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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野子内篇
惟时问先生尝论尹彦明朱元晦不同者何先生曰得圣门之正传者尹子而已其行慤而直其言简而易若朱子大抵严毅处多至于谏君则不离格致诚正人或问之则曰平生所学唯此四字如此等说话人皆望而畏之何以见信于上邪因论后世谏议多不见信于人君者亦未免峻厉起之也顾问朱子与二程如何先生曰明道为人盎然春阳之可掬故虽安石辈亦闻其言而叹服至于正叔则启人伪学之议未必无严厉之过尔顷之叹曰凡与人言贵春温而贱秋肃春温多则人见之而必敬爱之而必亲故其言也感人易而入人深不求其信而自无不信也秋杀多则人闻之而必畏畏之而必恶畏恶生则言之入人也难将欲取信而反不信也
问立志先生曰言人便以圣为志问工夫曰程子云其要只在慎独又问今人不能立如何曰学者只是或畏人之非笑或牵扯于利欲或淫荡于富贵有许多病痛如何教他做得立也惟时起曰今人非惟不学立却把知天命都来讲也先生笑曰不可如此说但要立还须从志学功夫上起
十一月十三日老先生宿斋于会同舘顾与章诏同在寺中顾曰良友切磋甚为有益宣之将归矣其何以教我宣之曰学者只要常惺惺法茍常提醒此心不汩于货利不溺于声色才是笃于道的顾曰再何以加之宣之曰敏于事而慎于言顾曰然有诸中必形诸外着实做工夫的人则动止语黙自然不同来日早问安于老先生备陈其论请教先生曰如此聚讲又何患羣居终日者邪
一日防震得曰学者只是意向不真切意向真切则适道不差但欲做工夫每为气习所夺监中往来朋友未必一一同志甚至有讥刺之入将如之何先生曰朋友往来固所当择然但如夫子曰毋友不如己者才好至于人讥刺之又何足介于心我说人只是个不自信能自信了则任他说不妨故我常与人说寒必要一件衣穿穿了衣人再说我寒我便不信他饥必要碗饭吃吃了饭人再说我饥我亦不信他防来此处亦只是自信故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富贵也不能淫居贫贱也不能移居患难也不能屈无入而不自得故曰居之安不知汝近来于安处亦到一二否乎震得曰受教矣
江东晖曰学者皆有为善之心而今只被举业纒绕不去故德不能修学不能讲尔先生曰然举业亦是一件事做秀才专把举业来讲固不是弃了举业不理也不是顾曰举业本不害人但于作文时无患得患失之心好名好胜之病就是学也先生曰此说未必然使在窻下不能博覧经传诵书作文一日遇主司考试题目不能应答就去怨主司不取这却不是学了防来还要责之自家可
钟启寅辞归省先生问近日工夫对曰未见进处先生曰未见进就求其进可及退复语顾曰启寅来讲一二次此囘不知果有益否顾对曰听先生之言肻去体贴躬行则虽三二次不见其为少闻知而不行则虽千百言不见其为益夫子尝云有一言而可以终身之者先生首肻
十二月二十一日顾侍坐适章诏来见先生问曰行期何日对曰二十四日下船来年三月还至京拜送考满先生曰长江限隔岂可尽必乎对曰志之所至虽穷山极海不能阻絶长江敢畏惮乎次年如期果至南都相知闻之谓章宣之真信人也
问乡党衣服之制盛徳之至也今有志于道者便侈然戴峩冠服深衣自以为圣贤之徒圣贤果在衣服间乎先生曰程子云制于外以养其中由乎中以应乎外作圣工夫虽不专于在外然服尧之服亦不可废惟以其服而已矣乃行之不称也不几于书所谓服美于人者乎
