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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元集
刁文孝倒变孟子文法,曰:「着之而不行焉,察矣而不习焉,终身知之而不由其道者,众也。」盖孟子所承者,周公、孔子之末流,天下狃于习行故套而欠着察;文孝所承者,周、程、张、朱之末流,天下惑于禅宗、训诂故套而不习行。其所慨皆伤心语也。【「孟子曰行之而不着焉」节】
必其性分自足,视贫富如一,所谓「大行不加,穷居不损」者,岂止识力过人乎?【「孟子曰附之」章】
王道如桥梁之济渡,霸治如肩负而救涉。【「孟子曰霸者」章】
修己问:「『无他,达之天下。』集注及诸解家俱于『无他』二字不着痛痒,何也?」曰:「未得孟子之意也。
孟子是先有『达之天下』句在胸中,方说此章书,犹言不同别的,只人人亲亲敬长,行其本有之『良知、良能』者,仁义便满天下了。当与『道在尔』章参看。」【「亲亲仁也」节】
上文已言「无不知爱敬矣。」此句不通。【「亲亲」节注「虽一人之私」句】
宋家诸先生先坐个禅宗在内,将圣贤都牵来就他主意。如「孔子登东山」章,无来由生添上个「大而有本」,此章无来由添上个「至虚至明。」予谓此章前截只是大圣人杂于愚人而不惊,不自贤智,不大声色。深山中居,便是一个深山野人。及其闻善,却一往莫御。正如孔子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俨然昌平乡中一乡人耳。及在宗庙朝廷,却便便言,大圣人一样气象。因顾修己曰:「吾之不理人口,不洽人情,正少此意。真可愧也。」【「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章】
此章论人品都在好边,一等进一等。「事君人者」以能事是君,则为容为悦;若不能事是君,则无以自容,自心不悦矣。如注「阿徇」「逢迎」「鄙夫」「妾妇」,则下节「悦」字说不去矣。但事君人专以得君爱君为主,如程济、杨叶史诸君子,止知事惠宗而已矣,社稷安危不计也。若于忠肃,则以安社稷为悦英宗,生死不计矣。俨侍曰:「时说不称『臣』,而曰『事君人』,贱之也。」予曰:「否。下『天民』不称人,更贱于人乎?『有大人者』,非人乎?」【「孟子曰有事君人者」章】
吾自幼不解「盎于背」。自吾友张文升方悟出。文升少时乘驴行吾前,吾背后望之,殊异于人,思近地,莫揣其谁也。鞭驴追之,及视之,文升也。乃叹曰:「一才子盎背如此,况圣贤乎?」
「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言所性之德,克布于四体,动容周旋中礼,不待言语而人共喻。君子盛德之发现,如子夏叹君子之三变,门人记夫子温厉,威不猛,恭而安,乡党一篇皆是也。注「不待吾言,四体晓吾意」,谬矣!试问常人之四体有待人言语而后喻者乎?【「君子所性」节】
孟子气象甚广大,规略甚旷远,只谈学常从事父从兄上着力,谈治必在田里树畜上着手,便平实,便王道,前无五霸,后无宋儒矣。【「五亩之宅」节】
「孔子登东山」二句,犹言在一国则高于一国,在天下则高于天下也。小鲁、小天下,便有鲁之人物难为观、天下人物难为观意了。故下紧承「观海」二句,总言孔子即是天下的泰山、万河的大海,但游其门,凡诸子百家之言俱不足道矣。盖其道盛大流行,汪洋无际,如水之澜,照耀乾坤,发隙不遗,如日月之明。即如子贡形容夫子宗朝之美,百官之富一例看。圣道之广大高明如此,入道君子若非如圣门兵、农、礼、乐各具一体,斐然成章,焉得达到圣域乎?看「盈科」「成章」四字,自非后儒空谈静敬、从事训诂者所可彷佛分毫。注「道之有本」,千里矣。通章何处有此意?【「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节】
吾尝痛禅宗、章句之惑天下,而有矫激之论曰:「自静敬、注疏之学行,莫道尧、舜、周公之道亡,求如古之异端不可得矣。试观今世,若有为我之杨子,虽充塞圣人亲民之大道,苍生不被其泽,尚使人自全一己;若有兼爱之墨子,虽充塞圣人明德之大仁,施恩无序,尚使苍生实被其排难守卫之功。何至主教大儒读讲著述,耗损自身之心血精力,双瞽其目,尺寸无补于社稷世运,沦胥以亡,其流祸后世,使国无政事、人无才德、民无教养,举一切而皆空之如此乎?故妄谓:仙、佛之害,甚于杨、墨;理学之祸,烈于仙、佛。」【「孟子曰杨子」章】
