以黄 建中汤饮之。其家煎迫发汗语至不逊。

  许但忍之。至五日。尺部脉应。方投麻黄而愈。因谓医者须顾表里虚实。待其时日。若不得次第。临时虽安。损亏五脏。以促寿限。何足贵哉。南史载范云病伤寒。恐不预武帝九锡之贺。责良医徐文伯以速效。文伯曰。此诚不难。但二年后不复起耳。云强之。文伯烧地布桃叶以法汗之。

  翌日果愈。云甚喜。文伯曰。不足喜也。后二年果卒。夫取汗先期。尚促寿限。

  况可罔顾脏腑脉症而妄下乎。或曰。此则闻教矣。间日复病。而子又以他药愈之。何也。曰。病从阳入。必从阳解。今阴气已至。而无以鼓动之。则荣卫不洽。汗无从生。不汗。则虚邪不得外达。故内沸而复也。先补后下与先补后汗。皆虚回后清邪意也。至于病从阳入必从阳解之义。则更发前人所未发。非精察内经深蕴者。未许窥其妙义。

  亡友孙子度侄女。适张氏。病半产。咳嗽吐血。脉数而涩。色白。胃满脾泄。医用理气降火止血药。益甚。予投理中汤。加木香当归倍用参术而血止。继用归脾汤。及加减八味饮子。诸症渐愈。时鼓峰从湖上来。邀视之。鼓峰曰。大虚症得平至此。非参术之力不能。今尚有微嗽。夜热时作。急宜温补以防将来。因定朝进加减八味丸。晡进加减归脾汤。未几过粗工语之。诧曰。

  血病从火发。岂可用热药。遂更进清肺凉血之剂。病者觉胃脘愈烦惋。饮食不进。而迫于外论。

  强服之。逾月病大发。血至如涌。或紫或黑或鲜红。病者怨恨。复来招予往视之。曰。败矣。脏腑为寒凉所逼。荣卫既伤。水火俱竭。脉有出而无入。病有进而无退。事不可为也。未几果殁。仁斋直指云。荣气虚散。血乃错行。所谓阳虚阴必走也。曹氏必用方云。若服生地黄藕汁竹茹等药。去生便远。故古人误解滋阴二字。便能杀人。况粗工并不识此。随手撮药。漫以清火为辞。不知此何火也。而可清乎。所用药味。视之若甚平稳。讵知其入人肠胃。利如斧锯。如此可畏哉。夫血脱益气。犹是粗浅之理。此尚不知。而欲明夫气从何生血从何化。不亦难乎。操刀必割。百无一生。有仁人之心者。愿于此姑少留意也欤。

  病家之要。全在择医。然而择医非难也。而难于任医。任医非难也。而难于临事不惑。确有主持。而不致朱紫混淆者之为更难也。倘不知此。而偏听浮议。广簇医。则骐骥不多得。何非冀北驽群。帷幄有神筹。几见圯桥杰竖。危急之际。奚堪庸妄之误投。疑似之秋。岂可纷纭之错乱。一着之谬。此生付之矣。以故议多者无成。医多者必败。从来如是也。如此症若信任专而庸技不得以间之。亦何至举将收之功而弃之哉。每一经目。殊深扼腕。徐鸾和内。病咳嗽。医以伤风治之。益甚。邀予诊。则中虚脉也。曰。鼻塞垂涕痰急。皆伤风实症。何得云虚。予曰。此处真假。所辨在脉。庸医昧此。枉杀者如麻矣。彼不知脉。请即以症辨之。其人必晡时潮热嗽甚。

  至夜半渐清。至晨稍安。然乎。曰然。然则中虚何疑乎。所可喜者。正此鼻塞垂涕耳。乃投人参白术当归黄 白芍药各三钱。软柴胡升麻各一钱。陈皮甘草五味子各六分。三剂而咳嗽立愈。

