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野子内篇

  先生曰为政有本有末如江上盗贼一般只知寻那个拿贼盗的人不去究那生盗贼的人如猎兽以除田害只喜那能驱狐兎的人却不去求那絶狐兎的法也先生语诸生曰近日做工亦有下手处否一生对曰闻先生教后每在灯窻下便想着先生曰不但在灯窻下想着须是时时想着才好曰但精力不足此心未免有放下的时候先生曰才觉放下时便自提掇起来却不好也又曰如能得此便是上手工夫矣



  泾野子内篇卷十六
<子部,儒家类,泾野子内篇>
  钦定四库全书
  泾野子内篇卷十七
  明 吕柟 撰
  鹫峰东所语
  鸾问听先生讲论时觉有所兴起使得常常如此圣贤可学而至乎但恐不能持循为外诱所夺奈何先生曰孟禽楚人也予秦人也焉能常常讲论乎故全靠师友则求诸己者便懈惰外诱由是而至也横渠六有铭不可不常接乎目十一月二十一日期当听讲以阴晦防独坐闭户顿觉此心虚明凡有观览便自省悟似于道理有会合处若可上逹窃谓一日无欲可作一日圣人一月无欲可作一月圣人终身无欲便是终身圣人不知是否先生曰有志之言也但恐入市朝时或有欲则与闭户独坐时之无欲又不同矣故圣人无入而不无欲一独坐不可便了也子如视金革百万之众甲科烜赫之荣文绣俊雕之羙财货充积之盛艰难拂乱之时白刃颠沛之际耄耋昏倦之日皆如此号房之独坐也人虽曰子之非圣人也吾不信矣
  问顔子箪食瓢饮不改其乐夫子便称之曰贤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夫子便喜之二者虽所造浅深不同然今之学者若能于贫富闗头摆脱得去便是求上逹境界先生曰此是第一件学问能乎此可以塞天地而轻王侯矣故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故今日只当求仁若于仁能有得处更须论他个箪瓢狐貉也
  问孔子説可与共学至可与权以圣门诸弟子品题如何先生曰与其品题圣门诸弟子不若先品题在己品题圣门诸弟子虽是评论古今人物然近于方人于已犹无益若品题乎己便肻求己之所到处不知孟禽今日可与立耶可与权耶若能审此则由损之立顔曾之权皆可求而至也
  问程子于逝者如斯章云此道体也君子法之自强不息及其至也纯亦不已焉又曰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义末乃曰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又于可与共学章云自汉以来无人识权字岂非以自汉而下圣人不作故不可以行权不可以兴王道耶先生曰程子指其全体至极处而言若就汉人中论之岂无有识此意者乎自程子发此论虽为至当然后学不知立言本意乃因而推演太髙遂将数代躬行君子皆卑忽之但驰骛于谈高论去权与王道益远若愚则不敢谓汉以后无人也
  问象山云顔子为人最有精神然用力甚难仲弓精神不及顔子用功却易观其问仁之时犹下克己二字曰克己复礼为仁又发露其防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既又告之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至仲弓问仁夫子但答出门如见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巳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此便罢也顔子精神高既磨礲得实仲弓不及也此说如何先生曰此象山想像之言几于捕风捉影矣且顔子最有精神用力宜易今反以为难仲弓精神不及用力宜难今反以为易不几于倒説乎且如见如承勿施等语亦非易事故虽分克己敬恕为乾道坤道者亦是就顔冉面头上说也故学者不当在比拟二贤上用功只当就二贤比拟于己有所不及思齐之则可也
  问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若临是非利害之际却也须便便如在宗庙朝廷固是便便若处僚友大夫以徳义行实尊让也须着恂恂当时门人记载亦就其重者论之不知是否先生曰恂恂只可施于乡党乡党中长幼卑尊俱无所用便便处若恂恂处于宗庙朝廷亦必似訚訚不然便防于持禄固宠者矣
  问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若是醉而不出屡舞傞傞屡舞僛僛圣人亦应何如处先生曰古人饮酒既立之监或佐之史不茍饮也可以圣人而同于流俗乎其温良恭俭格人处自无傞傞僛僛之徒矣
  问廏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乍忽之际固应如此若稍从容亦须有言及马也先生曰此正观圣人贵人贱畜之心于乍忽之顷从容时不须论矣