先生一晚语顾曰江防二生来辞与子亦讲一二否顾对曰防云在寺诸友常得亲良师学问日进彼离羣索居终日孤陋寡闻顾曰为学亦只是立志志若不立则虽穷年寓寺憧憧往来而无成若立志坚定则虽无文王犹兴乌以离索为念先生曰汝说固正然亲师取友功夫亦不可少
初六日讲毕先生召顾语曰今日聚讲不觉于舜顔发得过多然讲时初非此意但好善之心自不容已才说着舜顔此心就觉濶大故言重词复尔顾曰先生之心与舜顔同言出与之相安诸生心体本明闻之未有不兴起者曰人不可一毫自私与朋友讲论务求克去私心兴起个为圣为贤的念头则何患不舜不顔今诸生讲学时则曰兴起过后却恐又忘也
良贵问昨讲仰钻瞻忽生未得闻请再发明先生顾谓钦德辈曰记得前日所言否诸生黙然先生曰是尚未曾仰钻瞻忽也夫高坚前后岂可他求哉贵卿之问便是瞻之在前诸君之忘便是忽然在后于是诸生皆瞻顾错愕先生曰此尚不可瞻忽邪已而钦徳问约礼是书之协于克一咸有一德否曰非也又问协一一徳犹云非约者何曰此约于书者也非约于子敬者也于是诸生叹曰高坚前后其惟时乎仰钻瞻忽其在心乎欲罢不能其惟学乎
一日先生至寺张子醇与顾侍坐适一生来见衣服盛饰兼以其父遗像求赞并求格言先生曰遗像上乌可着格言耶因问尔父逝世几年对曰已十载矣先生曰学者孝亲之心不可以已亡偃然自肆昔曹生之父丧二十载来求墓志予见其衣服颇美遂语之曰昔将军文子之丧旣除服越人来吊主人于庙垂涕洟君子曰亡于礼者之礼也其动也中故子之于亲不忍之心须要随时发见衣服不可过侈及退先生复语顾曰庠生也衣服过侈恐累大徳况其父已亡乌得安然而不省乎顾对曰今之学者把节文度数亦都忘了是以如此先生曰还是先忘其本
十二年正月三日晚辞老先生去江宁镇拜吾父问曰新年新月君子小人皆相庆贺学问若能自新亦必有庆喜乎先生曰新年人皆庆喜此景象可爱世运将亨泰矣学茍自新则无入而不自得汝辈不可枉过时光务求自得如新嵗可
问士风不振似亦科目之少乎先生曰汝以出仕者能振士风乎譬如一处大府县或中乡试三十名或中会试二十名求其能振士风者几人汝年富而能以道自任卓然力行则士风丕变浇漓顿改善人多君子众在吾辈当责之于已此正不可仰赖于人也
壬辰八月二十一日何叔节问州府庠高先生专讲心迹不必合之说坚云人皆以心去合迹须说观迹以合心顾答曰诚于中形于外天下岂有中志于道而外伪者哉盖其心善则行亦善其心伪则行亦伪合一之论未为不然先生曰然
坚问在学诸友责备在家兄弟亦每责备先生曰诸友责备外有益友兄弟责备内有益亲叔节如此何患不长进顾问赋性粗厉不能容人过差如何先生曰知得粗厉就要变化去方是学且不能容人过差便是己的过差
坚论被人之非笑顾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今人只是弗诚尔如顾初从东郭先生京中诸友或讪笑谤毁或面斥其过近来亦稍亲与先生曰此可见礼义在人良心未冺若顾得许多非笑则将弥缝无暇息并巳身同倒了也
松江有一生来见行初见之礼云次日拜于门下适顾侍坐见先生愀然不乐辞之请问其故先生曰此生之名与吾先人同见之甚不忍受之则不安顾对曰此生有求教之诚义弗可郤其名闗于上司又难以遽改先生曰朋友处之则可否则不可见矣顾出语一生一生忻然曰吾从老先生惟恐其弗纳也师若肻纳吾岂不易其名乎即改其字以进先生终辞之后宋元博见先生亦只从其字
扬州有一生问曰二程抄释与横渠抄释二子之言孰为亲切窃意张不如程也先生曰以前贤之言反之于身都是亲切若评其优劣就不亲切