  再往诊。谓之曰。上症已去。唯带下殊甚。近崩中耳。鸾应曰然。即前方重用人参加补骨脂阿胶各二钱数剂。兼服六味丸而愈。

  南湖沈松如。举此案问予云。于鼻塞垂涕中。诊得中虚。人或能之。于咳嗽既愈后。看出带下。东庄果何所见耶。予曰。东庄亦只是于中虚脉症中。讨出消息耳。盖中气者。金赖以生。而水借以摄者也。中气一虚。则上不能生金而病咳嗽。下不能摄水而患带下。盖此症之咳嗽与带下。论其标则上下分见。求其本则金水同原。总属中虚所致也。得其致病之源。则自可据其现下之本病。以测其将来之流病矣。况其为已见之病端哉。又问。东庄以鼻塞垂涕。反为可喜。其义何居。曰。皮毛者肺之合也。肺失所养。则腠理不密。外邪易入。其鼻塞垂涕者。乃太阳经伤风表症也。邪之所凑。必先皮毛。一入皮毛。即犯太阳。故凡感症以见咳嗽为轻。凡咳嗽以见表症为轻者。以其邪未深入耳。又问咳嗽与带下。既皆中虚所致。宜其病则俱病。治则俱治。何为咳嗽既见。而带下未见耶。且咳嗽既愈。而带下反甚耶。岂其既能生我所生。而犹未能制我所制耶。曰。此则病之见也。有先有后。医之治也。有次有序。缘土困则金即衰。故咳嗽先见。其不仅用补中而加白芍五味者。以非补土无以生金。而补土又不可以不生金也。清升而浊始降。故带下后见。其不仅用调中而加阿胶故纸者。以非崇土无以摄水。而崇土又不可以不摄水也。尤妙在重用人参与兼服六味。盖非重用人参。则不能峻补其下。非兼服六味。则不能使水归其壑。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

  使利机关而脾土健实也。揣东庄之意。大率如此。子以为何如。吴尹明子。十岁。患夜热二年余。颌下忽肿硬如石。面黄。时时鼻衄如注。孟举致予看之。疑久病必虚。预拟予用参术等方。予脉之。沉郁之气。独见阳关。曰。病敦阜也。用石膏藿香叶栀子仁防风黄连甘草等。颌肿渐软。面黄复正。继用黄芩枇杷叶玄参枳壳山栀茵陈石斛天麦门冬生熟地黄等。重加黄连。而衄血夜热悉除。孟举笑出所拟方。以为非所料云。

  如遇此等脉症。即东庄亦未始不用寒凉。看黄叶村庄与东庄最契。其所用方。尚难预料。可知寒热攻补。须凭所遇脉症。随宜而用。原未始先存成见也。乃有谓东庄派只一味好用温补者。

  此不知东庄之言耳。知东庄者。其敢为此言乎。

  从子在公妇。半产。恶露稀少。胸腹胀甚。脉之濡数。当重用参 。不然必崩。因力艰未服。

  已而果崩溃不止。下血 如拳如碗大者无数。神气昏愦。两足厥冷至少腹。两手厥冷至肩。额鼻俱如冰。头上汗如油。旋拭旋出。按其脉。至骨不得见。予投大剂补中益气汤加人参一两。未效。急用人参一两。附子一两。炮姜二钱。浓煎灌之。至暮渐减。予戒曰。俟其手足温即停药。至三鼓。手足尽温。崩亦止。家人忘予言。又煎前方进之。比晓。予往视。脉已出而无伦。痰忽上涌。点水不能饮。入口即呕吐。并独参汤不能下。予曰。此过剂所致也。即投生地黄五钱。熟地黄一两。当归芍药枸杞子各三钱。甘草一钱。浓煎与饮。病者意参饮尚吐。况药乎。不肯服。予强之曰。试少饮。必不吐。进半瓯殊安。遂全与之。尽药而痰无半点。神气顿清矣。午后体发热。予曰。此血虚热恒理也。复用十全大补调而痊。

  既因力艰。不能救虚于未崩之前。崩后见症。俱属虚上加寒。则非姜附不能挽矣。犹用前方。止以救虚。此均是失之不及处。迨至三鼓手足尽温。则一阳之复于半子者。已遍达于四表矣。

  乃又误进前剂。以致脉出无伦。痰涌呕吐。点水不入。不又失之过剂乎。举此可见临症制方。凡前后次第。及轻重缓急。皆当合宜而用。若过与不及。无论方不对症也。即使对症。亦堪杀人。

  其可畏如此。

  吴维师内。患胃脘痛。叫号几绝。体中忽热忽止。觉有气逆左胁上。呕吐酸水。饮食俱出。或疑停滞。或疑感邪。或疑寒凝。或疑痰积。予脉之弦数。重按则濡。盖火郁肝血燥耳。与以当归芍药地黄柴胡枣仁山药山萸肉丹皮山栀茯苓泽泻顿安。唯胃口犹觉劣劣。用加味归脾汤及滋肝补肾丸而愈。