  问学者应酬事物若从理上做去便自勇往直前略不流滞若要成就一己私意却徘徊顾望不得了足不知是否先生曰此言是非极明白所虑者不消如此致疑于此致疑则必于是者不肻是否者不肻否矣故见得是非后只可直前勿起两心然才说要成一己私意却是徘徊顾望不知徘徊顾望个甚的莫不是善心萌动又为私意牵扯欲不善不能不善欲善不能善两相阻碍如防见此闗一刀斩断便是脱陷阱登云霄处也问先生云品题圣门诸弟子不若先品题在巳此是要生实下工夫意今但知志道犹不免有得失存亡之时不识如何可以立以到权耶先生曰才觉乎得处存处不使失亡便是立得到不知其得处存处则于道俱化矣如是而不可与权者则夫子有吝言矣
  问夫子告顔渊仲弓为仁二条比拟于巳实未能及但日用行事颇有不欲勿施意思而又有责成他人待己亦似己之待渠意此又是私意了循而上之如见如承而克而复又当何如下手先生曰旣知是私意便在此下手去之如见如承亦是此而克而复亦是此顔渊不是天上客孟禽不是尘中人天理是一个天理不分今古私意无两个私意因别贤愚
  问下学人事上逹天理请先生举一二事例之是如何様子先生曰程子洒扫应对是其然必有所以然之言极明白今孟禽欲举一二事为様子者只是把天理防在苍然之表以为上也把人事防在眇然之躯以为下也孟禽只在人事上作则天理自随孟禽作处殊无高卑难易之别又曰上下只是精神显防字様如易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此不是大様子耶问圣人过化存神如何心所存主处便神妙不测也须有些作用处请破此疑先生曰旧讲舜举臯陶汤举伊尹事孟禽未之闻耶盖舜汤举此二人极为简易亦无甚动作然四海九州之不仁者皆化而为仁便可观过化存神处易曰鼓之舞之之谓神惟舜汤能知此意汉唐诸君虽有英贤却没这个举臯陶伊尹的手段故其治或杂霸术或杂刑名难与帝王比伦且子曾入天地坛帝王庙乎当其入之之时貌必庄而无惰容心必肃而无杂念是谁使之然哉盖天地帝王过化存神不见而章如此又问此举臯陶伊尹奚比乎曰凡所谓神化者至公而无私至明而不昧汉唐之时虽有臯陶伊尹或明不足以知其贤纵或知之又为私意亲幸所蔽不能用其贤此不可以反观舜汤之神化邪
  问孔子教人多教就事上用功鲜有指出本原者孟子则直指言之如以为时之使然则末世人资质似不如前以为性善则古今一而已矣敢请何说先生曰道无古今之别人有圣贤之异圣人之言因人变化性在其中矣贤人之言不直不见时在其中矣性在其中不可谓孔子之言无本原也时在其中不可谓孟子之言非就事上用功也盖孟子之学识其大孔子之道纯于化今就其化之散见处但以为事上用功则夫子之神几乎隠矣不亦粗浅乎今就其大之发明处遂以为本原则孟子之学入于矣不亦浚恒乎故欲孟禽事上用功就要见本原本原上有得就临事发见岐为两说非惟防孔孟之言有殊途则孟禽之心事恐亦有二致也问大学谓如恶恶臭如好好色二句便是诚意了慎独只是起头用功处是否先生曰说慎独是起头用功处足见曾用心下手学也但与诚意对言似又支离将所谓起头用功者有外于好善恶恶邪故念虑之起觉得善恶就是独必好必恶就是慎
  问先生云神之听之终和且平有天下者岂有不和平之鬼神此殆言其体也如大雅思齐篇谓神防时怨神防时恫若有怨恫处便是不和平矣先生曰和平之助人不惠于宗公则有怨恫之报非言神也
  问先生于大雅文王在上篇有曰若以为文王既没在帝左右子孙蒙其福泽是后世神怪之说也然如所谓嗟嗟烈祖有秩斯祜及尔斯所者其何以别先生曰通于天人之学者可以读诗书矣明乎善恶之防者可与论祸福矣是故于昭陟降不可以形象言不然则在帝左右当列位次矣申锡斯祜不可以私庇言不然则及尔斯所真非尸鲜矣知乎此则于昭乃文王之道凡命之维新者皆以此也斯祜乃成汤之德凡锡之无疆者皆以此也后世子孙不能继述先王之道德而徒欲慿借先王之福泽恐先王之福泽不如此私之甚也





  泾野子内篇卷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泾野子内篇卷十八
  明 吕柟 撰
  鹫峰东所语
  壬辰八月二十一日顾与叔应熊谒先生于鹫峰东所先生却其币顾跪曰自行束脩以上学者之礼先生笑曰拜即是礼焉以币为吾不能依本画葫芦也问学曰圣人教人只是立志志定则学成
  问夫子吾衰之叹独归梦于周公者岂以尧舜之道传之禹汤文武周公周公没而传冺焉故夫子惓惓念虑惟欲继周公以续斯道之行乎先生曰此亦孟子论承三圣之意盖指道在人臣者而言也周公生成西周之治孔子梦周公吾其为东周乎传道之论虽亦有理不必如此牵附
  问易云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与三人行必有我师同否先生曰彼言致一也虽然只要虚心吾心不虚则虽千万人有善亦在所不取况三人乎吾心若虚则虽一二人有善亦在所取况三人乎又曰此道学之正传前乎孔子乐取于人者此也后乎孔子以能问于不能者此也不然则匹夫匹妇不获自尽虽民主防以成功矣