凡书中「有为者」,张仲诚皆主干济天下说。【「孟子曰有为者」章】
孟子之为教也,门人有「一若登天」之语,王子有「士何事」之问,恐当时已失周公、孔子六德、六行、六艺之教矣。如尚习行,许多人必无此言。【「王子垫问曰」节】
「杀一无罪非仁也」,故天德好生。晋石崇以劝酒杀人,流血阶前,王导、王敦将相坐其上。不惟崇莫之忌,而导、敦恬不之怪,天理全灭。五胡之惨,桓、刘之祸,岂偶然哉?幸也,茂弘之首未枭。【「曰何谓尚志」节】
孟子师弟设言以究天理之尽耳,周家八议之法亦不可不知。【「桃应问曰」章】
宋儒但醒此章,必不分天命之性、气质之性为二矣,必不谓气质为杂、为恶矣,必不敢谓「密于孟子」、「备于孟子」矣。读孔子「性相近,习相远」而不悟恶之所从来,读此章而不悟气质、天性之为一,信口拈战国告、荀、后世禅宗以为奇者,可谓愚谬矣。【「孟子曰形色天性也」节】
俨问:「时说急于亲近贤人,是否?」曰:「若是说智,或作亲爱贤人亦通。此句原是行仁之急务,自当以『亲亲』『贤贤』为急,观文、武九经,急于亲亲尊贤可知。」【「孟子曰知者」节】
善陈、战如何便是大罪?冉、樊之胜齐,非乎?子路之可使治赋,非乎?孔子之慎战,不欲善乎?且革车其浪设,虎贲其束手乎?盖孟子只目击当时苍生糜烂,多由摩拳沽勇辈引君兴兵构怨,曾无一人引「好仁」,故激为「大罪」服上刑之论,犹无痛心于气数之降、圣道之亡、生民之苦。根由于禅宗,便恶闻空静。祸成于章句,便恶闻讲读也。吾心有所大惧,孟心有所大伤,其可为世人道乎!【「孟子曰有人曰」章】
俨问:「『邪世不能乱。』人言邪世不同乱世,何如?」予曰:「是也。如战国时,虽使四方平定,只杨、墨充塞仁义,便成邪世。如宋朝虽半璧苟安,只禅宗、训诂迷乱圣道,便是邪世。当时杨、墨之言盈天下,人皆信为真尧、舜,惟不能乱孟子。今日之禅宗、训诂盈天下,人皆信为真孔子,不为之乱者曾未见一人也。伤哉!」【「孟子曰周于利者」章】
仁人合而为道。惟尧舜三事、周孔三物,真即人是仁,浑身都是仁,浑身都是道。人不合仁,虽满心拳拳天理,夏释也。人不合仁,虽百体日日言动,走尸也。况举世昏迷纸墨中,与『人』、『仁』两字更何干涉!吾请僭增一言曰:「人也者,世也,合而言之,治也。」【「孟子曰仁也者人也」章】
理者,木中纹理也。其中原有条理,故谚云顺条顺理。「不理于口」,犹言不顺于人口,是为人讥讪。「赖」解何来?「憎兹多口」,言士常见憎于此多人之口也。改作「增」,反费解。【「貉稽曰」章】
孔子曰:「畏大人。」又曰:「出则事公卿。」孟子则「藐大人」,其主意则要「说大人」。「堂高」节又须与世主比竞一番,亦不是温良恭让,必闻其政气象,此圣贤所以分也。「说大人」三字是孟子染于战国习俗处。【「孟子曰说大人」章】
后世道学之言,而其言犹有后世道学所未及者。【「曰何以是嘐嘐也」节】
后世道学之行,而其行亦有后世道学所未改者。观孟子所述乡原之言,所状乡原之行,与孔子之恶乡原、诛少正,则古时未尝无宋儒,但先王之成法未尽坠,贤士君子犹得见其非,指其诬。至后世,则古道尽亡,而天下入其窠窨,胥蒙昧而不觉矣。自非经正,何以靖邪慝哉?愿与元同志者,急反尧舜三事、周孔三物之经!【「曰非之无举也」节】
朱子语类评
训门人类【朱子语类第一百一十三卷至第一百二十一卷计九卷为「训门人」,前八卷记有姓氏之门人,后一卷为总训门人,而无姓氏。自1至44条摘自「训门人」,以后各条,即为论吕祖谦、陈亮、叶适等卷中语。】
朱子言:朋友来此,先看熹所解书。
引上迷途。吾尝言「但入朱门者便服其砒霜,永无生气、生机」;不意朱子还不待人入门,要人先服其砒霜而后来此也。痛哉!
仆亦吞砒人也!耗竭心思气力,深受其害,以致六十余岁终不能入尧、舜、周、孔之道。但于途次闻乡塾群读书声,便叹曰「可惜许多气力」;但见人把笔作文字,便叹曰「可惜许多心思」;但见场屋出入群人,便叹曰,「可惜许多人材」。故二十年前但见聪明有志人,便劝之多读;近年来但见才器,便戒勿多读书,尤戒人观宋人语录、性理等,曰:「当如淫声、恶色以远之。」观此卷乃知朱子自贼之原。噫!试观千圣、百王,是读书人否?虽三代后整顿乾坤者,是读书人否?吾人急醒!