  列症中既云觉有气逆左胁上。呕吐酸水。则即不知脉。而第以症验之。已明明是肝血燥痛矣。何诸医议论纷纭。茫无确见乎。想缘此症在四明东庄以前。无人阐明其义耳。

  然试问四明东庄两家。从谁氏医案中参究得来耶。

  家仲兄次女。年十四。新夏患感症。项强头痛身热。仲兄治之旋愈。惟热尚未解。至第七日。予适候兄。命诊之。予曰。汗至解矣。不必药也。惟身凉当服补中益气汤加黄芩数帖。不则虑其复耳。果得汗愈。遂不肯服药。越数日果复。又二日。兄召予视。则体燥热甚。舌胎干黄口渴。遍身疼痛。举手足俱呼痛不可忍。胸腹尤甚。脐上有块高起。如鹅子大。按之坚如石。痛欲死。兄曰。补之乎。下之乎。予对曰。下之则死。补之则甚。第可润之耳。兄曰。得之矣。用人参地黄当归芍药甘草麦门冬枸杞子丹皮煨姜饮之。即熟睡。醒觉寒 发战。汗沾被席。遂失脐腹硬块所在。痛止热解。翌日下黑矢而愈。会得阴气外溢则得汗。阴血下润则便通之义。方知东庄此案中。第可润之一语之妙。

  其下之则死。补之则甚二语。虽是端就此症而论。然足与景岳实而误补。不过增病。病增者可解。虚而误攻。必先脱元。元脱者无救矣数语合璧也。一长姓者。好学深思士也。年十八。岁杪得齿衄及手足心热。恍惚不宁。合目愈甚。盗汗胸前出如油。间或梦遗。或不梦而遗。伊芳叔录脉症求方。予曰。脉不敢凭。据所示症。乃三焦包络火游行也。试用后方治之。方用连翘黄芩麦冬生地丹皮丹参茯苓石斛滑石粉辰砂甘草白豆蔻仁等。服七剂而愈。及明年用功急迫。至夏其症复发。就便医治。皆云不足症。用温补肾经及涩精等剂。服之日剧。又进温补肾经丸料斤许。愈剧。

  至不能立。立则足腕下刺痛。见者汹汹。谓为弱症矣。始疑俗医之谬。乃驾舟就诊。予曰。尊体虽羸而面色憔悴之中,精神犹在,已诊问曰。迫服何等汤剂,出示方予曰。生药补矣。何得不凶。且少年朴实人。

  何必用温补。曰。手足心热奈何。曰。劳心人大抵如是。曰。梦泄则奈何。曰。梦泄人人各殊。

  子乃心肾下交所致。与夫盗汗恍惚等。皆三焦包络之火游行而然。药宜清凉。遂用连翘生地黄芩丹皮茯苓丹参甘草升麻石斛麦冬北五味灯草。服十余剂。又用麦冬熟地生地滑石石斛茯苓芍药丹参神曲辰砂作丸。守服而愈。

  血从齿缝中或牙龈中出。名曰齿衄。系阳明少阴之症。盖肾主骨。齿者骨之标。其龈则属胃土。又上齿止而不动属土。下齿动而不止属水。凡阳明病者。口臭不可近。根肉腐烂。痛不可忍。血出或如涌。而齿不动摇。其人必好饮。或多啖炙爆。肥甘豢养所致。内服清胃汤。外敷石膏散。甚者服调胃承气汤。下黑粪而愈。或有胸虚热者。以补中益气加丹皮黄连亦得。少阴病者。口不臭。但浮动或脱落出血。或缝中痛而出血。或不痛。此火乘水虚而出。服安肾丸而愈。余尝以水虚有火者。用六味加骨碎补。无火者。八味丸加骨碎补。随手而应。外以雄鼠骨散敷之。齿动复固。又小儿疳症。出血口臭肉烂者。芦荟丸主之。东庄此案。可为凡症属三焦包络之火游行者。立一准绳。并可使惯用温补者。推而广之。不致误以此火认为无根之火。故从西塘治法备忘稿中录存之。古人立一方。必有一旨。若近来医方。见某病即用某药。一方中必下数十味。直是一纸药帐矣。案中生药补一语。快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