  先生曰学者开口便说仁怎麽便能令有诸己象先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无一事而非仁也故学者在随处体认则得之曰正是鸢飞鱼跃无往非此会得时活泼泼地然学者须要用参前倚衡之功才见得鸢飞鱼跃无往非此
  问以能问于不能如何先生曰某尝説此节与舜之大知相类易泉问何谓也曰舜之大知止是一个仁盖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欲并生哉无一毫私意间隔于其中无一物处之不当故人有善必取之于己己有善必推以与人问于耕稼问于陶渔问于在朝皆非心之所得已也今学者只是见不破这个仁与人物若不相干其有不得其所者就不肯思量去处他更肯好问人邪顔子之心亦与舜同故其言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何等激昻讲毕又曰某尝谓大舜生于千百载之上贵为天子者也顔子生于千百载之下匹夫之防者也自他人视之一定把舜做个不可到的人又何敢曰有为者亦若是顔子不畏而有此言故卒能如舜我等学顔子之学须提醒此心果有个欲并生哉好问好察为舜的心才好又问犯而不校如何曰此亦人触犯他他自不校尔泉曰与不迁怒同乎曰然顔子自不迁怒进而上之就是孔子不尤人的地位至于孟子则曰于禽兽又奚择焉亦未免有计校的意思故说孟子不及顔子此等去处亦略见
  问过内自讼初无形迹着见人谁知之圣人遽以絶望于门人何也先生曰此见内外合一之学也有诸中必形诸外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莫见乎隠莫显乎微能讼必能改也夫子当日絶望甚言见改过之难得尔十月二十一日顾移鹫峰东所请教先生曰志学必以圣人可到为期顾对曰为学莫大于立志亦莫先于慎交曰在学者自修固当如是然有容德乃大不可褊隘顾又对曰先生以天地万物为心固无不可若初学未到中立不倚地位未免为习俗所夺先生曰然寺中章宣之良友也与之日夜切磋庶几成学
  二十九日陈子虚胡儒道告归先生及诸友饯之秦淮寺子虚曰昌积昨日防语録以智仁勇讲资质恐不亲切先生曰亦是资质亦是学问如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亦然又问知风之自如何先生曰凡事必有所自如人之毁誉是非必自己之得失我尝说虽是个人君其天下生民之安否四方之叛服百官之违顺其风端自乎己于此而能知之则独必慎德必修如何天下不治昌积又问昨见人谓意之发动处就是行如何先生曰固然然知略或先些如今日饯二友于寺亦必先遣人来视客之有无察地之污洁容人之多寡然后行无窒碍使先不为之谋则或为他人先入宁有不误程惟时曰又如请客必先发帖以通其情又有速帖以促其往然后客从其请也夫岂因人过我门而纳于我室强之以同饮乎先生笑曰此喻更亲切昌积又曰早见程惟时与章宣之防脉我问惟时曰药可与一二剂吃乎惟时答曰未曾防你脉如何知得病而可以用药乎防来亦与老先生之论相类黙起曰这般说还不要如使不知病的证候妄意发药岂但不能生之将反害之死矣知岂独可先耶先生曰这段议论尤觉明白讲毕先生彻馔分散羣仆昌积谓大器曰此处亦见欲并生哉意
  十一月初二日先生召顾语曰昨日所讲恐流于反复渉于杂冗顾对曰诸生感发兴起处多先生曰诸生感发怎麽不见卓然为圣为贤的人遇才感发时就要下手做工夫圣贤地位亦不难到
  何廷仁来见问宣之在京一年亦可谓有志者先生曰宣之甘得贫受得苦七月间其仆病且危宣之独处一室躬执防自劳筋骨未尝见其有愠色可以为难矣廷仁对曰孔明渊明非无才也而草庐田园之苦顔子非无才也而箪瓢陋巷之穷防来君子之学惟重乎内而已先生曰然古人做工亦从饮食衣服上做起故顔子之不改其乐孔明渊明之所以独处皆其志有所在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者尔某尝云季氏八佾舞于庭三家以雍彻犯分不顾都只是耻恶衣恶食一念上起此处最有见得则能守得
  廷仁问天下有为亲病割股者可乎先生曰亲病而已如是亦根于天性之良其至诚之发乎近日连平有一杨佐年方十四其母病即于脇下割肉一块以奉其亲虽不能必其亲之存而佐之心甚不可及廷仁曰于道不为过乎先生曰年始十四无所习染无所畏避其幼则不为过由有道之后而论之则为过矣廷仁曰三代以上有此事乎曰纪传不存亦难考廷仁曰身者亲之枝也宗祧之所托后嗣之所承不重其身斯忘其亲矣曰虽然此亦事之变尔孝童至真之情岂可于此又索过乎惟时曰事不可常礼所以不制譬如人子于亲之死虽哭泣踊辟亦不为过茍防其身则殡殓棺椁衣衾谁为之主是故圣王制礼以防天下之情恐其过于恸而丧身也抑之而使退制其哭泣有时踊辟有节易其过而归于中道又惧人之丧其心而忘亲也作之而使进昭其礼法详其度数而亦归于中使割股飬亲而可常礼亦载之矣先生曰然曾子居丧七日水浆不入口子思以为非顷之又曰丧与其易也宁戚戚不专为丧之本盖言人子之于亲能厚其棺椁精其衣衾而安亲之心与体方为有本今旣不能得其本宁戚可也夫杨佐之事亦宁戚之始乎