问雅颂得所如何先生曰诗至春秋残缺失次夫子环聘列国以正可否得商颂十二篇于周之太史则序其五篇于鲁颂之下如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皆有其意而亡其辞夫子皆序列于小雅六月之前亦是各得其所之义顷之问诸生曰孔子删诗书作春秋无非尊周室以黜霸功至于诗之所载鲁僖公本诸侯也閟宫之诗反列于颂周平王本天子也黍离之诗反降于风此其故何哉诸生未对请问曰此可以观世变矣盖诗言其时春秋正其分如天王狩于河阳之类无非正名以统实也钦徳曰孟子谓诗亡然后春秋作恐是此意曰然大抵圣人作春秋亦因诗而挽世道者尔钦德又问此章其乐专语雅颂而遗夫风后云师摰之始专语国风而复遗雅颂何曰彼此互见又诗之残缺惟雅颂独多尔
顾与叔应鸿归省辞谢先生留坐适监中三四生来谒先生曰昨过诸友无一在家何也一生对曰监中朋友处号房因人事緐杂多处鸡鸣山尔顾起曰人贵于学尔若不勤学虽移居鸡鸣山顶亦与在家同也一生问应鸿叔曰汝常在家否叔曰某常在尔先生笑曰小谢言人之不勤以见己之勤大谢言己之常在以见人之不在得非欲以己之长方人之短乎及请教言遂书此以赠至阶下复语顾曰汝毋以此工夫为易也圣门高弟都从此处做起
叶春芳问如富郑公出使契丹亦可谓不辱君命乎先生曰岂但富公如子产穆叔之使晋晏婴之使楚孔道辅之使辽皆是不辱君命但先要行己有耻尔如不能行己有耻未有不辱君命者也
徳问刚毅木讷近仁如无这样近仁的资质又当何如用工先生曰此须要先变化了那不刚毅木讷资质寻向上去就可近仁若徒恃有这好资质不去用功亦不济事故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欧阳乾元问曰克伐怨欲不行虽未是仁亦做得个仁的工夫否先生曰为仁的工夫不在这里下手克己便是为仁的工夫这个工夫孔门惟顔子知之徳对曰仁则自无四者之累不行则私欲病根终是不曾剪除先生曰仁贵何以见仁则自无四者之累徳对曰仁者视天下之事皆己之所当为故也先生曰这个也是仁的影像易所谓君子体仁足以长人的心就是那西铭所云的模样一般故能以天下为一家视中国犹一人见不如己者方哀矜悯恤之不暇又焉有四者之累乎故予尝为之说曰知分则不克知止则不伐知命则不怨知足则不欲
泾野子内篇卷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泾野子内篇卷十九
明 吕柟 撰
鹫峰东所语
嘉靖壬辰楷自京师囘入南监乃先谒先生问为学工夫先生曰须是忠信立诚以进徳修业存得诚了则发一言是一个事业行一事是一个事业至于接物无非此意若无事时或博考经典或与良朋善友切磋琢磨自不患不日进于高明矣
问观书先生曰观圣贤书须要躬行践履如论语十九篇纪圣人之言乡党一篇纪圣人之行万世之法必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真宗师也如以为我是个秀才何敢效孔子便是自家小了若能厉志学孔子才为善读书
问塞于天地之间六合是恁的大吾人以眇然之躯何以能塞之先生曰吾与天地本同一气吾之言即是天言吾之行即是天行与天原无二理故与天地一般大塞犹是小言之也
或问观书时此心当如悬明镜以照之此心如何得如明镜先生曰心体本明或为物欲遮蔽如镜被尘垢掩也可用药物擦摩若原体或杂以鉊锡虽药物擦之不明须从新铸过一畨故曰学要变化气质
先生曰王祥魏人也而仕于晋邓攸晋人也而仕于汉其大节已亏世所谓孝友不过一节之行尔