朱子言:教人无宗旨,只是随分读书。
会读书者,曾见一人如帝臣、王佐否?以读书自误,兼误少年书生矣。此段且增「随分」二字,是自天子至庶人皆欲误之乎?大学何不言「壹是皆以读书为本」!
横渠说:读书须是成诵。
原来张子亦是如此。
朱子言:今人不如古人处,只争古人记得、晓得;今人记不得、晓不得。
尧、舜五臣、十乱,那个如此?
朱子言:诸公不曾晓得,纵多言何益?
岂知晓得也无用!
又云:只要熟看、熟读,别无方法。
将圣人方法坏尽,却说「看读外别无方法」。试观尧、舜至孔子何尝有个「熟看」、「熟读」?
一士谓:「读书不用精熟,不要思维。」朱子谓:「此两句在胸中为病根。」
然则孔明、渊明览彻大义,不求甚解,非乎?二子犹是汉、晋高人;若孔、孟之引诗、书多隔间错误,又何故也?朱子可谓千年书笥中迷魂子弟一矣。
朱子言:求文字之工,用许多工夫,费许多精神,甚可惜。
文家以有用精神,费在行墨上,甚可惜矣。先生辈舍生尽死,在思、读、讲、着四字上做工夫,全忘却尧、舜三事、六府,周、孔、六德、六行、六艺,不肯去学,不肯去习,那从讨「庸德之行」,那从讨「终日干干,反复道也」,千余年来率天下入故纸堆中,耗尽身心气力,作弱人、病人、无用人者,皆晦庵为之,可谓迷魂第一、洪涛水母矣。
朱子言:释子之心却有用处,若是好长老,他朝夕汲汲,无有不得之理。
咳!说到丛林长老,分外精彩,且云他「无不得之理。」然则元尝谓「朱子为手执四书、五经之禅僧」;钱晓城述朱子瑞岩寺诗有「三生此地记曾来」之句,谓是寺僧再生,岂过误哉?
朱子言:其弟子学道,此心安得似长老?是此心原不曾有所用,逐日流荡放逐,无一日在此上;莫说一日,并一时顷刻也无,悠悠漾漾,似做不做,从死至生,忽然无得而已。
此段把朱门弟子都可想见矣,宜朱子之目无一人也。子静说「朱子受病在群雌孤雄」,岂不信然!
朱子言,其弟子原不曾汲汲,若是汲汲用功,那得工夫说闲话。
先生只好说闲话,还是不曾汲汲。
朱子言,其弟子思量一件道理到半闲不界便掉了,又看那一件。如此,没世不济事。
先生济了甚事?盲了自己两目,坏了五百年人才世运耳!
朱子言,其弟子徒听某言不济事,须去下工夫,始得。
先生不曾下工夫,令弟子下甚工夫?
朱子言:学者不成头项,只缘圣贤说得多,既欲为此,又欲为彼,却不把捉得一项周全。
既知患在说得多了,何不认定一句做去,却更多说乎?
朱子言:学者看文字不必自立说,只记得前贤说便得;而今自家如何说,终是不如前贤。
既知学者不必自立说,只记得尧、舜三事,周、孔三物,便信从孔子一句话「学而时习之」足矣,何劳公等说无算语,录集无算书文,别开静坐、注书、讲学、刻书许多路径乎?朱子之立说教人,真如颠人说安静,瘟疥者教人避传染方也。伤哉!
朱子言:学者做工夫,须如大火锻炼通红成汁方好。今学者虽费许多工夫看文字,下梢头都不得力、不济事者,只缘不熟耳。
此段说来津津有味,使人欲舞,究竟归到「看文字」,可哀也夫!
既废却「三物」之学,「时习」之功,则所谓「大火中锻炼通红成汁」是指何物、何功说?下面乃云「费许多工夫看文字,都不得力者,正缘不熟耳」。则朱子说诨半日,皆谓读书乎?读书愈多愈惑,审事机愈无识,办经济愈无力。试历观宋、明已事,可为痛哭。朱子胸中妙思,口里快道,直如许津津有味。试问立朝四旬,亲民九考,干得甚事?吾尝谓「读书欲办天下事,如缘木而求鱼也」;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朱子谓:建阳士人做工夫,今年只似去年,前日只是今日,无昌大发越底意思。
朱晦庵之「昌大发越」,是张起庵之「满满实实」也。呜呼!何日靖此乱根,除此疫毒,使学人再壮,乾坤复治哉!
朱子谓:在家读书间断,只是无志;若家事如何汩没得自家?须摆脱得过,山间坐一年半岁,做多少工夫,立个根脚,若往应事亦无害。
尧、舜、孔子总是人世上底圣人,总是做人世上底工夫,后世虽有书,只记圣人之事业、工夫,以便后世遵法谱籍耳。试观「摆脱得过,山闲坐一年半岁做工夫」,还是尧、孔工夫否?见人便讲读书,便问读书,是尧、孔口吻否?吾友李刚主近语仆云:「近见宋儒始终本末,全与吾儒无干。」可谓见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