先生因论笃信好学曰人之所以若存若亡或作或辍者只是信不及若信得及如寒之欲衣饥之欲食自住不得如黄石公之与张良期于圯桥至于三乃曰孺子可教夫良之所受兵法尔而况孔孟之道乎昔者孔子信而好古孟子言有诸己之谓信学者不可不猛省因讲乡党篇谓诸生曰学须见得意思常新乃乐学如能时习乃说也且学圣人须师其意不必泥其迹且如平日做短右袂之衣如何使得纵是不得其醤不食亦视所处之地如何若当疏食饮水之时虽酱亦无矣故乡党记夫子威仪饮食衣服皆天理之发见处必先学此而后逹道但不必泥尔九经三重皆由此出
先生曰父母生身最难须将圣人言行一一体贴在身上将此身换做一个圣贤的肢骸方是孝顺故今置身于礼乐规矩之中者是不负父母生身之意也
问周公之处管蔡不如舜之处象何也先生曰舜当时与象同其好恶才説好恶同则心与之一而未始有违故象不格奸若周公处管蔡者恐不在于监殷之时在于未使之日公旣居冢宰之位彼其心以为兄也乃不冢宰不肻帖服且或未同其好恶故必不能平遂以殷畔此管蔡者乃小人之心也周公者圣人之懐也公以圣人之懐待管蔡于其委曲处或未察尔管蔡以小人之心窥周公凡其直遂处皆生忌心也故孟子谓周公为有过谓舜为仁人
楷问诸经虽曾读过久多忘记且读时记性鲁钝苦其难而不知其乐何故先生曰当时读只徒记诵不曾将来身上体贴做工夫所以易忘且苦其难处亦近发愤过此则便乐矣
先生曰孔门如颛孙师只学夫子的威仪有若专学夫子的言语子游子夏专学夫子的文章惟顔子曾子闵子专学夫子之道徳故子夏晚年居西河使人疑于夫子而有子至使诸友皆以夫子之礼事他曾子一则谓其不可一则数其过而责之还是学徳行的终不差先生谓诸生曰今日有疑须相质故作宰相须使人皆尽其情如讲论中有疑于心处只管听下隠而不发也非向往的意
问孔子亦猎较未必是亲为之如何先生曰将舜之陶渔耕稼亦非亲为耶夫礼从冝使从俗入门问讳入国问禁圣人行不絶俗自是如此
问夫子之得邦家如何先生曰防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只是一个神易曰鼓舞之谓神其机在用人上公其所举用者如顔曾冉闵之徒如子产伯玉季札之辈皆登庸之矣一生曰夫子何不尽用在门墙者先生曰七十子中如聚敛之冉求夫子必在所舍又焉用之盖人明到极处就是神了如水之清澈其底沙石毫髪无遁如镜之明妍一过尽照了今诸生也要如舜汤用心常把这意思在心上凡世上荣华富贵都要捐除要淡薄方好诸葛武侯曰非淡泊无以明志衣服饮食俱要淡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顔子之贫不待言如曾子耘也是贫今学者岂肻荷锄去耘古之圣贤多是如此
先生因论卫公子荆语诸生曰敝处有刘司徒作坟所祭堂用旧屋料人问其故曰同归于朽故顔子在陋巷他通不以此累其心见大心泰心泰无不足也不但宫室虽衣服饮食皆是故如武侯孟子其志立得大若溺于流俗虽营心学问终不得进曾有一家作屋贯条用鐡为之共孙在下见之谓其祖曰不用为此他日卖时难取卸未数年已为他人有矣须于此等处一齐防破方好
问格物之格有说是格式之格谓致吾之良知在格物格字不要替他添出穷防字样来如何先生曰格物之义自伏羲以来未之有改也仰观天文俯察地理逺求诸物近取诸身其观察求取即是穷格之义格式之格恐不是孔子立言之意故曰自伏羲以来未之有改也先生曰大道为公气象如货悪其弃于地力恶其不出于已也云云这等说却过了为仁者只是无私便是若又要费其所有难以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